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展翔说他没见过那枚胸针,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不会有。”江政边吃,边同他们讲。
江政打开他们带来的早饭,没什么新意,白粥、小菜外加一笼小笼包,但他已经很满足了,喝了口水之后便大快朵颐。
关展翔的聪明就在于他可以周旋于这些对他而言不利的证据中,他轻松地就避开了这些雷区。就算江政故意提及关沁家的全家福,他也完全没有担心,轻描淡写一句“集市上买的便宜货,造型好看而已”就给带过了。
“关展翔昨晚怎么说?”祁司上前拉开椅子让季悦笙坐下,自己则站在一边问起了昨晚的情况。
没有实锤的证据就是这样,让怀疑的对象有了底气。
季悦笙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只要不伤到脸,一切都好说。”
“如果不是他的,那胸针出现在他奶奶家的灶眼里不觉得奇怪吗?”季悦笙趴在桌子上问。
“手臂上的伤……”江政还惦记这个,他其实一直蛮歉疚,但又想着既然要干警察这一行,小伤小痛在所难免,所以也没有做出很大的关心。
江政咽下那一小口包子:“关亭跃就是和他通气了,不然他怎么知道发生在何赏娟家的另一起命案,还知道是小偷干的?所以他直接把责任全部推给了罗一杰,思维缜密,毫无破绽。”
季悦笙元气满满的样子倒是让江政心头一暖,每天都和案子打交道,周边已经没有像她这样年轻又活泼的人了。除非自己生一个孩子,但眼下实在是忙得连家都没时间回。
“也就是说,罗一杰十几年前作为目击者现在依然有嫌疑?”祁司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关联,便问。
“给你带早饭了。”
江政点头:“关展翔那小子说罗一杰既然十几年前出现在那儿,说不准自己奶奶就是被他杀死的。在处理尸体的时候,又不小心把偷来的胸针落在现场了。呵!”
江政拿起水杯的动作被打断,看着季悦笙和祁司进门来,就像是回自家一样熟门熟路。
忍不住冷笑摇头的江政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门外,甜甜的声音响起。
季悦笙惊讶得张大嘴巴:“关展翔应该去写小说啊,这逻辑没问题。按照他这么说,这案子就不用查了,罗一杰就是那个替死鬼呗。”
“江队。”
“罗一杰如果杀人,动机无非是钱。可是何赏娟死时,金手镯还戴在手上,一个惯盗怕行迹败露而选择杀人,那么逃的时候也不会忘记小偷的本性,他一定会把金手镯也一并拿走。”祁司头脑清晰,说出的话也令人信服。
尤其是在他们提到那枚胸针时,他做出的反应。
“嗯。”江政忽而得意一笑,“我已经查到那枚胸针在原主人去世之后到了谁的手中,去问问就一清二楚了。”
但是,关展翔对他们提出的疑问都滴水不漏地回答了。他看起来并不畏惧这一事件的发生,似乎心中早已有所准备。
“不愧是江队!”季悦笙竖起了大拇指。
这明显说不过去。
祁司看了眼季悦笙,对江政说:“我们……”
江政坐在办公室,仰着头,边骂边揉了一下太阳穴。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关展翔已经被放回家。但江政显然对他昨晚的措辞感到怀疑。他们是穿着便服,那另一边出警的警察可是穿着警服戴着装备,他为什么避而远之?
“带我们一起去吧。”季悦笙依旧兴奋。
“实属放屁。”
祁司怔住,他本想不再参与调查,带季悦笙回学校。昨天那个事情让他彻夜难眠,虽然季悦笙只是受了点小伤,但于情于理他都觉得不应该。然而现在,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居然还想着跑一线。
那天江队他们审到了深夜,用“审”这个字眼其实不恰当。他们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关展翔和何赏娟的死有关。那场谈话持续到深夜的原因就是,关展翔一再强调自己不知情。至于为何见到警察就跑,他坦言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惹是生非,总是被一群人追着打。再加上江队他们穿着便服,他一看眼神不对,就跑了。
“你不怕又受伤吗?”好像是从祁司脸上察觉到了什么,江政笑着问季悦笙,“万一下次突发事件不小心伤到脸了怎么办?”
