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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尘封旧事

“哎哟,不然你送他们回去?”关键时刻,江政想推卸责任。

董警官刚刚一直在旁边回复各种电话,听到江政这么问,立马冤枉道:“天地可鉴,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会没有发现吗?回来的时候,那姑娘的头发还是湿的,尤其是手臂上的伤遇水之后结痂的地方又烂了……这能怪我吗?”

董警官迅速拿起手机佯装打电话,火速离开了办公室。

之后,祁司拉着季悦笙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办公室。江政望着他气场不太对的背影,踏出办公室门后又转回身问了一句:“小董,你说漏嘴了?”

赵芷芸和童治廷也纷纷摇头,表示不想管这破事,双手别在身后同江政擦肩而过。

“现在送你们回学校。”江政拿起了车钥匙,对赵芷芸和童治廷说,“很快回来。”

路上开了两个小时,江政顺利地把他们送回了警校。走之前,他思前想后又去找了一下汪队,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个简单的交代。

“那现在?”季悦笙惆怅地追问,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回寝室了。”

江政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抓不到凶手是因为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给这个案子一锤定音。而且后来,我让同事又去了一趟关沁家。可是他们竟然把那张全家福给撤下来了,换上了一幅风景画。他们心虚,证明我们的想法是对的。”

两个人走到寝室楼下,季悦笙同祁司告别。她情绪有些低落,大约还在为那个案件耿耿于怀。他们本意是帮助关沁走出梦境,只是没想到越挖越深,非但走不出来,就连噩梦都接踵而至。

“可是真的就抓不到凶手了吗?”本该呼之欲出的答案,此刻却如鲠在喉。季悦笙觉得花了这么多时间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那种从未有过的“不甘心”让她非常沮丧。

“等一下。”祁司拉住她,又松开了她。

这一点,童治廷也做了补充解释:“确实,我们在锤子上的木把手上找到了钩在上面的小根毛线。如果他说是手套,确实合理。”

“咋啦?”季悦笙虽然兴致不高,但仍旧保持着乐观的姿态。

“我们就先回学校了。”祁司直截了当地说,“案子到了现在,除非关沁妈妈站出来指认凶手,别无他法。还有为什么锤子上没有找到关亭耀的指纹,我想那是因为冬天他戴着手套。”

祁司随即皱眉:“为什么不说?”

江政抬头,发现祁司已经拉着季悦笙起身了。

季悦笙歪了下脑袋,很快就从他不对劲的神情中明白过来,故作轻松地说:“我又没事,只是被关展翔泼了杯水嘛。放心,不是烧开的水,不然我就毁容了。”

“嗯?”

祁司站在她寝室楼门口的台阶下,看着她,满满的心疼。才出去两天,她就受到了两次不同程度的伤害,尽管对别人而言这些不值一提。他也不想当着她的面,表露自己的情绪,可眼下已经难以掩饰。

祁司打量着大家颓废的样子,淡然地说:“剩下的,你们加油吧。”

“我好像耳朵里进水了。”突然间,季悦笙不适地拍了拍耳朵。

“唉,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江队头痛地摆手。

祁司紧张地说:“哪只耳朵,快跳几下,让水流出来。”

“关家人知情不报,也是帮凶。”童治廷极力平淡地说,“这案子我们可以认为结束了,但江队的报告就会非常难写。”

季悦笙狡黠一笑,突然从台阶下跳下来,双手拍在祁司肩上,大笑道:“骗你的啦!这也信?放轻松啦,我一点事都没有,我现在反倒挺担心关沁的。”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结果,但没有抓住犯人的案件在他们看来就永远不会结束。童治廷就是这么想的。

祁司被她捉弄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关家人应该都知道这个情况。”祁司把病历放到江政的桌上,走回到季悦笙身边,挨着她重新坐下。“这案子其实已经结束了。”

“关沁,你也回来了?”

“不仅如此,这种病到后面会使人记忆减退,忘却曾发生的事情。按照这种发展情况,就算关亭耀现在没死,你也得不到口供。它会使人丧失自知力和判断力,会变成痴呆,甚至失语。不要说关亭耀活着,他就算活到现在你们看到的也是废人一个。而且后期他又有了其他的病症,生不如死。”赵芷芸双手交叠于胸前,平静地补充道。

撇开别的不说,没想到关沁也在今天回到了学校。祁司随着季悦笙扭头看过去,一身简约打扮的关沁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

江政听着这可怕的病症又再一次低头看了眼那双手的画像,隐约明白过来:“难怪你画的是双手握锤。”

“今天星期天,下午不是要点名吗?家里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关沁轻声细语地说着,又看着祁司,“谢谢你的香囊,这几天睡得很好。”

