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有本事你摔啊。”
“同桌你要是敢笑出声来,我就把你扔出去摔死你!”
“别以为我不敢……”
可就是憋着笑也被我同桌察觉出来了。
趴在我同桌背上,笑笑闹闹地又出了输液室,出来后准备找神医救命,抬头却看到了恰好进门的冷晨阳和苏越。
我趴在我同桌背上,差点笑出声来。
率先打招呼的仍然是我同桌。
“知道了,”我同桌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歇会儿不行吗?”
“嘿,好巧啊,你们来这里干吗?”
“同学,你倒是背着你同学让夏大夫看了再进来啊,”小护士一脸为难,“你这病还没看,进来也没用啊。”
“来拿点药。”冷晨阳回过神来,又指了指尚趴在我同桌背上的我,“安晓怎么了?”
“你帮我一把,”瞅见终于有人理他了,我同桌才忙冲那护士开口,“帮我把我同桌放到床上,可累死我了。”
“残了,”我同桌一脸惋惜的样子,“比赛的时候摔倒了,脚踝肿得老高都没人管,孩子太可怜了……”
“同学你去哪儿啊?”
我低着头掐了我同桌的胳膊一把,没看冷晨阳也没看苏越。
我同桌嘀嘀咕咕地自己背着我进去了,一进门就直接往输液房走,护士跟在他身后嚷嚷。
“闭上你的臭嘴,快放我下来吧。”
“都没人出来,医德也太差了……”
“这地儿那么狭窄,你那么胖我把你放到哪儿啊?”
幸亏这个时候大家都去看运动会了,不然被别人听到,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正吵吵闹闹的时候,关键时刻,还是夏神医掌控全局。
“有人吗?大夫在吗?快救命啊,你们倒是出来救人啊!”
“别吵了!脚都肿成这样了才来,快把她放到床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医务室,还没进门我同桌又开始咋咋呼呼地嚷嚷。
我假模假样地帮我同桌擦汗。
“快闭嘴吧你,话那么多……”
“瞧把我同桌给累的。”
“不是增肥,”我认真地指出他在意的重点,“是锻炼肌肉。”
我同桌这次倒没张牙舞爪,又转过另一边脸来往我斜上方瞅。
“好好好,”我同桌有些无语,“我增肥行了吧。”
“这半边也给我擦擦。”
谁知道呢!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苏越和冷晨阳一直都和我同桌并排站在一起,看夏神医给我的脚踝抹药。夏神医下手太重,我疼得“啊啊”直叫唤,也管不了他们的心理活动,又没有脸老让三个人一直在这里站着听我叫唤,只得吸一口气冲旁边的空气嚷嚷。
似乎当时都是漫不经心地说出这些话的,可是后来,我真的变成别人一看到我,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那么瘦”的地步,而我同桌也终于有了宽厚的肩膀的时候,我们是离别了很多年,也陌生了很多年。当初说的话记得那么深刻,是什么原因呢?
“你们赶紧去操场吧,我就不去了。啊——大夫你轻点成吗?!”
“你才跟猪一样,我都瘦得跟竹竿一样了,你眼瞎了吗?”顿了顿,我又伸出食指戳了戳我同桌的后背,“倒是你,瘦得只剩肋骨了,你倒是增增肥,练练肌肉啊。”
“行了,你别说话了。”冷晨阳走过来站到我身边,“你怎么都不小心一点,脚都肿成这样了才来看,我看着都疼。”
操场距离医务室说远不远,但是背着大活人确实也说近不近。
冷晨阳是真的关心我,即便是苏越和我同桌不在这里,她也会这么说,甚至还有可能嫌弃夏神医医术带着我去外面就医。
“同桌你以后少吃点吧,”我同桌郁闷地开口,“你怎么重得跟猪一样。”
上次流鼻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是对我这么好的人。
我趴在我同桌背上,想着我同桌也太瘦了点,趴在他身上都硌得慌。
夏神医给涂的药药劲儿未免也太大了,我咬着牙看冷晨阳:“你要拿什么药,快去吧。”
那年我十七岁,我同桌也十七岁。
“嗯,”冷晨阳点头,“我就拿点祛火的药。”
125.
