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她按照自己之前所设想的,终于走过了被他封闭的这一片海域,进入了索马里海滩的西居民地。
可是很奇怪,这个封闭口,却没有任何柯轻滕的下属在把守。
这里一眼望去,是个集市,密密麻麻的,都是些看上去天性乐观的黑种人,有特别可爱的小孩子正在嬉耍,有一家人团聚行走,也有商贩在兜售商品和食物,虽然不比西方国家的繁华摩登,却别有一番趣味。
不知步行了多久,她能感觉到原本日晒的茫茫光线渐渐开始变得淡去,天色暗下来,而海岸线的那一端,也终于不再是空空如也,而是出现了一些人迹,看上去,还有点热闹。
尹碧玠觉得,自己这一次经行非洲国家,对所谓的第三世界,却有种完全不同于一般大众主观印象的好感。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披紧身上的外套,朝海岸线的一端走去。
心念一转,她又开始担心,他到底能不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
整个的天地,都安静得让人心驰神往。
要是让她长久地闷在他圈定的别墅里,她是真的忍不了,像现在这样走出来看看最淳朴的民情,接触到现实社会,才能让她觉得有真实感。
心里想了想,却忍不住一笑,真是难为他了,她知道他一向最厌恶人多的地方。
等尹碧玠拿上他给的手机,关上别墅门,走到海滩上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干呕时的不适。
“叮——”
良久,他抬手覆上了门把,颔首微笑。
突然,她听到了自己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好。”
“尹碧玠。”
其实却是她为他准备的,最精致的暗语。
摸出手机接起来,却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冷漠嗓音。
如此美妙的一句话。
这个声音,她同样的熟悉,可在此时此地传入她耳里,却让她浑身一下子变得有点发凉。
“在太阳即将消失的时候,看着海平面,我会在世界的尽头,等你找到我。”
“你不会是……已经忘了我吧?”电话那头,清清楚楚的,是景湛。
视线里,是他逆着光的俊挺背影,她望着他,目光柔和而专注。
一瞬间,她的脑中闪过很多念头,身处在这样热闹的地方,却让她感到像只有她一个人。
“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
“没有。”思虑两秒,她淡冷地回应。
他的脚步顿了顿。
“没有忘记啊……”景湛的语速很慢,“既然没有忘记,那么,你还记得最初的时候,你想要和我一起回国吗?回你生长的地方,回你家人和朋友所在的地方,回你应该回的地方。和他在一起,让你觉得很好,很完满,是吗?”她不说话,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即使嗓音依旧是慵懒华丽的,可却隐隐透着一丝逼人的冰凉,“这份好和完满,甚至值得你每次在生死关头,都选择他,对吗?”
“好。”她点点头,望着他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门口,突然出声道,“柯轻滕。”
她抿了抿唇,眉眼间渐渐冰冷下来,“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再说。”
两人再对视一会,他才起身,“床头柜里,有一部手机,打开后按快拨键一号,能够直接和我通话。”
“你看……”那边景湛轻轻叹息一声,“你总是这样,其实你对任何人都是绝情而极有原则的,可是独独对他,你从来没有原则……”
如此轻柔细语,她心底又是一震动,刚刚那样的难受,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景湛,现在的你,让我感到很陌生。”她突然打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的温度,“应该说,自从上了四季列车后的你,就让我感到很陌生。”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货真价实的笑,靠近她,亲了亲她的眉角,“尹碧玠,记住,我会给你我能给的、最好的。”
从四季列车的分开,到后来尼斯机场他能在联邦的围攻下承诺可以带她完好无损地离开,再到SPRING拍卖会他不合常理的现身。
她摇摇头。
这个她多年的商业伙伴和好友,已经用这一系列的行为,彻底颠覆了她保留在心底的认知。
“不惧怕结果?”他也勾了勾嘴角。
她甚至隐隐猜到,他或许和联邦,有着一丝神秘关系。
尹碧玠即使还感觉有点眩晕,却不慌不忙地勾了勾嘴角,“当然。”
“你不能阻止别人,在一层的身份后还有另外一层。”景湛轻轻叹息一声,语气里却有一丝决绝,“就像你自己,你曾经斩钉截铁地表达过对他和他身在的世界的恨,我想要保护好你,让你遵守你自己许下的承诺,可你却率先反悔了。”
“游戏,还要做吗?”因为他是微微弯腰的动作,使得他能够平视着她的眼睛。
她再次点了点头。
这个手机,是柯轻滕专为她准备的,外来信号不应该可以搜索到,可是景湛却能够准确地打到她的手机上,这是不是代表,他们的行踪已经泄露了?
