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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脆弱

我安慰着曾晴想,顺便对着一众不满赶来的医生护士道歉,慢慢地拍打着她的脊背,总算使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听说是回到家以后就咯了不少血,是肺里的毛细血管破裂,都是我把他拖到游乐场的错,都是我……”曾晴想说着,就趴在我肩膀上号啕大哭起来。

我们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透过大门,可以看到天幕上的几点星光。

等到她回到家中冷静下来,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杨林夕打电话想要道歉,却始终没有人接,直到后来才有人接起电话,却是杨林夕的家人,告诉了她杨林夕住进医院的事。

“杨林夕一定会没事的,一定!”曾晴想骂定地握拳说,

原来在摩天轮上的时候,曾晴想喋喋不休了半天却总得不到杨林夕的回应,于是便生气地质问他,杨林夕解释说是身体不舒服,晴想却只当他是在推辞,接着就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掉头跑了没给他留一点面子。

眼神熠熠闪亮,明明害怕却还是伪装开朗。

我跑到曾晴想身旁坐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总算从她那带着哭泣的叙述里明白了个大概。

“嗯,我也是这么相信着的,晴想,坚强啊。”我附和着她,紧紧地揽住她的肩膀,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勇气传达给她。

黑暗的街,寒冷的风,我来不及多想什么,关上家门就一路飞奔。跑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曾晴想叫了我一声,她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哭得一塌糊涂。

我们在那里一直坐到深夜,不停地说着话,似乎这样,就可以驱赶掉心中的恐惧一样。

“晴想,你先别担心,我们一会儿去看看他,你别着急啊!”

“澜珈,等杨林夕病情稳定以后,我一定要和他道歉。”“好,他不会怪你的,一定。”

我吃了一惊,发病,怎么会?明明只有这么短的时间,但一想起分别时杨林夕那惨白的脸,心里又惊慌了起来,握着电话的手也忍不住颤抖。

“都怪我不好啊,明明知道他身体不好,还要他玩过山车那样刺激的游乐项目,而且最后在摩天轮上,还因为他不舒服而沉默,很生气地质问了他。”

“秦澜珈,怎么办,刚才我听说杨林夕回家就发了病,现在已经被送到医院里去了,怎么办?!”

“别担心,晴想,你是无心的,他一定会懂的。”

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刚开了个头,那山寨手机的铃声就己经再一次震耳欲聋地响起,接通后,那边传来的是曾晴想急切的声音。

“谢谢你啊,澜珈,幸亏有你安慰我,我才……”

闭上眼,幻想着这对耳钉原本有着一个美丽的故事,在一些人的手中几经流转,最后成了薛云轩送我的礼物。

最后,晴想昏昏沉沉地在我肩上睡了过去,我试着摇晃她,她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眉头紧蹙,仿佛梦里也全然是让人担忧的景象。

我对着写字台上的镜子,将耳钉重新戴了上去,顿时红色的光彩在耳边环绕,映照着我的脸庞,似乎使得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之后我将曾晴想送了回去,自己也回了家,只是晚上一直睡得很不安稳,恍惚中总是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已经几天过去了,我依旧对耳钉爱不释手,忍不住取下一只,透过灯光看去,反射出的光彩如宝石般晶莹剔透。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去曾晴想家敲门,却很久都没有动静,我想她一定也是提心吊胆了一夜才刚睡着。不忍心叫醒她,就自己一个人去了病房那边,和护士问到了杨林夕的病房号码。

是的,只要薛云轩能快乐,我就会满足。他就是我内心深处唯一的阳光,帮助我抵抗住青春里铺天盖地的冷霜。

推开门的时候,惨白了视野,一身病号服的杨林夕正慢慢地坐起来,他看着我,安静地微笑:“秦澜珈。”

如果问我当时在摩天轮上许下的愿望是什么,我的答案也永远只有一个:希望薛云轩能够一直快乐。

我顿时百感交集眼泪几乎要掉下来:“笨蛋,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跟我们去游乐场那种地方啊!你怎么就不知道拒绝呢?”

等到帮戴令眠收拾妥当,我就回了自己的卧室,打开日记本写下了今天的事情。纸页之间夹着那张从杨林夕那里得来的薛云轩照片,我看着看着,就不由得出了神。

“如果我不去的话,你们三个都会很尴尬吧,也就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和薛云轩多接触一下。而且,是你的生日……”他的话听不出一点波澜,却让人更加心疼。

不知不觉的,我的内心深处似乎柔软了一点。

“你这样子,我们的心里都会过意不去的,你真的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对他吼道。

一直以来,他对我找碴挑衅,对我妈妈敌视和抗拒,以为在外面肆意妄为地惹是生非,其实就是他所谓的强大,只有强大到可以无所畏惧,才能无视到心里曾经的悲伤。

“我知道。”杨林夕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自己什么病,我早就清楚。”

戴令眠,原本他也是受过伤害的少年,父母每日争吵甚至不惜大打出手,最后覆水难收执意离婚,一定也给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加之继父又是个对孩子向来不太在意的人,他心中的悲伤无法诉说,所以在迷惘的青春里他选择了荒唐错误的方式去宣泄心中所埋藏着的痛苦。