“悦笙告诉我,关沁在车上讲她二伯脾气暴躁,总是动手打关展翔的事情。我第一次画出关亭耀画像的时候,是个偏胖的老头。因为我无法知晓他的身体状况,当然这也跟我的能力有限有很大关系。实际上,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犯病了。而脑额叶肿瘤的精神症状会引发智能障碍,这个智能障碍就会导致情绪不稳。因此,关亭耀会因为非他真实所愿对身边人进行伤害,他根本无法控制。”

“嗯,不用谢。”祁司淡淡地回应。

祁司看了眼赵芷芸,赵芷芸做了个“你请”的点头动作,示意由他向大家解释这个学名为脑额叶肿瘤的病症。

季悦笙打量着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事的关沁,却在她说话的语调中发现了端倪。她直觉,关沁还会对他们说些什么。

除了赵芷芸,所有人都忍不住提出疑问。

“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关沁上前了几步,样子很抱歉,“尤其是悦笙,我替关展翔向你道歉。”

“什么?”

“不用不用,你不用替他道歉。”季悦笙忙摆手,想让关沁不要自责。

“我知道关亭耀是怎么回事了。”祁司合上病历,从沙发上站起身,“脑额叶肿瘤。”

关沁似乎无法面对这些时日,翻天覆地的变化,她静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虽然有些无理取闹,但是下个周末,你们能再陪我回一趟老家吗?”

赵芷芸看看若有所思的江政,又瞧了眼和自己一样感到灰心的童治廷,叹了口气。她晃了下脑袋,目光落在了埋头看病历的祁司身上。

对于这样的要求,祁司和季悦笙都无法回绝。

众人不语,只要能找到真相,他们什么都可以做。但是别人不会因为他们执着于真相,而打破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静生活。想要关沁妈妈开口,那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

“哟,干吗呢?”

“那这案子就会变成悬案吗?”季悦笙有些不甘心地问,“如果你们怀疑关沁记忆的真实性,那么想要水落石出的话,关沁的妈妈绝对是案件转折的希望。按照关沁能记起的片段分析,那个晚上她妈妈也在,她妈妈绝对目睹了什么。”

这一旦回了学校,身边就多了很多眼睛。这不,爱凑热闹的傅骁骁掐点上线了。她故意踩着矫揉造作的猫步靠近季悦笙,搂过她的肩,打量着并不和她们一个区队的关沁,之后又若有所思地瞄了眼祁司。

江政把破案所有的可能性全都给堵上了,查到现在他非常清楚,这个案子就像是蛇头与蛇尾,缠绕起来就是个走不出去的局。他们永远在既定的轨道上绕圈,明知道凶手是谁,却得不到支持。

“三角关系?”她讪笑着问。

“祁司的画像虽然能直观地给出嫌疑对象,但问题在于我们无法获取更多的线索。关亭耀已死,关家人又非常团结。退一万步讲,就算关沁能回忆起当晚的事情来,可那个时候的她才七岁,属于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她说的话肯定会被在场的大人否认。你们陪着她回老家,说是为了解梦,其实侧面证明关沁对那份记忆非常模糊。再后来经过你们的引导,她能回忆起来的东西就不完全是她自己的。”

“不是。”祁司顺口就回答了。

一句话,把另一条查案的路又给堵上了。

傅骁骁惊叹地“哎哟”个不停,比画了一下三个人的站位:“那这是什么关系?”

“杜弥卉说胸针丢了可能被偷了,这和关展翔给出的答案是一样的。两个人要是没有通气,我们就算再怀疑也无法得到答案。”

祁司眼里只有季悦笙,他定定地看着她:“只有我和季悦笙的定向关系。”

江政一屁股坐下,空调刚好对准他的位置一个劲地吹。他稍作休息,看了眼简陋沙发上不知何时又腻在一起的祁司和季悦笙,轻轻摇了摇头。

莫名其妙就被祁司宣示主权的季悦笙害羞得不得了,回到寝室还被室友们调侃。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没顾得上关沁,完完全全被祁司的独宠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周末再次和关沁相处的时候,季悦笙发自内心地感到羞愧。

童治廷扭头,视线随着江政的移动而发生变化。

溏塔村路途遥远,可这一路上,他们几个没有任何言语,不知道是在避讳还是在为前几天的事感到尴尬。

“没有收获吗?”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即便死了两个人也依旧风平浪静。生老病死在这个住满了老年人的地方里再正常不过,悲欢离合也不过是一种短暂的情绪,什么都会成为过去,没有例外。土坯房前树影斑驳,夏季的燥热在这里完全不见踪影。

江政迈腿进去,立刻接上话茬:“这个案子真的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花明柳暗。”

他们刚到,天空竟下起了小雨。

办公室传来赵芷芸和童治廷谈话的声音。

“我偷偷把老房子的钥匙带出来了。”