所谓天使,不就是季悦笙的模样吗?
季悦笙完全不当一回事,拍了拍祁司的肩膀说:“他会保护我的。”
这一次,祁司也终于舒展眉心,陪着季悦笙微笑。他确实害怕她受伤,却又忍不住被她纯净的心思所感染。
“你不怕他不要你吗?”江政接着调侃,“毁容了会嫁不出去的。”
说完,她和赵芷芸都笑了。
季悦笙捧着脸望向祁司,仿佛在问“你会吗”。
季悦笙摆手,特别无语地说:“我妈还安慰我说,这样容易长高。天真得像个小仙女的我还信了,准备再次脱臼,奈何老师从那以后就禁止我再爬单杠了。”
“不会的。”祁司没辙,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向她保证,之后对江政说,“就算能证明胸针真的曾经在关展翔身上出现,也不能证明他和命案有关系。他还是可以将事情全部推给罗一杰。”
“后来呢?”赵芷芸追问这个搞笑少女的过往。
“确实。”
季悦笙对童年记忆的陈述反倒证实了赵芷芸先前说的话。她在面对最亲近最信赖的人时,会释放情绪,会不再忍受任何委屈,会卸下所有防备,任性得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江政没有否认,单从这一点上来讲,这个案子仿佛进入了死局。如果关亭耀没死,他倒还可以向多个人了解情况,现如今剩下的人似乎都对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保持缄默,甚至串通一气。
赵芷芸扑哧笑了出来,祁司却没有笑。
“想要从关展翔嘴里听到真话,还有一个办法。”江政将吃完的早餐收拾了一下,扔进了垃圾桶。看着俩孩子没有主意的样子,他也没有卖关子,“从关沁下手。”
“怎么了?”季悦笙察觉到祁司的异样,笑着举起自己的胳膊说,“我没事。就是擦破皮嘛,小时候玩单杠还从上面摔下来导致手脱臼呢。老师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结果回到家看到我妈,直接哭成一条狗……”
“你又要我们利用同学之情啊?”季悦笙一下子就听出了话里的玄机。
祁司此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内心万分抱歉,却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江政坦率地承认,但他非常认真地说:“你直觉关沁对这个二伯的儿子抱有一种异样的态度,那不如我们就让关沁和关展翔见一面。”
“哪有。”季悦笙嫌弃这样子的说法,心里却觉得保不齐真的是这样。不然,为什么同样是处理伤口,她看着祁司就觉得自己受伤的地方更疼了?
“啊?”季悦笙觉得这事有点为难。
赵芷芸忍俊不禁,瞅了眼还在自责的祁司,对她说:“他那是心疼你,而你呢,仗着他的宠爱,就忍受不了一丁点的痛苦。我说得对不对?”
“放心,我会让同事和你们一起去的。这次兵分两路。”
“他一听我疼得叫起来就不敢下手。”处理好伤口之后,季悦笙还数落起了祁司,“可是,赵法医你帮我清洗伤口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疼呢。”
这个案子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对关家人下点猛药是没有什么进展了。另外,还有关亭耀之死,江政也让另一组同事去医院做调查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赵芷芸自然是点头答应,她也没在意身后忙于解决案件的江政,立马带着季悦笙去处理伤口。
这时,有人轻轻叩了下打开的房门。
“能帮个忙吗?”祁司上前主动求助。
“江队,正忙呢?”门口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看起来偏瘦,面颊有点黝黑的男子,他就是技侦的童治廷。
刚回到局里,季悦笙他们就看见了一身警服、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的赵芷芸。赵芷芸一眼就看见了季悦笙手臂上的伤,以及祁司眼神里既心疼又想杀人的复杂情绪。
江队忙招呼他进来:“正聊案子呢。有发现?”
“怎么了这是?”