“你别拿了,”我冲冷晨阳招手,“上次不是给我开了一盒牛黄解毒丸嘛,我同桌又给我买了一盒,都吃不完。”
“你们去比赛吧,我一个人送她去医务室就行。”
“别啰唆了,药还有吃着玩儿的!”我同桌说着又看向苏越和冷晨阳,“你们拿了药就去操场吧,我在这儿看着她。”
我同桌背着我站起来的时候,我终究还是掉了一滴泪掉在他后背上,也不知道他感觉到了没有。
“是啊是啊,你们走吧,我同桌劲儿大,我走不了他还能背我。”
这是周琳的声音。
“那……苏越?”
“哎,你们小心点。”
冷晨阳走过去拽了拽苏越的胳膊,示意苏越是走还是留。苏越大概是出神想事情,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神情淡淡的。
这是我同桌的声音。
“要不我留下吧。”
“你们倒是搭把手,瞎吵吵什么啊。”
126.
这是老班的声音。
苏越说完之后周遭的气氛忽然就安静下来,以至于夏神医手一抖,棉棒杵到我脚踝上格外大力,安静的气氛里只有我杀猪般的嚎叫声。
“在这儿吵什么,江湖你倒是背她去医务室啊!”
“大夫你能不能轻点啊!”
我看着周围环绕在我身边的一圈人,叽叽喳喳的,吵得我想哭。原本绷紧的弦这会儿忽地放松下来,却终究还是绵延成一道脆弱的弧线,我想着:如果我再被他们多盯几秒的话,一定会哭出来的。
我冲着夏神医一嚷嚷,今天一直都好脾气的夏神医忽然就火了。
连黄法海都拄着拐过来了:“嚷嚷什么啊,你腿这是怎么了?”
“在医务室里你们嚷嚷什么啊,都给我出去,别在这儿吵着病人!”
周琳也跑过来,没有说一句埋怨我同桌的话,倒是看到地上的我,或者是看到了我的脚踝,才吃惊地道:“晓晓你怎么了?”
夏神医一发火我就有些害怕了,幸好脚踝上该涂的药都涂好了,我想着:要是夏神医都把我同桌他们赶走,我就跟他们一起走。毕竟夏神医脾气古怪,医术又高明得不被人知晓,我怕自己被他当成试验品实验了。
“江湖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然后看到坐在地上的我,她又忽地停下拍了拍大腿,“晓晓,我都把你这个伤员给忘了……”
“别介啊大夫,”我同桌凑到夏神医跟前,“你倒是给我同桌的脚消消肿啊,你看她脚都肿成萝卜了,鞋都穿不上了。”
周倩最先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埋怨。
“我这不是给消着肿呢吗!你们一个劲儿地在这吵吵,吵得我心烦!”
我同桌的弃跑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毕竟他那么高,少了他都能一眼看出来,况且很多人都是冲着他去看男子一千的。
“那我闭嘴好了!”
“疼疼疼,”我抓着他的胳膊,“脚太疼了,你还是让我坐着吧。”
我同桌立刻上下嘴唇一抿,又暗暗地站到苏越和冷晨阳旁边。
我同桌说完就不由分说地蹲下,一把拽起我的胳膊要背起我。
“你们两个走吧,我们三个在这儿多招大夫烦啊。”
“你吃枪药了吧!”我同桌大声冲我嚷嚷,“你脚都成这样了,还坐在这里你傻啊……”
冷晨阳没说话,倒是眼睛一直看着苏越。
“你有毛病啊!现在还在比赛,你停下还怎么跑第一!”
“你们走吧,”苏越摇头,“我留在这里。”
也不知道我当时是犯了什么病,抽的什么风,正好手底下有一块小石子,抓起来就朝我同桌腿上扔。
我觉得心里发冷,毕竟刚刚我跌倒在操场上时,是苏越冲我发火,斥责我怎么不看着冷晨阳,现在他又这么固执地要留在医务室陪我——这样固执的苏越,却莫名地让人想哭。
我抬头看了一眼我同桌,又看了看跑道——男子一千还在继续,我同桌是经过我之后又折回来的。
“那我也留下吧,”冷晨阳垂下眼绞着手指,“我回去也没事。”
“同桌你的脚怎么了!”
