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从季悦笙身旁逃跑的小男孩让她产生了莫名的愧疚感,她只赠送了他一条围巾,却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一条围巾,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那一次单方面的交流,季悦笙什么也没能知道。本以为萍水相逢,没想到渊源甚深。再次见面已是新的一年,虽然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但都足够让季悦笙感受到了生活的恶意。
“嗯。”季悦笙点头的动作都变得迟缓,她想不通这算是哪门子巧合,竟然会这样诡异至极,“我追的就是那个小乞丐……去年冬天我见过他。”
它没有让大家都拥有幸福的能力,于是有人坠入无边的黑暗,有人站在黑暗的边缘,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远离黑暗,独善其身。
“哪里有问题?”祁司知道她肯定从俞小睿给出的答案中发现了端倪,细细想了想之后,谨慎地问道,“你追的是这两个乞丐中的其中一个?”
“所以,上次围巾不见,就是因为他?”祁司从季悦笙后来的说明中得知了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他没有追问,是因为不想给季悦笙任何压力。
俞小睿的话让季悦笙为之一振,她不可思议地慢慢坐直身体,望向祁司的眼里写满了“苍天啊,怎么会这样”的无解内容。
好在这个答案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
祁司随手抽了一两张纸巾递给俞小睿,俞小睿点头感谢,接过擦擦眼泪,回忆说:“不止,他旁边地上还躺着另外一个小男孩。”
傍晚,两个人漫步回到了学校后门的那条街上。他们同俞小睿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约定要是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对方。可茫茫人海,找人谈何容易?
“当时你见到林智的时候,旁边只有他一个乞丐吗?”季悦笙想要求证,她必须要理清楚这种巧合之下所谓的真相。
季悦笙唉声叹气,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她主动挽住了祁司的胳膊,略微哀伤地说:“如果我当时没有让他跑掉,或许还能帮助他找到父母。”
听到这里,季悦笙大概了解了,但她仍旧震惊于这种种巧合。俞小睿所见的乞丐和她找的那个小乞丐肯定不是同一个,至少年龄就不符合,难道是……
“没有那么多如果。”祁司安慰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陌生人之间的温暖弥足珍贵,至少你已经给过他了。”
“嗯,不见了。”
都说好人做到底,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容易。好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如果没有继续下去直到最后,那么中断的过程就会让人非常为难。季悦笙就是如此,过于善良,才会把明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往身上揽。
她突然的难过让一个充满无数种可能的故事仅剩一种可能。
“如果你放心不下,不如和我回忆一下事发时的状况。”祁司覆手于她挽着他胳膊的手背上,轻轻地握了握,“想得起来都告诉我,想不起的就不要勉强。”
俞小睿手中的热饮已经渐渐散去了热度,她眼神里有百般不解与无助,霎时红了的眼眶预示着季悦笙的猜测。
从看见人影到追进小巷子,用时不到三分钟。季悦笙很肯定自己当时只看见了小男孩一人,并没有所谓的林智。
“你没有找到他,结果就摔了下来?”季悦笙已经预感到后面的发展,如果她找到了或许就不会摔倒,不会遇到她们。
“我真的就快要追到他了,就是伸个手就能揪住他衣服的距离。”说到这个,季悦笙就极度后悔自己垫底的体能。换作是傅骁骁,一定早把人拿下了。
等到她平复好心情,从包里翻出小镜子照照自己的脸,补了下口红才再次鼓起勇气上了天桥。三番五次地折腾,让她就算得到平复的情绪也难免再起波澜。
理工二号公寓大门前还停着快递车,围着快递车翻找快递的同学表情都相当认真。祁司望着这些常见的场景,听着季悦笙所说的话,有个不好的念头浮现了上来。
她捂着嘴巴跑下台阶,在附近垃圾桶旁边干呕了很久。好些人都关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惨白着脸,笑着摇头。
“诱饵。”他盯着不远处的某一点,如此说道。
后来?他们没有相认,没有机会再多说一句话,俞小睿就“逃跑”了。她不是逃避这场冥冥之中的遇见,而是繁杂的思绪让她在眩晕之际更感恶心。
季悦笙眨巴着眼睛,实在不相信什么“诱饵”的说法:“那个小乞丐是诱饵?为什么?讲不通啊。”
“后来呢?”季悦笙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引诱你进入巷子,然后袭击你。”
“我七岁那年有个天天在一起玩的朋友就叫林智。他失踪了十三年,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只有他的父母没有放弃他……我怎么能相信,这个世界会开这样的玩笑?”