童治廷从赵芷芸嘴里知道来了两个警校的学生,这会儿总算见到了。一半好奇,一半观察,他朝他们走近。
本来嘈杂的街道,现在更加混乱了。在回局里之前,江政还负责地向当地警察解释了下情况,双方互相交流之后,人群慢慢散去,才选择返回。
“何赏娟厨房灶台的附近地上发现了大量血迹,她死时头部朝向是在灶眼方位。当时现场勘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你也知道。我们的DNA专家经过鉴定,确定那些凭肉眼看不出是血迹的血属于何赏娟。换句话说就是,她被杀的现场应该就在她家厨房。”
江政上前,看了眼受伤的季悦笙,对祁司说:“先带她回车上,副驾驶座那儿放了个急救箱。”看祁司心疼季悦笙的样子,要是再不让他走开,怕是要把关展翔打成筛子了。
江政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从罗一杰看见手持血锤子的关亭耀开始,他就知道事情会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但“知道”的事实需要证据的依托,现在证据有了。
“我来。”一同办案的警察追上来,接过了祁司手中脸都差点被压坏的关展翔。
“你不是能根据死者致命伤画出凶手手持凶器时的手部特写吗?”江政转而将话题抛给了祁司。
这渗出血的一大片挫伤,让祁司的心陡然间紧缩起来,于是下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把关展翔的脸死死地摁在这布满碎石子、坑洼不平的路面上,疼得关展翔不住地求饶,但这完全不好使。
祁司有丝不确定:“运气成分偏多。”
“你看,是不是过分了?我可以问江队报销吗?”季悦笙伸出手,摔倒的时候,手臂上被擦破了一大片。
“再试一次。”江政说完就给赵芷芸打了个电话,大意就是让祁司过去画个模拟画像,让她搭把手。
祁司没有理会被他强制摁在地上的关展翔,担心地问:“有没有摔疼?”
电话打完,祁司就动身去了赵法医那边,留下季悦笙还在办公室,但是江政也没有让她闲着,直接吩咐说:“可以联系关沁了。找个借口一起去趟关展翔家。”
“哎哟,我去……”季悦笙喘着粗气,跑到祁司身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对着关展翔说,“你跑就跑,你撞我干什么?”
“嗯,好。”季悦笙欣然接受了任务。
祁司跑得像一阵旋风,却完全不带喘,轻松制胜。祁司一手抓着关展翔的手臂,一手摁着他的脸,回头寻找着季悦笙的身影。
于是,两个学生就这样被江政分开行动了。童治廷也没有急着走,反而问江政:“干吗把俩孩子分开?”
“干什么你们?”被祁司钳制住,左脸被摁在地上的关展翔极力挣扎。
等到只有大人的时候,江政才放心地抽了支烟:“祁司,就是那个男生在办案过程中情绪容易受到这女生的影响。太过于在意对方,出任务的时候可不是件好事情。”
身后的祁司一刻也没有犹豫,拔腿就追了上去。比体能,季悦笙肯定无法和祁司相抗衡,就算祁司追逐的过程中还要闪躲街道上不明状况的群众,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超越了季悦笙,并且一把抓住了夺路而逃的关展翔。
“他们还是学生呢,你这样会不会太严厉了?”童治廷也没话找话。
“我告诉你!我要追到你就把你打成翔!”迎着风,季悦笙破口大骂。
江政严肃地回答:“这是在保护他们。等他们毕业了之后才知道办案过程中多余的感情会坏事,那就晚了。如果工作中,他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还当什么警察。”
于是,季悦笙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反应。她顾不上疼,嘴上一边狠狠地骂着,一边利索地从地上爬起,使出比体能测试还要卖力的劲追了上去。