我忽然觉得好累,世界颠倒了一大圈,我们都坚持错了。
这会儿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我想大概救援队也没有心思管我,或者根本没有接收到我受伤的信号。我正准备发挥自强精神,靠着自己的强大意念站起来时,眼前忽然出现两条长腿,然后就是我同桌的声音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苏越你和冷晨阳走吧,”我终于可以抬起眼睛正视苏越,然后又看了一眼我同桌,弯着嘴角笑了笑,“我有我同桌呢。”
估计是我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我同桌听到之后还专门撇过脸龇着两排牙冲我笑。我于是回过头来又弯了弯嘴角,笑得很凄惨,因为脚踝太疼了。
我有我同桌呢。
我想:我都狼狈成那个样子了,还不忘为我同桌加油,他如果不跑第一的话,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我同桌杵在墙边上,我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话。
“同桌加油!”
我再瞅一眼我同桌,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格外生动,两只手推着苏越和冷晨阳出门。
眼看着我同桌从我身边跑过的时候,我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伸高使劲地挥。
“你们走吧,我同桌有我呢。”
男子一千米小组赛第一组跑到第二圈的时候,我才看到了跑在最里圈的我同桌——他现在还处在中间位置,成绩不上不下。如果真像周琳说得那样“持续发力”的话,夺冠不是没可能,毕竟我同桌腿长。
苏越终于不再坚持,任由我同桌将他和冷晨阳推出去。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冷晨阳对我同桌说:“你好好照顾她。”
我依然摊着一条腿坐在操场的最边上,脚踝这会儿已经肿起来老高了,运动会的应急措施也真的有够差的,我觉得等我好了以后有必要去校长办公室反应一下情况。周倩闲不住,这会儿又跑去给认识的人加油了,她跟着我们跑了那么一大圈,现在又要上蹿下跳的,身体素质太好不解释。
我有我同桌呢,我同桌有我呢。
蓦地,心里涌出来的是满腔的悲凉,也不知道我没有给我同桌加油他会不会遗憾,或者是有了周琳给他的鼓劲和那一声软软糯糯的“怀挺”,别人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我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原本该极度浪漫也极度暧昧的两句话,这会儿却越听越觉得悲凉——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相依为命的两个主角终于变了样,我还是我,你却不再是你。
然后耳边又是一声枪响,男子一千米的小组赛开始了。
“忍一忍就不疼了嘛,”我前面的夏神医不耐烦了,“你哭什么啊。”
好到,我都吓了一大跳呢。
“啊?”我回过神来,又抹了抹眼睛和脸,看着夏神医满脸疑惑,“我没哭啊。”
对她,真的是很好呢。
夏神医这才抬头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擦药。
“晓晓,苏越刚刚冲你好凶啊。”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他对冷晨阳真的很好呢。”
“哦,还以为你会哭呢。”
周倩半晌才回过神来,继而有些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被夏神医气得笑出声来,我同桌重新进来后看到我咧着嘴大笑的样子惊呆了。
苏越扶着脸色苍白的冷晨阳往外走,我坐在他们身后,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像是目送我所有值得怀念的回忆。
“你是疼疯了吗?”
却是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的语调。
我没疼疯,我只是被夏神医逗疯了。
“晨阳你还好吧……”
夏神医说我的右脚崴得厉害,现在擦完药之后就是等它消肿了,他说完全好得一阵子时间让我不要心急。我不心急。我同桌看着我肿起来的脚踝不放心,缠着夏神医给我的脚绑了好几圈的绷带,夏神医骂骂咧咧地多收了我十块钱。绷带绑好的时候,我看着自己被绑得高高的右脚,忽然就想起撑着拐的黄法海来。
说着,他就不再看我,小心地扶起冷晨阳。
黄法海见到我的时候应该说一句“这才是亲学生”才是,学生老师一起残,这才是配合,也是缘分。
“……”
我同桌说他刚刚给老班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去参加运动会了,要送残了的我回家,顺便又让老班告诉黄法海一声;挂电话的时候还不死心地一定要在下周一升旗的时候,让老班表扬他的高风亮节。
“那你就让她跑啊!你怎么不看着她!”
一路背着我走到校门口,我趴在我同桌背上还在不满地嘟囔。
我一下子愣住了,脚踝的伤也顾不得,甚至是有些怯怯地看着他,说:“是她自己要陪跑的……”
“快点吧,我鞋子又要勾不住了。”
苏越冲我大声嚷嚷。
“你给我好好勾着!我都给你捡了三次鞋子了,老腰都快折了。”
“谁让她跑的?!”