按照季悦笙所做出的描述,至少这是现在最合理的推断。祁司本来就疑惑,小男孩在乞讨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是身患重病的儿子,他只需要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可以,途中偷懒睁开眼睛却撞上了季悦笙的视线。
她顿了顿,双肘支在桌面上,捂住脸颊,好像在对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沉默的一分一秒里,没有人再和她说话,而她的耳朵一直嗡嗡作响。
仅凭这个,祁司就推测那孩子认出了季悦笙,因此“逃跑”。
“我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林智。”
“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他跑什么?”季悦笙仍旧对祁司给出的猜测深表怀疑,“而且,就算是他们打晕我,可他们也没有拿走我身上任何东西啊。那他们打晕我做什么?只是不想我追上那个小乞丐?”
俞小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该怎么说呢,眼前那个乞丐是过去认识的人,而不是现在认识的人。这么说好像很无情,可脱离自己生活十几年的人再度出现,带来的除了不安还有无边的害怕。
“或许感到有威胁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确定是你认识的人吗?”祁司问道。
祁司说这话是因为想到了好多乞丐都是伪装的,他们靠这个为生,但并不代表他们真的无依无靠,没有劳动力。
“是的。”俞小睿声音轻轻,眼波流转,却满面愁容,“他接连喊了好几次我的名字,甚至叫出了全名。我当时也奇怪,所以克制住翻涌的恶心,蹲下了身,强迫自己不去看玻璃之外的景色,努力想要看清他的样子。”
“你不是说冬天见到他那会儿,他看起来像是在逃亡?”
季悦笙困惑不已:“他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你?”
季悦笙使劲地点头,似乎在给小乞丐作诱饵,引诱她进入巷子好让别人袭击她一事洗刷嫌疑。她不相信那孩子会这么做,会想伤害她。
那个跪着的乞丐再次重复了她的名字,他的头微微抬起,却又不敢轻易与她对视。那蓬头垢面的样子像是伪装,伪装着自己的真实面貌。
“真的,他整个人和那个地方格格不入,像是突然闯进其中的入侵者。我也和你说过,周围的孩子都在欺负他,可是,他都没有还手。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如此隐忍,不就是想息事宁人吗?既然他想要靠忍耐结束伤害,那么,他当时一定在躲避什么,不愿引起别人注意才那么做的。”
“睿睿……”
祁司一边微微点头,一边仍旧将目光投向远处:“他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逃跑的?”
那不知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还是好久不见的怅然若失。
“他接受了我的围巾,那会儿精神状态都放松了不少。真的就是突然之间跑掉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季悦笙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经意看见附近小区出来遛狗的居民,顿时愣在了原地。
就在她试图以最快速度走下天桥之际,却听见有人在叫她。那是个不确定的声音,她听得恍惚,可直觉呼唤她名字的人语调末尾带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祁司停下脚步,注视着她入神的样子,没有打断她。
“我的恐高有点严重,头会晕得不行,甚至还会恶心呕吐。”俞小睿摩挲着杯身,讲述起自己的症状,“所以我即便想要快点离开都身不由己。”
“别乱叫!”
