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言情小说 > 同桌的你 > 十四、早恋

十四、早恋

看吧,我就知道他会替我去。

冷晨阳偏过脸瞥了我一眼。

我猜这是她的眼神里放射出来的话。

大概还不知道我们这里的紧张气氛,他淡淡地冲冷晨阳说了一句“我替你去”就又闷闷地不再说话了。

我忽地就有些难过,渐渐地这难过里也泛起了酸味。

苏越回来了。

最后一节自习课铃响了,黄法海眉开眼笑地拄着拐站在讲台上。

我讨厌的是跟在苏越身边的冷晨阳。

“刚刚十分钟的课间里,有些同学的表现我很满意,积极主动地参加运动会,尤其是有男同学主动要代替女同学去参加运动会,这一点让老师我很感动。我在想,如果被代替的同学能够被激励起来,一起去参加就好了……”

我见到冷晨阳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表里不一的人,外表热情,眼神却冰冷得没有温度。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像女王一样高高在上,不必去迎合任何人,也不必像跟在苏越身边的冷晨阳一样,卑微地失去了自己。

“就是。”

我这才发现为什么我总是看冷晨阳不顺眼了。

只是觉得黄法海说得对,我才不轻不重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却没想到教室太安静了,以至于我说出这两个字时,连回声都听得到。

清冷的,波澜不惊的。

和黄法海那双略带精明的眼睛对上之后,我的心才微微有些下沉,想着:这下完了。

这才是真正的冷晨阳。

黄法海顺手指了指墙角我这里的方向。

“你不用激我,你若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无畏,那你倒是去啊。”

“那位同学,你刚刚说什么?是有意向要参加吗?”

“让别人替算什么本事!”我语调酸酸地嘲讽冷晨阳,“要是我的话,就算别人替我去我也会果断地拒绝,毫不示弱地往前冲。”

我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心里还在腹诽:叉叉的黄法海,你叫一声“安晓”能死啊,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鬼才信呢!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苏越正杵在门口和黄法海说着什么,两个人都是义正词严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事说得这么一本正经。

“老师,我就是觉得你说得对,附和你一下……”

冷晨阳哼了哼:“苏越会替我去的。”

黄法海锲而不舍:“那你有没有意向参加呢?”

“可你抽中了啊,不然谁替你去,鬼才替你去呢!”

冷晨阳转过脸捂着嘴冲我“嘿嘿”地笑完又转过去,我低下头盯着她的后脑勺没来由地有些火大,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看着黄法海一字一顿。

“什么啊,我可不想去。”

“冷晨阳去,我就去。”

“这有什么可愁的,”摊手,耸肩,我一脸轻松地看着冷晨阳,“报个女子八百,你那曼妙的身姿驰骋沙场,绝对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我觉得大家听到我这么说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分班第一天我就因为座位的事和冷晨阳产生了过节,这当口我能说出这句话来,大家肯定觉得是因为旧恨。

“别讽刺我了,”冷晨阳倚着桌子,眼睛一闭一睁,“我都快愁死了。”

可是我明明还每天中午跟冷晨阳一起去餐厅吃饭,说说笑笑的样子,像极了八百年前失散的姐妹。

“恭喜啊,手气好得让我嫉妒啊。”

冷晨阳很气愤,当着黄法海的面转过头怒视我。

冷晨阳一脸的苦逼相,攥着抽到的笑脸小字条一个劲儿地冲苏越撒娇。苏越不知道刚刚说了句什么,就起身去前门了。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过桌子上的笔戳了戳冷晨阳的背。

“你干吗针对……”

话还没有说完,下课铃就响了,教室一下子就热闹起来。黄法海没走,倚在门框上等着勇士们报项目。我从厕所回来看到黄法海跟一座拄着拐的雕像似的斜立在门框上,心里怕他也让我充勇士,没敢从前门进,暗暗地跑到后门,猫着腰进去了。

“我”字还没有说出口,一旁的苏越忽地就伸出左手,拍了拍冷晨阳的肩膀,是让冷晨阳不要再说了的意思,也是让冷晨阳不要跟我一般见识的意思。

“你们想一下自己要报什么项目吧,或者是还有别的同学想要跟这十个勇士共进退的,也可以来我这里报名……”

他们都不明白。

讲台下,开始有零零散散的人举起手来,十个人,二十只手,两个男生八个女生,八分之一是冷晨阳。

我故意将气氛搞得这么剑拔弩张,故意表现得咄咄逼人,都是因为我的嫉妒。说到底,都只是因为曾经在我身边奋不顾身的那个人,不见了。

讲台上,黄法海拄着拐杖一脸兴奋,那兴奋里多少也带着些得意,毕竟这个无与伦比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个人手气,同时也多少带了些命定的意味。

或者说是,变成别人的了。

“抽到笑脸的同学请举手。”

117.

既然你拥有了美貌和气质,那沿途中,多少会来点挑战。上帝是公平的,这就是人生,霸道又蛮横,是它选择你,而你一丁点儿也不能左右它。

“老师,我去跑八百吧。”

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往往会把其他所有的窗户关上。

从苏越拍冷晨阳的左手上收回视线,我看着黄法海一字一句,说得很冷静。

空白字条和笑脸字条的比例是四十九比十,抽到空白字条的这个庞大军团的欢呼声居然还没有那十个抽到笑脸的人怨声载道的声音大。说实话,听到那些抱怨声我有些幸灾乐祸,尤其是当我拔着脖子探着脑袋,听到冷晨阳哀怨地喊了一声“哦买噶”之后,我更是觉得生活果真处处有惊喜。

黄法海很开心,抓着手中的拐杖敲了两声地板示意我坐下,然后又开始赞扬我。

打开字条的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幸福得能飞到天上去。

这大概是我成为他的学生后,他第一次指名道姓的表扬我。印象中那天他说了很多话,说得最多的一句,是:“看,这才是亲学生。”

确实不是笑脸。

冷晨阳跟没事人似的回头找我聊天。

虽然我千祈祷万祈祷最后剩下的一定不要是笑脸,可是事实上,我抽到我的最后一张——

“真去跑啊,你成吗?”