脚踝一肿,再经过我同桌锲而不舍的包扎之后,鞋子是彻底穿不上了,只能伸进去勾着鞋面。我同桌再背着我一晃一晃的,我当然对鞋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是蹲下捡三次鞋子,早就让他多锻炼来着。
至少在当时,我以为苏越是来送我去医务室的。
好不容易背我出了校门,我同桌右转,然后顿了顿。
冷晨阳仍是喘得说不出话,我偏过脸问周倩救援什么时候到,却看到了快速跑到我们这里的苏越。
“同桌你还有多少钱啊?”
冷晨阳还在一旁大口地喘气,我拍了拍她的胳膊嘲笑她:“这就累成这样了,我都快残了。”
“不知道,”我想了想,“要钱干吗?”
我摊了摊手又冲她龇牙:“脚崴了,太疼了。”
“打车啊。”
坐在操场边上等救援,周倩指着我的脚踝道:“这怎么了?”
“不能坐公交吗?”我苦着脸,“从这里打车到家很贵的!”
周琳跑了个小组赛第一,正站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气。周倩和冷晨阳接到周琳之后,也朝我这里跑来。我看着冷晨阳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的样子,想着她果然不适合运动。
“我背你上不了公交!反正我就打车,你给我瞅瞅我口袋里有钱没?”
好多陌生人冲我伸出援助之手。
“哦,”我低下头拍了拍他的上面的运动服,“你衣服上没口袋啊!”
我想着:完了,未来的一百天我也要像黄法海一样拄着拐,出现在大众视线里了。
我同桌眼睛一闭,哀号了一声“天要亡我”。
可人有旦夕祸福,我这刚倒腾了两步,脚底没蹬稳直接来了个狗啃泥。倒下的时候,我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脚腕发出“咔嚓”的清脆声。
钱在校服口袋里,校服在背包里,背包在教室里,教室在学校育才楼一楼。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跑成倒数第一,心里又急又气,最后半圈的时候,我心一横,眼睛一闭,想着拼了,两条腿倒腾地更快了。
我企图安慰一下我同桌暴躁的心情。
这才是后劲儿啊,我严重怀疑她们服了兴奋剂。
“同桌要不我们……”
我一面腹诽一面往前冲。周琳说要持续发力,要在最后一圈的时候冲刺,可那家伙一直保持的是冲刺状态,这才刚刚第二圈,她就已经窜到一位,并且一度落下第二名足足十米的样子。我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快速度,不能被周琳甩下那么远,第二圈跑到三分之二的时候,我脚一蹬,胳膊一甩,跑得那叫一个飞快。我正洋洋得意的时候,身边的对手们却一个一个地,居然都噌噌噌地跑到我前面去了。
“绝对!不坐!公交车!”
起跑很稳,我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点了三十二个赞。我排在第三个,周琳紧随其后。周倩拉着冷晨阳在操场里圈一直喊加油,可是那两个混蛋估计是到最后半圈的时候才要陪跑,可那还能叫陪跑吗?
脾气这么暴躁可不好,我有些不满地看着我同桌的后脑勺。
然后是枪响,起跑。
“我鞋子又掉了。”
预备动作开始,我就觉得气血上涌,尤其是等枪声响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紧张得心都能跳起来,偏偏周倩和冷晨阳还在一旁不知死活地加油鼓掌,我焦躁地恨不得上去撕烂她们的脸。
“……你给周琳打电话,”我同桌做了三次深呼吸,“让她把我的背包送出来。”
周琳甜甜地冲我同桌笑,然后又回应他说“怀挺”。我抬眼瞅了我同桌一眼,又瞅了一眼操场,周长三百米,也就是我们要跑两圈还要多一点,想想就叉叉地累,我觉得我当初真的是大脑缺氧才会报这个项目。
“干吗喊她呀,”我不满地拿出手机拨通周琳的电话,“她刚跑完八百多累啊。”
周琳在前,安晓在后,计较这个最没意思。
最终还是周琳出来给送的钱。她跑着出了校门,看到我,不,应该是看到我同桌背上的我微微怔了怔,然后才喊我同桌的名字。
自古女子八百就是个体力活,估计大家都喜欢看女生奔跑时香汗淋漓的样子,所以我们跑道周围除了聚集了很多女女女女,也又在我同桌的召唤下来了很多男男男男。我蹲在第一跑道上系鞋带,周琳在第八跑道叉着腰嘟着嘴向周围群众卖萌,冷晨阳和周倩手拉着手站在跑道旁随时准备陪跑,我同桌和一群男生扎堆站在一起。然后,他做出打气的动作,说:“周琳、安晓加油!”