她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上天桥,整颗心都在颤抖,晃晃悠悠地觉得这桥走不到尽头。路过的每个人的脸都出现了重影,她只想快步离开。
主人呵斥着乱吠的小狗。小狗没有停下,一直冲着路边摆摊,开着声音的扩音器拼命叫。大概是扩音器里的声音使它焦躁不安,所以才那么不听话。
俞小睿叹息着点头,她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个跪在天桥一边,衣衫褴褛、丑陋不堪的人会是自己的童年玩伴。
“好像不是这样……”
“接上那会儿你说的话,意思就是成为乞丐的那个人你原本认识?”祁司问。
季悦笙皱着眉头思考,为什么狗叫声会让她有丝丝犹豫。那孩子真的是突然之间跑掉的吗?
俞小睿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在看到这样的场面时,难免有些不自在。但心里却又给了这对情侣很高的评价,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祁司,我说出来的话,你不要笑我。”她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
“嗯,没事儿。”季悦笙满口答应。
“不会。”
他担心交谈时间过长,会让季悦笙本就才恢复没多久的身体吃不消。加上今天头部又遭受了重击,新伤旧伤一起实在是让人放不下心。
祁司摸摸她的头,抚平她毛糙翘起的头发。这个时候,依然觉得季悦笙的可爱无可复制,即便是翘起的短发都让他爱不释手。
祁司把另一杯也轻轻放到了季悦笙面前,不忘叮嘱了一句:“如果觉得头疼,或者哪里不舒服,第一时间告诉我。”
“当时我听到了狗叫声。”季悦笙认真地回忆,那场景一帧一帧地又重新跳了出来。小乞丐可怜倔强的模样,周围孩子拿石子扔他的讨厌模样,还有那仓皇而逃留下的遗憾……“不止狗叫声,还有汽车刹车又启动的声音。”
“谢谢。”俞小睿感激地接过热饮,捧在手心。
狗叫声和车声?祁司试图将这些联系到一起以此来解释小男孩转身就跑的行为,可是这两样声音太普通了,普通到想象不出可以吓跑孩子的理由。
季悦笙和俞小睿径直走上二楼,祁司则稍稍地在楼下做了停留。等到他也上去的时候,手上多了两杯热饮。
季悦笙转身面朝祁司,落日余晖洒在她的肩上,棉袄连帽上的羊毛都泛起了金光。渐渐地日光偏斜,从她的肩头落到了胸前。
书吧空间不大,却分为了上下两层。里面光线充足,一楼摆放的书籍也非常整齐,周末席地看书的小朋友和大人都很多,甚至有些还自带了椅子。
胸前的扣子将光反射到了祁司的眼睛上,这点光并没有那么强烈,却还是惹得他合上了双眼。但他选择伸手将季悦笙拉近自己,亲密会让光都无法有机可乘。
医院周围只有一些小店面,都不是清净方便谈话的地方。祁司看了看手机地图上所显示的地理位置,发现附近有家书吧,遂招呼季悦笙跟上。
“没事,”祁司见季悦笙愣了一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竟是有点不正经,“继续。”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缠身,让人总是陷入一种莫名的状态中。来往的病人脸上都冷漠无光,坐在这里交谈像是在交换什么消极的秘密。
季悦笙怔了怔,明明是自己先挽了他的胳膊,那么也不怪他“动手动脚”了。
祁司接受到季悦笙眼里传达给他的意思,垂眼看了下腕表,决定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于是,她低头娇羞一笑,说话时又立刻变得谨慎。
“我们出去说。”
“我没有看见那辆车,但直觉是辆白色面包车,二手的那种。”
季悦笙狐疑地仰起头,看了眼祁司。她越发觉得自己被打晕一事过于蹊跷,她和俞小睿遇见的乞丐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同一个还是另有他人?
“凭借声音做出的判断?”祁司有些怀疑。他不是怀疑她的能力,而是事过已久,再次回忆难免会被近期眼前的事物所干扰。
又是乞丐?