116.

我白了她一眼:“不成的话你替我吗?”

一场混战才刚刚开始。

“替不了,”冷晨阳摊手,“我还得让苏越替我呢。”

黄法海拄着拐,挨个儿将手里的帽子递到每一桌面前开始抽签时,我看了看四周的同学个个摩拳擦掌,咬紧嘴唇,一副势在必得,“绝对不会抽到我”的架势。

我以为一直扮演“闷葫芦”“冰山王子”形象的苏越不会讲话,却没想到那天的苏越跟打了鸡血似的不正常,在我和冷晨阳和谐聊天的时候,他居然偏过头来插话。

黄法海说这里面一共有五十九个字条,其中四十九个空白,十个笑脸,抽到笑脸的同学就是必须是参加运动会的同学。为了鼓励这些为班级献身的同学们,黄法海还说要自掏腰包请他们吃巧克力喝饮料。黄法海说这些的时候激情澎湃,我们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台上台下一片和谐。

“以后再有这种无聊的东西你不要去,也不要吱声。”

抓阄就抓阄,拼人品的时刻到了。

冷晨阳一愣,继而有些欣喜地狂点头。我默默地低下头,把从黄法海那里抽到的空白字条放在桌子上摊平,然后又默默地拿出铅字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想:如果当初我运气好一点,能直接抽到有笑脸的字条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看苏越维护冷晨阳的画面了。

上周黄法海说他去“想想办法”,我以为他是向学校反映我们的实际情况,为我们争取只当场外观众,不当场上主角的机会。可是当他将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堆折好的字条,喜笑颜开地说我们抓阄决定的时候,我才想通他嘴里的“想想办法”是什么意思。

回过神来的时候,黄法海已经拄着拐,从后门走了进来,然后在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下,伸出手指头敲了敲我面前的桌子,示意我跟他出去一趟。原本低落的心情因为黄法海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下子就情绪高涨起来,我嗖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跟着三条腿的黄法海就往外走。

即使是这样,黄法海也没发窘,依然拄着拐,仰着头,高傲的样子像只长颈鹿。

我心想:黄法海果然是要对我刮目相看了吗?果然从今以后要特殊对待我了吗?果然还是要说出那句“老师看好你哦”了吗?

进门的时候,黄法海没低头,戴着棒球帽的头就华丽丽地撞到了门框上。我忍着笑没出声,倒是前面的神仙姐姐乐癫了,前仰后合地笑得煞是好看。

出了教室门,黄法海偏过头冲我扬了扬下巴。

这厢我还在撑着下巴想心事,那厢黄法海已经拄着拐,又吧嗒、吧嗒地跑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头上的棒球帽。

我愣了愣:什么意思?好走不送吗?

难怪周琳最近看我的眼神不对劲,难道流言已经弥漫在整个清扬高中了吗?

“江洋老师找你。”

神仙姐姐正拿着数学试卷让冰山王子给他分析题目,冰山王子很热心负责,毫不理会周围吵闹的环境,畅游在数学的题海里无法自拔。坐在他们背后,看着他们越靠越近的背影,我其实有些伤心——冷晨阳对苏越表现得那么露骨,为什么传出早恋的却是我和我同桌呢?更何况,夹在我和我同桌之间的,还有一个教主夫人周琳。

江洋?谁?

苏越没有考第一,冷晨阳似乎不太开心。哦,对了,冷晨阳这次是第三十八名,这个名次很好,很符合她神仙姐姐的气质。

估计是看我没反应过来正在发愣,黄法海忽地就扬着嘴角笑了,眼睛一闪一闪地放着光。我想着就算黄法海不表扬我,不特殊照顾我,因为他冲我笑得这一下,也足够了,真的够了,笑得太好看了。

黄法海出去后,班上就炸开了锅,大家畅谈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个是这次的月考成绩,另一个就是黄法海到底要搞些什么幺蛾子,当然,后者占的比例绝对有百分之八十。

“四班的班主任,在一楼的办公室。”

作为一名班主任,我觉得黄法海这么卖萌不太合适。

黄法海扔下这句话又拄着拐离开了,我目送着黄法海颠簸的背影发呆,再想起他的话才有些后知后觉。

“先在班上等着,我给你们看样东西。”

他说江洋老师找我,说是四班的班主任,正坐在一楼办公室等我的班主任。

底下实在是没人吭声了,黄法海冲讲台下一众学生邪魅一笑,继而又吧嗒吧嗒地拄着拐跑到门口,回身冲着愣神的我们嚷嚷。

是我以前的老班,“江洋”这个名字一本正经得让人想哭。

我实在是不知道黄法海这会儿黑中考状元有什么意思。

我想了一万种老班要怎么开口,来对我说出这种他们班主任难以启齿的话题,比如“安晓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们年纪太小了”,再比如“江湖是我儿子,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你们不合适”“你的成绩没下降,可是你看他的成绩”之类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看我走进办公室后,老班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最近怎么老听人说‘江湖周琳’之类的,你听说了吗?”

“这么为班争光的事你们都不去做吗?要是再夺得了名次你们多光荣啊,在运动会上得了奖就跟中考考第一当状元一样……”

这节奏……

“……”

老班没按常理出牌啊。

黄法海一愣:“会得到大家的掌声和我对你的尊重。”

是听说了还是没听说啊。

底下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忽然说出口。

在老班殷切目光的注视下,我只得违心地摇了摇头,抿着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冷一些。

“……参加有好处没?”