“就算我们有证据,也抓不到人。而且祁司那个不能算作证据,只能作为办案时的参考。话说回来,这个案件真的是……”

关沁站在自己曾经生活了七年的老房子屋檐下躲雨,手心里多了一串样式老套的钥匙。比起上次从窗户爬进客厅睡在沙发上,这次看起来倒是正经得不得了。

董警官愣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他和江政对视一眼,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季悦笙虽然年轻,却非常明事理。倒不是说受委屈这事不该说,而是她知道就算说了除了徒添祁司烦恼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你妈妈知道你会来吗?”季悦笙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

“董警官。”季悦笙走上楼梯时,突然转身,隐约有些不好意思,“有个不情之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祁司。”

关沁垂下眼,苦笑:“我想应该知道吧。”

董警官也承认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学生,光顾着听她说那些痛快话了。那杯水泼到她脸上,她第一下做出的反应倒是先关心起了别人。

三个人站在屋檐下,青天白日手里有钥匙,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开门到里面坐坐。他们就这样站在那里,望着天空飘着的小雨。

“你也不拦着点。”江政话语中有丝责怪的意味。

祁司从包里拿出纸巾,抽出几张递给关沁:“擦一擦,头发上都是水珠。”继而又抽出几张,悉心地为季悦笙拭去了脸上以及发梢上的雨水。

于是董警官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地同江政说了,说完还瞧了眼走在前面,心情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的季悦笙。

关沁没有看这一幕,她也无心再去和自己的小心思较真,慢慢地把纸巾收在衣兜里,转身看起了这老房子。

江政一听就觉得不妙:“发生什么事了?”

两层楼,第一层是厨房和用餐的地方,接待客人的房间和用餐的房间是同一个。他们那次翻窗进入的客厅,其实就是用餐场所。从房子右侧楼梯而上,就是二楼,那是她和父母的卧室。

“江队。”董警官下车和江政走在了季悦笙的后头,“姑娘受委屈了。”

“要不要上去?”关沁主动问道。

江政派出去的三班人马回到局里的时间差不多,在局里停车场见到季悦笙的时候,江政立马感觉到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祁司接过季悦笙喝的水瓶,重新拧上盖子,严肃又认真地问关沁:“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车内温度更高,小心中暑。”叮嘱完之后,江政也马不停蹄地赶回局里。

关沁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哦,对了,那个学生还嘱咐我拿关亭耀的病例,似乎想要验证什么东西。”同事继续说,“我现在开车回局里。这天气,真是快要热炸了。”

“我要确保你重回这里的动机不至于伤害到你本人。如果你知道了什么想要求证,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们。”

听到这个消息倒是让江政为之振奋,但遗憾的是,关家人又比他们早了一步。

祁司的这番话让季悦笙有些意外,更感到惊叹。她从没有一刻觉得温文尔雅的祁司会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面。可她又深信,祁司这么做是出于善意,他不希望关沁做一些多余的事情,哪怕她前来求证的是真相。

“就是这个意思。”同事似乎是边走边打电话,“还有一件事,可神奇了。那个警校的学生居然在没见过关亭耀的前提下画出了他的手,而且这手就是他住院前没有扎满针眼的手,太神奇了。”

“如果我不怕被伤害,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关沁平静地回答。

“也就是说,关亭耀躺在医院两三年,最后在发现何赏娟骸骨之后,他的亲人就决定不再医治了?”

季悦笙从关沁的话语里感受到了笃定,关沁决意要做某件事情。只是出于性格使然,她既想知道,又害怕面对。所以,她想要多个人分担她的恐惧。

他拧着眉头,转身走回停车场。半路上接到了组里另外一名同事的电话,同事在电话里称医院证实关亭耀是在家人协商之下,拔掉氧气管,最后签了死亡证明。

“我做的梦你们都可以做出解释,这让我混淆了现实。回到家我也翻过几本心理学的书,没有看出什么,反倒觉得自己病得不轻。”关沁轻声说着话,似乎力不从心,“我想我失去的那一段记忆里一定隐藏着真相,奶奶究竟是怎么死的……”

江政并没有因为杜弥卉的一番话而放弃调查,他从警这么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是个人就有秘密,就会有弱点。

她神情凝重,欲言又止。

“她说她只和有钱人做朋友,证明她认识这个没钱的关展翔。算了,接着查吧。”

“做梦醒来的时候,离开枕头就会忘记梦的内容,以前是这样。现在睁开眼就会忘记自己梦见了什么。那扇大门开了又关上,其实可能是我自己动手关上的。我好奇,却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承受不了,于是索性不看了。”

“江队。”身后的同事走上前,双手叉腰同他说,“这女人一直在形形色色的男人身边转,什么场面没见过。就算她当时一边给有钱人当情人,一边又自己包养了个小白脸,也完全不算事。那枚胸针她承认是她的,只是不透露最后去向。”

季悦笙见不得女生露出这种悲伤的神情,顿时心软,上前拉过她的手:“来都来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十几年前的事情,还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吗?