季悦笙也没有反驳,她的直觉有点扯淡。因为她从来没试过单凭声音判断出颜色,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你说一个人失踪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她开口,似乎还没有从先前的遭遇中缓过来,提及发生在天桥上的事,就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回到之前的问题,你晕倒之前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现吗?”祁司会接二连三地追问,还是因为季悦笙的听力过人,他相信她就算没看到什么实物,也能收集到附近的声音。
祁司没有顺着她的寒暄往下讲,而是进一步地追问。虽然就目前来说可能是多管闲事,但发生在季悦笙身上的事,和发生在俞小睿身上的事,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同一个地点,季悦笙说了“奇怪”,俞小睿说了“冥冥之中”。
被祁司这么一追问,季悦笙想起昏迷倒地的一刹那。闷声一棍确实让人措手不及,但她的脸在与地面接触时,疼痛感让她坚持住了几秒的清醒。
“你在过天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那几秒里,她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这个叫俞小睿的女生流露出了佩服的神情,再偷偷瞄一眼个高挺拔的祁司,羡慕道:“难怪你们气质这么好。”
“有人袭击你,现场没找到任何伤人工具,证明那个人连同工具一起消失。再者,他不可能带着长棍走进人群中,过于引人注目。换句话说,他不会选择一条和你相反的方向,他只会走那个小男孩逃跑的方向。”
“我们都是警校的。”季悦笙也笑着回应。
祁司的点醒让季悦笙脑袋的疼痛霎时加剧了不少,太阳穴处突突跳动,半个脑袋像是被尖牙凶恶的猛兽咬住,疼得要死却挣脱不开。
“我叫俞小睿,是师范大学的。”话题一开始就变得有些玄学,女生主动介绍起了自己,“你们呢?”
“黑色鞋子。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在晕倒之前有看见穿着一双黑色鞋子的人从我身后走上前,但是我只看到了鞋子。”季悦笙努力地回想,每一个画面都有可能是关键,“那条巷子……那小乞丐到巷子尽头左拐了……”
好多看似不合理的事情都藏着一个“冥冥之中”,人们拿这四个字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做出反常的选择。这个女生说不清她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走上从未踏上过半步的天桥,或许是内心的一股冲动,又或者是源于某一种听不见的声音。
再努力想想,再好好想想。
女生尴尬地垂下头,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或许是,冥冥之中……”
除了那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什么声音?
祁司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一边观察:“那为什么还要去走天桥?”明知道自己恐高,固执地走上天桥一定有什么原因。
“还是那辆车发动的声音!”
“恐高?”季悦笙诧异地重复她的恐惧症。
季悦笙终于想起丧失意识最后一刻那不断进入耳朵的“关键”声音,还是那辆只闻其声的面包车。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肯定是辆面包车,但直觉让她顺从内心。
女生摇头,苦笑道:“我恐高,其实走不了那种两面都是玻璃的天桥。”
“有没有可能打你的人是林智?”
“检查过了吗,有没有哪里受伤,或者身体不舒服?”季悦笙拉住她和她再一次坐下,拉近彼此的距离。
祁司捧住她的脸,用食指轻揉着她的太阳穴。指尖的力度刚刚好,减缓疼痛又能令人保持理智。
后来可能意识到季悦笙是被自己害得摔倒在地的女生,忙起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会儿头突然有点晕,腿脚都不听使唤。”
“林智?”可是突然一下子将袭击者定为林智,季悦笙还是有点蒙圈。
季悦笙伸手轻轻碰了下女生的肩,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都把她吓了一跳。她倾斜着身子同他们保持距离,两眼不信任地打量他们。
“一同消失的两个人。小男孩被你发现了,那么剩下的那个人就存在巨大的可能性。”
“你还好吗?”
问题又绕回到一开始的疑点上,小男孩为什么要当诱饵?引诱她进入巷子被人袭击是为什么?林智为什么要袭击她?这两个乞丐到底想要干什么?
可季悦笙却听见她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怎么可能?”
季悦笙的眉心逐渐隆起,这种想破脑袋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让人备受折磨。两个几乎和她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会想要伤害她?