“也不要吃药。”他的语气更低了几分。
或者,他们正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点了点头。
“我想要说的,是……”
倒了些温水,他将杯子递到她手边,抚了抚她的头发,“暂时不要洗澡,先躺着休息一会儿。”
她握着手机,脑中飞快地想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可那边景湛的话才说了五个字,她的肩膀就被人从后轻轻拍了拍。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伸手将她整个人轻轻地打横抱起来,走出浴室,放她到床上坐下。
尹碧玠浑身一僵。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她能够注意到镜子里的他,那么她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里正隐隐蕴含着一丝亮而灼眼的光。
难道……
这一切都已经在冥冥之中有了定数,她只是需要让自己,先去接受第一步。
她猛地回过头,手和腿已经在一瞬间做出了搏击战术的防御动作。
心底即使闪过一丝很奇怪的隐隐约约的预感,提醒着她那一种不可能的可能性,她却没有想去深究。
“找到了。”
她一直没有回答,干呕了几次,才强撑着手臂让自己直起身,勉强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因为太热了。”
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的面前,站着的分明不是她想象的景湛或是联邦的人,而是穿着休闲衬衣的柯轻滕。
“哪里难受?”柯轻滕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走到她身边,动作很慢地抚着她的后背。
他连领带也没有打,松了两颗纽扣,就这样平静地望着她。
打开水龙头,她用手沾了冷水,往脸颊上轻拍。
她握着手机的手心,已经全部都是汗,此时看到他,浑身松懈下来,手机也相应地滑落到了地上。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努力想要分辨,却觉得和普通的反胃呕吐似乎又有点不同。
咔嚓一声,那通话的另一端还没再说下去,手机已经摔得粉碎。
不仅反胃,连眼前都有些发晕,心中是一股股想要呕吐的感觉。
“我……”她缓了缓呼吸,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看得清楚,神色一凛,手一低便将她放下地,她猛地抬起左手捂住嘴,闪身快步走到洗手台边。
他只漠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粉碎的手机,也没问她刚刚是在和谁通话,就走上前,抬手揽过她的肩膀,“饿不饿?”
不知过了多久,她顿了顿,两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去触碰他的后脖颈,却突然蹙了蹙眉。
“……有一点。”她垂了垂眸,靠在他的身边,觉得前一秒的惊惧和不安陡然就减退了不少。
“让我……”
“好,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尹碧玠……你,真的能够如他所愿吗?
他环着她的肩膀,慢慢地带她走到一家海滩边的小餐馆。
进到小餐馆里,他找到一个相对人少的窗边位置,先让她坐下,然后自己再坐在她的身边。
他这样站在一切规则之外的人,他这样骄傲到几乎蔑视一切定理的人,却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会给她平等,给她站在他身边、并肩与共的平等。
尹碧玠脑子里,还不断地回放着刚刚景湛那个突兀又诡异的来电,时不时看他一眼,心里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其实太明白不过他的意思,可正是因为明白了,心中的激荡就更增加百倍不止。
他看上去神色倒是尤为闲适,此时挽起袖管,等老板娘走到他们的桌边,便用索马里官方用语——法语,和老板娘说起话来。
你能够成为任何人眼中强势冷静、不近人情的女皇,但你这一生,只能是我唯一的、共赴黄泉的配偶。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发现他和老板娘的交流还没有结束。
柯轻滕抱着她,虽然是用往常平板而又冷漠的声音叙述,却始终有那么一丝只有她能感觉到的温度,“但是对于我而言,你只是我的Spouse。”
她不精通法语,只能看到老板娘说一串话,他摇一摇头,老板娘再说一些,他似乎还是拒绝,到后来老板娘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淡淡开口说了一句较为长的话,那老板娘一听,脸色就有些变化。
“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你可以是Queen。”
随后,她就发现,老板娘侧头看了她一眼,很和颜悦色地朝她笑了笑。
尹碧玠在这一瞬间,找不到任何的言语,也找不到自己任何的心跳,甚至连保持均匀的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你和她说了些什么?”等老板娘终于转身离开,她忍不住问道。
这三个字,就像一个漩涡,连同他的眼睛,将她彻彻底底地拉入他为她制造的这个梦境里。
柯轻滕帮她倒了些水,试了试水温,才将杯子给她,“点菜。”
柯太太。
“……点菜为什么要说那么久?”她有些狐疑。
相濡以沫,声息与共。
“因为有些食物,你不能吃。”他淡淡地回答。
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略一低头,便能吻上他的薄唇,而他略一抬下巴,就能与她分享更亲密的声息。
尹碧玠有些奇怪,心想自己吃东西从不忌口,为什么会有些东西不能吃?