“没听说。”

“哦,”月考的话题告一段落,黄法海又忽然想到运动会的事了,“上次说的那个秋季运动会,大家都想清楚了没?有没有现在自愿要参加的?”

“这样啊。”老班点头,“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你注意一下……”

苏越的总分比我少了42分,仍是全年级第二,班会上黄法海对我只字未提,却在说到年级第二时,感叹地说了一句“这第二名还得努力啊”,这种不褒不贬,不夸不踩的态度,至少在我看来,真的较之我以前历经的几代班主任,要负责任太多,至少他保护了很多人的自尊心。

你注意一下……

我忽然觉得,就算我考了全年级第一,就算我一直一直都考第一,我想决绝地转出十五班时,黄法海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他有应变一切的能力,也有宠辱不惊的能力。老安的中庸算什么,比起他来,年轻的黄法海才将“中庸”这两个字应用得得天独厚。

“嗯。”

我们的平均成绩比十六班低6分——以前在四班的时候,我们平均分比人家低个1.5分,老班都要闹半天别扭,喘半天粗气才肯理我们,现在以黄法海现在的心态来看,不可不说他的抗打击能力确实很强。

我觉得自己又有当奥斯卡影后的天分,明明心里都在大声咆哮了,表面上还要装作镇定无比。

有意又故意的,我们同时发出一阵感叹。也不知道是谁带头鼓掌的,反正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是彻底忘记了自己班级的平均成绩其实是倒数第一。

我要注意什么?!

“哇——”

他们俩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同学们,这次月考我们班平均成绩跻身前三,位列文科班平均成绩第二名,我觉得我们还是有潜力冲击第一的,况且这次年级前三名我们班占了两个。

老班你是在逗我吗?!

拿到成绩单的第一件事,黄法海就挨个儿将成绩念了一遍,清扬统共两个文科班,我们班平均成绩不及十六班,可饶是这样黄法海还是很高兴,不,是很兴奋,一直兴致高昂地鼓励我们。

还好办公室此刻只有我和老班,实在太狂暴的时候,我还能将手背到身后,狠狠地攥一下拳头,或者是负气地比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

不好说的,还有我们的法海班主任。

“上周我喊你的父亲来了一趟学校,我觉得他应该跟你说了……”

115.

何止是说了,我们原本正正当当、和谐美满的父女关系,就因为你一些空口无凭、空穴来风的话,关系都破裂了。

尽力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再转过身回教室,就连步伐都轻盈了好多。

“但是我觉得他应该没有说清楚,所以我想亲自跟你谈一谈。”

那笑容太美好,我会记一辈子。

“老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索性心一横,我决定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不转回四班去了,天大地大哪儿不是家,“我跟江湖真的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您不要听那些流言蜚语的。就因为我们是同桌,关系可能比旁人好了一点,可是我百分之两百地向您保证,现在我们不在一个班了,也不是同桌了,关系肯定会疏远的……”

一如当初,我同桌第一次见我,我有些惶恐地站在讲台前,隔着一整个教室的同学,我同桌龇着牙,异常友好地冲我笑。

“你可能还没听懂我的意思。”老班换了个姿势坐,“我不是说让你们的关系变得疏远,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们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很好,你们还可以互相帮助,以后说不定还可以考上同一所大学……”

我弯着嘴角冲我同桌笑了笑,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我刚想转过头的时候,我同桌却忽地冲我伸出大拇指,然后又龇着两排大白牙,一面冲我笑,一面说:“同桌好样的。”

“爸!你又在干吗!”

我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是,自己当时的兴致不怎么高,再加上又是一个人,那背影倒映在我同桌眼睛里,不知道会有多落寞。

老班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地推开了。紧接着,我同桌黑着脸,旋风一样奔到老班面前,挡住了我的视线。

却是站在左边文科栏的最外围——我同桌视力好,个头又高,就算站在最外面,也能将成绩看得清清楚楚。

“我都跟你清清楚楚地说明白了,你怎么还找她过来!你这样有意思吗!”

我有些丧气地往人群外挤,甚至都失去了看自己成绩的兴致。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挣扎着退出来,我一步三回头地往楼梯口走,毕竟没有看到自己的成绩是一件太让人遗憾的事。可是,当我回第六次头的时候,我同桌优越的身高线条就出现在我视线里了。

“吵吵什么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啊。”

我站在右边的最侧边,周围没有认识的人,但是大概,应该会有认识我的人。眯着眼找了半天,我才在榜单中间靠下的位置发现了我同桌的名字。五百二十三分的成绩较之高一时,实在是进步太多,可是我知道,这不是我同桌的实力。他选择了理科,该是排名前几才是,别说老班,这样的成绩就连我看了都会失望。

“我就是知道!我明明都跟你说得好好的,你还答应我了不会找她。你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这样,你这是离间同学关系!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班主任’这个称号吗?”