于是,两个人慢慢地朝女生走了过去。她双手撑在腿上,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一起来医院的路上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没有和她们有过交流。
“你别忘了,同时寻找他们的还有俞小睿。”
“从天而降的林妹妹。”
祁司总是能将问题看透彻,并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提醒。他聪明、可靠,却也温柔得可怕。这种可怕是一种极致,任何人都学不来的极致。
祁司见季悦笙视线固定在某一处,便也看了过去。发现一个娇小瘦弱的女生独自一人坐在大厅长椅上,沉默不语,看起来心事重重。
“也就是说,他们或许想打晕的不是我?”
“她是谁?”
季悦笙惊诧回应,此时背后突然一凉。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不知不觉竟到了黑夜的主场。温度骤降,心都跟着冰冷起来。
季悦笙没有追上那个小乞丐是因为被打晕了,可为什么会有人阻止她?阻止她的人是什么用心?这些她都不知道,可正因为未知,让原本用意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难解。
“难说。”祁司并没有肯定她的说法,这其中的可能他暂时还不能用排除法进行排除,但他从复杂的问题中得出了一个近乎荒谬的结论,“或许打晕你不是为了害你,而是想要救你。”
“十有八九。”
“什么?”
“和你被打有关?”祁司也警觉地问。
将季悦笙打晕是为了阻止她追上小乞丐,那么问题的重点就是,如果季悦笙追上了会发生什么事?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季悦笙抓着祁司的手,表情立马切换成了说正事的严肃脸:“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小乞丐有危险,还是她有危险?
汪队白了眼自己的吃货学生,摇摇头,先走一步。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祁司,叮嘱的话没有说出口,全部都寄托在了眼睛里。
季悦笙听到的近在咫尺的面包车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一早就停在那里,还是刻意尾随?
“那你别忘了请我们吃大餐啊。”傅骁骁提醒她。
同一天里,出现了认识小乞丐的季悦笙,认识成年乞丐的俞小睿。一个纯粹片面之交,一个实则青梅竹马。
季悦笙拉住祁司,不放心那个孤零零的女生,再说她心里还有好多疑惑需要解开。就算解不开,也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以上种种都让祁司产生了微妙的感觉,那就是事情并非所见这般。他们袭击了季悦笙,那么这件事他就必须深挖到底。
“你们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没忘记我当时在书吧听着俞小睿的描述所画下的林智的画像吧?总会有帮助的。”祁司不想将自己深度思考后所得出的问题告之季悦笙,故意转移话题。
“走吧,送你们回去。”在这个医院里,汪队也不能扯着嗓子训斥人,只能有所保留。看在她们一个个腿脚不利索的分上,出于队长的职责,他决定送她们回学校。
季悦笙点头:“你还画了那个小乞丐呢。”顿了顿突然又心生歉意,“我们不要继续叫他小乞丐,给他取个名字好吗?”
“比上次好多了,这次没有被吓到。”季悦笙倒是挺乐观,相较于上次,这次真的是有惊无险。主要是,她并不觉得对方对她下狠手了……
“嗯,你来定。”
祁司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轻轻地拥她入怀:“吓到了吧?”
“就暂时称呼他为平乡吧。”虽是萍水相逢,但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找到他原本的家乡。这个名字有点伤感,季悦笙的心情一下子被自己搞得很沉重。
“没有。”季悦笙也很懊悔,她好像确实没看见打她的人,但有听见过其他的声音。具体是什么,现在在这种嘈杂的地方也很难回忆。
祁司望着她,关切地问:“头还疼吗?”