关沁挤出一点点笑容,又望向始终态度坚决的祁司。他看起来对她相当不放心,而且那种担心里还夹杂着对事件走向的不确定性。

言语轻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杜弥卉的表现让江政觉得难以对付,或许应该换个女人来。但是,他们还能从她嘴里得到什么呢?

“走。”季悦笙笑着鼓励关沁,“什么洪水猛兽都没在怕的!”

杜弥卉停下脚步,过了两秒转身,笑着问:“警官,我只和有钱人做朋友。”

关沁点头,似有些感激。或许她心知肚明,倘若只让祁司一人来陪她,结果就是她无法让他满足自己的要求。但是季悦笙不一样,季悦笙有冲劲,更有说服祁司的能力。

江政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最后问道:“听说过关展翔这个人吗?”

她庆幸自己在“喜欢”这件事上,看得分明,也遏止得及时。

“我可以走了吗,警官先生?”杜弥卉拉开嘴角,颇为得意。

关沁转身走向楼梯口,季悦笙却被祁司拉住,两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关沁走上了二楼。楼梯上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他压低声音说:“这样下去她会崩溃的。”

江政对“偷”这个字眼已经深感厌恶,罗一杰的出现让何赏娟的案子有了合理的解释,但他很肯定罗一杰不是杀害何赏娟的凶手,哪怕现阶段所有证据都指向他。

季悦笙叹气:“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我们没人可以干涉。”

好不容易出现了转机,没想到被杜弥卉一招又给逼进了死胡同。

“她一定知道了全部事实,所以才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而且目标直接选在了自己的老房子,证明关键性的东西就在这里。”祁司还是一本正经地分析,“在那晚的事件中,关沁的回忆里没有出现过她爸爸。所以如果她真的目睹了一切,那么她妈妈也是。”

杜弥卉轻笑一下:“警官你这话说得。家里好些名贵的东西我也不敢乱显摆,有些堆着堆着就没了,保不准被偷走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不肯定她爸爸在那起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不知情者还是刻意隐瞒者,太难判断。”

“所以你转送给了谁呢?”江政直接问。

“两者都有可能,但就目前他们家的表现来说,我倾向于前者。”祁司说着,拉过季悦笙往楼梯上走,“先看看情况吧,不能让关沁在这里产生情绪不稳或者过激行为。”

“这玩意儿大概是他送给我的,当时我也觉得当中这颗绿宝石漂亮。”她轻挑地说着,完全不再忌讳,“不过好东西太多了,我也完全没有在意。”

“嗯,我会保护好她的。”季悦笙拍拍胸脯。

江政深知她说这番话的深层含义,也知道她肯定会说。毕竟这老头儿已经死了,她根本无后顾之忧。更何况,她身后也不止这么一个有钱人。

祁司揉揉她的头:“我来保护你。”

“看到我住的房子了吗,看到我开的车了吗?”她语气依旧傲慢,却有了一点点的苦涩,“我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只能靠男人。”

三个人前后上了楼,祁司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关沁先是在临近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

这个叫杜弥卉的女人抖动了一下眉毛,微微扬起下巴,扭头看了看小区别处。几经挣扎,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好看的杏仁眼。

“咔嗒”一声,尽头的房门被打开。

“那这老头儿呢?”江政又再一次拿出一张照片,是那个去世的富豪的照片,“杜女士,我们不要绕弯子了,十分钟于你于我,都相当宝贵。”

站在门口的三人感受到屋内扑面而来的沉闷气息,就像是好几双隐形的手伸了出来,一下子捂住了他们的口鼻。或许他们的下意识在说“这个地方很危险,不要轻易靠近”。

他拿出那枚胸针的照片,放到了她眼前。她甚至没有摘下墨镜,只是冷笑一声:“这种东西很稀奇吗?”

关沁走进去,才走几步就被地上乱摆的凳子给绊了一下,幸好身后的祁司及时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虽然生活了七年,但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就算不依靠眼睛,也能凭借习惯知道房间物品的摆设。

江政在心里打好的开场白草稿当场作废,他也只能抛去所有客套话,开门见山:“见过这个吗?”

