小七盯着她，脑海里闪过的全是加班时，她自己掏腰包帮大家订饭、买奶茶的样子，以及她穿着贴身的高领毛衣，抱着双臂站在昏黄的落地灯前问：以后会变好的吧？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动手打他的时候，她的手掌却落在他的头顶，轻轻一揉：“我什么都没参加过，但也并没有觉得遗憾。”
眼神茫然，第一次流露对未来的不确定。
“小七。”她缓缓抬起手。
那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幻想漫画一定到了很难的时候，不然这个坚定不移的必胜主义者怎么会露出这个表情呢？可很快她就回复到往日的从容，始终笃定地冲刺在战役的最前线。
夏梵低头浅笑，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灯光下浮现出一丝温柔，乔云一不知不觉走到人群最前面，暗自攥紧了拳头。
所以，她凭什么说这句话。
“当然啦，你在的时候什么都舍不得花钱，孔姐一接手，什么排面都给我们安排上了，你在幻想漫画那么多年，参加过年会吗？”
小七一把挥开她，眼眶不可抑制地一红：“你凭什么不遗憾？大家都这么遗憾，你凭什么不遗憾？操！夏梵，你他妈有没有心啊！”
“那我走后，你们有很开心吗？”她表情始终不变。
“小七！”后面又上来几个人将他往后推，颇有护着夏梵的意思，一个老编辑呵斥道：“别过分了。”
放鞭炮，送瘟神。
小七余怒未消，不情不愿地扭过头，但也没有走，就这样和夏梵无声僵持着。
他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走了！”其他人强行将小七拉走了。
“你真的让人很辛苦。”小七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把自己面前一带，许真脸色微变，想出手去阻止，但他又自觉地松开手：“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们高兴的放了一晚上的鞭炮。”
许真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拉上门走到外面：“你没事吧？”
“小七！”其他人急得想去捂他的嘴，夏梵一把抓住伸向小七的手，点头示意他不要停。
她很想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她，但她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摆摆手，捂着唇背过身。
夏梵始终面带微笑，鼓励他继续说。
“待会儿记得过来。”许真看出她很难过，但也看出她并不想让他知道，所以也没拆穿。
“让开！”小七生的高大，一把就将挡在面前的男生拉开，直面夏梵：“我没喝酒，我就想跟你说一句，做人啊，别太夏梵。你去问问，业内谁有你要求高啊？结果呢，还是被人骂上热搜，连带着作者都跟你一起丢人。”
她转过身却没有力气走回到房间，在电梯大厅的落地窗前停下来，窗外庭院深深，只有几盏路灯亮着。
“小七，小七。”后面的男生上前，挡在他俩中间，一个劲将他往后推，挤出笑容解释道：“梵姐，你别管他，他喝醉了。”
明明遭受过那么多的误解和谩骂，却没有一次像这样让她丧失了思考和行动能力。
他不顾众人的拉扯冲上前，当着青柠漫画所有编辑和漫画作者的面抵在夏梵面前，“我正愁去哪儿找你呢，你知道吗？你走了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加过班了。”
在小七的嘴里她变成了一个严格苛刻没有人性的魔王，一个连累所有人挨骂受苦的瘟神，可是他却为她红了眼眶。
其他人显然也看见她了，但不想让她难做，选择视而不见，偏偏小七要把这张纸捅破。
那些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拐角处站着一群人，全是以前幻想漫画的编辑，叫她的人是小七，从实习生到成为独当一面的组长，都是她带出来的。
他在问她，夏梵，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这一步，我们当初受得那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陈宇的幻想漫画吗？不是，我们是听了你的话，想建造你所说的理想国才走到这一步的，大家都这么遗憾，你凭什么不遗憾？
“哟，夏梵！”突然的，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处传来一个男生激动的声音，夏梵闻声望去，登时愣在了原地。
她的手死死拽着衣摆，一刻都不敢松懈，好像一脱力，眼泪就会掉下来，但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她哭。
她转身便走。
她坚强、独立、能乘风、也能破浪，不需要用眼泪博取任何人的同情。
一听她要却唱歌，大家相互交换眼色，流露出极为不情愿的神情，夏梵当然也不会蠢到真的去找他们，只是不想拂许真的面子。许真也不知道是真不知情还是故作无知，满脸真诚：“那待会儿我给你发地址。”
