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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无法宽恕

季悦笙不知道是不是割到了经脉,疼得要命的同时,就连眼泪也挤满了眼眶。无计可施之下,她也只能硬攻。

她尝试着抬起脚,试图进入车内,但她的整只右手都已经被鲜血覆盖,血肉模糊,甚至于想要抽离那些玻璃碴都做不到,它们好像和她掌心的皮肉连到了一块,一扯就疼得让她恨不能哭着喊妈妈。

“没事,不疼,一点都不疼,一点都不疼!”

突然一个转弯,季悦笙差点飞了出去。开车的家伙居然不顾安危,直接闯了红灯。而她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身后拼命追逐的祁司,于是,她想无论如何都要有所进展。

经过几秒钟的心理建设,季悦笙脑内充斥着各种功夫片里出现的翻身进车的桥段,一再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事儿!她好歹也是警校里翻过高墙的女生,这点小窗户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啊——”

于是,成功地自我洗脑之后的季悦笙终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她奋力抬起一条腿搭上车窗,抽出被玻璃蹂躏得触目惊心的右手,使劲拍在了车门内侧,顺势抓住了拉手,再以此借力,翻身进入了车内。

除了呼吸,季悦笙感觉不到他活着的痕迹。

而碎玻璃因为她的举动又有些掉落了下来,尽管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秋裤,可尖锐的玻璃还是扎伤了她的皮肉。

她的叫喊声没有让对方感到害怕,而就在这恍恍惚惚之间,她隐约意识到后座上的人的存在。可是那人不声不响,不帮忙也不阻止,静止在那里。

硬生生地划破皮肉自然是非常疼。但有些时刻,肉体上的疼痛比不过坚定的信念,那些填充在精神世界里的信仰催眠了肉体上的伤痛。它们不常常出现,却总在关键时刻成为最有效的止痛药。

“我让你停车,你听到没有?”

“停车!”

季悦笙大吼,五官因为迎面扑上来的风而略显扭曲。因为重心不稳,她的双脚总是时不时失去着力点,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滚落到地上。

季悦笙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更别说能使出半点力气。但手不行,还有脚。她抬脚想要踹中对方的脸,却不料腿上也无力,不轻不重地踢到了他的腰部。

“停车!”

“让她安静点!”开车的人突然吼道。

隔着玻璃窗,他们能看到的是悬挂在外的季悦笙面露凶相,努力想要进入车内。可是车子歪歪扭扭,始终以一种胡来的方式行驶着。

季悦笙懊恼地反应过来,后座上的不是“死人”。这人之所以有恃无恐地开着车,全因为他还有个帮手。

挂在车外面的季悦笙一路上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没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路过的行人只是匆匆一瞥,根本做不出反应。同样是开车的人则更是,总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从车里出来,专门一探究竟。

惊诧之余,季悦笙还没回头就被从身后伸出来的手一把捂住了口鼻。那人手心的毛巾洒上了乙醚,不到十秒钟,季悦笙挣扎的双手就无力地垂在了身子两侧。

所以眼下除了死命地追赶,他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我们这点药只能让她昏迷十到三十分钟,半路把她丢了还是……”身后的人波澜不惊地说着,似乎习以为常。

祁司很想冷静下来思考,可是一想到季悦笙就在那辆车上,随时可能遭遇危险,他就心乱如麻,无法镇定。

开车的人扯了扯闷热的领口,焦躁道:“先带回去。没能抓到那个女的,就拿这个充充数。”

可是,如果它选择了小路呢?

后座的人冷淡地点头,继而又说:“那个男的追上来了。”

“前面一百米处就有红绿灯,应该可以追上。”祁司在心里画了张地图,这个村子很大,光是红绿灯就有三个。如果那辆车走大路,那么必然经过。

后视镜里,祁司不知从哪儿借来了一辆摩托车,正全速追赶。摩托车飙起车来一点也不比赛车逊色。

他根本无心对俞小睿做任何叮嘱,亦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迈开步子穿过这四起的尘土,以双腿之力追赶那辆车。

“妈的!这几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开车的人不由得加速前进,“抄小道。”

祁司回头却看见了连车带人一起往村子外离去的场景,顿时血液倒流,他青筋暴起地喊出了她的全名,却只得到尘土扬起的回应。

于是,大白天上演的追车戏码在飞扬的尘土中拉开。他们从宽阔的马路一直追赶到了深村中的石子路上。

“季悦笙!”