她心里漏跳一拍,与他鼻尖对着鼻尖,只听到他的嗓音郑重而又低柔,双眼又深又亮,“……你就做柯太太。”
可她还没问,他就已经再次开口,“怎么不问问我,如何可以那么快就按照你的提示,找到你?”
浴室温暖的灯光下,他伸出双手,连带着她身上的被子,突然就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
夕阳西下,他的脸颊上有一丝淡淡的柔和,俊美得让人心惊。
“如果我找到了你……”
“如果你找到了我……”她连话都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抬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示意她让他来说。
她看着他,看他不紧不慢地解说。
“如果你找不到我……”她慢条斯理地,正经地告诉他,“那下一次,只能有两式。”
“我会在世界的尽头,等你找到我——你会一路西行向海岸线的其中一处尽头,结合上一句的太阳西下,你就在索马里的西集市。”
“等你回来的时候,如果发现我不在这间屋子里,你要来找到我。”她眼睛一眯,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一字不差,绝无错意。
他不置可否。
所以,他其实是一听到她的提示,就已经知道了她要去的地方,所以还格外好心地撤去了把守在那里的下属。
伸手帮他打好领结,她抬头看着他,说道:“陪我玩个游戏。”
她心中一动,忍不住抛下刚刚脑里层层叠叠的繁重,由衷感叹一声,“不得不说,你的确是聪明。”
她抿起唇,将被子打了个结不至于掉落,走过去。
“小孩子的将来,除去后天的努力,其实多少也取决于智商上的先天遗传基因。”良久,他望着她,那闪烁的深沉目光里,是不断涌动着的温和波澜,“我的一切睿智,就会遗传给我的孩子。”
他从镜子里看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领结。
她的心里,猛然咯噔一下。
“很英俊。”她一手卷着被子,一手撑在门框上,素净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笑。
“当然,也是你的孩子……柯太太。”
这套西装依旧是永远不变的黑色,可袖口的地方做了精良的加工,看上去格外不同,衬得他整个人都更为逼人的英俊。
尹碧玠一听到他对自己说的话,再看着他深邃的双眼,下意识地,整个身体就立刻往后缩了缩。
柯轻滕正在浴室里穿衣服,她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他刚刚套上西装外套,领结还没有打。
他们的孩子。
心念一转,她便卷着被子裹住光裸的身体,走下床。
柯太太。
她默默地唾弃自己,觉得自己现在就像闺蜜严沁萱对着陈渊衫——柯轻滕的好友,满身的矫情劲。
这两个名词,已经让她的心脏很难继续再承受过多的负荷。
没出息。
她不是胆小的人,更不是不敢面对自己的人,可是现在她不仅有自己,更有他在身旁。
也不对,应该是说,只要他一不在自己身边,她就会心神不宁了。
所以,她需要面对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全部。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总是心神不宁。
心底深处那种惴惴不安的预感,可能性极低的猜测,加上他话语里若有若无的暗示,愈来愈强烈了。
他一离开,她也就躺不住了。
她的身体里,难道真的……
她垂着眸,感觉到他看了一会自己,才直起身,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柯轻滕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不慌不忙,也不开口催促她的回应。
“……你找到了我,所以,我也不会违约。”
这模样,倒是真有几分小女人的可爱。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望着他,慢慢地措辞。
她因为困顿,难免不像平时那样精干精明,有些迟缓地对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嗯。”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将刻意点的干净又有营养的食物,摆到她的面前。
“不想睡了?”他微微俯身。
“当然,因为我认为世界上能够与你相配,经得住你的无耻的女人,也只有我一个了。”她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所以,我可以告诉自己,为了不让你太孤独,我就勉强接受你。”
屋子的门被打开,复又关上,尹碧玠躺在床上,感觉到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这就是尹碧玠,骄傲又足够自信的尹碧玠。
他没有回答,只是略一点头。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强硬的承诺。
“我先离开。”亚瑟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对柯轻滕说。
一诺千金。
他们对话的内容她听得云里雾里,而且因为胳膊有些不舒服,她自然就动了动身体,可轻微的一动,亚瑟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但是……”
“幸好现在他们没有办法进入我们所在的索马里封闭区域,”亚瑟的语速不快,“但是一旦我们动身离开索马里……”
“但是,你放心,这个游戏的输赢,当然并不是最终真正的求婚。”他突然打断她,“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他目前不会动你。”另一个声音,是柯轻滕漠然的回应,“他知道只要动了你,就会惊动我。”
所以,他原本就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真的强硬地逼她接受一生的誓言绑定,对吗?