左边依旧是文科成绩,右边是理科成绩。

不得不说我同桌很有吵架的天赋,就算是胡搅蛮缠,他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我无聊地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耳朵却一直竖着,听老班和我同桌之间的对话,也不知道我同桌嘴里的“说好了”说的是什么。

到了学校,大家又都围在一楼的公告栏旁看成绩。学校老师的工作效率蛮高的,两天就能阅完所有试卷,然后再挨个儿列出分数,统一排名。长长的榜单罗列下来,密密麻麻的,我看着都费劲。

人的情绪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尤其是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比如办公室里只有我和老班在场的时候,虽然我是真的很认真地和老班说自己和江湖没有关系,表面义愤填膺,谴责流言,内心却仍然委屈得想哭;可这会儿看着我同桌吧啦吧啦地跟老班扯来扯去,我又纯粹把这个场景当成一个故事,自己只是坐在台下的观众。

我早上出门等公交也没有再遇到我同桌。说来也奇怪,以前不太熟的时候,每次等公交都能看到他风风火火地从我身后跑来,咧着大嘴嚷嚷着说“同桌你也坐这趟车嘛”,然后再互相打打闹闹一起坐车。上次去我同桌家里,我才发现原来我和我同桌家离得并不远,两站路的距离走路也不过十分钟,难怪先前总能遇见。这些日子和他联系少了,连偶尔的碰面也没有了,命运里连接我和我同桌的那根线怕是断了。

我才不会承认,因为我同桌在旁边胡搅蛮缠的关系,我会变得很安心。

可是事实上,老安完全没有再次安慰我或者向我道歉的意向,反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都叨叨着自己花店的事儿,好像他花钱买的那些维生素喂的是花,而不是我。

“我是在问安晓想好要转回来了吗。”老班白了江湖一眼,一副“你误会我了”的模样,“而且刚刚听黄老师说安晓要参加运动会,我就是叫她来问问情况,安晓是不是?”

我想我还是有节操的,老安该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话负责。

我看了看我同桌,又看了看老班,待收到老班反馈的目光后,才含含糊糊地回答。

我在家里窝了两天,跟老安的交流愣是没超过十句话。

“……是,还是不是啊?”

114.

“看吧!”我同桌来劲了,咋呼的声音更大了,“我同桌都说不是了!以后我什么都不跟你说了!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要独自变老,你还要听大人的话。

我有点发蒙,我是不是破坏了他们之间良好的父子关系……

好好学习,每天忙不停地做功课,不去管大人之间的心事,按照命运里设定的程序一步步往下走,不去看沿途的风景,不去喜欢命运里应该要把握的那个人,直到旁人说你长大了,你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你应该去在意周围对你好的那些人。

118.

可是什么才是被允许呢?

被老班从办公室轰出来之后,我和我同桌站在办公室门口面面相觑。

我才发现,原来很多情绪,在我们这个年纪里是不被允许的。

我同桌问我:“他找你说什么了?”

“好。”我又冲着卧室门点了点头,顿了顿,才转了个身,走向厨房。

“……问我你跟周琳是怎么回事。”

“那把饭吃了再回卧室吧。”

你跟周琳是怎么回事,我真的很想知道。

语气淡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出那里面的情绪,老安更是听不出来。

“我就知道!每次都问这种无聊的问题,烦死了!”

深吸一口气,我站起来往卧室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冲着门说道:“我知道了。”

“每次”还有“无聊”,是什么意思?

我开始嘲笑自己,不管怎样,结果都还是一样的。

烦躁表现得太明显,我想我同桌大概真的是很讨厌被问起这种话题,“这种话题”里当然就包括“周琳江湖”“安晓江湖”。

在意这个做什么?

“也是,”我一面附和着点头,一面心不在焉地往前走,“是挺无聊的。”

也不知道当初老班和我同桌他妈是怎么在家里炮轰他的,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是像我一样声嘶力竭地反驳说自己没有,还是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玩笑,自己只是调笑着,然后一笑而过。

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我停下来转过头看到我同桌一步没动,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通了我同桌这些天反常的原因了。

“你不走吗?”我指了指前面他的教室,“四班在前面啊。”

“我没说你。”老安故作轻松地起来给自己倒茶,然后一边倒一边往外洒,“我是觉得你老大不小的了,应该能分辨出对错来,等你考上大学,或者是安置好你的工作……”

“我知道我的教室在前面,可是你去哪儿啊?”

我低着头抹眼泪,老安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他从来就没大声斥责过我,就像这次,沉默良久,反过来安慰我的仍是他。

“回我们教室啊……”

老安又不说话了。我最怕老安不说话,以至于到了后来,一遇到安静的气氛,我就会紧张得无所适从。

我同桌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冲向他旁边的露天楼梯,做出茶壶状,“请”的姿势。

我没学会老安的中庸,我还是急性子小心眼,爱掉眼泪。 

“拜托,同桌你们教室在上面。”

“我也没怎么样啊,就是关系好了一点。”

有些发窘地抓了抓头发,我赶紧小跑着过去,憨憨地冲他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喉咙有些发堵,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想冲着老安笑,刚弯起嘴角,就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习惯了,我走了啊。”

那我要长到多大才能明白呢?像你们结了婚有了小孩,既然你们懂得爱了,为什么到最后却没有在一起呢?

“同桌,那什么,”我同桌从我身后喊住我,“我家老爷子说的话你甭往心里去。他那人年纪大了,古板,就爱没事找事儿,以后你甭理他。”

“晓晓啊,我是觉得你现在还在上高中,虽然你成绩好,但是,”老安叹了一口气,“你还太小,感情这种事你怎么可能明白呢?”

多好的同桌啊,要不是我现在脑子一团乱麻,我都感动得要哭了。

“是啊,”我连续点了好几个头,“高一一进班我们就是同桌,关系还挺好的,你不是见过吗?就我病了那次来看我的那个,个子特别高的……”

“没事啊,老班就跟我随便聊了聊,就问我要不要转班和参加运动会的事……”

“……你们是不是,”老安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关系特别好?”

“同桌你居然参加运动会!”

“什么?”我干脆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耐心地看着老安,“我和我同桌怎么了?”

我同桌像是科学探秘,终于找到了新大陆一样,听到我说参加运动会后,一脸的不可置信,噔噔噔地跑到我旁边,扯着嗓子又号了一嗓子。

在和中庸的老安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后,我终于能够在和老安周旋的时候处变不惊了。

“你居然不告诉我,你要参加运动会!”