“江湖。”
这才是真爱,赤裸裸,坦荡荡。
我同桌转过身,看到周琳手中的包,这才有些眉开眼笑起来。
女子八百率先进行,我和周琳被同时分到了第二组,这是天意。周倩将冷晨阳从比赛完后的苏越旁边拖过来,一面给我们放松身体一面信誓旦旦地说要陪跑。
“周琳你过来帮我个忙,”他腾出一只手冲周琳挥了挥,“把我同桌的鞋给她套上,老掉。”
我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周琳手中的彩带,想着周琳肯豁出去自己教主夫人的形象为我同桌加油,这也是爱。
我不知道当时的周琳是什么心境,毕竟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背着另一个异性,还指使自己帮那异性做这做那的,换作是我心情也不会很爽。可是周琳没表现出来——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她的心在滴血,就算不滴血,也在流泪——轻轻地帮我把鞋子套上。我吸了一口气没吱声,其实还是疼的。
“走吧晓晓,我们去江湖那里。”
“谢谢你啊周琳!”我同桌冲周琳笑,又晃了晃身子把背上的我晃正了,“同桌,把包接过来。”
周琳从黄法海身后径直跑到我跟前拽着我的胳膊。
我于是郑重地将周琳手中拎的我同桌的包接过来,仪式一样,然后才冲周琳笑。
我估计黄法海就只差一脚踹我过去了,手中的拐杖都差点戳我脑门上了,还一个劲儿地跟我嚷嚷:“你倒是快过去啊。”
“小心点儿啊你们。”
我心说:您这是赶猪呢还是配对呢,又男女又扎堆的,这么多的比赛项目还不兴人家给别人加加油助助威啊。
“嗯,反正谢谢你了。”
“这个跟八百米冠军没关系好吗!”黄法海急了,“你快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喏,就是那个个儿最高的,江老师家的儿子,那儿呢。都是长跑,男女都在那儿扎堆呢,给我过去。”
我同桌道了两次谢。
“不着急,”我又在他面前装腔作势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我军训的时候表现可好了,是连里的小通讯员,军训结束后教官还给我发了个‘英雄学员’的小本本……”
“你不要这么客气啦,我还得谢谢你照顾安晓呢。”
天地良心,我当时真的以为黄法海要拿着他的法杖指着我说:妖孽,快现出原形!
“应该的,应该的,”我同桌又冲周琳憨憨地笑,“安安是我同桌嘛,我照顾是应该的。”
“你赶紧去做准备啊,女子八百的冠军全靠你了啊。”
我掐了我同桌胳膊一把。
黄法海走到距离我不足两米的地方停住,然后抬起手中的拐杖指向我。
“快走你的吧。”
我以为他是来指导我跑八百的,毕竟黄法海有两条别人无法企及的大长腿,虽然他会自己把自己绊残,但那并不代表他没有一颗想扔掉拐杖奔腾而起的心。
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我同桌舒坦地坐在我旁边放松身体。我盯着后视镜看着周琳越来越落寞的身影,不知道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祈祷着黄法海不要在我比赛的时候暗暗地站到我身边的时候,他好像真的能感应到一般,于是拄着拐杖,迈着小碎步,在我比赛之前来找我了。
127.
有时候我觉得黄法海是个神。
出租车在老安的花店停下。我不是跑到老安这里来博同情来了,一方面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好多天都没有看见老安了,而另一方面,我想给我同桌省钱。
124.
从出租车上下来,我就拒绝让我同桌背我了,我怕被老安看到后他的心脏受不了。
看着苏越满脸黑线的样子,我真的跪求自己等下跑八百米的时候黄法海不要出现。
手搭着我同桌的肩,我一跳一跳地推开花店的门,可右腿一晃一晃的还是疼得厉害——原本只是一个脚踝的疼痛,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什么会上升到整条腿。我同桌大概是看到我脸色发白又发僵的,搀着我的力道又加大,说:“我还是背着你吧。”
“不以成败论英雄,重在参与,况且能主动请缨就是我们十五班的好汉……”
“没事,”我摇头拒绝,“省得老安说我早……”
苏越小组赛第二,遗憾地跟复赛和决赛say goodbye,冷晨阳站在他旁边给他送水又递毛巾,然后又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待遇比拿到金牌的跨栏运动员都高。黄法海不知道从哪里拄着拐杖冒出来,嘿嘿地憨笑几声,又一脸严肃。
早什么?