对于江政一板一眼的行事风格,童治廷深感佩服。与此同时还为那两个学生捏把汗,可能在警校的时候都还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育。
本来好好待在一边绝不捣乱的季悦笙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摔了个脚朝天。她啪唧倒在地上的时候,耻辱感爆棚。真是没想到,关展翔这个老大爷们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给撂倒了?这要是说出去,让警校、让汪队颜面何存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整个社会才是最好的老师。
关展翔神色惊惧,左右闪避,在双面夹击之下,他仍旧在寻找突破口。这不正好瞧准了一边季悦笙空荡荡的位置,他想都没想一弯腰侧身逃开包围,朝她冲了过去,速度惊人到直接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季悦笙给撞倒了。
“行了,我出去忙了。你那边要是还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快要被这案子搞死了……”憋了很久,江政总算是发了句牢骚。
“跑什么?”为了不在人群中引起骚动,另一名警察瞪着关展翔低声质问了一声。
“那是自然。”
好在执行之前方案的警察早就堵在了巷子中,关展翔跑进去没一会儿就又急切地退了出来,直接在巷口同江政他们撞了个满怀。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办公室。
“走!”江政率领着他们立马追上前。
在江政的安排下,一位姓董的民警陪同季悦笙和关沁一起前往关展翔的家。而季悦笙将关沁“骗”出来的理由是——“我和董警官都不知道去关亭耀家的路,求带。”
关展翔低头一路走,眼神却一直飘忽不定,时不时回头看一下身后办案的民警。他看着他们往别人家屋内走去,才松了口气,可正眼一瞧,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便一下子扭头蹿进了小巷中。
关沁真的是性格好,才会对这样明摆着骗人的要求深信不疑。
就在大家的心随着关展翔的接近不由自主紧张起来的时候,江政直接下了命令。祁司一听到这个结果,立马将季悦笙往身后一拉,像是要把她藏起来。
“祁司呢?”坐上警车之后,关沁见只有季悦笙和董警官两个人,不免觉得奇怪。
“拦住他。”
季悦笙随口解释:“他有点事就不和我们一起去了。”
没想到,关展翔居然在警察渐渐靠近的同时转了个身,反而朝着他们走来了!他微微低着头,还是保持着原先迈步的幅度,可频率却加快了。
“哦。”关沁轻声应答。
“江队!”季悦笙睁着大眼睛,压低声音提醒。
季悦笙见她情绪不高,转移话题:“他给的香囊有效果吗?”
江政沉思不语,却看到关展翔在见到警车上下来警察时停住了脚步。他抬手示意同事按兵不动,紧盯着关展翔的举动。
“可能是心理作用吧,睡得还算踏实。”她梨窝浅笑,却看起来特别忧伤。
“江队,前面有户人家报警说家里进小偷了。”和江政并肩走的警察当下打了个电话,得知这一情况后,立马告诉了江政。
开车的董警官没有参与两个女生的聊天,很是认真地开着车,就是时不时插进来问一句“是不是这条路”“要过这个红绿灯吗”来证明他们是真的不认识路。
季悦笙和祁司纷纷朝前方看去,只见一辆警车正好朝这边开来。但那并不是高扬的警车,而是一辆出警车。
开了将近十五分钟还是没到达目的地,季悦笙突然想起还有个问题需要关沁解答,遂小心翼翼地问:“你说你七岁那年凌晨出去找父母,结果父母在奶奶厨房帮忙杀猪?”
这时候江政低声咒骂。
关沁点头,对于年幼的记忆她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因为梦境过于真实,她甚至有时候会觉得那些她认为是记忆的片段可能也是个梦。
“糟糕。”
“那你还记得当时厨房里都有谁吗?”
