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婆。
冷晨阳有些无语地看了周倩一眼,我能猜测得出她心里腹诽的话。
不,也兴许她会特开心有人能替她说出来。
“还不是我,”周倩又插上话,“天天宣扬你们的伟大事迹……”
偶尔,流言是一种赞美。
冷晨阳也愣了愣:“怎么说?”
我看着她们一惊一乍地聊天,偶尔配合着她们捧腹大笑,看向冷晨阳的时候又总是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心事重重的样子。
听说?听谁说?
“那不是江湖吗?”我正出神的时候,周倩忽然扬着脖子朝不远处的我同桌招手,“哥们儿,好久不见。”
“嗯,”对面的周琳附和着点头,“听说苏越挺好的,你应该挺喜欢他的。”
我同桌听到声音转过头发现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周琳,眼睛忽地一亮,拉着苏萌,一路踩着小碎步跑过来。
“看吧看吧,”周倩拍拍周琳的肩膀,又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胳膊,“看吧,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晨阳你就承认吧。”
“好巧啊,四位美女。”
“什么啊!”冷晨阳夸张地大叫起来。看了看对面周家姐妹花,又偏着头看了看我,兴许是觉得自己太夸张了,她又冲周倩挥了挥手,恹恹地道,“才不是呢,他……大概是喜欢学文吧。”
“别扯了,”周倩白了江湖一眼,“在你眼里,只有周琳才是美女吧。”
“说你和苏越呗,”周倩朝冷晨阳抛了个媚眼,“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老实说,苏越是为了你才学文科的吧?”
我夹了一筷子鸡蛋,想着:餐厅大师傅也太不厚道了,这鸡蛋都炒煳了还端出来卖。
冷晨阳继续咬着筷子装幼稚懵懂无知少女状。
“什么啊,”我同桌一挑眉,“连我同桌我都跟她叫美女,你们自然都是美女。”
“说什么?”
把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放,我不吃了,吃不下去了。
“你俩叽叽歪歪说什么呢?”周倩瞥到我和冷晨阳低声聊天,又转移了对周琳的注意力,全身心地攻克冷晨阳来了,“话说我最感兴趣的就是你了,晨阳来说说呗。”
冷晨阳掩着嘴巴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冷晨阳一挑眉,连咬着筷子这样的姿势都煞是好看。
“安晓,你流鼻血了!”
“走着瞧。”
我一低头一抹鼻子,果然触目惊心。
我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他们俩军训的时候就腻腻歪歪的……”
能不流鼻血吗,火大成这样了。
周倩爱开玩笑又很八婆,刚开始一直都在开周琳和我江湖同桌的玩笑,什么分隔两地,寄颗红豆之类。周琳听得懂,也半推半就地和周倩嘻嘻哈哈。冷晨阳听到一半听明白了,咬着筷子小声对我说:“妾有情郎无意。”
104.
吃饭的时候我和冷晨阳坐在一边,周家姐妹花坐在我们对面,说说笑笑地倒也吃得过分和谐。
我迅速地拿过一包纸巾往餐厅洗手间跑,一边跑还不忘回头嘱咐他们。
103.
“你们先回教室,我等下上个厕所就回。”
红纸黑字,歪歪扭扭地的,写得煞有介事。
隐隐约约地听到身后我同桌说什么了,我没听清。脑壳嗡嗡地响,我抽出纸巾堵着鼻子,大脑一片空白。
每个窗口都只卖规定饭菜,如有需要请去相应窗口!!!
我没流过鼻血,也没怎么见过这么触目惊心的场面。看着鲜血还是滴答滴答地从鼻孔往外流,我有些难过得想哭,我觉得自己大约是快要死了。
两个星期后,餐厅公告栏里又贴出了大红布告。
这样想着,眼眶真有些胀得慌,我吸了吸鼻子,却不承想把鼻血一起吸进口腔了。冷晨阳进来的时候,我刚好喷出一口鲜血。
“我要蘑菇炒肉!”
我应该告诉她,那是鼻血。
“我要青椒炒肉!”
冷晨阳吓坏了,帮我抽纸巾的时候语调都是抖的。
我扬着眉毛看了看周琳和冷晨阳,两个人大概是秒懂,纷纷扬着胳膊给周倩递饭卡。
她说:“安晓你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师傅,您去旁边给我盛份番茄炒蛋呗!”