我小的时候心眼特小,又性子急,有个什么事儿都又急又气又掉眼泪的,老安特受不了我,告诉我成大事者往往都不拘小节,得处变不惊,就像他一样。老安性格温吞,他说自己是中庸,常告诫我遇事要不争不抢,性格要不温不火,保持中庸才是王道。

“别吵吵行吗?!”我有些气急地冲他皱眉,“还都上着自习呢,被法海老师看到,我会站墙角的!”

113.

我同桌很配合,忙压低声音:“你确定你会参加?”

我懂了,还是秒懂。

“当然,”我伸出食指放在嘴边,“今天确定的,那就这样,我上楼了。”

“你跟你们班主任家的孩子,就是那个叫江湖的,是不是……”

“你等等!”

“挺好的。”我觉得老安在转移话题,又觉得他吞吞吐吐好不正常,“我们老班还说什么了?”

我同桌又号了一嗓子,恰好老班从办公室出来,看着我们一上一下,皱眉。

“晓晓,你最近在学校状态怎么样?”

“还不回教室!”

“他说转班干吗,再说我们老班老找你干吗啊?”

“老师,我也要报名参加运动会!”

那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老班三番五次地给老安打电话,这次还要安排跟他会晤,我不是很了解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

我同桌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

“啊,你以为我说的谁?你刚刚说的什么坐最后一排?”

“你?你要报什么?”

“你说的是我以前的班主任?”

我还愣在原地没走,因为有前车之鉴,忙伸出一只手堵了堵耳朵,我同桌又开始锲而不舍。

老安不认识黄法海,他只认识我们以前的老班,那老安嘴里说的“你们班主任”,其实是说的老班。可是我跟老班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不过就是先前去了他家里一趟,表明了自己有转班的意向,这点小事儿要是还跟老安絮絮叨叨的话,那我也真的要呵呵了。

“同桌你报的什么?!”

我是有些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女子八百。”

且慢。

“我报男子一千。”

“什么坐最后一排啊,”老安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啊?”

老班白了我同桌一眼。

“不是都已经转好了吗?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都已经让我坐最后一排了,我现在连同桌都没有,他还想怎么着啊……”

“有病。”他抬起头又看了我一眼,“快回去。”

“跟我说了说你最近的情况,说了转班的事儿……”

我踩着小碎步差点跑成了狗,刚上了一层楼就又听到楼下我同桌的声音。

我情绪有点激动,因为我在学校一直很安分,上周就因为流鼻血,午自习被黄法海抓包了,黄法海要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喊家长我就真的呵呵了。

“这运动会我参加定了,要不然咱俩这父子关系算是真的破镜重不了圆了。爸,你以后要还想和我一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就让我参加……”

“……喊你干吗?”

我停在二楼听了几句,竟然就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上周三的时候你们班主任让我去了一趟学校。”

119.

我说:“我们班主任怎么了?”

坐车回来的时候收到老安的短信。

老安和我同时开口,落败的却是我。归根到底是我太心急了,也归根到底,是我心理素质太差了。

“晓晓,你晚上自己做点吃的。花店最近太忙,我得晚点才能回去。”

“你们班主任前几天……”

又是这样。

“也没什么大事儿,我就是想问……”

老安的花店什么时候这么忙了?忙到自从他和我谈过“早恋”的话题,我们进入冷战期之后我就没怎么看到过他了。花店关门晚,每次我都快睡了,才听到客厅开门的声音,而早上我才刚醒,老安就又起身出去了。

我和老安互相攥着对方的把柄,生怕谁一松口,谁就失去了主导权。

我其实挺想告诉老安,我可以不吃那些维生素,他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

我是在后来才明白,那次是我跟老安郑重其事的第一次对峙。

刷着手机,打开小企鹅,系统提示有陌生人请求添加好友,验证消息写了六个字。

112.

同桌你加我啊。

回到客厅后老安说的第一句话。

网名是江湖很忙,头像是龇着牙笑得异常灿烂的卡通鸣人。

“什么事儿啊,搞得那么正经。”

卡通人物的形象终于在现实生活中有了实感。

老安一句话都不说,从电三轮上下来,表情凝重。我从来都没有郑重地跟老安说“有点事儿我要跟你说”之类的话,这次我这么说,老安一定以为我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儿,所以才会这么严肃。或许此刻,他还在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要说些什么。

原来我同桌,是男生动漫里那么美好欢脱的人物。

“还是回家吃吧,学校有点事儿我想跟你说说。”

点了个接受,系统刚提示添加好友成功,我同桌就发来三个炸弹。

“我说怎么老打不着呢。那行,今儿不去了,晓晓你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一顿。”

江湖很忙:【炸弹/炸弹/炸弹 居然隔了一星期才加我,同桌你真的够了!】

老安愣了愣,继而又憨憨地抓了抓头。

安之若素:【撇嘴/我一直都在学习,谁一直在聊天啊】

“别打了,”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我又转过脸看老安,“电瓶没电了。”

江湖很忙:【傲慢/我是好不容易上个小网居然碰到你加我】

说罢他自己又小声地嘀咕:“怎么就打不着了呢。”

安之若素:【明明是你加我的!】

“最近不太好,”老安摇头,“没什么节日。”

江湖很忙:【加你?什么时候?!】

“花店最近生意好吗?”