只不过现在的季悦笙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她只知道无论怎么样祁司都会让着她、迁就她,然后还义无反顾地保护她。
季悦笙问出了这个一开始就该问的问题,可按照当时的情形他们也并不知道关沁所说的梦境会有这么大的隐情。说回来,到底还是不够重视。
季悦笙得意地别过脸,不再多纠缠。这个时候其实“喜欢”就是一目了然的,她幼稚地在这种事情上也要争个高低,无非就是想要证明自己在祁司心中的分量。
“我妈……”
他愣了愣,明白过来,立马改口说:“嗯,你说得对。”
关沁居然有些困难地回忆当时的情景,但她肯定妈妈当时是在场的。她索性闭上了眼睛……
“现在才回来有很多种可能……”祁司耐心地想把各种比较高概率发生的事件给季悦笙捋一捋,却发现她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并同自己保持了一定距离。
她推开门,门没有上锁。她是用哪只手推的门,她想不起来了。身体的感官对那件事依然存有记忆。她没有用手推门,那她是怎么进去的?妈妈来开的门吗?好像不是。
季悦笙不这么认为,反驳说:“可疑的地方在于第一个通知他,他却现在才回来。而且,关亭跃就算要通知,也应该先通知关沁的父母,毕竟他们离得最近。”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谁?当时他们在干什么?
“关亭跃膝下无子女,会通知关展翔好像也无可厚非。”祁司接过话,轻声道。
“你二伯在吗,当时?”季悦笙见她冥思苦想,便谨慎地提醒了一下。
“呵,你们还年轻,多学着点。”江政眼睛牢牢锁在关展翔的身上,步履自然,“那小子很少回家,和家里人也没什么联系。他爸爸死了才知道回来,根据我们的调查是关亭跃打电话通知他的。有个奇怪的现象,我们通知他家里人发现何赏娟尸骨的时候,关亭跃第一个打电话通知的就是关展翔。”
关沁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二伯的身影,但她首先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好像在愤怒地说着什么,渐渐地,他的样子才清晰起来。
季悦笙忍不住哼哧了一下:“原来你早就有准备。”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外套,里面是毛衣……哦,那是冬天发生的事情。”关沁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还能这样还原逐渐忘却的往事。
“我已经打电话给高扬,他会在前面接应,所以你们放心。”最后,他解释。
藏青色?冬季。季悦笙难掩心中激动,这和罗一杰所描述的基本吻合。
江政瞧了眼他左手边的长长的小巷,没有同意他这么做,倒是让身边的同事执行了这个方案。
“二伯当时好像在骂人……我不清楚,我妈妈说我一进门就哭了,可能是被吓哭的。”关沁低头嘲笑了自己一番,“二伯在的话,大伯应该也在。我记得当时那小屋子里挤满了人。”
祁司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说:“前面有个分岔路口,到时候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一定会选择那条路。我先从这条路进去,绕到他前面堵住他。”
“那你奶奶呢?”季悦笙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
江政和祁司异口同声地驳回了她的请求。
关沁想也没想就说:“奶奶肯定也……”说着,她就停住了,看着季悦笙的眼神忽而变得捉摸不透起来。
“不行。”
奶奶在吗?她陡然间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而这个疑问让她瞬间害怕起来,没有任何关于奶奶的片段在她脑中汇总。这种从心底滋生的恐惧,使她觉得回忆的空间在扭曲,她站在那个倒流的时空中,什么都看不清。
“江队,我一个女孩子突然冲上前去也没有关系的。”季悦笙突然提议,“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他,他肯定会发现。”
“没事,不着急。”季悦笙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既然这个难以回忆,那换一个。“对了,你记得上次我去你家看到的那张全家福上你哥佩戴的胸针吗?”
大老远的,江政就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发现了关展翔的身影,遂叫组里同事将警车停在一家便民超市附近。车上几个人小心下了车,谨慎又快步地跟上了前方漫步的关展翔。
关沁一听到关展翔的名字就非常冷淡,她说:“那个东西我还拿来玩过。后来说是丢了还是怎么了,我也没有再见到过。”
“不要离这么近。”
“以你当时的感觉,那胸针是便宜货还是贵重物品?”