我一听她说让我去医院更害怕了,眼眶更红了,鼻子吸得更剧烈了,再然后又被呛住了,咳嗽了几声又是吐出一口血水,看着冷晨阳声泪俱下。
下一秒,不,是转头的空当我就有幸听到周倩的河东狮吼。
“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了啊?”
“西红柿炒蛋,谢谢。”
冷晨阳愣了愣,盯着我看了三秒钟又愣了愣,继而忽地就扯着嘴角,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快速地将手里的饭卡递过去。
说实话挺疼的。
真是不懂规矩,让人家买饭还挑挑拣拣的。
“白痴!你吓死我了!”
冷晨阳和周琳隔着人群冲周倩大喊。
我抹了一把眼泪:“可是我真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是我不想吃这个窗口的菜!”
“别胡说了!”
有这样为了大家能吃上一顿好饭而出生入死的小伙伴,何其幸哉。
冷晨阳白了我一眼,又抽出几张纸巾给我擦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地,很仔细,也很认真。
隔着茫茫人海,周倩一只手从人群上空伸出来,一边吼着“后面的不要挤”,一边跟我们要饭卡给我们买饭。
鼻血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忽地,它就不流了。
“快,你们要什么,把卡拿过来!”
“回家吃些祛火的药就好了。”冷晨阳将那些擦鼻血的纸一张张从地上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如果不放心的话,跟你父母去医院看看,反正依我的经验你是上火,爱信不信。”
学校买饭不排队,所以想要吃上自己喜欢的饭菜就得全凭个人实力,周倩很好地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什么经验啊?”
我不知道周倩一而再再而三地沉溺于这种让别人尴尬的情况中有什么意思,好在到了餐厅,周倩已经迅速地投入到了抢饭行列中了。
“别啰唆了,”冷晨阳拉着我往外走,“就快午自习了,都要迟到了。”
冷晨阳也是再次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说:“你好你好。”
“那,周倩他们呢?”
周琳一脸尴尬地再次冲冷晨阳笑笑,说:“你好啊。”
“走了啊,”冷晨阳拽着我语速飞快,“不然留在这里看你丢人啊。”
“晨阳,这是我姐,叫周琳,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她也很漂亮吧,现在在十二班。军训的时候我姐就跟晓晓认识了,可惜你那时候没来军训……”
我这才整理通透,原来我抓着纸巾往厕所跑的时候,我同桌说的是“那同桌我们可先走了啊”。
“姐,这是冷晨阳,原来就跟我们一班的,现在跟晓晓一班。很漂亮吧,人也很好哦。”
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和回答,也是我期许的结果,可不知道为什么,胸腔里火烧火燎的。
周倩一路上都在给周琳和冷晨阳做介绍,每一句都带着她们对方的好。
我犯了这个时期所有女生的矫情症。
“哇吼,我们走吧!”
就跟当初冷晨阳跟我争苏越旁边座位时的情形一样,我以为就算我心理上再不想坐在苏越身边,苏越也会因着儿时那点情分选我;我以为就算我再怎么声嘶力竭地让我同桌和周家姐妹花回教室,我同桌也会为了我们先前那一些些可圈可点的同桌之情留下。
周倩从楼梯上雀跃着跑下来。
怎么可能呢?
很多年后的冷晨阳还是那么臭屁,我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偶尔转过头回她一句:“如果你不说那句‘我很喜欢安晓’,那你也再也发现不了我温暖又善良的一面了。”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不足挂齿的情义。
很多年后再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时,冷晨阳感慨的总是这一段故事,她总是说:“安晓,如果你当时没有说那句话,如果你只是晾着我让我尴尬,那你就再也发现不了我有多好了。”
105.
冷晨阳是个性格外向的姑娘,可即使是性格再外向,最开始接触新圈子的时候也会尴尬,甚至是恐惧。我在她挽着我胳膊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所以我拍拍她,告诉周琳她和我们的关系特别好之后,她才会感激,然后说那一句很喜欢我。
午自习到底还是迟到了。
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至少在当时,我和冷晨阳都是真心实意地说出各自的话。
冷晨阳非要拽着我去医务室,还说不然上课的时候再流鼻血她不会管我的。我心说: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想管我的人绕地球三圈了,谁稀罕你管我。可无奈冷晨阳力气超大,一路直接把我拽进了医务室。
挽着我胳膊的手忽地有些松开,继而又重新挽上。我偏着脸看冷晨阳笑吟吟地看着我,然后点头:“对,我很喜欢安晓。”
医务室的神医姓夏,看到我和冷晨阳进来,眼皮抬了抬说:“怎么了?”