安之若素:【厚脸皮!】

“没事儿,”老安继续转钥匙,“你甭管了,回家好好吃饭,别光顾着学习,挺累的。”

江湖很忙:【我也报了男子一千,运动是我的强项】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花店吧,还能帮你挪挪东西。”

安之若素:【我都听到了/白眼】

老安低着头转动钥匙,良久都没打着他的电三轮。

江湖很忙:【放学的时候我喊你你没理我/撇嘴 下次说好一起回家啊】

“以后小心一点。”

安之若素:【傲慢/看心情】

我是个顶敏感的人,这会儿忽地就想起刚刚那辆红色的宝马似曾相识,好像是很久之前我说很“骚气”的那一台,再联想到老安此时也在楼下,我更是有些发蒙,我想:老安可真不厚道啊,他会前妻还要背着我,我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江湖很忙:【……】

“刚刚有辆车,”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差点撞到我,还不道歉……”

一路和我同桌聊着天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发现这次楼底下停着一辆特有气质又狂炫的路虎,撇了撇嘴看了好几眼,想着:老安什么时候才能买这么一辆烧包车,也让我跟着过过干瘾。这样一想,连回复我同桌的消息都迟了几分钟。

“饭给你在锅里热着了,你记得吃维生素。”

安之若素:【我家楼底下停了一辆特烧包的路虎/花心/花心】

走到楼下的时候,老安正发动他的电三轮,打老远瞅见我,就冲我嚷嚷。

江湖很忙:【鄙视/那点出息】

这种不要脸的气质多少也随了老安,我承认。

我都想好要怎么回复我同桌了。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一辆颜色鲜红的宝马车直冲我面目而来,还好我机灵,一个旋风转身就和车子擦身而过,低下头看了看我新刷的白色布鞋,我想着:但凡我的鞋子脏了一点点,我也要躺在车跟前朝那车主耍流氓。

我想着我得把这辆车拍下来,让他看看这台路虎到底值不值我这么夸它,还要让我同桌明白,我的出息就是这么大,就算是他,看到后也会是和我一模一样的状态。

这种微妙的情绪也真让人闹心,我觉得我是太闲了,生活得还不够充实,应该去老安的花店帮忙,转移精力,同时也让老安知道她养了一个多么孝顺的女儿。

可是我的手机还没有切换到相机模式,楼门口就走出来三个人。

站起来冲我同桌挥了挥手,走出车门的时候我还在懊恼:早知道就问问他做的什么梦了,也兴许,那梦里会有我出现也说不定呢。

手心里传来了手机的震动声,甚至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动作的缓慢。我假装谁也没看到,低下头看手中的手机,是我同桌发来了消息。

我同桌抓了抓头发冲我笑笑:“我刚刚真的做了个梦。同桌你到站了,快下去吧……”

江湖很忙:【原来你是喜欢这一款的车啊,等哥们儿有钱买了借你开/笑脸】

“就眯了这么一会儿居然还能做梦,你简直就是人才!”

安之若素:【不,我不喜欢】

“同桌,我刚刚做梦了。”

打字的时候竟然连手指都是抖的。

我快下车的时候把我同桌摇醒,然后冲他指了指窗外,示意我快到站了。我同桌揉了揉眼睛,又一脸愣愣地看着我。

装作是陌生人,和那三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道怎的,我竟然觉得喉咙呜呜咽咽得难受。

111.

你们好啊。

我多想像他一样。

我多想你们,像以前一样。

我同桌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人。

120.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都是沉默的,可是这沉默里,却连一丝丝尴尬都没有。我同桌坐在公交车上靠着车窗睡着了,闭着眼睛呼吸很轻,也不知道是浅眠还是沉睡。我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微微嘟起的脸颊,好看的五官,内心升腾起来的是一种复杂的感觉。

“安安。”

老实说我至今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我同桌情绪不高的原因,或者也可以说,我其实是猜到了那么一点点缘由,可是我一直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是苏越的声音。

“好。”

我只能停下脚步。

“那回家吧。”

身体是骗不了人的,我现在的确腿脚发软,行动困难。

“能。”

“晓晓,你爸爸不在家吗?”

“能走吗?”

这是苏盛元。

“嗯。”

温润如玉,连声音都异常温柔,难怪她会选择他。

“踩空了?”

“哦,”我终于回过神来,却头都不回地摇头,“没有,他不在家。”

我其实很想告诉我同桌,不想笑的时候,其实真的不用逼自己笑的。

动作一齐进行的,是终于清醒过来的双脚快速地往前移动。

故意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又自顾自地扶着栏杆站起来,就看到我同桌已经重新眯起眼睛冲我笑了。

不想看到他们,不想看到他们一起出去,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不想看到他们在一起,和谐美好的,像是一家人。

这嘲笑里没有恶意,我能听得出来。

再也不要想起,当初老安拉着我,站在她面前,声嘶力竭。

“傻瓜。”

你选晓晓,还是他?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冷气。伴随着我吸气声的,是我同桌对我的嘲笑声。

身后率先传过来的,仍旧是苏盛元的声音。

好疼!

“不会啊,已经打电话说好了他会在家里等我们的,云洁你看……”

我后退两步,本想大惊小怪地拍拍胸口,来调解一下我同桌的心情,谁知道后退的步伐没调整好,脚跟蹭到台阶,又一屁股跌在地上。

杨女士的全名叫杨云洁,名字取得很冰清玉洁。

“吓我一跳!”

我走在前面,丝毫捕捉不到杨女士的声音。直到细碎的高跟鞋声忽地从我身后响起,伴随而来的,是杨女士轻微的颤抖声。

110.

“安安哪,你跟妈妈走吧……”

最近大家好像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快速地移动脚步没有停下,杨女士的话我真的一个字都不愿听,也不想听。

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过我同桌了,也有好多天没跟我同桌一起回家了。比这“好多天”更多的是,我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看到过我同桌咧着嘴,龇着两排大牙没心没肺地笑了。

现在让我跟她走了,以前干什么去了?