车子按照计划好的路线开进了水库下面的一个村子。村中有一条小溪,可小溪和路面却有着极大的落差。

而车窗上有些尚未完全掉落的玻璃碴却直接扎进了她的手掌心,殷红的血液浓稠、新鲜,一会儿工夫就将那一块染红了,好像玻璃本来的颜色就是红色,红得发亮。

祁司在身后一路颠簸追赶,心里头涌上来的念头是可怕的。车内再无一点动静,他远观不到季悦笙的身影,紧赶慢赶还是同那辆车拉开了不小的距离,这种不祥的预感还让他在追赶过程中差点撞上挑着扁担卖菜回来的老奶奶。

于是,她心一横,随着掉转的车头移动步伐。幸亏祁司将车窗砸烂了,副驾驶座上尽是玻璃碴,她趁机起跳,一把抓住了副驾驶的门,整个人瞬间挂在了上面。

这一耽搁,祁司竟看见那辆面包车在拐角处迅速掉头,故技重施冲向他。地面上的碎石子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响声,这两者刺耳的摩擦声瞬间炸开。

面包车一看形势不对,掉转车头想要逃离。季悦笙心中有太多疑惑,她不知道放过这次机会,他们还会不会得到下一次,更不知道这次过后,她和平乡能否再次相见。

时间在逼他做选择,可是他根本没得选择。?一边是碎碎念移动缓慢的老奶奶,加上突然跑进其中的孩子,而另一边是万丈深渊般的溪流。

此时,附近的人听到了动静,纷纷朝这边走来。尤其是俞小睿的妈妈,回到家三个孩子都不在,便出来寻找。

车子带着一种极端的使命感朝他驶来,欲将他摧毁。而在这个过程中,只要能摧毁他,不惜再搭进一条人命。

祁司依旧手持砖块,因为担心俞小睿再次受到伤害,赶忙上前扶起她:“没事吧?”

祁司警觉地意识到对方的毁灭决心,毅然决然地使出全身力气一把将孩子和老奶奶推到了墙边。而就在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嘭”的一声,面包车瞬间将他撞下了路面,而后扬长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嚓”一声,副驾驶车窗玻璃被祁司给狠狠地砸碎了。原本直直冲向俞小睿的车子顿时被惊得急转方向盘,车轮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同俞小睿擦身而过。

“悦笙——”

季悦笙大喊,无能为力之下她只能以声音来阻止悲剧的发生。幸得祁司冷静沉着,随手竟摸到了一块丢弃的砖块。

他想喊,可是喊不出口。身子在拼命地往下坠,往下坠。无数双手从底下伸上来,包裹住他的全身,拽着他往地狱去。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见白日里的太阳,看不见周遭明亮和谐的一切,看不见季悦笙,看不见她是否平安……

“小睿!”

“啊——”

难道他们认识她?

正蹲在溪流边洗衣服的阿姨们突然惊声尖叫起来,她们慌乱无措却不忘抱起洗衣盆,害怕时竟忘记了寒冷,蹚着溪水就往上走。

这辆车她从来没见过,驾驶座上看不清面貌的司机,她也毫无头绪。为什么想伤害她,竟然还出现在了她家附近?

路面上恢复了平静,留下翻倒在地的黑色摩托车,还有吓傻了跌坐在墙角的老奶奶和孩子。

面包车就像和她有仇一般,虎视眈眈地冲向她。她瞪大眼睛看着那辆怎么都不放过自己的车,失去了行动能力。

上游的水顺流而下,人们看见清澈的溪水中夹杂着点点红色,同能够见底的溪水一样细腻可见。但那红色立马稀释在了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踩油门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俞小睿蹲坐在角落里,被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震惊到瞠目结舌。她现在比那会儿的季悦笙还要绝望,因为她根本无路可逃。

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找到了年轻人,告诉他们发生的事情。白日里本就没什么人的村子,因为突发事件所有人似乎都出现了。

祁司不是个唯心主义者,却在此时萌生了想要感谢上天的念头。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竟看见面包车趁机将目标再一次对准了落单的俞小睿。

有的人在商量怎么处理,有的人去叫了驻村干部,还有的顺势就拉来了刚好路过的大学生村官。交谈声、讨论声,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拿出了手机想要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全世界。

谢谢老天爷保佑,还好。

……

“咳……”季悦笙皱着眉头,脑内的轰鸣声总算停止了,她干咳一声,哑着声音说,“有什么东西的碎碴掉进我嘴巴里了。”

“暂时无法接通是什么情况?”

“有没有伤到哪儿?”祁司无视身上的疼痛,也顾不上自己狼狈的样子,捧过季悦笙的脸,过分紧张地问。

指挥中心的同事终于联系到江政时已经是次日下午了,昨晚江政一直在出任务,因此没有及时接到电话。而赶回到局里时,江政查看监控视频上出现的白色面包车时第一时间做出了肯定。

花坛中小小簇的小叶黄杨被他们压折,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在说它们也很痛,冷不丁翘起的枝丫又在祁司脸上划了一道伤。

后来询问之下得知了这辆车行驶的具体方位。偏巧,车辆前往的目的地祁司刚好提起过。这样理不清的巧合让江政生疑,可是这会儿却怎么都联系不上祁司。

眼看着车子加速就要撞上来的一刹那,祁司一把甩下怀中的小睿,铆足劲跑上前拉起季悦笙,千钧一发之际两人侧身一跃栽进一旁的花坛中,以微小之差躲过了撞击。

“怎么了?”同事担心地问。

生死似乎就在一睁一闭之间,季悦笙觉得上次被枪指着脑袋都没有丧失斗志,怎么这次突然变得这么疲乏?大概是她真的太讨厌跑步了,一跑就累,跑完就怀疑人生。

江政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总觉得心中憋闷。他不死心,一遍遍地拨打祁司的号码。可得到的回应仍然只有一个——“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这下死定了,要被撞得半身不遂了……”季悦笙能判断出来车子的远近,知道自己再爬起来离开也还是会被撞个半死。这个时间差无论怎么算,最后结果她都是要进医院。

“出去一趟。”江政坐立不安,直接拿起车钥匙往外赶。

在看见那个高大又有安全感的身影出现之后,季悦笙立马感到了心安,甩手一把将俞小睿推向祁司。她在准备让自己也能顺利脱身之际,腿突然不听话地发软,当即就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他待完成的工作还很多,可眼下没有什么比祁司和季悦笙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祁司,保护好小睿!”