“我们班的冷晨阳大美女,”我拍拍冷晨阳挽着我的胳膊,偏过头看了冷晨阳一眼,“跟我和周倩的关系特别好。”
冷晨阳把我拽到夏神医面前:“她流鼻血了。”
“晓晓,这是?”
夏神医这才抬起头来:“为什么流鼻血啊?”
周琳的教室在三楼,每次都是她到得早一些,再等着我们下去一起去餐厅。这会儿估计是看着我带了个跟她差不多,或者说是美貌更甚于她的姑娘有些微怔,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
我愣了愣,偏过头看了一眼冷晨阳。她也有些怔住,闪着buling buling的大眼睛看着夏神医,那表情好像在说:神医你是在逗我吗?
这样一想,中午放学的时候,我便欢欢喜喜地带着冷晨阳去三楼楼道等周家姐妹花去了。
却见那神医仍然一本正经地坐在我们面前,我觉得作为一名大夫就得有这样的定力和气定神闲的心态,当下剧烈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就忽然流鼻血了。”
冷晨阳这些日子对我格外好,不,她本来就是一个热心善良又外向的姑娘,只不过是因为座位的事情被我误会了而已,所以我开始在心里告诉自己:人要和善一点才能在这个社会立足,别人给你台阶你不能不下,高处不胜寒,你还得从台阶上走下来。
“那就是上火了,你先吃点牛黄解毒丸好了。”
102.
我冲神医一边鞠躬一边忙不迭地答应:“是是是。”
我抬头看了一眼苏越,原本背挺得很直的他,这会儿忽地就放松下来,像一尊碉堡忽地坍塌似的,我想他也肯定是松了一口气。
冷晨阳不乐意了,一把将我推到一边:“大夫你倒是看她一眼啊,你看都没看就给她开药……”
大概周倩是真的兴奋,她就是这么一个爱热闹的人,恨不得全世界都加入她的小分队。
“我已经看过了,现在天热,你们这些孩子火气又大……”
“好呀好呀,”周倩又咋咋呼呼地鼓起掌来,“你以后跟我们一起,要不一个人多孤独啊,以后中午放学我们就都在三楼的楼梯口集合。对了,晨阳,我一会儿放学还要给你介绍我们一起的另外一个人,她是我姐姐……”
从医务室出来,冷晨阳还是气得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一路上都在跟我叨叨:“早知道我就不带你来医务室了!上次感冒他也给我开牛黄解毒丸,咳嗽也是牛黄解毒丸,这会儿你流鼻血居然还给你开这个!庸医!”
苏越没有转身,我猜他现在肯定在竖着耳朵听我和冷晨阳的对话。
我忙着安慰她:“我就是上火,上面写着了,上火吃这个没错。”
不是“今天中午”,是“以后的中午”。
“要是生病都按说明书上说的吃,那还要他们大夫干吗!”
“我以后中午想跟你一起吃饭。”
说得也有道理,这么冰雪聪明的姑娘,大家不喜欢她简直天理难容。
我白了周倩一眼,什么“加入”,说得我们好像是邪教组织一样。
“别生气了嘛,大夫也是人啊,他们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晨阳,你以后要加入我们吗?”
我说完后冷晨阳就不骂夏神医了,转而一脸莫名地看着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倩,估计是看我一副傻缺的样子,忙拧了我大腿一把,然后看着她的前任同桌笑得花枝招展。
“你不开心啊?”
我愣了愣。
洞察力这么好的姑娘,我可不喜欢。
“啊?”
“什么啊,”我摇头,“你一下子流这么多血能有多开心啊?”
“安晓,中午我可以跟你一起吃饭吗?”
“得了吧,我都知道的。”
就在我心里还不是滋味的时候,冷晨阳却忽然转过头来,弯着眼睛笑得很好看。
冷晨阳朝我翻了个白眼,一副洞察世事的欠抽模样。
我坐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两个人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认真,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生动,心里忽地就有些不是滋味。
原本以为就算午自习上课了,只要黄法海没来看着我们,我和冷晨阳也能偷偷地溜进教室,然后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古人早就告诉我们,太美的承诺总是太年轻,我们顺着露天楼梯爬上去的时候,黄法海拄着拐杖倚在教室门口,已经守株待兔很久了。
“一个因式分解至于要讲这么久吗?而且还一直撑着手说自己不懂,”周倩小声地吐槽,“真是受不了她们。
看到我和冷晨阳上来,黄法海抓着拐杖敲了两声地板。
周倩站起来往苏越和冷晨阳他们的桌前凑了凑,本来想搭个话来着,可她盯着两个人看了足足有五分钟,才一脸不可置信地重新坐回我旁边。
是“过来”的意思。
我迅速地摇头,脑袋凑到一起都半天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有奸情似的。
我和冷晨阳互相看了一眼,才耷拉着脑袋走过去。
“不知道。”
黄法海不说话,抓着拐杖又“嗒、嗒、嗒”地敲了三声。
“……他们,”周倩忽然冲我努了努嘴,又暗暗地指了指我前面的苏越和冷晨阳,“在讲题吗?”
