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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前后几天,她拍完了属于自己的戏份,先行回到B市,这次可以休息半个月再去下一部清宫戏的剧组报道。

他不知道桑盈是在本色演出,上次是上官婉儿,这次是辛夫人,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贵族,代入这种角色那完全是毫无压力。

电影的拍摄工作仍在继续,那里头不仅有周默怀、桑盈等人的戏份,还有其它很多场景和人物,加上后期制作和宣传,预计起码要到年底才会上映。

最惊奇的反倒是导演,因为桑盈的状态实在太好,前几次跟周默怀对戏也丝毫没有违和感,对上李雍更是游刃有余,哪里像个之前还被负面绯闻缠身,靠抱大树上位的三流演员,简直比得上那些浸淫戏剧数十年的老戏骨了。

回到家的时候,刘佳蓉并不在,桌子上压了张纸条,说她跟老姐妹们去近郊爬山,明天才回来,冰箱里有吃的,让她自己去拿。

拍摄进度出乎意料地顺利,虽然李雍的演技比不上周默怀,但起码也是老演员了,NG两次,也就让过了。

桑盈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煮了不少东西,胡萝卜玉米排骨汤,红烧牛腩,蒜蓉西兰花,微波炉叮一下出来,立马又是热腾腾香喷喷的了。

桑盈挂了电话换好衣服就出门了,楼下剧组的车正在等着,早餐也都帮他们买好了,今天她还有一场戏,就是跟李雍扮演的吕后密谈。

一对比才有差距,当时刚从唐朝过来,吃着刘佳蓉做的家常菜还觉得不如原来府里的厨子,结果在外面吃了几天堪比猪食的饭盒,才发现这简单的两菜一汤简直像山珍海味。

对方的语气可有可无,陆衡很不满意,但还没来得及抗议,那头就挂了。

飞机加上坐车的缘故,桑盈感觉有点累,吃完发洗了澡直接就上床了,那个被调了静音的手机又被彻底忽略。

“好吧。”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睡到自然醒,她心血来潮去看了下手机,才发现上面又多了数十个未接来电。

“那你回来了就给我电话。”

全部都是两个人打的,阿SAM和陆衡。

“过两天吧。”

其中阿SAM占了三个,而陆衡足足有八个。

“什么时候回来?”

桑盈先给阿SAM回电,后者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她拍完戏回来了,就打过来问一下。

“还在D市拍戏。”

两人说了几分钟,刚挂下电话,那头陆衡又打过来了。

“等等,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桑盈按下接听键。

桑盈嘴角抽了抽,“挂了。”

“你怎么又不接电话了!”那边先兴师问罪。

“怎么了,你不喜欢?”得意洋洋的陆二少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有急事吗?”

“……”桑盈根本就没想过把这个人情浪费在这上面,它本来应该能派上更大的用场的。

“你忘了跟我约好去吃饭吗!”

“对啊,我确实是提了一下,让他们多给你戏接,怎么样,你红不红还不是靠我一句话,不用谢我了,就当是还你的人情!”隔着电话,陆二少的得意之情也溢于言表,只差没有把尾巴露出来摇一摇求夸奖求撒花求关注了。

还真忘了。桑盈喔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有空?”

她想到之前自己突然拿到的这两个角色。“《汉宫风云》和《清太宗情史》这两部戏是你帮我搭的关系?”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桑盈挑眉,马上就知道应该是那幅画对了陆老爷子的胃口,只怕陆衡还因此受益,得了什么好处。

瞧这意思,好像如果她还不接电话,他就要直接上楼拍门了。

陆衡刚说完,自己又有些懊恼,他的语气是不是太低声下气了?按照以往陆二少霸气四溢不容置疑的风格,应该是:某时某地有饭局,到时候我过去接你,记得打扮好,别丢了我的人!

桑盈就站在窗边,她拉开窗帘往下看,果然又是那辆骚包的凯迪拉克。

“……没什么,想找你吃饭而已。”

“……好吧,等一会儿,我换衣服。”

“有何贵干?”

T恤和牛仔裤换起来是很快的,陆衡一见她又是这副打扮,都已经懒得吐槽了,却不知桑盈就是看到他这辆车才这么穿的——跟这么骚包的车和车主出去,穿太隆重了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还不是因为你没接电话!”恶狠狠的声音里,居然还多了几分委屈。

“你那家宴后来如何了?”她随口问道。

桑盈懒洋洋的,还带着刚起床的鼻音。

陆衡哼道,“你还敢问,那幅画是假的,老爷子大发脾气,害我也被骂了一顿!”

“一大清早火气这么大,是想过来杀人放火呢?”