如此洋气的T恤加诸在我同桌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倒没有一丝违和,我又假装不在意地看了我同桌两眼,仍是抿着嘴,一脸心事的样子。

现在让我抛弃老安跟她走,她把老安当成什么了,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视线上移,是蓝色的牛仔裤和大红色的印花T恤,再往上移,是我同桌心事重重的眉和眼。

身后的脚步不停,走到楼道尽头,要上楼的时候,我忽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瞪了杨女士一样。

还好就差了两级台阶,也万幸没有人看到,我一手扶着楼梯把手,一手扶着老腰站起来,低着头观察自己膝盖上的擦伤时,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两条大长腿。

“不要跟着我!”

这就告诉我们做事情要专心,三心二意会出事的。

那人果然怔住,愣愣地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威慑有了效果,我这才又理了理背上的包,往楼上走。

一边想心事一边下楼,尤其是下我们的露天楼梯,难保不会出事故。在只剩最后两级台阶就到一楼的时候,我一不留神踩空,就直接栽下来了。

楼道的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坏的。

这可真让人揪心。我其实挺喜欢成人之美的,毕竟苏越和冷晨阳,我同桌和周琳,这两对站在一起,搁哪儿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把手中的手机拿出来,电量不足百分之零,老天果然把我的门和窗户都关上了。

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总觉得最近周琳给我的感觉乖乖的,看我的眼神也跟从前不一样了。我心里自然有鬼,也许是上次我同桌帮我去医务室拿药引发了周琳对我的敌意,也许是我同桌对我的过分自来熟让周琳心里不舒服。就连周倩也看出了周琳的不对劲,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会说周琳看我的神情怪怪的。

怕黑又有轻微的夜盲症,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我。

逃也似的出了教室,我也懒得去听清冷晨阳在我身后又说了什么话。周家姐妹花这周末去串亲戚,这会儿早回家了,再说我们根本就不坐一趟公交车,也从来没有一起回过家,这只不过是我不想跟冷晨阳和苏越一起同行编造的借口罢了。

很多人里,包括老安。

我想我当时实在是太有眼力见儿了。

咚、咚、咚。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走吧,我还要去找周倩她们。”

咚、咚、咚。

待看到同样在收拾东西的苏越时,我才嚯地反应过来,慌忙冲冷晨阳摆手。

是楼下传来的清晰的脚步声。

我愣了愣,看着冷晨阳:“我们?”

虽然明明知道是有人上楼的声音,可是在这暗黑的楼梯里,我仍忍不住害怕,恐惧地贴着楼梯扶手,一点点摸索,一步步上楼,却仍然能听到那咚咚咚的脚步声。

法海老师拄着拐若有所思地离开了,我收拾好了书包刚要站起来,冷晨阳偏过头来,冲我弯着眼睛笑:“安晓,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我恨不得将自己缩成空气。

放学铃声响了。

直到身后传来过分熟悉的声音。

“那行,先这样吧,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安安你别害怕。”

法海老师再次感受到了班干部的重要性,抬眼看了台下依然没有动静,一面感叹着“要是有班干部就好了”,一面又拄着拐来回踱步,走路的时候还偏要用自己的拐杖砸得地板嗒嗒地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拄拐一样。

我宁愿被鬼吃掉,也不要被苏越看到这个样子的我。

彼时我们班还没有班干部——清扬高中选班干部有自己心照不宣的规矩,新生入学后第一次月考后选一次班干部,高二分班第一次月考之后再选一次,以分数定乾坤。

狼狈的,怯懦的我。

“你们也给我点面子啊,凑十个人也行啊,长跑、短跑、接力、跳远、撑杆,那么多项目任君挑选啊。”

任由苏越一路跟着走到家门口,然后我在他的注视下掏出钥匙打开门。再然后,我一声不吭地就要关客厅门,苏越忙用手抵住门。

大家在底下一阵沉默。

“安安,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妈妈。”

“没人愿意呀。”

“不是,”我冷着脸反驳他,“那是你妈妈。”

似乎是为了表明决心,振奋士气,法海老师自己先把手举起来了,然后一脸凝重地站在讲台上盯着教室里的人头,足足盯了有十秒钟,忽地叹了一口气。

苏越摇头。

“谁想要自愿参加,请举手。”

“你别那么任性,大人的事你根本不懂。你妈妈她真的很想你,也很想跟你一起生活,你不要让她难过了……”

开玩笑!我们是文科班,男女比例一比九的文科班!可这十分之一里还有不少残次品,靠他们还不如我们自己上,可是我们能自己参加吗?我们是淑女,正儿八经的淑女,想让我们在操场上没有形象,气喘吁吁地又蹦又跳又跑,没门!只有体育生和理科女生才会干呢。

都是我的原因吗?

开运动会我们在一旁凑凑热闹,当当啦啦队还行,可是要正儿八经地去参加比赛,还不如去死呢。

都是因为我的任性吗?

然后我们班的气氛就降温了。

是这样吧。

“我们一定要积极参加这次的运动会,”法海老师提高了声音,“学校给各个班规定了指标,每个班至少要有十个人参加运动会。”

苏越这么说就一定是这样,他从来都不说假话。

十月中旬的秋季运动会,听说校领导把时间定在了这个月的十九号,也就是说再上两个星期,我们又可以迎来一次三天的小长假,这真令人开心!趁着法海老师喘气的时候,我们已经欢呼起来。

现在那个人在苏家生活得很好,用得起奢侈品,开得起豪华轿车,甚至于就连笑容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原来幸福果真是靠金钱维持的。

法海老师是来祝贺我们第一次月考圆满结束的,顺带还告知了我们近期学校要举办的活动。

苏越你,是来专程告诉我这个的吗?