他应该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祁司生死不明,季悦笙不知所终。而始终拨不通的手机却早已被车子碾碎,孤零零地遗留在路中央。

就在问题得不到解决,命运也悬于一线的时候,保护神出现了。

渐渐地,夜幕低垂。

白色面包车、天桥的乞丐、青梅竹马……季悦笙将这一系列的巧合规整到一起,直觉和她们当初遇见的乞丐有关,可为什么这辆车想要害小睿呢?

江政马不停蹄地赶到那座城市,却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往哪里。头一次这么随意地做了决定又办不成任何事让他非常恼火。

“它挡住了我的路,我当时有点害怕,周围又没有人,我就想走过去……”俞小睿喘着气,喉咙也生疼,“可是它突然就朝我开了过来,这条路又窄,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只能跑了。”

与此同时,他却意外地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俞小睿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只是起来没见到他们,下楼又看见妈妈没做早饭,就想着出去买一点东西填填肚子。走到一半的路程就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了路中央。

“喂,你是江队吗?”

“你不是在房间吗?怎么跑到了外面?”紧要关头,季悦笙还是忍不住边跑边问,迎面而来的风灌进嘴巴里,难受得要命。“你是怎么被这辆车盯上的?它为什么要撞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着急又胆怯,还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一般没什么陌生人会这么称呼自己,如果是与案件有关的当事人,基本上都叫他江警官。

在她们慌不择路地逃跑时,它竟然还加速了。两个女生体力有限,更何况本身身体素质就高低有别。车子毫不留情地逼近,让她们的脚步都变得迟疑、错乱。

江政的车就停在这个偌大的城市边缘,冥冥之中觉得这个来电别有用意。

但正如小睿所说,这辆车用心诡异。

“我是。请问你是?”

一时间季悦笙脑子里蹦出了无数个“为什么”,但眼下保命比解决疑问更为重要。于是,她果断起身拉着俞小睿往回跑。

“那个你快来医院吧,你的朋友受了很严重的伤,他现在被送去急诊做手术了……”

俞小睿趴在地上,一脸错愕道:“这辆车想撞死我!”

“妈的,你说什么?”江政一听,浑身神经紧绷,一下子爆了粗口,“你再说一遍!谁受伤了!”

“小睿,你……”季悦笙吃痛地支起手肘,却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就停在她们的前方。

“我不认识他,只是陪同到了医院……”

这一场景似乎就是天桥那一幕。

江政耳朵嗡嗡作响,那一字一句的描述中他听出来受伤的人是祁司。他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之下死死抓住了旁人的手,固执且强硬地重复着江政的名字和号码。

这一次,季悦笙准确地锁定方位跑向前,可刚跑到拐弯处,从巷子里惊慌失措冲出来的俞小睿直接将她撞倒,两人纷纷跌倒在地。

“靠!”

陡然间,声音提高,近在咫尺的小睿的求救声清晰可闻。

早已过了随口谩骂的年纪,江政却还是忍不住血气上涌。他知道,祁司会让陌生人通知他,绝对是因为季悦笙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他着急地将手机扔在了副驾驶座上,导航前往对方所说的医院。

“救命——”

祁司被送进医院之后,医生立马对其进行了检查。而后CT显示蛛网膜下腔出血,右侧多处肋骨骨折,B超显示脾破裂,那个时候的祁司已经不太能说话了。

季悦笙没时间去思考俞小睿是何时醒来,又何时出现在了外头,此时又怎么会发出求救声。她跑跑停停,像只无头苍蝇,寻不到出口。

几个小时过后,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祁司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虽然坠落的高度来讲并不算是致命的,但祁司先是被车撞,后再从高处坠落,造成的二次损伤带来的后果就比较严重。

“小睿,你在哪儿?”

“……脾破裂的出血速度是很快的,他甚至能马上失血性休克。如果抢救不及时,他很有可能就死了……”

车子明明离这儿很近,真的很近。耳边一阵风吹过,季悦笙又从风带来的声音中辨别出了另外的声音。那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俞小睿的求救声。

从急诊手术室出来的祁司被送进了ICU病房,因为仍在危险观察期,所以禁止探望。江政就这样隔着玻璃望着静静躺在病床上,还在和死神相抗衡的祁司,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医生的话。

周围仿佛形成了巨大的空洞,她站在空洞的中心点,眼睁睁地看着景物被其吞噬。就连支撑她站立的那一块土地也被一点点瓦解,她甚至就要坠入无底洞中。

“受伤之后的六到八小时是关键时期,现在危险期还未过,仍旧不容乐观。”

季悦笙循声快步走,走着走着小跑了起来。她站在村子入口的那条路上急切地东张西望,却没能顺利找到那辆车。

江政微微闭上眼叹了口气,顿时感觉到心脏一阵刺痛。这连续几天高强度的工作,他都有点吃不消了,尤其难以承受这些个坏消息。

旁人过分的热情让他失去了目标,再回头时,季悦笙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放眼望去,整条街空荡冷清。

“江队?”