是“去哪了”的意思。
“别出幺蛾子啊,校规可是严禁拉关系的。”
冷晨阳抢先一步,看着黄法海沉声道:“老师,安晓流鼻血了。”
“我是不懂,”周倩撇撇嘴,“要不我去跟我舅舅说说,让我转到你们班来跟你做同桌……”
“是吗?”黄法海这才吭声,又扫了我几眼,“看着挺好的啊。”
我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
“怎么了你,不就是没同桌吗,你至于吗?”
冷晨阳把手中的牛黄解毒丸拿出来,摊到黄法海眼前抿着嘴不说话。
我趴在桌子上,一声不吭地把周倩扔在桌子上的零钱扒拉过来。这几天没跟周倩吵嘴,大概周倩是觉得寂寞了。
可是我能感受得到弥漫在冷晨阳和黄法海眼睛里的杀气,也能脑补得出他们之间的对话。
“我明天不想吃周记包子了,你给我带个煎饼果子过来。”
老师你瞎呀!看不到我手中的药吗!
自从周倩知道了我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且没人跟我同桌以后,一到下课就从后门跑到我们教室,坐在我旁边,再从身上掏出几张零钱扔过来。
我是瘸但我不瞎!流鼻血就可以迟到吗!
101.
天有不测风云,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就叫孤独
她流鼻血你跟着干吗!
当你不知道我的笑点在哪里的时候
同学出事故了我能袖手旁观吗!
当你不知道我在笑什么的时候
……好吧,你赢了。
我说这就是孤独
算你识相。
我于是停住笑
106.
说你疯了吧
黄法海半晌不吭声,算是明白了我们的苦衷。我犹豫着要不要向黄法海做个保证什么的,比如“老师以后我们再也不……”之类的,毕竟在我看来,黄法海是个多么小气的人。可还没等我开口,黄法海自己先叹了口气,又用拐杖敲了三声地板。
你黑着脸看着我
“回去吧。”
也笑得你不知所措
这一声连带着叹息都好听得如同天籁。
笑得昏天黑地
我跟着冷晨阳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黄法海又悄无声息地从我们身后开口。
我忽然大笑起来
“流鼻血是上火了,天这么热,多吃些水果比什么药都好。”
你问我什么是孤独
我和冷晨阳都没回头。
100.
我想着:法海老师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呢。
我们早就不要好了。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午休,所以我实在是搞不懂:既然大家都不学习,那黄法海在门口堵我们有什么意思,就为了用拐杖敲那几声地板?有意思吗?
所有陌生的开端全部都是由“对不起”和“谢谢”构成,我宁愿我们从此成为一句话都不说的陌生人,也不要用客套的对话向大家表明其实我们还很要好。
苏越也在睡觉,头偏向一边冲着墙,略长的刘海都能遮上眼睛,也只有在这时候,苏越才能显露出他乖巧的一面。
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苏越这么让我闹心,我还是很害怕从他嘴里说出诸如“对不起”“谢谢”这样的字眼来。
冷晨阳冲我摊手,她挨着墙,要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得把苏越喊醒。
都是不带姓氏直接喊的名字,可“安安”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怎么就这么闹心啊。
我赌一百盘西红柿炒鸡蛋,冷晨阳宁愿不午休也不会把苏越喊醒。
安安,你让晨阳坐吧。
幸好还有我,也幸好我没有同桌。
挂掉电话,我一挥手将手机扔到脚边,趴在床上闭着眼闭了半天,也没有半丝睡意,偏偏脑袋里又好死不死地出现了苏越的那张脸。
我冲她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座位,示意她坐我那里。
我咋咋呼呼地冲着手机嗷了一嗓子:“我太困了,睡了啊。”
冷晨阳很固执,摇了摇头:“我在你旁边站会儿就行。”
“安安,”苏越有些欲言又止,“今天的事情……”
我旁边是有位置,但是没有凳子,我把她拉过来:“你先坐会儿,我去个厕所。”
闭着眼睛接起电话,我想着客套地说一句“你好”,准备了半天却仍然很没出息地说了个“喂”。
目测了一下黄法海已经走了,我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假装气定神闲地从后门溜出去。
“……喂。”