“看见打你的人的长相了吗?”祁司下一个问题就还原了本性,那种近乎职业习惯的反应让他不得不刨根问底。
“有点,一阵一阵的。”季悦笙也不撒谎,面对祁司她不需要装出一副特别懂事的样子。疼也说不疼,害怕也说不害怕。
季悦笙点头:“应该没什么事,就是被打了一棍。”
“今天什么也别想,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要是还疼,我就带你上医院再检查一下。”她总是伤到头部,这让祁司非常担心,生怕留下后遗症。
“拍过片了吗?”祁司问,原本想要伸手去触碰她,却又担心弄疼她,只好站在她对面紧张又忍耐地等她回答。
两个人结束了一部分的聊天内容,选择继续往前走。
那边在吧啦吧啦骂人,祁司和季悦笙的氛围就显得格外融洽。
学校的后门敞开着,他们自然而然地往里走。警校虽然封闭,却带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汪队下意识地开始训人,虽然看见了她们受伤的部位,但还是要把骂人这个必要步骤给完成了。
甚至有的时候,他们认为把贵重物品放在学校比放在家里安全。虽然,队长也总是强调不要把贵重物品带到学校里来,学校毕竟是个学习的地方。
“我说你们寝室能不能有一天不惹麻烦?”
后门进去看到的就是警体馆的出口,此时没有什么活动,也没有什么会议,警体馆的大门是紧闭的。
没等她们提出质疑,祁司主动做了交代。然后他走向季悦笙,见她无明显外伤,相较于其他三个,她看起来真的一点事都没有,顿时松了口气。
每天重复看着这些,都还觉得内心骄傲,一腔热血急着想要挥洒。
“打电话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汪队,他开车带我过来了。”
“这两张画像你准备怎么办?”季悦笙收敛起心底的小骄傲,好奇地问,“俞小睿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报警,也犹豫要不要将找到林智一事告诉林智的父母……”
四个人缓缓回身,昂首挺胸立正,俨然一副等着领导检阅的规矩模样。这时她们亦看见了汪队身侧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息的祁司。这家伙也真是,为什么要打小报告呢,还劳驾汪队亲自过来一趟?
事实上,俞小睿还是没有找到林智。这个十三年前失踪的小伙伴再一次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告诉他的父母这个结果无疑就像是让他们坐过山车,起伏实在不好把握。
“呵呵,汪队。”
祁司知道,所以他也在考虑。但显然不报警是行不通的,但万一报警,满世界张贴了林智的画像,这样的举动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也不敢保证。
这不是祁司会说的话,严厉中还带着“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恐吓。语调平稳,没有上扬,这显然是克制之后的声音。
“报警是必需的。”最后,祁司还是肯定道,“但我们可以采取非正规渠道报警。”
“都给我站那儿。”
季悦笙歪着脑袋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无奈夜色撩人,她只看到了祁司帅气的脸庞,其余的都看不见。
四个人正慢慢地向她移动,还没走到呢,就听见——
“告诉江队,让他秘密地想办法。”
“过去问一问吧。”季悦笙也好奇,好好走着路为什么突然摔了下来?
“啊,果然。”
傅骁骁不太喜欢柔弱的女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足够强大,所以觉得这些碰到一点小事就哭唧唧的女生就特别不能理解。
祁司眼神锐利,难得地露出较真的劲儿,一本正经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却只翘掉了一天的培训来医院看你。这事我耿耿于怀,无法翻篇。”
“我去,她一点事都没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为什么看上去比我们还可怜?”
“噗……”季悦笙笑着再次挽住他的手,“可是你天天都来医院陪我啊,我很满足了。”
静静努努嘴,几个人和她一起看向另外一头坐在长椅上闷声不吭的“始作俑者”。她身材娇小,散着卷曲的长发,尤为楚楚可怜。
“嗯。”
“对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下那个女生?”
祁司的回答有些闷闷的,却在走向社团的拐角处,无人路过的地方,轻轻搂住了季悦笙的腰,第二次吻了她。
一听到这话,其余三个人瞬间满血复活,什么腕伤、脚伤、毁容,都不存在的。吃好喝好,什么就都好了。
除了吻她,眼下他也找不到第二种更能表达对她喜欢的方式了。祁司自己知道,他越是喜欢她,就越害怕失去她。
“太棒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开始担心,这一次的“冒险”会带来无底洞般的黑暗、残忍。
“对不起你们了。”季悦笙小声地请罪,“回去请你们吃大餐好不好?”