可是,关沁还是想错了。习惯很难改,还会被打乱。

“我只有十分钟时间。”她一见到江政,就态度傲慢地说。

“没事,我去开一下窗户。”关沁有些尴尬地站直,往窗边小心地摸索。这里十几年不住人,早就断电了。

江政在这小区楼下的公园里见到了一个四十五岁的贵妇人,她面容姣好,就连身材也没有走样,戴着墨镜从远处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妙龄少女。

窗帘“哗啦”一下拉开,顿时飞起一阵阵灰尘漫在这房间中。关沁忍不住咳嗽起来,窗帘脏得要命,眼睛又进了灰,她只能睁着一只眼睛扒拉开窗户,让光线进来。

州江花园小区。

黑洞洞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季悦笙借着光线打量起了房间,毫无疑问,这是她父母的卧室。她有丝疑虑,看了祁司一眼。

她说:“孩子,别怕。”

“先看看。”他懂她在怀疑什么,但仍旧打算跟着关沁的步调慢慢来。

她无措地环顾四周,看到所有人都在打量着自己。他们没有说话,可她却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关沁站在窗户边,小雨淅淅沥沥地飘进房屋。她难受地眨着眼睛问:“悦笙,你带湿巾了吗?我眼睛进东西了。”

那么刚刚浮现在眼前的是什么?

“哦,有的。”季悦笙忙打开双肩包找了起来,“来,我帮你弄一下。”

她没征兆地吓了一跳,那种从眉梢一直蔓延到眼皮上的温热感让关沁失去了方向。这里坐着的是大伯,二伯已经死了。

两个女生之间单纯的互动让祁司颇有感触,他突然想起江政的话,做人简单为贵。驱使人不断改变的或许从来不是什么梦想,而是赤裸裸的欲望。梦想不过是欲望的升级版,它有着正面向上的能量,可一旦失败,就会重新回落到起点。

眉毛上的水滑落下来,模糊了关沁的视线。清晰的画面瞬间模糊,她看到了分割开来的景象,她努力拼凑回去,却在一刹那看见了挥着锤子凶残的二伯。

他想起自己之所以考警校的原因,好像也不是因为梦想。陡然间意识到,他其实和季悦笙一样,没有理想,只是偶然。那么,相比之下,关沁此时在做的事情,就是一种还无法判断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欲望”。

如何培养孩子成为一个有用之才是父母毕生追求的,但事实上,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免受伤害才是父母最重要的必修课。

“出事这么久,我爸爸上个星期才出差回来。回来之后,他和妈妈大吵了一架。爸爸怪妈妈不电话通知他,妈妈则解释怕他在外面担心。”关沁拿着剩下的湿纸巾擦了擦手,没有预兆地讲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

事后关沁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哭着告诉父母“哥哥打我”。而这个“哥哥”在她身后笑着解释“怎么会呢,就是玩”。

“其实夫妻之间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与不说完全是两回事。时间一长,说出的话就会不一样。当时说了或许可以原谅,现在权衡利弊,怎么都说不出口了。还不是害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总想着守着一家人,却不知道早已守不住了。”

关沁从没将这件事告诉过别人,那是因为她小时候并不知道那叫作猥亵,只是被“欺负”的时候,她害怕得哭了出来。关展翔那个时候十七八岁,他看着哭泣的年幼妹妹,安慰她“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祁司看着她干净的手指放在落了灰的衣柜上,说着这番话里有话的内容,他不用揣测也知道她在影射什么。那落寞的表情和最初被梦境困扰时的迷茫已经完全不一样,现在的关沁早已从慌乱中跳出来,定定地站在井边,低头盯着幽暗、封闭的井底。

原来关沁小时候遭受了猥亵,而施暴者就是关展翔。有些事可以随着时间推移被忘记,但伤害不会,伤害永远是留在心里的一道疤,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看看,然后就看见了不堪一击的自己。

她该怎么说才能将枯井中的景象描绘出来?

季悦笙在这场“意外”中明显感觉到暗涌,没想到一杯水就成了导火索。而她更没有想到,关沁崩溃之中将陈年往事全盘托出。

“你妈妈知道一切对吗?”季悦笙深知祁司观察到的东西,但她选择问出口,“你来这里,不是想推翻,而是在找能证明你自己记忆的东西。”

关展翔不敢出声,那不再年轻、不再俊美的五官渐渐露出了颓色。他疲于应付这样的场面,也紧张于尘封过去的秘密此刻被揭开的窘状。

关沁收回手,拍了拍灰尘,侧着身子回答:“如果我说上次在关展翔那里我就回忆起了一切,你们怎么想?”

“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小时候是,现在更是!你这种垃圾为什么还活着?小时候对我做过的事都忘了是吗?你怎么还能这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对待我?”