他想追,却被不知情的邻里拉住,他们好奇地追问他是如何找到朱小东并且确定朱小东就是把小孩抱走的人。因为孩子平安无事,他们的愤怒转化成了另一种模式。

这时,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女生迟疑地叫了他的名字,又看了眼病房内的祁司,慢慢走过来站在他的身旁。

“悦笙!”祁司喊她,可她扭头离开,固执不听劝。

江政想就算是勉强,他也挤不出一个像样的笑容,索性就不笑了。他冷冷地“嗯”了声,继续望着祁司。

遥远缥缈的声音就这样穿过层层阻碍,分裂了包裹着季悦笙的种种声响。那就像是一枚绣花针,轻轻扎破了气球一般。

但他看清了女生的相貌,单眼皮的女生眼睛虽小,却非常有神。或者说长了一双善良之人标配的眼睛,那眼睛会说话。女生个子小小的,可能天生骨架就小,板型过大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些像唱大戏的。

“那辆车在附近!”

她看起来莫名地紧张,手上甚至还有没有洗干净的血渍,同她过于白皙通透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警察前脚刚走,季悦笙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祁司的衣服,神经紧绷地说了一句——

“我是大学生村官,我坐上救护车送他来的时候,他一直在不停地说话。”女生怯怯地说,可能是初入社会不久,没有足够的底气,“哦,不好意思,我叫张离离。”

民警后来得知他们两个是警校生,对于他们所说的话的信任度又提高了不少。事情本来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祁司和季悦笙也算是成功救下了小孩,将功抵过。

或许是留意到祁司可能留下了一些线索,江政立马拉过女生坐到了ICU外的椅子上。他有些紧张却又劝自己要按捺住,竟连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你好好回忆,他到底说了什么?”

言之凿凿,不得不信。一旁的季悦笙都忍不住在心里为祁司竖起了大拇指,换作是她肯定没有这样的应变能力。

张离离捋了捋略显凌乱的头发,摘下笨重的围巾,捏在手里,认真道:“他一直在说一个三个字的名字,还有白色面包车。”

“虽然我下手重,但他受的是轻伤,晚上就能活蹦乱跳了。”祁司面无表情地讲述事实,“被打流点鼻血很正常。如果不是我先下手了,小张一家可能拿着菜刀就把他给砍了,到时候事情不是更麻烦?”

“是不是在说季悦笙?”江政反问。

朱小东干的事情现在整个村都已经知道了,甚至有人还怀疑起了十三年前失踪的林智是不是也是他拐走的。但十三年前,朱小东还没有来到这个村。

“好像末尾那个字的发音确实是笙。”张离离老实地回答,她还说,“我们打电话报警了,因为村子里有位老奶奶和小孩子目睹了整个车祸过程。”

“哎,你……”民警有点哭笑不得。在这种节骨眼上,他又不好公开表示这小伙子干得漂亮,但又必须依法办事,公正执法。

江政狐疑地扭头,车祸?祁司被撞成这样是车祸?那不见了的季悦笙和白色面包车是怎么回事?同时消失,那是不是意味着季悦笙就在那辆车上?

“没事。”祁司抓着她的手捏了捏,轻声宽慰,继而又对警察说,“如果司法鉴定出来的结果显示他是重伤,那他是活该;鉴定出来是轻伤,那他就是自找的。”

“你带我去一趟派出所。”江政抓着张离离的胳膊,两个人同时起身。

季悦笙站在他身旁,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还是认错比较好。这事要是传到学校,他俩估计是要被汪队给踢出学校了。

张离离一愣,随后指了指病房内的祁司:“那他……”

“他伤得不重。”祁司漫不经心地回应。

江政随之也看了过去,仅仅隔着一扇玻璃都让他觉得里面躺着的祁司不真实,好像里外根本就不处在同一个时空里。他不习惯伤感,不善于表达,却把内心无法说出口的所有愿望都给了祁司。

警察从季悦笙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原委,顿时觉得朱小东恶心,但也不能因此就不追究将人打得半死的祁司的责任。

他希望48小时之后,祁司能够清醒,能够清晰地做出表达。他更希望,48小时之后,他能将季悦笙带回到祁司的身边。

可坏人常在。

“走吧。”