桑盈靠着座椅望向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神情悠闲。

“你现在在哪儿呢!”

陆衡等了半天,没听见她回答,转头一看,人家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他身上。

“是吗,我没注意,估计是手机静音了。”桑盈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起了。

“喂!”陆衡恼怒,“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昨天打了好几通电话呢,你干嘛都不接!”陆衡一上来就兴师问罪。

“你说的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桑盈慢悠悠道,“要么你在说谎,要么你家老爷子不识货,只有这两种可能。”

结果隔天天还没亮,就被电话吵醒了。

陆衡道:“为什么不可能是你看走眼?”

她忍不住哀叹一声,又想起自己那写了一半的剧本,顿时来了精神,赶紧爬起来,打开电脑,足足码了两个小时,再上一会儿网,眼看快十一点了,关电脑睡觉。

桑盈浅浅一笑:“我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走眼过。”

桑盈现在总算深刻体会到这种辛苦了,前世十指不沾阳春水,学的是如何当好一个皇族千金,豪门贵妇,如何管好一个大家族,如何在宫闱里游刃有余,勾心斗角,结果现在好了,一朝回到解放前,还要重新为赚银子和养面首而努力。

陆衡被她语气里轻描淡写的笃定噎了一下。

大牌尚且如此,那些底层的小演员就更不用说了,出了点小名的,还没出名的,特约演员,群众演员,千方百计博得一个镜头,往往只是为了有口饭吃。

前面正好是红灯,他不由撇过头,视线落在桑盈身上,只觉得这个女人看似很简单,又像很复杂,身上似乎藏了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让人捉摸不透。

演员这个职业还是很辛苦的,别看很多明星人前光鲜,实际上拍戏的时候,四十几度的天气还得穿着厚厚几层戏服,数九寒天却要下水游泳,熬夜通宵赶戏更是再寻常不过的,所以很多人没几年就熬得皮肤很差,每次上镜头都要补厚厚的妆,当然也有一些是因为私生活糜烂而熬坏的。

正发着呆,就听见桑盈又道:“我猜你从那场家宴里获益不少,不单是得了你们家老爷子的青眼,估计还得了什么好处吧,就用两个小角色来还人情,是不是太小气了,嗯?”

桑盈一进门就直奔浴室,一个小时之后,才舒舒服服地从浴室里出来,外面天气比较热,房间里开着空调,她擦干头发,一头扑倒在床上,就动也不想动了。

“那你想怎样?”陆衡牙痒痒。

托周默怀和李雍的福,剧组经费又足,大家都住进了镇上最好的酒店。

“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不管再难办的事情,于陆少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吧。”打一棒再给颗甜枣,桑盈深谙一张一弛的道理。

这是什么情况?正常人不是应该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再套几句近乎跟她这个助理拉近关系以后好进一步发展吗?

果不其然,陆衡的嘴角已经微微扬了起来。

周默怀的助理拿着纸条站在外面发呆。

别人怎么会只看见他纨绔的一面呢,这分明就是个单纯的孩子,桑盈感叹。

然后打开门,走进去,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你想吃什么菜?”心情一好,陆衡想起还要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了。

“慢走,晚安。”

“有什么介绍的?”

桑盈接过纸条看了一下,点点头,没说什么,随即写了个电话给她。

“意大利菜吧,你以前跟我出来不是老喜欢点那个。”

她递了一张纸条过来,“桑小姐,这是周老师的电话,能不能麻烦你也留个电话?”

桑盈的记忆里浮现出那些菜色,摇头:“不是面条就是酱料,酸不溜秋,毫无色香。”

走到房间门口,刚拿出钥匙,就看见周默怀的助理从走廊那边匆匆走过来,态度明显比之前客气很多。

“那韩国料理。”

天气热,都没什么睡意,有些人就提议去唱K或打牌,桑盈没什么兴趣,她只想回去洗个澡敷面膜。

“那种摆上一堆小碟子里面全是不同颜色的泡菜?”

镇上旅馆齐全,制片方租了个地方专门给剧组的人休息,当然像周默怀和李雍这样的,跟那些小角色的住宿条件肯定不一样。

“……日本菜呢?”高高在上的陆衡难得有这么细心询问过女伴的时候,结果一上来就触礁了,撞得一脸血。

讲完戏天也黑了,剧组已经叫了盒饭,大家吃完就可以先回去休息。

“尔尔蛮夷,茹毛饮血,也敢自成菜系?”

桑盈并没有闲着,明天还有她的戏份,就是辛夫人跟吕后灯下谈话的那一段,导演正在给她们讲戏。

“那、你、到、底、想、吃、什、么?”