“他可能已经有所警觉。”淡淡的语音,的确是来自亚瑟,“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出现,非常忌惮。”
尹碧玠张了张嘴,想到自己刚刚先发制人的话语,哑口无言。
而另一个,和柯轻滕身高差不多,一头淡棕色的发,很像是亚瑟。
“既然你那么想真的成为我的女人,我给你的求婚,必然也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对不对?”
阳光透进来,渗入她的眼睛,迎着光,她看到两人中的一个,似乎是披着浴衣的柯轻滕。
他喝了口水,侧头看着她,露出似笑非笑、让人看了就格外心痒的表情,“吃饭。”
耳边隐隐约约的,像是有人在不断交谈,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可还是能够听见,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屋子的窗边,正站着两个人。
那冷漠里透着柔和的神情,晃得她眼前一阵一阵的绚烂,连身边突然多了个三四岁的小孩子,都没注意到。
他已经走了吗?
那个小孩子,是个黑人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小娃娃,正怯生生地望着她。
可能之前的动荡日子在记忆里真的太过深刻了,她总是会有间接性的警觉醒转,而且似乎身体也被移动过,原本温暖的陪伴好像也不在了。
起先是因为他抱着她去浴室帮她清洗身体,后来他抱她回到床上,她还是睡得不是很沉。
她侧过头看柯轻滕,用目光示意。
这一觉,她还是没有睡很久。
他摇了摇头,她本以为他要拒绝,谁知他却将她面前的食物保留下,把自己的食物递给了小女孩。
“睡吧。”他轻微带着笑意的低语和身上薄被的覆盖,是她进入梦乡前最后的感知。
小女孩拿了食物,无比开心地朝他们说了很多表达谢意的话后才离开,他示意她继续吃饭,自己却优雅地喝水,“这些营养的补充,对于你而言,必不可少。”
耳里还是只有他沉稳的呼吸声,她的眼皮已经垂下来,心想着等醒过来的时候,一定要问出答案。
她垂着眸,心里有一阵阵的翻涌。
“还有,你还是没有说,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很喜欢小孩子?”他低头靠近,又问她。
她悄悄和爷爷去日本见识黑色世界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连爸爸妈妈也以为她只是去念交换生。
她沉默两秒,点了点头。
她是真的快要睡着了,可睡着之前,还不忘抬手捏住他的肩膀,强撑着困意问,“……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十四岁的时候到过日本?”
即使她冷情,可是很奇怪,从小到大,她对小孩子一直就没有什么抵抗力,手里有什么,就想要给小孩子什么。
“谢谢夸奖。”她感觉到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脊背。
她从前一直觉得自己以后如果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一定会颠覆她原本的性格,将自己的心全盘托出对待她的孩子。
他的每一个细节的给予,抵得过万千的甜言蜜语。
想到这,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原来褪下盔甲、脱去一切冷漠的他,可以每次都轻而易举地用一句话,就让她心跳不已。
“如果是个男孩,会很好。”
“柯轻滕,”她思虑一会,“你一定可以拿诺贝尔最佳情话奖。”
他靠在椅背上,手臂环在她身后的椅子上,神色倨傲又放松,“他的父母,会让他成为一个最果决勇敢的男人。”
柔情万丈,是不是也就是这样了?