这是一个能量守恒的世界,有多少好人就会相应地出现多少坏人。但好人和坏人之间没有绝对,他们会因为特定的条件彼此转化,没人愿做坏人。

江政没有多余的话要讲,他深信祁司能够挺过去。于是便将剩余的时间投入到本职工作中,首要的就是要知道现场发生的状况。

可事实上他们无处不在。

两个人在前往派出所之前,路过了事发地点。

而这一切如果不是祁司和季悦笙,她的孩子是不是就这样被毁了?她深以为坏人离生活很远,至少离她很远。

此时天已黑,现场勘查什么的也早已结束。蹲守在现场的竟然还有一个七岁大的小男孩。

小张噙着泪水,吻着大哭不安的孩子。她瞪着朱小东,一语不发。先前的惊慌失措仍旧令她心悸,但幸得只是噩梦一场,醒来失而复得。

张离离告诉江政,这就是被祁司救下来的孩子。

朱小东已经被打蒙了,他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能力。道歉的声音也很小,还时不时地从嘴里淌出血来。

江政自己解开安全带,却叮嘱张离离待在车上。他径直朝那个小男孩走去,学着他蹲在了窄小道路的边沿。

“我错了……是我做的……我错了,错了……”

“在想什么?”他问,“这么高怕不怕?”

这时小张也抱着因为嘈杂的声音哭醒的孩子来到了朱小东家。站在他家楼下,她看见祁司揪着满脸是血的朱小东的头发,冲着她的这个方向,逼他道歉。

小男孩没有理他,只是呆呆地盯着脚下那片溪流。听着潺潺的水声,望着月光下星星点点的溪水,他向下扔了一颗石子,但是没有听到回响。

“祁司,别杀人啊!”季悦笙边喊着边慌忙往楼上赶。

“能告诉叔叔,白天发生了什么吗?”江政再次问道。他一开始觉得孩子可能只是在闹情绪,殊不知孩子是在担心。反应过来之后,他明智地换了个说法,“那位哥哥没事,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警察还没走到,就看见二楼打开的窗户旁,祁司气势汹汹地掐着朱小东的脖子,恨不得将他直接从二楼扔下来。

于是,和溪水一般有着星星点点亮光的眼眸看向了他。这小男孩长得非常清秀,眼睛大而可爱,他很害怕,也深深地担忧着。

“喂喂!干什么呢你!”

“可是大人们说他凶多吉少。”七岁的孩子已经会很多成语,甚至能够明白成语的意思。他又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声音变得小声,“我不是故意的……”

其实当祁司他们上楼时,警察就已经到了。只是在对小张进行例行的询问,在见到季悦笙抱着安然无恙的孩子回来之后,警察才跟着季悦笙来到朱小东的家。

江政伸出的手顿住,最后还是摸了摸孩子的头。

她不想让孩子母亲担心,便手忙脚乱地将尿不湿和裤子替孩子穿上。之后,抱着孩子噔噔跑下楼。

小男孩闷声流泪,内疚后怕却不想让江政知道。他偷偷抹去泪水,又不确定地问:“你确定他没事?真的会好起来吗?”

一边的季悦笙慌忙检查孩子的情况,在确认孩子没有遭受任何侵犯之后,她松了口气差点哭了出来。

“我保证。”江政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等他好起来,我带你去看他。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当时你看见的事情就好了,我要为那位哥哥讨回公道。”

但是,面对禽兽,没有任何宽恕可讲。

小男孩手心攥紧那颗石子,小心翼翼地也伸出小拇指钩住江政的,两个人郑重地拉了钩。他重新垂下头,埋于两膝之间。

然后不管朱小东怎么求饶,他就是埋头一个劲地往死里打。他真的从来没有怀着恶意打过人,虽然从小被送去习武,但他一直都知道,他具备的力量是用来强身健体的,而不是拿来付诸暴力的。

小小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可爱、无助。江政蹲得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脏兮兮的地面。

祁司居高临下地睥睨,盯着朱小东的冷漠双眼像是怪兽的血色眸子。朱小东那副猥琐的模样以及所做的禽兽不如的事情,令他不由自主地捏紧拳头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不远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张离离看到了这一幕,本想下车给江政递纸巾。可一想,生怕自己多余的动作会打扰了他和孩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感,便选择远远观望。

“你们……你们干什么?”他咬牙质问。

“哥哥好像骑着摩托车在追前面的汽车,那辆汽车很破,窗玻璃都碎了。我玩够了想要去桥下溪水里洗手,就跑了过去……”

他慌张之余来不及提上裤子,也来不及辩解,就被冲过来的祁司一脚踹倒了。那股力道像是想将他直接踢个粉碎,整块背部撞到墙感觉脊椎都要断了。朱小东捂着腹部,浑身的剧痛让他站不起身。

孩子哪能对突发的事情做出及时的反应,他并不知道那辆被追的面包车突然掉头掌握了主动权,开始攻击祁司。他所说的就是他看见的,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偶然。孩子并不清楚危险在逼近,等到他意识到时,祁司已经承担了所有的伤害。

十五个月的孩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裤子和尿不湿都已经脱下放在了一旁。而朱晓东刚解下皮带,裤子滑落到脚踝处,转眼就看到了“不速之客”。

“我和那个奶奶就被哥哥推到了一边,奶奶的背磕到了墙角,还是我扶着她回家的。”

出人意料,那间房的门居然没有关,就这样随意敞开着。这种袒露无畏的用心令人作呕,而在这阴暗逼仄的空间里,他们见到了最不愿意看见,但幸好并没有完全发生的一幕——

小男孩在不停回忆的同时,又肯定了自己的举动。

两个人一鼓作气跑到了二楼房间门口。

江政及时给予鼓励:“做得很好。那你有没有看见开车的人长什么样,车内有多少人,男人还是女人?”