枪响之后不足十五秒,跨栏的小组赛就结束了。
我没说出来,我想我同桌这么聪明,一定秒懂。
可是很久以前,我一直以为,能够没羞没臊地为他加油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花店冷清得不像话,根本就不像老安之前说的最近生意很忙之类的。那些老安低价进来的花盆和鱼缸还是满满地摆了一地,似乎根本就没有人来买过的迹象。
以前听体育老师说跨栏讲究的是技巧,跑得快的不一定是冠军,相反跑得对点儿的,步伐整齐的,往往都能取胜。我运动细胞不好,所以怎么也分不清体育老师说的“跑得对点儿,步伐整齐”,说的是不是苏越这样的,倒是看到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以及百米终点处,冷晨阳挥舞着两个五彩的飘带,一边挥一边喊“苏越加油,苏越加油”的时候,竟觉得那两个人格外契合。
老安没蹲在这些鱼缸和花盆面前,想着怎么摆弄它们才显得规整一些,也没拿着喷壶给那些好看的玫瑰、雏菊浇水,更没有在我和我同桌推门之后出来,闪着一双精明的大眼睛说“两位要买什么?”
砰的一声,裁判的枪响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就只能看到苏越的背影了。
我没有一眼看到老安,这让我心慌。
苏越在第三条跑道,和站在一旁的我们隔着不远的距离。冷晨阳跑到终点给她加油,还让我们一个人守在起点,另外两个守在中间,说这样有利于振作士气。我站在起点,看着苏越坚毅的侧脸和深邃的五官,做预备动作的时候,刘海微微地垂下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挡住视线,影响他的发挥。
我从小没有安全感,这一直是拜老安和那个人所赐。
跨栏两旁果然围绕着众多的男男女女,不,是女女女女。我看了看两旁的女性朋友们,确实就数冷晨阳最显眼,一手一个五彩飘带,身上穿得也跟篮球宝贝似的,张扬又不风骚,这多招人恨啊。
别人家的小孩爱撒娇,爱吵吵闹闹地要零食要玩具要衣服,我从小少年老成,乖巧得不像话,甚至过早地学会洗衣做饭打扫,生怕那个人走后,老安万一抽风再离开,我一个人连活路都没有。
“苏越跨栏”和“帅哥跨栏”之间的符号是等号,不是约等于。
有很多事老安都不知道,怕黑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他不知道是应该的。可是他更不知道的是,他在花店、在便利店,因为生意忙晚归的那些日子里,我从来就没有踏踏实实地睡着过,只有听到客厅的门响起,房间外终于响起了他熟悉的脚步声,我才能终于放心下来。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会睡安稳,我怕有一天老安厌烦了,会像那个人一样,一言不发地离开,像那个人一样,即使是我在身后号啕大哭,也会决绝地,一言不发地离开。
“走吧走吧,”周倩也扯过我的肩膀,“去看苏越跨栏。我还没看过帅哥跨栏呢。”
我比任何人,都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长大。
周琳是想要冷晨阳手中的彩带,不得已要跟着她去看跨栏。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去看,而且我肩负着十五班的荣辱,我的热身运动还没有做完。
“老安……”
“哎哎哎,别说了,”冷晨阳拽着我的胳膊,“快过去吧,跨栏比赛要开始了。”
声音轻轻地喊出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忽然也能这么温柔,我猜我同桌一定也在心里嘲笑我了吧。
周琳的脸在冷晨阳的疑问中迅速地红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周倩和冷晨阳三个人不禁秒懂了。可是,我赌一百盘西红柿炒蛋,她周琳不敢明目张胆地为我同桌摇旗呐喊,她还没有牛到像冷晨阳一样,敢抛开一切为苏越奋不顾身的地步。
老安从柜台后走出来,明明是半个人高的柜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下子隐去了老安的身高;我看着老安红红的眼眶,明明是大眼睛双眼皮,比任何人都帅气,都精神富态的五官,这会儿怎么就有了黑眼圈,有了眼袋,怎么会有了皱纹,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泪痕?
冷晨阳看着周琳一脸狐疑。
“我刚刚睡着了……”老安吸了吸鼻子看着我,又看了一眼我同桌,“晓晓,你这是怎么了?”
“你要这个做什么?”