说出来挺矫情的,我这会儿忽然觉得跟冷晨阳很合拍。撇开她抢我座位不说,单凭她今天在餐厅留下来照顾我,陪我去医务室,跟夏神医打口水战,还为了我跟黄法海打静站战——老实说这些事其实单拿出来真的不算什么,可就是这些“不算什么”,别人没有做,冷晨阳做了,那就是“算什么”。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也不知道那厮是有多十万火急的事情。
出了教室就是硕大的大太阳。
这节奏不对,上帝他老人家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
嚯,这大中午的,我去哪儿歇会儿好呢。
不,是苏越真的再一次打来了。
沿着露天楼梯一路往下走,也不知道当初设计育才楼的工程师到底在想些什么,这露天楼梯创意好是好,可光剩创意好了,既不美观也不安全,冬天下雪打滑,夏天下雨还要淋着,两个人打两把伞都不能并排……
好巧不巧,这句话应验了。
抓着栏杆下到二楼,拐弯的时候我差点被我同桌吓死。
如果他再打来,我是会摒除一切恩怨情仇,纯粹当他是个普通的同班同学,嬉笑怒骂地同他聊天。
我的江湖同桌火烧火燎地一路往上冲,险些撞到我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我只是纯粹地想表明我并不是不想接苏越的电话。
“你去哪儿啊,同桌?”
学长学姐们果断地急流勇退,剩下我们一群怂兵也只能果断地接受。
我一时没转过弯儿来,指了指前面新修的玉砚湖说:“我去散散步……”
这是为了你们好。
我惊异于我同桌的变脸技术,他居然能在我说话的不足十秒钟内,从惊讶到疑惑再到同情……
听同学说,在学校订立规矩之初,就有成百上千名学长学姐因为不满跑到校长办公室理论。这么为我们今后的幸福生活赴汤蹈火的学长学姐们值得尊敬,可问题是无论这些学长学姐们说出多少义正词严的话来,温润如玉的校长回答他们的话总是那一句。
等等,我同桌这个“同情”的表情我不是很满意。
这些规矩我们都能忍,可是最最变态的那一条,是可以带手机,但不能把手机拿出来看。
“同桌,你不会流鼻血,失血过多傻了吧,就数那湖旁边热,你居然还要去那里散步……”
清扬高中校规严苛,规定学生不许染发烫鬈发,不许早恋,不许勾肩搭背,不许站在小角落里聊天,衣服不能太短,不能特立独行,不准打架,不准拉帮结派,不准炫富哭穷拼爹,还不兴同学三番五次地哭来博同情。
“你管我!”
回卧室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的时候,我才发现手机上有三个苏越的未接来电。
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又要往下走,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着站在原地发呆的我同桌。
99.
“你要去哪儿啊?”
“……”
“我上去找你啊。对啊,”我同桌又一拍脑门,声音响亮得我都替他肉疼,“同桌,我就是上去找你的。”
“大概,”我打断老安的话,“是因为苏越觉得我没有那个女孩漂亮吧。”
自从不跟江湖做同桌了,我发现他的智商直线下降,一路骤降到智障水平。
“那你说苏越他……”
“找我干吗啊?”
“没有啊,”我学我同桌拖长声音装撒娇,“怎么可能有人欺负我!”
“喏,”我同桌随手就将自己手里一个黄色的盒子塞到我手里,“这个给你。”
“安晓,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今天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什么啊……”
“你不是要去花店吗?”
低下头看了看,心里有点酸酸的。
卧室门开到一半了,我才想起老安的正经事儿来。
是一盒牛黄解毒丸。
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跑到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扒拉干净了,我去卧室的时候居然发现老安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
早知道我就不去医务室了。
“是吗?”我冲老安嫣然一笑,“我今天阴错阳差地跟苏越同桌,然后我们班一个美女非要坐我那儿,苏越就让我坐后面了。”顿了顿,我看了看老安复杂的脸色,又做出了最后的陈述和总结,“他可能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107.
这些闹心的话老安你自个儿听就好了啊!
我同桌以为我在嫌弃他的牛黄解毒丸,忙绷着脸冲我辩解。
这些有的没的能不能不要告诉我!