好不容易挨过这最后一场考试,收拾收拾又要迎接美好的周末了,黄法海又拄着拐进来了。人家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知道法海老师的这一百天快过去了没,一个一米九多的大男人一直拄着拐,那拐还比普通的大一号,实在是太滑稽了。

也许真的是我不好吧。

最后一场考英语,学校领导说这是严格按照高考程序进行,提前给我们创造适应高考的契机。我觉得校领导们说得好,他们的苦心日月可鉴,应该给三十二个赞。  

小的时候总是抢你的糖果和零食,去你家玩抢你的遥控器,明明被分配的角色是你的小弟,却还总是对你颐指气使。那么,可不可以把糖果和零食还给你,把遥控器还给你,把属于你的都还给你。

109.

然后,把她还给我们。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会来,你冲我炫耀什么啊! 

121.

你什么时候说过他会来的!

“安安你别闹了……”

你只说过他会考第一!

“闹”是无理取闹的“闹”,苏越终究还是说了这句话。

一直到做完了语文试卷的选择题,我才想起要怎么回冷晨阳。

可是如果他能够亲眼看到老安号啕大哭的样子,能够亲耳听到老安说“那么好的人,她怎么就不要了呢?”的样子,如果他能体会到我的心情,是不是他就不会这么说?

“看,我就说过他会来的。”

但是这些“如果”终究都只是“如果”,“感同身受”到底也只是个成语,也只能够说一说。

冷晨阳很得意,以至于忘形到居然扬着脖子蔑视我。

暗暗地在心里嘲讽了一下软弱无能的自己,我终究也只是隔着那一道小小的门缝冲苏越笑笑,然后礼貌地说一句:“你滚蛋。”

苏越喘了口气接过语文试卷,又看了冷晨阳一眼,道:“有点事儿 。”

我想我可真懂礼貌。

“苏越!”冷晨阳激动地喊他,“你怎么才来?!”

砰的一声关掉客厅门,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喝水。

苏越却趁着这当口来了。

太闹心了,从手机关机的那一刻就开始闹心,闹得我现在这心肝肺啊,这小心脏疼得我啊,吃多少维生素都救不回来了。

语文试卷也已经发下来了。

我奔到卧室拿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身体虚得恍若成了一只牵线木偶。

答题纸已经发下来了。

可要真的只是牵线木偶就好了。

“不,从后面数他还是第一。”

明明没有人欺负自己,现在还是觉得委屈得不得了。我想:如果老安在的话,肯定不会让我这样。

监考老师已经进场,我冲冷晨阳摇了摇头。

手机开机后收到了我同桌的三条短信。

老娘是挥舞着中考状元的大旗进来的,他苏越上课打瞌睡的时候,我的大脑在飞速地跟着老师运转;休息的时候,他跑到篮球场大汗淋漓地打篮球的时候,我还在演算困难的数学题,我从初中就开始跟苏越争第一,你冷晨阳不就长得漂亮了一点,气质高冷了一点嘛,你以为自己一句话,说苏越是第一他就是第一是啊。

同桌你怎么掉线了呢!

我被冷晨阳的话给喊蒙了,我想:如果我再跟冷晨阳亲近一点的话,我甚至有可能会抄起自己屁股底下的凳子,拽着她衣领子让她有本事再说一遍。

你居然都关机了!

“那他不考试的话这次就不是第一了!”

同桌我到家了哦。

我其实特想对冷晨阳说,这次考试只是一次小小的月考,所以没关系的。可看冷晨阳那丧气的样子,我又实在是不太敢说,只能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应该是有事吧,法海老师应该知道。”

赌气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我同桌没心没肺得让我想哭。

“可是苏越还没有来啊。”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我又慢慢地跳下床,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客厅门口,耳朵贴着门去听外面的动静。其实哪里听得到什么动静,房间的隔音效果那么好,别说是细小的动静,就算是在外面号两嗓子,房间里的人也不见得能听得有多清楚。

我冲冷晨阳摊手:“学校不让带手机。”

明知道外面不会有人了,我还是偷偷地将客厅的门打开一道缝隙,暗暗地将头探出半个,然后是一整个,再然后,墙与门的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客厅门完全被打开。

苏越还没来考试,我和冷晨阳坐在最左边靠窗户的一列。提前进场的半个小时里,冷晨阳一直都焦躁不安,屁股底下跟坐了针毡似的。临考试的前十分钟,冷晨阳转过头来问我:“你带手机了吗?”

怎么可能有人吃了闭门羹之后还会坚持站在门外?

学号是分班后重新排列的,我猜是按座位排的,班上一共五十九个人,我是五十九号,冷晨阳是五十八号,苏越是五十七号,以此类推。

空气里满满的都是嘲讽的声音。

九点考试,我七点半就到了学校查看地形——三十人一个考场,每个考场两个监考老师,进教室时都有安检。所谓安检,就跟高考或者会考时,防止考生利用高科技作弊的仪器一样样的。

我又想起老安的声嘶力竭。

更何况,我实在是觉得大早上吃油腻腻的烤肠不好。

他问那个人选安安还是苏越的时候,那个人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一大早老安除了给我热牛奶,放好维生素之外,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旁边又加上一根烤香肠。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记得我之前跟老安说过,现在每门功课的总分是一百二十分,如果像他希望的那样每门考一百分的话,总分也只有六百分,六百分是没办法在清扬高中继续做状元的。

居然会讨厌我,讨厌到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居然要我跟她走。

文理分科之后的第一次月考得到了学校的重视,考场布置得格外隆重,肃穆程度堪比一年两次的学期考试。

我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笑话。

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