她一听到他这么说,心头一跳,几乎是有些欣喜地立刻回过头。
尹碧玠听得心中微微发软,四肢都像是浸泡在温水里。
原来,冷漠如他,竟然并不排斥小小的生命。
遇见我,进入我的世界,体会我的心。
“我会亲自教育他,以严父的身份。”他望着她,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因为是我们的孩子。”
“谢谢他把你的心智磨炼至此,”他顿了顿,自然又暧昧地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然后,遇见我。”
因为是你为我所生,所以我才会像对你这般,以我独一无二全部的真心和耐心对待他。
她疑惑地看着他。
“……女孩呢?”她的脸颊上有些微红。
他的眼睛里是细碎的光,“如果你爷爷还在,我一定会当面向他道谢。”
“同样的。”他不假思索,温柔又笃定,还带着他一贯的理所当然,“只是以我们的性格,可能还是会把她当成一个男孩来培养。”
她摇了摇头,骄傲地朝他一抬下巴,“说真的,不仅不觉得害怕,还觉得有趣极了。”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从小餐馆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那么坦然地接受这些,就像是天生已经准备好进入这个世界。
她靠在他的怀里,却发现他没有带着她回他封锁的海滩,而是沿着西集市继续朝里走。
那在爷爷陪同下的几个月,她头一次接触到黑色世界的边缘,头一次见识到各种各样完全不同于她十四年来认知的人,头一次学习到格斗术、防身术,也头一次握起枪。
走着走着,就看到不远处有不少索马里人,围着篝火,手里正握着酒瓶,高声碰杯谈笑,俨然在聚众狂欢。
“然后我十四岁的时候,在我的要求下,爷爷就单独带我到日本住了几个月,那几个月,我真的看到了非常多。”
热闹,但也很让人心感安定。
从小的耳濡目染,才让她有了完全不同于寻常女孩子的胆大和好奇,更是对这个未知的世界跃跃欲试。
“去看看。”他对她说。
“尹氏是爷爷一手创造的帝国,起先,的确有黑色资金的流动,因为爷爷从前是在日本生活的,多少与黑色沾边,回S市建立了尹氏后,才逐渐理清了界限,转投白色,专心做商人。”她慢慢地回想着,“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爷爷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断断续续地跟我讲他以前的故事。”
她看他一眼,心想他到底是有多了解自己。
他静静地听着,似乎在等她继续说。
两人一同走近人群,这些黑人也真的是好客,全然不顾他们是异乡人,一见到他们,就热情地让开道路,让他们一起加入其中。
她摇了摇头,语气多少淡下来一点,“从日本回去之后,爷爷就去世了。”
到最后,不知怎么的,他俩还被直接推到了跳舞的那一堆人里。
“所以你的初级防身术、格斗术和枪法,都是你爷爷教你的。”他若有所思,沉声问,“他还健在吗?”
周围簇拥着的,都是人,她被他护在怀里,看着他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冷漠表情,忍俊不禁,“……难为你了。”
她心里一动,再次点了点头。
柯轻滕的手始终环着她的腰,以防其他人撞到她,过了几秒,才淡淡地回应,“还好。”
“和你爷爷,对吗?”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很多。
她一怔,继而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要和心底的人在一起,无论身在何处,应该都会觉得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刻。
“你十四岁的时候到过日本。”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亲了亲,突然转了语气。
沙漠之中,他陪她在露天井水边洗澡。
他听了后眉眼一垂,“真的想知道?”
SPRING拍卖会后,他失明带着她飙车枪战。
她摇了摇头,望着他始终冷峻而不苟言笑的脸庞,突然低低地开口,“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的?”
“不必担心。”他心知她也是累极了,此时仰躺在床上,抬手让她趴伏在自己的身上。
埃塞俄比亚的河边,他揭穿庞大的秘密,心甘情愿地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她怎么可能会认输,“我是怕你在谈判桌上的时候睡着了。”
索马里的海滩,他陪她一起跟着当地人跳舞。
“你累了?”他挑了挑眉,汗滴到她的身上,不答反问。
……
“你真的不累吗?”她怀疑又微恼地望着他,声音沙哑。
他对自己的耐心,是不是真的永远用不尽?天荒地老,只要她想做的事情,他都会陪她一同完成?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可他当真是不知疲倦,带着她一起沉沉浮浮。
突然想到,景湛在电话里,说她对待柯轻滕没有原则,永远不像对其他人的爱憎分明。
“尹碧玠,这两年,夜不能寐的人,不止你一个人。”他低声而温柔地告诉她,“所以从今以后,同枕共眠,都能安睡。”
可那又如何?柯轻滕对她,又何曾有过原则了?
而他,是她冰冷的温暖。
想到那通来自景湛的电话,她突然贴近他,开口道:“今天谈判桌的结果是什么?”