“我们无法左右你的决定,就算你知道,我们也不会逼你说。”祁司这句话似乎是一颗定心丸。事实上,凶手是谁仅仅是个没有在书面上写下答案的真相。没有人将凶手落笔在纸上,以至于他们觉得这事情仍旧处于未知状态。

“我跟你说了别碰我!”关沁一把甩开了关展翔欲把纸巾塞到她手上的手,幅度过大的举动害得她自己踉跄了几步。

“你可以选择不说。”季悦笙轻声附和。

所有人都立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看着浑身战栗的关沁。

关沁看向她:“但是?”

关展翔意识到自己行为过分,但他也只是觉得对妹妹感到抱歉,于是上前抽出纸巾想要帮她擦擦脸上的水。哪知,关沁对他的触碰极为敏感,当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并竭力大喊:“别碰我!”

“没有但是。”季悦笙坚定地回答,“这是你的家事。你有决定的权利。”

“沁沁,你没事吧?”

真相确实重要,但仍旧没有活着的人重要。他们三个人不比江政他们身为警察,肩负责任。他们可以任性地充耳不闻,但江政做不到。

“怎么了?”季悦笙伸手去碰她,却发现她全身僵硬,眼眸瞪得老大。她整个人都不在状态,那种惊恐仿若看到了极度惨烈的画面。

幸好现在,江政不在。

季悦笙甩了下脸上的水,忙侧身询问。关沁鼻梁上有一道明显的水痕,从左脸颊一直延伸到了右眼上。她看着关沁石化的样子,感觉到了不对劲。

又或者,有些可惜他不在。

不仅她,就连关沁也被殃及了。

关沁对祁司和季悦笙的放任颇为感激,但她别无选择。在事实真相面前,她能做的只剩下全盘托出,哪怕这难以启齿。

“关沁?”

“换作以前,我一定胆小地躲在妈妈身后,拒绝一切可怕的东西。”关沁叹了叹气,慢慢走出了爸妈的卧室,边走边说,“小时候就是这样。如今进了警校,才发现我依旧想当那个胆小的孩子,想要被保护。只是我没有料到,我妈妈也变得胆小,变得需要保护。”

季悦笙深吸一口气,目的是达到了,但是代价有点惨啊。胸前衣服全都湿透了,半边脸上全是水,泼过来的时候感觉一耳光甩在了脸上,但庆幸这不是烧开了的水……

祁司和季悦笙跟在她身后,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讲,就如一开始她前来找他们寻求帮助那样。

关展翔捏着变形的一次性塑料杯,站在那里喘着气瞪着眼睛,对这一行为不做任何辩解。

她精准地找到了自己房间的钥匙,钥匙插进了锁孔中。那开锁的动作突然间就变得缓慢无比,一连串的慢动作甚至能让季悦笙看见关沁手上的毛孔正在逐渐打开。

“你干什么?”董警官起身上前护住季悦笙,厉声呵斥关展翔。

“还记得你们来我家找我那次吗?”事实上,关沁没有半点犹豫,很快就将房门打开。她推开门,没有着急进去,而是侧身问他们,“我妈妈回来后知道你们在全家福那儿站了很久,没一会儿她就将照片换了下来。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直到警察再一次来我家,无意中也看向了那张全家福曾经所在的位置,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关展翔手中的白开水毫不犹豫地泼在了季悦笙身上,杯中一滴水都没有剩下。

祁司目光不如平常一样柔和,他时刻处在警惕的状态,也包括关沁决心想要说出事实的现在。他问:“关展翔的胸针确实是价值不菲的真货,而不是他自己所说的便宜货。”

事情发展得很顺利,既在预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预料之中的是季悦笙说的这些话成功地激怒了关展翔和关亭跃,意料之外的是她把关沁也给惹恼了。

“嗯,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很正常。但父母肯定是知道的,我妈妈曾经在饭桌上说过关展翔不务正业,用着来路不明的钱。那胸针他戴的次数不多,可每当家里有重要场合的时候,他都会戴上。便宜货应该没有这样的价值。”说完,她走进屋内。

“闭嘴!”

她的房间没有怎么收拾,看起来不乱也没有特别整齐,不然她也不会顺利地抵达窗边,拉开窗帘。

“够了,别说了!”

囤积的灰尘和隔壁房间差不多,飞扬的尘埃为她要揭开的一切又蒙上了神秘的色彩。

“你们关家所有人在何赏娟失踪的时候就没有抱着要找到她的心态。不然四年一到,你们也不会立马向法院申请她死亡,也不会在她失踪第二天就开始动身搬家,还占有了她名下的三套房产。”

季悦笙望着房间中央,靠近粉色衣柜站着的关沁,季悦笙想起了她在她奶奶厨房柱子上刻下的“Tony”。

季悦笙的步步紧逼让关亭跃坐立难安,脸上愤怒又极力克制的情绪已经达到了临界值。而手拿着水杯靠近他们的关展翔,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关沁……”季悦笙看到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知道她又开始进入极度紧张不安的状态。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安慰也无用。

“还是说你们在欲盖弥彰?”