“嗯,明白。”

小男孩低头不再抛掷石子,而是用石子在路面上作画。他说着说着,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开车的叔叔戴着帽子和口罩,没看见其他人。”

朱小东家所有窗户都关着,但只有那个房间拉上了窗帘。

确实是个男人,这和他在监控视频中看到的一样。重要的部分都被遮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模糊不清的眼睛。

祁司看向楼上,对季悦笙说:“二楼左手边的房间。”

“那你知道他们最后开往哪个方向了吗?”

虽然大门紧闭,但没有上锁。祁司和季悦笙轻松开门侧身而入。进去之后就是宽敞的客厅,但东西摆放凌乱。堆在客厅一角的尼龙袋装满了塑料瓶,旁边还捆着高高的纸板。

小男孩抬了抬屁股,用手指了指右边的一条道说:“那边。沿着河流开,但只有一条通往山里的路。”

于是,两个人并肩上前。

进山了吗?进山干什么?线索太少,江政无法及时做出判断。

“绝对不会。”

“谢谢。”江政再次摸摸孩子的头,准备离开。

“我和你一起上去。”季悦笙跑到他的身侧,“如果真的是他……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别拦着我。”

哪知孩子一把抓住他的裤腿说:“叔叔,你留个号码给我好吗?到时候你还要带我去看那位哥哥的。”

“嗯。”祁司摸摸他的头,做出了承诺。

小孩子心思细腻,江政也没辙,还真的把自己的号码留给了他,并叮嘱他早点回家,不要让爸妈担心。

孩子点点头,又拉住祁司问:“你能找到我妹妹吗?”

孩子好哄,稍稍开心地起身目送江政离开。

“你在楼下等着哥哥好吗?谁来也不要跟着走,有事就大声喊,明白吗?”祁司千叮咛万嘱咐,其中的担心表露无遗。

回到车上的江政边系安全带边问张离离:“那条路仅能通往山里吗?”

孩子的脚程比较短,因此走到朱小东家花了一分钟的时间。祁司看着这房子门窗紧闭,顿感不妙。

“嗯。”张离离点头,“翻过这座山就是另外一个城市,真的特别近。不过,还是上高速快一点,一个多小时就到了,没有人会想去爬山的。”

可是,朱小东怎么可能没听见?

“山的那一头是哪儿?”江政随口问。

朱小东家就在小张家后面,也就是和林智家是同一排。林智父母因为早起出门卖菜,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结果,张离离说出的城市让他大吃一惊。这不就是警校所在的那个城市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季悦笙没有多做停留,快步跟上祁司。

越来越奇怪的联系令江政不由得沉思起来,好多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漂浮,乞丐、天桥、白色面包车……

“我、我不知道……”小张掩面哭泣,她自己也知道可能仅仅是个错觉,可能她根本没看见朱小东,她只是太想知道女儿的去向了。

他缺少将这些零散的东西串起来的主线,诡谲难解的问题缠绕在心头,心脏像是被无数条黑线一层层捆绑,窒息得要命。

“你确定?”季悦笙也变得越加心慌。

“你,还好吧?”张离离见江政脸色突变,担心地问,“还要去派出所吗?”

小张却在季悦笙要走的一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神色巨变:“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时所有人都在看我,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朱小东,只有他没有说话,而是看了我一眼,好像还在笑……”

江政仰头调整了下呼吸,缓和片刻之后,启动了车子:“坐好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前往当地派出所,而是径直开往了那条唯一通向山上的小道。

季悦笙本来想跟上,转身又安抚小张:“不要担心,一定会找到的!做妈妈的要振作一点,等孩子回来好好抱抱她。”

沿路上,江政一直在观察,想要找出他们可能掉头的地方。

孩子点头答应,乖巧地拉着祁司的手往那户人家走去。

就在快到达进山的入口时,赫然发现那里停满了车。虽然夸张了点,但范围有限的地方,仅有两三辆车都觉得拥挤。

“嗯。”

“是警车。”

祁司拉过他的手,略微急切道:“带我去那个朱叔叔家好吗?”

张离离先惊讶地叫出了声,随后同江政一起下车上前查看。

“隔壁那个朱叔叔就经常来找我玩,还给我糖吃。他也很喜欢妹妹,总是抱着她又带着我去买东西吃。”这时候,原本独自在后院玩耍的小张的五岁大儿子走出来,奶声奶气地说。

“高扬?”

小张垂头哭泣,觉得自己没用。现在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放任孩子从她身边消失,再也不见。

结果,双方一照面,发现彼此是认识的。虽然身处同一个警察体系中,但是跨地域碰到脸熟的情况确实也不多见。

“那有谁会经常、频繁地来找你的孩子,甚至过分地喜欢逗孩子们玩?”祁司没有放弃,因为这些问题关乎他能不能准确地找到她的孩子。

“江队?”显然对方也非常意外,但仍旧热情又低调地打招呼,“怎么,你也出差?”