走出这条弄堂,他觉得有些茫然。人生不止一次出现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的念头,可是每一个向往的自由之地,等你到达之后就会发现,那是另外一个囚笼。意识到这点,那么身在何处便都无所谓了。
“贵重吧。”关沁十指交叠置于腹前,“二伯生前一直指望着儿子发财,但他就是混吃等死,我二伯脾气暴躁,经常动手打他。听我妈妈说,他年轻的时候那么有钱,实际上就是个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反正我们全家都不喜欢他。”
但,父亲孱弱多病的身躯也没能允许他们和睦地吃顿家常饭。关展翔觉得这些都是报应,他猛抽了几口廉价的香烟,将其扔在地上狠踩了一脚。
季悦笙没有说话,所谓亲戚其实就是人生下来之后无法选择但不得不拥有的亲人。但别人家的事,她不好做评价。
此时的关展翔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警方掌握,他从外地赶回来就是为了给父亲送终,他从不觉得后悔,哪怕这些年他没有回来和家里人好好坐下吃顿饭。
“说起那枚胸针,我总觉得有点奇怪。它当中那个亮亮的东西,我小时候一直想抠下来,是绿色的,就像……蛇的眼睛!”
带着之前遗留下来的种种疑问,一车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今晚目标所在地。
突然间,关沁的另一扇记忆大门打开,但这扇记忆的大门嵌在了梦境的墙上,她又从现实走回了梦里。
他们的对话江政都听进了心里,按照这样的发展形势,年幼的关沁岂不是成了第二个目击者?而且重要的是,罗一杰根本没有看到“猪”的本体,他也只是听到了类似的字眼。那关沁呢?
公安局法医室,赵芷芸正安静地陪着祁司作画。通过3D还原技术,模拟了当时何赏娟的样子以及头部受到重击后的脑部伤口,方便祁司对比参照。
“那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罗一杰和关沁看见的到底是杀猪还是……杀人?”季悦笙眉心隆起,对这个很有可能是后者的选项感到忧心忡忡。
“凶器还是那把生锈的锤子。按照童治廷的说法,何赏娟当时应该是倒在地上,无力还击,最后被打死的。地上遍布血迹,这一块就是。”画之前,赵芷芸尽量将全部详尽信息告知祁司,以便他更好地作画。
祁司理智地分析,觉得事实也不过如此。假如关沁出现的时间和罗一杰一致,那么在屋外纵观整个场景的罗一杰就不可能错过她。
“这个伤口好像是经过两次锤击造成的。”祁司看着头骨碎裂凹陷的地方,提出了疑问。
“两者都提到了杀猪,而且都是深夜,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同一件事情。罗一杰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小孩出现的字眼,所以我们可以大胆地推测一下,关沁出现的时间要晚于罗一杰看见她二伯的时间。”
赵芷芸身子倚靠在办公桌上,回答:“嗯,第一下可能是将她打昏了,还不致死。”
季悦笙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好多东西与现实是对不上号的,不仅是罗一杰的口供。她随即就说:“关沁说她那个时候去找父母是凌晨的时间,但罗一杰提供的时间却是深夜十一点左右。时间上有差异,但事件好像是同一件。”
之后,祁司就陷入了沉默,细想了之后,就一直画到了现在。直到画好最后一笔时,他突然拧起眉头。
“记得。”祁司回答。
“难怪……”他轻声念着,把画交给了赵芷芸。
“你还记得关沁说她小时候出门找父母的事情吗?”她转头问祁司。
赵芷芸再次见到他的才能时,还是忍不住惊讶。这是一双和罗一杰完全不一样的手,从画上都能感受到这双手的阴森感。这双手的手指甲留得有点长,虽然不至于干瘦,但看起来有些病态。
季悦笙有些呆呆地盯着窗外,江政的一席话让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关沁家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困惑,想到这个——
罗一杰杀死张山一只手拿锤子就将张山致命,可这个人却用了两只手。
这是一部分乐观人的想法。
“我画错了关亭耀的画像。”祁司浅浅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将他体弱多病这一因素考虑进去。”