悄悄望天,今夜月亮藏在云层里。
毕竟,室友一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人类偶尔也不需要光,他们有时候更喜欢隐身于黑暗中,品尝一个人的滋味。那或许是孤独,或许是平静。总有人喜欢独处,有人喜欢静谧。
“小迪你脸上这个……”浅浅的擦伤看上去就像没抹匀的腮红,这话傅骁骁缠绕在舌尖上,最终还是选择咽下去。
俞小睿从来不是黑暗的随从,可今晚她却意外地喜欢藏于其中。她不敢睡觉,怕沉睡中做噩梦吵醒室友。
静静和傅骁骁瞅了她一眼,尴尬地干咳一声,扭头看向别处。四个人之间滑稽地“争吵”才得以罢休。而幸得有了几个损友保护才毫发无伤的季悦笙看着她们仨狼狈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更多的是自责。
她更害怕噩梦吓到自己。
“差不多得了!你俩一个伤到手,一个崴到脚,十天半个月就能好,瞎嚷嚷什么?”本来准备保持沉默的陆迪也坐不住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就不用再忍了,“你们看看我!摔的时候脸着地,我说什么了吗?啊!”
林智,十三年前就被邻里暗地里定义为“死亡”的人,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她原以为自己内心该是波澜不惊的,时间可以带走一切,包括亲人。
“嗨呀,那我还崴到脚了呢!”傅骁骁不服气,跳出来比惨,“我本来是寝室里跑得最快的,现在倒好吊车尾的季悦笙都要跑得比我快了!”
那么,林智又算什么?
话音刚落,附近排队挂号的病人听到敏感字眼之后纷纷受了惊吓似的撤离了离她们最近的挂号窗口。但是正在兴头上的静静等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给别人的心理造成了恐慌。
他不过是幼年无知时的玩伴,听起来一点都不重要。可是她错了,在确定是他的那一刻,她内心复杂到说不出话。
静静一脸惨淡,翻着白眼反问:“枪呢?老娘怎么拿枪?一只手根本拿不动好吗?本来两只手拿着都费劲!”
十三年来,林智的父母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可是每一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俞小睿这二十年来都没有搬过家,邻居也未曾变过。
“还好伤的是左手,不用拿笔。”陆迪倒是替静静感到万幸。
他的父母生怕哪一天林智回来找不到家,宁愿每天以泪洗面,也不愿搬家。
摔倒的时候,静静下意识地去扶季悦笙,结果季悦笙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她身上,最后伤到了手腕。
父母的爱很固执,固执得令人心疼。失去孩子的家庭必然不完整,林智的爷爷在得知孙子失踪之后,找寻无果,心脏病发死了。
“这下好,全寝室都挂彩了。”
林智的父母也每天都吵架,吵着吵着又都哭了。他们家门前的灯不敢灭,像是召唤孤魂野鬼回家一样。这样的日子,“希望”与“绝望”并存。
感觉不管怎么陈述,汪队都不会相信,甚至还会罚她们加训。毕竟一个寝室同时受伤的概率真的比同个寝室四个女孩子同时来姨妈要低太多了。
俞小睿有时想,就算找不到也好,好歹能留个念想。可现在人找到了,却在离家九十公里的地方,十三年和九十公里,无论哪个数字都让人崩溃。
几个人处理好身上的伤之后都待在了医院大厅,等着祁司过来兴师问罪。这还是次要的,祁司脾气好,估计也不会骂人。棘手的是回到学校要怎么和汪队解释,让他相信她们四个同时受伤,并且在伤痊愈之前不能参加训练。
深夜十二点,俞小睿祈祷,希望林智能够平安回来。
短时期内进医院的次数过于频繁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可这次季悦笙连累寝室的姐妹也都受了伤,虽然害她们一起滚下台阶的始作俑者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