“这是我同桌,”我低着头冲老安解释,“你以前见过的……”
“晨阳,你等下给苏越加完油,把这个借我用用呗。”
“叔叔好。”我同桌特镇静,也特有礼貌,“安晓参加运动会脚崴了,我让大夫给她缠了一圈绷带,过几天就好了。”
冷晨阳对苏越的感情真是感天动地,以至于向来对冷晨阳不感冒的周琳这次都对她赞不绝口。
我同桌乖巧机智得让人落泪。
苏越报的是百米跨栏,且被分在第一小组,最先开始比赛的就是他们。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老安拍拍我同桌的肩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这是专门给苏越加油用的!”冷晨阳一把把彩带抢过去,“我查看了好几圈,全校只有我手里有两个。”
说罢他又有些魂不守舍地转过头看了一圈,盯着地板上杂乱的鱼缸和花盆,一个人又念念有词。
“这什么呀,”周倩从她手里接过彩带,“我们也没专业啦啦队啊。”
“你们要不去一边坐会儿,我把这地上的东西清理清理,给它们安排个位置……”
冷晨阳隔着三个篮球架冲我们挥手呐喊,手里还拿着两个啦啦队专用的彩带,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五颜六色好看得很。
我和我同桌站在花店的最中央,这会儿竟像极了来他花店里买花的陌生人。
“安晓,周琳周倩,你们快过来呀——”
初中的时候学《背影》那篇课文时,总觉得作者在里面写自己的父亲蹒跚的背影有些过分,联想到现实生活里,每当我看着老安时不时地摆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就会想:父亲的背影怎么会是蹒跚的呢?他明明身手还那么矫捷,笑声也是像年轻时候一样如雷贯耳,教训人的时候还是会让人畏惧得连连后退,这样的父亲,背影怎么会蹒跚呢。
除了学习,哪一样都比不过她,应该被她划分在战斗力低下那个级别里。
可是现在,当我看着老安蹲下身子,搬着那些花盆鱼缸挪来挪去时,我真的有些受不了,甚至都有要跟老安吵架的冲动。
周琳的眼神指向让我觉得她的话一语双关,我忍不住联想在周琳脑子里,作为假想敌的我的实力。
我想问他最近怎么了,怎么能这么憔悴,背影怎么可以这么臃肿蹒跚,怎么可以允许自己变老?
周琳说着又看向操场另一边的男生队。有两个个子冒尖的人站在最中央,一个是拄着拐的黄法海,另一个,自然是我同桌。
更想问的是,他怎么会一个人偷偷地哭。
“对啊,”周琳开始热身,“晓晓,你要小心喽。”
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也参加女子八百?”
128.
我觉得我确实是个瞎子,居然到现在才看到周琳身上和我一模一样的参赛服装。
老安第三次挪动一个相同的鱼缸时,我有些不忍地别过头,然后故作轻松地又重新看着老安,道:“爸,我先回家了。”顿了顿,看着老安忽然停顿下的手脚,我说,“你早点回家吧,我今天做不了饭。”
周倩在一旁斜着眼鄙视我。
老安又开始窸窸窣窣地收拾起东西来,好半天才低着头,回了一个“好”字。
“你眼睛底下那俩窟窿眼儿是出气的吧。”
“走吧。”
话没说完我就白痴似的闭嘴了。
我抓着我同桌的胳膊,然后由我同桌搀着我往外走。
“那你怎么不参加……”
我没敢回头,我知道他一定在看我,也一定红了眼眶。
“那当然,”周琳还在一下一下地帮我捏肩膀,“我运动细胞很好的。”
走出花店的时候,我却在玻璃门把手的旁边,看到了一张“此店转让”的牌子,联系方式是老安的手机号和家里的座机号。甚至甚至,我抬头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店面上面那个“莫失莫忘”的牌子。
“我说,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老安明明说花店很忙,也明明,我只有几天没有见过他……可是更早的时候,老安也是这样,忙着便利店,忙着赚钱,忙着给我买维生素买牛奶,我也是几天几夜的没有见过他,即使是这样,再见到老安的时候,他仍是像先前打了鸡血一样,满面春风地要带我下馆子。
周琳跟运动教练似的在一旁解说,搞得我越来越紧张了。
可是为什么这次就不行了呢?