此刻忽然觉得长路漫漫,宽敞的道路两边已是灯火辉煌。行人匆匆,不知生活险恶。但再险恶的明天也会有太阳,真理亘古不变,光明永恒。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关亭耀?”赵芷芸举着画像不可思议地问。
听起来,江政似乎对人生有着自己的见解。这番话有着对多年工作经验,遇见很多奇葩的总结,也有对眼前这两名还涉世未深的学生的提醒。
祁司看了她一眼:“这个等江队那边调查完关亭耀住院时的情况就能确认了。就目前我所能掌握的是这个人身体上有着器质性的病变。其实他根本第一下就想置人于死地,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他换成了双手。”
江政冷笑:“说得好听点是这样。不劳而获的欲望是无法满足的,那就是个黑洞,填不满。不然,你觉得赌博的人为什么一旦陷进去了就永远停不下来?很多时候,人的思想就是因为复杂而变得不可理喻。活着为了什么,好好活着就好了,哪来这么多事?攀比、嫉妒、仇恨……生而为人,简单为贵。”
“要不是你的年龄摆在这里,我差点以为你能算命呢。”赵芷芸调笑,“不过,我觉得你没准真的可以。”
祁司平静地回答:“凡人都有欲望,他们只是为了欲望低头罢了。”
“我还差得远,如果我爷爷在应该能从画像上得到更多的线索。当然,大伯就更不用说了,可能他都已经找到凶手了。”祁司谦虚地说。
“咦……”季悦笙略觉得恶心,瞟了眼祁司,“男人是怎么想的才甘愿被包养啊?”
赵芷芸倒是不这么认为,或许他的爷爷和大伯在他这个年纪还没有他这样的洞察力。她曾经也确实见识到过能将案发现场当时的情况通过画像还原的专业人士,现场所有的东西其实都在传达凶手和被害者的情绪,他们的想法以及情感都体现在彼此身上。被害者的恐惧以及凶手杀人的动机,统统隐藏在其中。
“应该就是这样。”江政也不忌讳,进一步解释说,“说得再通俗易懂一点,大概就是被包养了。”
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但现实就是有像和祁司一样厉害的人,他们有这个能力将情绪具体化,并转化成普通人都能理解的东西。
季悦笙隐约地得出了结论,托着自己的下巴问:“所以关展翔其实是被有钱人家的女孩子看上了吗?”
“你平常都看些什么书?”赵芷芸忍不住好奇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江政坐在副驾驶座上,同他们讲,“但具体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也无从得知,只能见到他的时候问问了。”
祁司放下手中的笔,平淡地说:“没有固定的类别,基本上什么都看。”停顿了一下,他突然说起了自己的见解,“其实犯罪心理画像是一门科学,它不是简单的逻辑推理。大伯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他平常连阴阳五行学说都看,他是理科出身,物理化学他也都运用在了破案中。但他对艺术也很有自己的主张,总之学的东西很杂,却都对破案起到了作用。他经常告诫我,要注重团队合作,科学是拿来谦虚时用的,而不是用作炫技的手段。”
转折点就出现在他二十九岁的生日聚会上,当然都是一些狐朋狗友为他庆生。那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隔天关展翔就穿金戴银,过起了土豪的日子。身边的朋友怎么问都问不出个名堂来,只是村子里还有人记得,说曾经看到过有个开豪车的女人来接他。
赵芷芸能理解他的意思,一方面强调自己的能力和爷爷、大伯比实在是班门弄斧,另一方面又表露了自己对破案手段高追求的“野心”。不得不说,祁司是个内敛又懂分寸的人,他的外表可能和他的内心有着很大的差别。
可惜关展翔游手好闲,凭借着自己的好皮囊骗了不少姑娘的钱花。但一般来说,再好看的皮囊如果没有很好的灵魂,姑娘也不是那么好骗的。有段时间,关展翔也终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所以这些科学里面有帮你追到季悦笙的方法吗?”赵芷芸没有就他的话题讲下去,反而一下子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调侃起他来。
前往寻找关展翔的路上,江政和他们讲了剩下一半没讲的内容。十几年前,关展翔才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帅小伙,是真的长得很俊。
祁司怔了怔,一本正经又掩藏不住失落地回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