原来他先天性血管狭窄,心室、动脉、脑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血管狭窄状况,不能剧烈运动,也不能有剧烈的情绪起伏,容易胸闷、心悸、头晕,甚至喘不过气。这样看来,杨林夕陪伴我们在游乐场里疯了一天,是多么辛苦。

这是戴令眠难得脆弱的一面,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终于知道杨林夕平日这份纤弱少年的气质是出自何处,被疾病所缠绕的孩子,在成长的路上终归会比旁人有着更多的负重。那些被限定的自由,那些被病魔觊觎的缝隙,一点一滴,直到形成巨大的枷锁,将生命禁锢到寸步难行。

“妈……妈……”

我和杨林夕聊了一会儿,看着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才放下心来。只是他忽然想起了曾晴想,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昨天,你是不是对晴想说了什么,总感觉她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不过幸好他现在是醉得不省人事,不然一定又会暴跳如雷。我凑近他,正在琢磨怎样把戴令眠搬上床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他艰难地在地上侧了个身,嘴唇翕动,发出尽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淡淡地笑起来:“我只是和她说,喜欢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就像你也看到了,我或许,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好不容易进了他的房间,我忍不住松手喘口气,结果很不幸地听到仰面跌下去的他后脑勺儿撞击地板“砰”的一声,我大惊失色地回头看,他看上去很痛苦地皱了皱眉。

“胡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啊!”我被他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忍不住大吼了一声,随后医生虎着脸冲了进来:

“戴令眠,戴令眠!”地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我只好放弃了叫他的念头,认命地猛力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搭上我的肩膀。他的腿软绵绵的根本站不直,我只好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拖着他往他的房里走。

“吵什么吵?你不知道病人需要安静和休养啊,再吵你给我出去啊!”

我咽了咽口水,谨慎地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灯后才发现,居然是戴令眠。他喝了不少酒的样子,衣服上也被吐出的秽物弄得一片狼藉,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死死地睡着而不自知。我琢磨着继父快回来了,有心想把他叫起来,可任我晃了又晃,他却和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我忙不迭地道歉,眼睛的余光却看到杨林夕蜷在被子里,双肩明显抖动,很显然他在捂着嘴巴偷笑。

“啪”的一声,我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顿时吓了我一跳,随后脚下那个大东西也发出了不满而模糊的呻吟。

“那个,很好看。”等医生走后杨林夕忽然指着我说。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呆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来是从昨晚戴上就忘了摘下来的耳钉。我忍不住脸红了,推辞着要走,临走前突然想起没看到他的父母,忍不住问道:“你家长呢?”

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家门,一阵令人作呕的酒气扑面而来,屋子里却黑黑的,似乎没有人在,我稍微地松了口气,回身换了鞋就往屋里走。

“我爸爸出警去了,妈妈回家给我准备这几天住院的必须用品了,所以,还没有来。”他看见我一脸惊讶的神情,调侃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家薛云轩一样,父母都是志同道合搞气象的人。”

今天真的玩得非常开心,只是想到要回家,我还是不由得有些惶恐。这么多天一直住在曾晴想家,偶尔几次回来,也是家中无人,不知道上次和戴令眠闹成那样,会不会一到家就是一场鸡飞狗跳的吵闹。

“这倒不是,我只是没料到你这么柔弱,而家长居然是威风的警察。

“不用不用。”我想起那次在餐馆里的纷争,急忙摆手回绝,心想一旦遇上戴令眠那才更是麻烦,道别后,我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啪”的一声,一个枕头扔过来砸到了头,我吐吐舌头:”杨林夕,我该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啊。”

杨林夕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拿下巴冲我这边抬了抬,话却是对薛云轩说的:“送送她。”

他“嗯”了一声,我起身离开,细心地关好了门。

“哼!”不远处的曾晴想赌气般地一瞥,哼了一声,随后就很快走得没影了,倒把我们这三人弄得目瞪口呆。

只是没有料到,刚走到医院走廊的拐角,我就撞上了人,抬眼一看,却发现那人居然是任熙亚。

我有些过意不去地问他。

“是你?”任熙亚也认出了我,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

“喂,杨林夕,你身体不要紧吧?”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好奇地问。

“生日快乐。”杨林夕说着,只是脸色始终惨白,唇上都淡得几乎看不出血色。即使早就知道他身体不好,我还是有点担心,今天拽他来一起玩这么惊险的游乐项目,估计也是难为他了。

“做检查。”她说着,从我身边走过,我也很识时务地侧身让开了路。

而曾晴想显然心情不佳,倒也没有拦我。

这时任熙亚却忽然回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死死地盯住了我。

“好吧,那随你。”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心里渐渐地犯起了嘀咕,她在看什么?

“我……我还是不过去了。”我停住脚步,吞吞吐吐地说,“毕竟在你家里住了好几天也确实是麻烦你了,我该回家去看看。”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一样,好半天,我看到任熙亚的神情,从惊讶到愤怒渐渐转换成了悲伤。

摩天轮旋转一周,渐渐地回到起点,我看到杨林夕和曾晴想走了下来,不知道他又和她说了什么,只看到曾晴想皱着眉头,像是扫了大半的兴致,怏怏不乐地走到我身边来:“澜珈,我们回去吧。”

她忽然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冲过来死死地揪住了我的衣领:“他真的把这对耳钉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