“我不知道。”小张的情绪波动依旧很大,那会儿她根本顾不上看别人。邻居将她围住只令她感到窒息。那一张张报以关心的脸都出现了重影,让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你在出差?”江政问了一句,觉得事情未免太巧合,便避开张离离,悄声问了句,“在办什么案子?”

“听我说,”祁司蹲下身,扶住小张的双肩,认真严肃地问,“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当你说孩子失踪之后,跑来的邻里中,有谁让你觉得感觉不对劲。”

高扬也瞧了其他同事一眼,掩着嘴巴说:“一起查了很久的案子。有个团伙专门偷车牌号,偷车,还制作假的车牌号。前不久在高速路上发现了可疑车辆,制订了几个方案想要跟踪调查,最后一网打尽,结果在这儿发现了那辆可疑的车。”

十五个月大的孩子只会简单的发音,就算是听到有人在叫也不可能有所回应。但大人们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只能采取“大人”的方式进行寻找。

手电筒照射了过去,江政定睛一看,真是见鬼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邻里帮忙寻找孩子的呼喊声越来越大。

“我也在查这辆车。”亲眼所见这辆被丢弃的白色面包车,百般无奈之下江政也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这辆车上的人很有可能绑走了季悦笙。季悦笙,你应该还认识吧?”

说起来也巧,那会儿小张和母亲一个在阳台晒衣服,一个在楼下厨房做早饭,通往二楼孩子房间的楼梯处于无人“监视”状态。

一说起这个名字,高扬立马联想到溏塔村的命案,恍然大悟道:“哦,是那个警校生!”停顿了半晌,他压低声音道,“什么被绑了?怎么回事?”

小张害怕得说话都在抽搐,但还是哽咽着说:“小睿的妈妈帮忙报警了。才那么几分钟,孩子会去哪儿,到底是谁抱走了我孩子啊?”

“没想到他们居然弃车而逃。”江政头痛欲裂,环绕四周,又问高扬,“这里还有通往别的地方的路吗?”

“报警了吗?”祁司上前询问已经哭出声的小张。

这时,随着高扬而来的同事打着手电筒走了过来:“这里发现不同的车辙痕迹,他们很有可能在这里进行换车后离开。”

“那要是熟人,孩子在这十分钟里也有可能遭遇很多未知的危险。”季悦笙茫然无措,可看向四周的房子都一个样。开着窗,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平常又祥和。

“高扬,我已经确认过了,这里没有别的路了。但是,我们过来的路上,途经一个工厂,这家工厂的后面就是一条大道,可以通往城市。”

季悦笙一愣,紧张感加剧。如果是熟人,那么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跑进小张家里,抱走孩子不被人怀疑。这村里这么多人,就算被人看见也可以轻易避开。

“那赶紧的,一分钟都不要耽误!”高扬心急如焚,转身就要上车继续追赶,完了还回头问江政,“一起吗?”

这个词从祁司嘴里脱口而出。

“不用了,你发现季悦笙线索告诉我一声,我先去趟派出所。”

“熟人。”

“好,回见。”

季悦笙摇头,却立马明白他的用意:“没有离我们很近的声音,远处的车声倒是有的。但是抢孩子,而且是闯进屋内直接抱走孩子,这个太冒险了。”

旧友匆匆见面又匆匆分别。

“在此之前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他转头问季悦笙。

事实上,高扬他们在某一段路上的时候曾经跟丢了这辆白色面包车,辗转寻找,还是错过了最佳时间。

从小张呼救开始到现在过去了三分钟,加上她晒衣服离开孩子的时间,也就是说孩子失踪时间不到十分钟。

江政隐隐感到事情的复杂性正像一张巨网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事情越查越离奇。他什么难题都没解开,这会儿又新增了一个。

“冷静点。”祁司环顾四周各家各户的情况,又瞅了眼颤颤巍巍想要站立去寻找自己孩子的小张,做起了分析。

他和高扬分手之前,还特地问他要来了当地派出所领导的电话。因为他想要他们帮个忙,根据通信工具,定位季悦笙的位置。

季悦笙心急,想要追上已经四面八方散开的人,却被祁司一把拉住。

“这样,离离是吗?”江政打完电话回身,“麻烦你了,我先送你回家。”

“我们也赶紧帮忙找找吧。”

本来张离离是要带路的,但好像江政自己已经解决了。于是她也就点头答应了这种安排,不管怎么说,帮忙不分大小,不分事情轻重,她尽力了就好。

所以当悲剧再一次上演,他们除了尽力帮忙,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方式。

深夜十点二十三分,虽然江政孤身前往,虽然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文书,但听说了他的来意之后,所领导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马联系了刑侦技术人员,又安排江政去了局里。