“没事儿,别紧张,这个还要等跨栏结束后才开始呢。”还是周琳贤惠,一边给我捏肩膀,一边告诉我注意事项,“八百米考验的是耐力,枪响之后你先匀速前进,剩下最后一圈的时候再发力,不要紧张,起跑的时候要放松……”
明明才隔了几天,老安这次为什么你会这么苍老,又为什么,会偷偷地掉眼泪呢?
“那当然了,我们班夺冠的希望都在我身上了,肩负着重任呢。”
我同桌没拦车,也没有等公交车,站在我面前,又背过身,在我面前弯着身子。
没见过世面,我白了周倩一眼,一边做热身运动一边扬扬得意。
“同桌我背你回去吧,我觉得这样我也能锻炼身体,我们还能省路费买吃的。”
“晓晓!”周倩做作地捂着嘴惊呼,“刚刚看到名单上居然有你的名字,你居然要参加女子八百!”
本来是想笑的,也本来是要拒绝他的,我知道自己很重,我也明白我同桌现在很瘦,他也一定会累,可动了动嘴唇,再看到面前我同桌此刻异常坚毅的背影,忽然就有些舍不得了。我慢慢地重新趴在他背上,也不知道怎么就缩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
谁知道呢。
即使是这样,却仍然能听到我同桌絮絮叨叨地讲话,他试图逗我笑,我也试图让自己表现得云淡风轻。
这大约就是爱了吧。
“同桌你还别说,刚开始吧真觉得你死沉死沉的,这会儿倒没什么感觉了。别说从这儿到你家了,就是从学校到你家,我背着你徒步回来,那也不叫事儿……”
我和冷晨阳依然维持着相爱相杀的关系,中午一起说说笑笑地吃饭,回到了教室就开始启动互损和攻击模式。冷晨阳的战斗力不强,可一遇到有关于苏越的事情,甚至于苏越只是在某件事情里打个酱油,她也能火力全开地和我对战。
“算你有眼光……”
说起来挺伤感的,没有了周倩,我们再也不能第一时间杀到卖饭窗口,吃到物美价廉的饭菜了。
“同桌我其实最近挺怕我们家老爷子的,这不是上次他找过你嘛,找你之前他也找我来着,我当时就想:我这么一根正苗红的好青年,除了爱笑善良了一点,也没犯什么大错误啊。可是老爷子一提起‘同桌’这两个字,我就有点心虚了……”
周家姐妹花相携着跑过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最近都没怎么见过她们。好像自从冷晨阳加入我们中午吃饭的帮派以后,周琳就不怎么和我们一起行动了。再然后,周倩因为关心自己姐姐的各种问题,为了坚持发扬自己的八卦之魂,奋不顾身地追随着周琳去了。于是,中午吃饭只剩下了我和冷晨阳。
“……你心虚什么?”
场外从高一到高三都有各自的看台和分区,人山人海的,看得人眼晕。
“这你甭管,反正老爷子说,只要我能像你一样,考上特别重点的重点大学就不管我。”
黄法海果然业界良心,我站在操场的一角,一边嚼巧克力一边做热身运动,身上套着正规运动员服装。不知道为什么,穿上这身衣服,再动动脖子,活动活动手腕脚腕,我就真的觉得自己洋气得特像一个真正的运动员。
“……那是什么大学?”
黄法海果然履行了先前的承诺,比赛当天早上,给我们连同抽签到自愿参赛共计十五个优秀的运动员一人一大块德芙和一大瓶冰镇可乐。
“看你考什么呗,衡量标准在你。同桌,其实我觉得苏越那家伙对你也挺好的,虽然他是长得有些小帅,可是还是不及我的十分之一……你说是不同桌?不说‘是’,我现在就把你扔到马路牙子上!”
运动会的具体时间终于确定在十月末的最后三天,甚至为了这次运动会,学校还向我们妥协,取消十月份的月考。
“是……”
123.
“……同桌你怎么哭了呢,多大点事儿啊,夏神医都说了会好就一定会好。以后像你们班主任那样走路也挺洋气的,再说黄法海那是因为没有人背得动他,你多苗条啊,以后我都背你走……哎,同桌你不要哭了,都说了有我呢。”
原来我们已经陌生到没有话题
“没哭……”
我们再也看不到因为彼此弥漫在嘴角的笑意
“那我脖子怎么有水啊?”
我们甚至绝口不提往昔
“那是鼻涕……”
我们开始微笑着朝对方说谢谢
“……”
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