但她是他的眼睛。
柯轻滕眉眼一低,答非所问,“所有参与谈判的各方势力都已经离开了。”
他依旧是冷漠的冰山雪原,依旧是黑色世界里让人闻风丧胆的能源之王。
“那么最后,究竟是谁拿到了你手里的这份东西?”
如果她曾用经年的时间,去怀疑他,去质疑他,那么这一刻,她终于可以告诉自己,她不用再去百般防备这个人,她也不用再去压抑心中积累的深深情愫。
他眸光一闪,却没有回答。
尹碧玠听完他这一句话,鼻尖有些不由自主地发热。
耳边索马里人传唱的歌声高高低低的,她盯着他的眼睛,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这世界上,唯有你与我相配,也唯有你,能够与我并肩面对这世界的种种。
“你在南SPRING难民营的时候,对我表达过你厌恶战争的想法。”半晌,他抬手抚了抚她的眼角,“战争可以让一个国家变得面目全非,用一百年去复苏他们一天所受到的创伤,也可以让所有的生命,在炮火下形同蝼蚁。”
而有的,却是独一无二、平凡之情根本不可比拟的宏大。
“是。”她咬了咬唇,冷静地回答。
有的,或许是一方的独自付出,有的,或许是两情相悦的平淡相依。
“我将Petroleum和军火联系在一起,我亲手挑起过很多战争,曾经因为我而直接或者间接地,导致过不计其数的人死亡。”他就这样平白直接地叙述,声音冷而淡,“这些可能死亡的人里,有你见过的难民、武装分子,也有你身边的这些百姓,他们都是无辜的,甚至还有老人和孩子。”
这世界上的感情分为很多种。
她闭上眼,长吁一口气,“我知道。”
“因为只有你,能成为我的骨中之骨。”
她从最开始就知道,对于许多人来说,他是无情的死神,手上沾了无数鲜血,但他同样的,颠覆了她的观念,也颠覆了她的世界。
如此安静的夜,他的眼睛里只有她,容不了世间其他任何一物。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知道为什么,我只要你的骨髓吗?”他流连着,声音淡冷,“不只是因为骨髓相配。”
“尹碧玠,被一个人改变自己的固有观念和信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
将她放到床上后,他将她的背部面对自己,不断地吻着那道伤疤。
“可是来不及了,不是吗?”她回答得很快,还抬手,用冰凉的手掌,碰了碰他的脸颊,“是你告诉我的,我现在的信仰,是你。”
她的脸颊上,有骄傲,有冷静,也有笑意,有往日的强硬,也有柔情的耐心,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相信我吗?”
“去卧室,嗯?”他将她整个人托起来,低声靠在她耳边道。
良久,他低下头,嘴唇贴着她的嘴唇。
太多太多的秘密,太多太多的如梦初醒,她整个人似乎陷入在一片迷蒙里。
亲昵的摩挲,亲昵的探究,亲昵的确定。
……
长夜漫漫,冷世孤独。
“他伤你一刀,我便替你一刀。”
他一生至此二十九年,从不在意人情冷暖,更没有一天有所牵挂。
他握着她的一只手,放上他背脊的左上方,“是一次交火时,为了保护将你带到我病房的那个下属挨的,他后来还是去世了。”
可她就这样走进来,将所有的黑色,都变得有了温度。
“这道疤。”
所以,他的世界,又何尝没有被她颠覆?
他一句一句,如此轻易地就将当年的所有秘密都揭开,与此同时,也对她的身体攻城略地,她承受着他,心中像有惊涛骇浪的翻滚。
黑夜里,她执迷于他的双眼,很轻,却坚持地点了点头。
“……你走后,我疾病康复,便派了人去S市秘密看护你。”他轻轻地吻她的眼角,捏着她的腰,“都说捐赠骨髓者和接受骨髓的人两年内不能相见,称为互盲,怕接受骨髓的人会依赖捐赠者。所以,我等了两年,料理好一切,再来找到你。”
她相信他。
所以,她当时才那么恨他,恨他将自己的所有珍贵都掠夺走后,将她推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如果最初,她对他,是她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情愫,那么现在,她却能毫无保留地跟随他。
“给我你的骨髓,我就放你离开。”
因为她知道,他即使将所有人都算进他的局,却会留给她一颗最纯白的心。
她心灰意冷、浑身冰凉,只能听到他冷漠的嗓音,对她开口说了一句话。
他带着她,转了个圈,流连地吻她的额头、鼻子、嘴唇和下巴,抚在她腰间的手,已经掀开她的衣服下摆,轻轻摩挲她腰间细滑的皮肤。
当时她被带到他的病房,只知道他看不见她,看不见她背后血淋淋的伤口。
他曾失明过,这样强大到可怕的人,也因为血液疾病,曾坐在空旷的白色世界,一度真的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可他这亲昵的摩挲,却没有往下深入,过了一会,还将她的衣服整理好,规矩地收回手。
这就是为什么,在SPRING拍卖会上他突然失明时,她会那样害怕,因为她永远也忘不了两年前,他坐在病房的床上,因为血液疾病,双眼毫无起色的样子。
这一支舞将要结束,她突然轻拉他的衣袖,“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轻轻地喘息着,听得眼眶不可避免地有些发酸。
兜兜转转那么久的宝藏,最后到底花落谁家了?