“如果你不敢,我们可以帮你。”祁司似乎明白了关沁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和季悦笙一样,看到了她说服自己、孤身一人揭露真相的勇气,也看到了真相会把她逼上死路的残忍。可他又有理由相信,关沁不单单是为了自己。

董警官对季悦笙这一连串妙语连珠,心生佩服。他们警察说话可不敢这么随心所欲,一个不小心就被投诉了,甚至可能还会演变成“警察破案无能就骂人”的闹剧。但是,放在一个学生身上倒是特别酣畅淋漓呢。

“没事。”关沁捏起了颤抖的手,攥紧拳头来压抑自己可能要失控的情绪。她的目光没有留恋这房间的其他地方,她就站在她一开始选定的地方,没有挪动半步。

“你让我们理解一下。可是你跑到公安局的时候可没有半点想要理解办案警察的意思啊。还口口声声地说他们不作为。你着急地想转移警察视线,和关展翔都不约而同地咬定罗一杰才是罪魁祸首。请问,你们是真的想要抓住杀害何赏娟的凶手吗?”

季悦笙想要上前,却觉得脚踝被铁链拴住。他们与她的距离,仿若昨日重现,她就站在柱子旁,而他们站在灶眼处。

“你态度转变这么快,难免不让人产生联想,你这是在为关展翔开脱。”这会儿的季悦笙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和平时软萌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就连坐在一边不吭声的关沁都从她身上体会到了压迫感。

只不过,危险的灶眼此刻换成了关沁身后的衣柜。

关亭跃见关展翔如此冲撞,对董警官说:“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爸爸又刚死没多久,还希望你们理解一下。”

“我这么做可以保护我的妈妈、我的家吗?”她突然噙着眼泪问,眼眶红红的,却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关展翔愤然地拍了下桌子,一边站起身闷闷地离开一边说,“口渴,倒茶!”

祁司看着她,郑重地说:“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做到。”

董警官冷笑:“你都承认你说了这些话,还指责小姑娘乱说话?摆明了就是你不愿意承认。我猜你想说的不是你奶奶的死吧。”

“嗯,你一定可以。”关沁声音里的恐惧遮盖不住,季悦笙听出来了。关沁此刻害怕的不是其他,而是怕自己的举动非但不能保护好这个家,反而会带去灾难。

“你,你乱说什么?”关展翔声音由轻变重,烦躁地换了个坐姿,“我是在说你们警察一点用都没有!我奶奶死了这么多年,连屁都查不出来!”

关沁深吸一口气,固执地含着汹涌的泪水,转身,伸手抓住了衣柜的门把。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想到“如果当初”的那些事,如果那个晚上她一觉睡到天亮,如果她没有执拗地想要到妈妈身边,如果她发烧之后能将事情点滴全部忘记……如果当初,她没有落下心结被梦魇缠身,或许秘密就永远成了秘密。

“原话大概是‘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还能查出什么来’,这话应该是你说的吧。”季悦笙把矛头对准了关展翔。

“关沁,你不是问过我是否想过以后当警察吗?我现在的答案也还是和那会儿一样。”季悦笙突然说起了别的事情,“我没有想过当警察,但你会这么问我,想必你一定是把这身警服当成了信仰。坚持信仰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克服心魔,需要纯粹的坚守。而你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情,所以相信自己。”

董警官纳闷,她这是现编了一个套话理由吗?听起来不像啊,她这表情完全就像是真的听见了。实际上在董警官还没有靠近那扇门之前,季悦笙就听见了他们在里面谈话。她没有作声,之后随着董警官上前,说话声就更加分明了。

这番话说得及时又有些莫名其妙,什么相信自己,什么信仰,什么坚守……可“警察”这个名词却让关沁为之动容,冥冥之中,或许她就该亲自解决这个困扰她已久的难题。

“那会儿听你们说什么人都死了之类的话,是什么意思?在说谁死了?”才坐下没一会儿,季悦笙就直奔主题。

眼眶中打转的眼泪随着鼻尖退去的酸楚而消失不见,关沁好像从季悦笙那里得到了一丝丝的力量。

关展翔不说话,视线停留在了关沁身上,只一会儿就挪开了。关亭跃碎碎念地骂着些什么,也避开了同他们的视线接触。

静谧的房间,发出了轻微的动静——衣柜打开了。

董警官不紧不慢地说:“到底谁在偏袒凶手,又是谁杀害了何赏娟,这些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老天爷看见的东西找出来,给你们一个交代。”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关亭跃和关展翔。

那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零散的衣架轻轻晃动在眼前。关沁慢慢蹲下,手伸向衣柜,却又停住。最后,她还是没能坚强到底,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还有什么好了解的?”关亭跃顿时摆起了脸色,他坐的塑料凳子都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呢还偏袒那个凶手!”