十三年前,林智的失踪他们也都还记忆犹新。只不过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生活还是照旧。虽然看到了林家失去孩子的惨状,但毕竟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技侦的同事很专业,三两下就将准备工作做好了。实际上,江政并不知道季悦笙的手机是否开机,也没有把握她还能否接起电话。但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一丁点机会。

早上大家都很忙,却都将自己的事情放到了一边。丢孩子是任何一对父母都承受不了的痛,他们都理解,非常理解。

而他之所以肯定季悦笙的手机还在身上,是因为车内和现场都没有找到任何手机。所以,他一定要试一试。

小张的妈妈也止不住地双手发抖,但还是无声地安慰自己的女儿,将双腿发软的小张扶到墙边,拍了拍她冰凉的手,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好了吗?”技侦的同事轻声问道。

“小张你别急,我们帮你去找找。你别急……”俞妈妈也在其中,或许是联想到了林智的母亲,她扔下手中的抹布,急急忙忙地开始寻找起来。

江政屏幕上显示着季悦笙的号码,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在同事做了个ok的手势之后,他摁下了通话键。

失去孩子的惊恐从指尖开始一点点蔓延出来,那种凉意不放过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将她死死地堵在生不如死的边缘,威胁她投降,逼她崩溃。

“嘟——嘟——”

她被邻里围着,所有人都在表达善意,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浑身战栗,恐惧到昏厥。

手机是通的,这让江政喜出望外,心跳又不由得加速。但是嘟声响了七下都没人接听,等待的心情又焦灼了起来。

“就几分钟啊!我的孩子去哪儿了?到底去哪儿了?宝宝你在哪儿?”小张惊慌失措,整个人都在发怵。

就当嘟声快要接近尾声时,电话接通了!

婴儿床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伴随孩子入睡的悬挂音乐还在不停地响着。

“喂?”

此时,小睿家门口也聚集了很多人,大都是邻里。一个个神色慌张,听说隔壁的小张刚上楼晒个衣服,回来发现才十五个月大的女宝宝竟然不见了!

江政果断出击,可对方一点声音也没有。瞬间,他心里头掠过一百种可能。而最后可能的是,这手机并不在季悦笙身上,在绑匪身上?那季悦笙给他存的号码备注名是什么?江队还是江政?

祁司站在窗户前看了看,便拉过季悦笙的手往屋外走。

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要怎么胡诌听起来比较合理,接下去该说什么?

“去看看。”

“江sir!”

没一会儿,周围骚动声就越来越大。

对了,季悦笙称呼自己为江sir,她曾经这么喊过。那是不是——

正当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粉色气泡的时候,屋外突然有人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啊?是不是又在外面玩警匪大战啊?我都告诉你少看这些片子,现实里警察办案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哪有这么叱咤风云,还穿着风衣这么帅气的?你别和你那些同学做梦了,周末就赶紧回家。”

“宝宝!我家宝宝不见了!”

“再坚持几秒。”技侦的同事给他提示,马上就要成功了。

季悦笙深感自己嘴贱,这几天被祁司这种明里暗里都在计较的反应给弄得心里发毛,倒也不是真的害怕,相反就是少女怀春悸动到不行。心里痒痒的,但就是要忍着不去挠。

江政有点奇怪,对方不说话,也不挂电话。这到底是无心还是无知?但是他庆幸事情如此,他要牢牢把握住。

哪知,祁司并没有回答,倒是反过来问起了她。有些事情虽然暂时妥协了,但一点也不妨碍他耿耿于怀。

“还有,下次把你哥我的备注名改了!看着都别扭。不早了,早点回家,爸妈会担心的。季悦笙,我吧啦吧啦说这么多,你装哑巴干什么?是不是喝醉酒了?人在哪儿呢?”

“你觉得呢?”

“咔”一下,电话挂断了。

“没有啦!”季悦笙娇嗔着打了他一下,“你呢,睡得好吗?”

江政立马问:“怎么样,定位到了吗?”

祁司笑了笑,这个笑容简单却又意味深长:“是不是后悔没改主意?”

“非常成功。”

“是啊。”瞒不过心细如尘的祁司,季悦笙干脆地点头承认,“小睿讲了一晚上梦话,可能最近压力太大了,睡不踏实。”

成功得有些轻巧,江政的不安没有得到一点缓解。他起身看了看锁定的位置,竟然真的绕回到了那个城市。

“没睡好?”他问。

“谢谢兄弟们了,我就先走了,改天去我那儿,请你们吃饭。”江政着急地做最后的结束语,但他诚心诚意。

季悦笙刚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就撞上了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的祁司。他打量着季悦笙,并朝她走近。

“不需要多带几个人吗?”他们倒是真兄弟,关切地问。

“早上好。”

江政一边打电话给高扬,一边推开门说:“没事,我让高扬和我会合。”最后,来不及再次说“再见”,他就离开了。

季悦笙早早醒来,可能是认床的缘故,辗转反侧没有睡好。再加上,俞小睿彻夜都在说梦话,说的什么也听不清,就一直在嘚吧嘚吧跟讲相声一样。

晚风微凉,江政却开着车窗。时间飞快流逝,他不确定季悦笙遇到了什么,但就和躺在病床上的祁司一样,都不容乐观。

次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