“我不是在餐厅说给你去医务室拿药吗,大夫说你这是上火,就给拿了这个……”
“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你回家了没。”
时间真的会倒带,我同桌说的是给我去医务室拿药,而不是他要先走。
我于是恍然一般地学着老安拍脑门:“你不说我都忘了!他说什么了?”
“哦,”我掩饰性地点点头,“我不是让你们先走吗。”
我也就在心里腹诽一下子,老安是什么人啊,他可是我爸,曾经的街头小霸王,泡得了美女,烧得起首饰,也喂得起我维生素——他这么刻意地引我上钩,我就得装单纯小绵羊被他骗。
“我是那么没义气的人吗!”我同桌拍了拍胸口,“咱俩什么关系啊。”
我想说:老安你真的够了,你这么刻意地在我面前提起苏越有劲没劲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啊。弄得现在,你看这气氛,尴尬了吧。
我同桌说这是义气,与任何风月无关,也与任何情爱无关。
“对对,就这句!”老安一拍大腿,“我是说苏越也打来电话了。”
我猛地就想到了周琳,也不知道我同桌同周家姐妹花一起从餐厅回来后,他又折去了医务室,周琳会怎么想。
我黑着脸:“你说我们班主任给你打电话了。”
我可不认为周琳会觉得这是我和我同桌之间的义气。
“不是这句,再往前。”
我也不想要这种义气。
“你说我们班主任给你打电话,说让我什么时候想转班告诉他。”
乱了,都乱了,剪不断,理还乱。
“不不,再往前,你一进门的时候。”
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
我摇头:“你说你要去花店,饭给我热着了。”
在露天楼梯上,我和我同桌一上一下,原本大大咧咧的气氛,我们却忽然沉默了,沉默到连一个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在放空发呆,所以我也不知道,在这沉默里,我同桌在沉默着什么。
“我给你做好了,在锅里热着呢,我已经吃了,还要赶着去花店。对了,”老安话锋一转,“刚我要说什么来着,忽然就给忘了。”
还好有铃声锲而不舍,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我同桌笑笑。
“还没做饭吧,”我站起来往厨房走,“我去做饭吧。”
“我可能真的失血过多,有点头疼,我先回去啦。”
老安一向都这么善解人意。
“哎,同桌,你到底想好没,要不要转回来啊?”
“说得也有道理。”老安点头,“这是你们班主任对你的器重,当然,学文是你的选择,你也不用觉得为难。”
“再说吧……”
“那当然,”我继续大言不惭,“要不然我们老班老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你电话干吗?”
我匆匆地跑回教室,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一紧张,又开始流鼻血了。
老安眼睛发亮。
冷晨阳跟我从厕所处理完出来就开始念叨我。回教室的时候我们又看到了黄法海,这次人证物证俱在,黄法海甚至还特贴心地问我要不要回家去看看。冷晨阳回他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说:“安晓能坚持上课,这就是状元精神。”
“真的?”
我堵着鼻子,生怕自己一激动鼻血又流出来。
“我刚刚去我们老班家跟他唠了一会儿嗑,我们老班强烈建议让我回去。”
苏越这些日子似乎都不怎么有精神,每天都昏昏沉沉的,一下课就往桌上一倒,不理我就算了,居然连冷晨阳都不怎么理了。冷晨阳很委屈,只能每天转过脸跟我诉苦。
“说让你好好想想,如果想转回来的话就跟他说。话说,”老安侧着身子看我,“‘想转回来’是什么意思?”
我很忙——转入文科班的第一次月考就要来了,我的历史、政治、地理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背过。自从代老师不教我们英语以后,再也没有人督促我背单词了。我还想考第一,还想给黄法海当头棒喝。
老安皱着眉头回忆,似乎是想将我们老班说的话,连同标点符号都一字不落地记起来。
只不过我这么认真大家却都看不起我。
“班主任?”我愣了愣,“他说什么?”
大课间周倩来找我去便利店买吃的,看我做英语练习的时候就开始嘲笑我。
“哦,”老安坐直了身体,“刚才你们班主任和苏越都打来电话了。”
“每次都考第一还这么认真,是想让大家没有活路吗?”
“打电话有事吗?”
冷晨阳每次转过头,想要跟我抱怨最近又在长痘痘的时候,我但凡回她一句“等我把这套试卷做完。”,她就开始唠叨说“每天这么努力地学习是没有前途的!”
回到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刚进客厅老安的电话就打来了,我冲着沙发上的老安挥了挥手机。
努力学习到底有没有前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高二的第一次月考已经迈着轻盈的脚步,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