她什么都没有忘记,所以才会把情绪发泄得如此彻底。

“警察就是过来了解一下奶奶的事情。”关沁抢先做了开场白。

祁司已经料到,想必季悦笙也是。他们对柜中会出现的东西心知肚明,也不存在强烈的好奇心。但两人并肩上前,季悦笙蹲下身子,搂过关沁的肩,安抚着她,视线却一下子被尘封在衣柜中十几年的东西所吸引。

关展翔没辙地侧身,只能同意让警察进来。季悦笙踏进房门的时候就感觉到这几年关展翔好像过得挺不容易的。只是,他也许久不在家住,这房子的装潢特别老旧。

祁司很冷静,伸手将一只棕色的小熊玩偶从衣柜中拿了出来。

“沁沁?”里面关亭跃的声音响起。

它的肚子是白色的,上面绣着“Tony”字样,和关沁之前的描述一模一样。

关亭跃也在这儿?季悦笙回头和关沁对视了一下。此时关沁并没有接收到季悦笙有丝困惑的目光,而是上前二话不说拉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唯一不同的是,小熊的身上有着黑色的脏脏印记,尤其是头部的位置。

关展翔不悦地往里瞥了眼:“你都不请自来,还不准我大伯来坐一坐吗?”

“交给警察吧。”祁司站起身,看着神情复杂的季悦笙说,“这一次江队能破案了。”

“哎哎,你这样可不对。”董警官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了门把手,强行拉开房门,对脸上充斥着万分不欢迎的关展翔说,“听起来,里面还有一位客人啊。”

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关沁抱着Tony从家里出来。一路上恐惧笼罩着她,等她到了奶奶家,吊在屋顶上的小灯泡左右摇晃,她抱着小熊始终没有腾出手,于是用身子推开了那扇门。

关展翔不耐烦地喊话,出来开了门。敞开的门缝里他看见了穿着警服的警察,下意识就想把门重新关上。

窄小的屋内人很多,但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听到二伯的声音,看到所有人都围着他想要将他拉到一边。

“谁啊?”

“妈妈。”她轻轻叫着,往人群中挤去。

季悦笙以眼神询问董警官要不要采取什么行动,董警官沉默地摇摇头,接着就叩响了房门。站在季悦笙身后的关沁则一脸阴沉,低头不语。

“放开我!”

董警官在门外将这一来二去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他们在谈论哪件事,但一定是曾经发生乃至到了现在还在影响他们的事情。

二伯忽然大叫一声,拿着锤子的手使劲一甩。关沁愣在原地,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甩到了她的脸上,顺着眼睛流淌下来。浓稠的液体挡住她的视线,她抵着小熊的头擦了擦脸,视线又恢复如初,只是仍旧不舒服。

“无所谓了……”

“快把孩子拉到一边!”这时大伯看见了关沁,低声呵斥着关沁的妈妈。

“小心驶得万年船。”

关沁的妈妈心惊肉跳地一把将关沁拉入怀中,不住地安慰:“孩子,别怕。”

“什么行不行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关沁侧过脸,从人群缝中看到了灶眼那地方露出了一双腿。她还在想,奶奶为什么躺在地上?

“……我都跟你说了这样不行!”

“大哥,怎么办?你救救我!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二伯连说带哭,跪在了地上。

但是已经走到门口处的董警官却没有急着敲门,他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而五楼这三间房,只有他这间住了人。

大伯沉默了很久,终于叹气:“展翔,过来帮忙。”

季悦笙拉过关沁的手,几番鼓励之下才让她同意和自己上楼。

之后,关沁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后来,她被妈妈横抱在怀里哄着睡觉,那个时候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迷迷糊糊中,她又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挣扎地睁开眼睛,看见关展翔那枚绿色的胸针掉了下来……

“我去敲门。”董警官率先说。

她嗫嚅了几下,最终没抵过袭上来的困意,沉沉地入睡了。

关沁站在楼道口,指着上面那层502的房间。她自己没有移动脚步,看起来特别不愿意接近这个地方。

等她醒来,她忘记了昨晚的一切。小熊也被扔进了衣柜深处,妈妈说为了她上小学方便,需要搬家。她很开心,她想可以交到新朋友了。于是,她扔掉了这里的一切,扔掉了从眼前消失的奶奶,扔掉了沾满证据的小熊,扔掉了那一刻沉睡的七岁关沁……

“就这儿。”

但,这个梦终究还是醒了。

辗转周折终于到了关展翔的家,不过这其实是他的出租房。早年间,关亭耀生病的时候他就把房子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