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的心绪一点儿一点儿压回心底，从幻想漫画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崩溃，现在更不会，目光重新落回在窗前，玻璃上倒映出乔云一踌躇不前的身影，他眉头紧锁，隐隐有些心疼。
她微微一笑，“行，我先找她们，待会儿再来找你们。”
“云一君，你回去吧。”她冷静而从容笑道：“要说被人骂成这样，还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应该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让我安静地待会儿吧。”
可她完全放松不下来。
“那我过会儿……”
“哦，我们正准备去唱歌，加上他们一起吧，大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该好好放松一下不是吗？”
“不用管我。”她站得直直的，透露着一股子坚强又倔强的独立：“这点儿小风小浪不算什么，我很擅长处理这种情绪，放心。”
“没事，”她神色如常，“我去找她。”
乔云一不禁猜想在面对他微博上的指责时，她是否也像这样站在看不见一丝光亮的黑夜前，独自安静，独自治愈。
“她好像跟可乐他们去何欢房里了，怎么了？”
“那你需要多久能处理好呢？”乔云一没有贸然上前：“我来接你。”
就算效率如她也觉得此时不是一个适合谈工作的好时机，将电脑藏到身后，“我就想问你看见思昭没有？”
“不用，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们的。”
许真疑惑地让开身，“进来啊。”
他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因为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一点儿都不了解她，就连安慰，都不知道从何开始。
他的房间里坐满了人，除了校园组的编辑，其他组的编辑和漫画作者都在，大家有说有笑的，热火朝天，但一见她来，气氛顿时降至冰点，全场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极为尴尬的气息。
“那到时候给我打电话。”他不得不退后一步。
许真和她在同一楼层，找他特别方便，敲开许真的门，正准备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搞得不知如何示好。
“好。”
冯思昭催促她到餐厅，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等忙活完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她迫不及待地抱着笔记本电脑去找许真，想把方案拿给他看。
大厅里又恢复到之前的寂静，只有电梯偶尔上下的声音。
夏梵心里有想法，紧跟着就回去拟定方案和企划书，也将邮箱里几百个投稿作品逐一点开审阅。但凡在她这里过了审核的作品，就会把缺点、优点和读者口味迎合度做分析比较，没做多少，已经是晚餐时间。
她双眸失神地盯着窗外。
“你或许可以找许真商量一下。”她是劝不住夏梵的，只能寄希望于许真，希望他不会是一个善于幻想的理想主义者。
这时，身后响起电梯停驻的声音，她并未注意，而从电梯里出来的人注意到她，缓缓走来，望着她凝视的方向，露出一丝疑惑：“你在看什么？”
冯思昭仍然认为太过理想化，甚至有点像痴人说梦，并不应该从夏梵这个有丰富编辑的老编辑嘴里说出来。
夏梵蓦然回神，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穿着一件蓝色的大衣，搭配着黑色的羊绒毛衣和黑色长裤，衬得气质冷冽，眉眼暗藏锋芒，明明是令人生畏的冷傲，可她却在这一瞬间终于敢松开死死拽着衣摆的手指。
“但我觉得有这样的作品加入，是和同类型网站甩开差距的机会。”夏梵的思想豁然开阔起来，“无论是小说、漫画、还是音乐，许多人的初衷都是‘如果我的梦想不能养活我，那么我愿意挣钱养活它’，而我们能提供的，或许不是最多的稿费，但却是能在这个金字塔行业能让你走到高处的资源，你说在两者的集合下，青柠漫画能否脱颖而出？”
“哥。”她手里的笔记本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伸手拉着他的大衣，遮挡着脸，让眼泪成串的落下来，“我，我不甘心。”
“不可以。”冯思昭很少这样直接的否决她，“青柠已经形成它的读者市场，如果你忽略读者的意见，那么这个市场就一定会被读者抛弃。”
他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一句都没问，只是冷静克制的用大衣将她完全笼住：“那就去争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