“我被查出有血液疾病,是在你离开前的几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除了郑庭和郑饮以及那个带你来的下属,没有人知道。”
“等我们回到N市后,我会告诉你。”他的眼睛里有忽明忽暗的光,“……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
两年前,他拿走她的第一夜,也在她负伤后,拿走了她的骨髓。
她没有深究他的话语,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是了。
“口渴吗?”他的声音又从她的头顶传来。
“……你。”水流和吻像是融合在了一起,让她的喉间充满苦涩。
“有一点。”
“给谁?”他的吻,温柔地落在她的鼻尖上。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他松开她,嘱咐道。
“然后……抽取了我的骨髓。”她一个字一个字,从未如此艰难地,从口中说出。
“好。”
“然后?”他逼视着她的眼睛。
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突然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逐渐加快起来。
“……送到你在的病房。”良久,她闭了闭眼,声音已然有些沙哑。
那种对危险的预知感,逼近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来了。
他黑眸里安定而又坚硬的力量,是最有效的镇静剂,让她避无可避地望着他这一双眼睛。
只希望这是错觉。
“说下去。”他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发颤,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别怕。”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等了一会儿,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脑海里突然就浮现起了那深藏在心底的一幕,她连碰都不敢碰的那一幕,往往一想起,就会战栗不止的一幕。
嘴角一勾,她以为是他故技重施,回过头,她的神色却陡然降至冰点。
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后的其他索马里人,都不见了踪影,她的眼前站着景湛,而景湛的身后不远,站着一个个持枪的、严阵以待的SWAT特工。
“是啊,我当然认得他。”她跟着他的思路,回想那时的场景,“那个人平时很少出现,可是对你忠心耿耿,后来他伤了我一刀,还不忘把我带回来,送到你在的……”
可这还不是最最可怕的。
水声顺流而下,他始终不让她看到他的脸庞,只是伏在她的背脊上说话。
最可怕的,是为首的罗宾逊,正和另外两个特工一起,钳制着一个人,重重地铐上手铐。
“两年前的那一天,你做联邦卧底被发现,要离开我时,伤了你这一刀的,是我曾经最得力的下属,仅次于郑庭和郑饮。”
这个人,前一秒还温柔地拥着她,前一秒还在黑夜里对她低喃,前一秒还因为她口渴帮她去找水。
认清内心,该放则放,她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一切都听从自己的意志和真心。
柯轻滕。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轻轻地抬头朝她看过来。
她咬住了嘴唇,半晌,答,“就算疼,也是过去的了。”
这一眼,容纳了整个黑夜。
心中一颤,她想要转过头,却听到了他低冷的嗓音道:“很疼,是吗?”
“尹碧玠。”她浑身冰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却听到景湛的声音响在耳边,“我也不想这样的。”
等她将比基尼脱下,松散了头发,让热水从头到脚地倾洒在身上时,忽然感觉到后背上有轻微的呼吸和触碰,那些触碰,都落在她的伤疤上。
从来嬉笑的朋友,如今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麻木和冷漠。
进了屋,他在脱湿透的衣服,她便先进浴室开了淋浴热水。
“你有过好几次机会,无论哪一次,都能避免今天的事发生。”景湛说着,边用身体挡住了她望着柯轻滕的视线,拿出一副手铐,将她的双手铐住,将她带往海岸边。
她穿的是比基尼,没觉得不舒服,只是感到冷,而他身上的衣服全部都湿透了,贴在身上,连她都看得难受。
不远处的海岸边,不知何时,已经停靠了一艘巨大的白色游轮。
从海滩边回别墅的时候,天还下起了雨。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