那头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发微博了:年底将会推出的某大片剧组现场,某女星仗着背景耍大牌,结果被圈中大腕一句话甩了回去,“我不希望再有跟你合作的机会”,大腕就是大腕,连说话都那么给力!

“堂堂中华,粤菜淮扬菜鲁菜京菜浙菜这不是挺多选择的么?”桑盈摊手,一副你直接带去吃中餐不就好了还问那么多的表情。

以周默怀的为人,可不是单纯撂狠话就算了,他是真的说到做到,而圈子里的人如果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会打听原委,这一来二去,杨琳的作派和演技也就浮上水面,如果她背后没再有人扶着她上位的话,估计以后就前途堪忧了。

尼玛,老子一开始就该带你去吃烧饼!

这下可炸了锅,大家看着这一幕,怔愣的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

陆衡恶狠狠地转了个方向,开往附近一家粤菜馆。

杨琳瞬间脸色煞白。

对陆衡这种纨绔公子哥来说,对B市的各国菜系高档饭馆就跟自己家一样了如指掌,甚至已经到了可以直接刷脸的地步,人家一看到他,马上就问:“陆少中午好,还是九号包厢吗?”

这场戏一结束,周默怀的戏份就算是全部拍完了,他站起来,面无表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气喘吁吁的杨琳,直接撂了句话:“我不希望再有跟你合作的机会。”

陆衡矜持地点点头,跟在带路的服务生后面,只不过这种装逼的行为在后面跟了一个穿牛仔裤T恤衫的女人之后,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虽然是以戚夫人跳舞为主,可旁边坐着的刘邦,后面站着的宫女内侍,个个都不是死人,陪着她这么折腾半天下来,大多数都精神萎靡,嘴上没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问候杨琳。

包厢里宽敞明亮,一面墙壁完全是落地窗设计,这里位于市中心的CBD区,从上面望下去,本市大半建筑尽收眼底。

大殿里,镜头反复拍了很多次,在杨琳快要虚脱的时候,终于勉强过了。

桑盈翻开菜谱,饶有兴致地看着。

这是刚才她陷害桑盈之后,桑盈给她的回报——如果桑盈以牙还牙也去推她一把,有可能被发现不说,还显得太低级幼稚了,最好的反击,当然是从根源上打击。

粤菜一直到上世纪初才兴起,桑盈虽然从本尊的记忆里知道,但来到这里之后还从未尝过,看着菜谱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彩图,不由食欲大增,顿时觉得其实穿越过来也是有好处的。

那边杨琳担心自己的靠山和眼看蒸蒸日上的事业转眼就没了,当然心情更加不好,以至于摔了一跤。

两人点了些菜,服务生拿着菜谱出去下单,门一关上,偌大房间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令人身心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杨琳一听肯定会慌神,进而打电话去质问张家鸿,后者哪里会把她当回事,想当然是不耐烦地敷衍她,如果杨琳多纠缠两句,对话肯定是不欢而散。

陆衡脱掉外衣,直接往后背一靠,“怎么样,我给你找的那两个角色不错吧,里面有一部是大制作,还是贺岁档的,包管你能一炮而红!”

刚才她给陆衡打了个电话,问的就是杨琳跟张家鸿的关系,得知张家鸿这段时间身边又有了新人,所以她对杨琳说的那句话是:你的张少身边已经有别人了,如果你连这部戏都拍不好,以后就未必还能搭上这种大片了。

桑盈不急不慢喝了口茶,答非所问:“你这样就满足了?”

桑盈但笑不语,杨琳的失态,应该是源于自己对她说的那番话。

见他没有反应过来,桑盈又道:“你们家的情况,网上资料还蛮齐全的,我也看了个七七八八,不过终究没有当事人亲口说来得详细。”

那小姑娘摇头,有点幸灾乐祸:“没有呢,一直跳不好,导演都发火了!”

陆衡冷哼:“我凭什么把我们家的私事告诉你!”

桑盈饶有兴趣地听完,“那段跳舞的还没有拍好?”

桑盈挑眉“你今天找我来,不就是要我帮忙出主意的?”

杨琳则因为动不动就爱指使人的性子,在剧组的人缘并不好。

陆衡死鸭子嘴硬:“你还真看得起自己,我陆少再落魄,也不需要一个女人还帮衬!再说你要真有本事,还会混成这样?”

自从桑盈露了一手字之后,那小姑娘看她的目光,明显从八卦上升到崇拜。

桑盈不以为意:“以前走错路,不一定以后也会走错,我鉴画的本事你也看到了,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向来不会轻易开口的。昔年刘邦也不过区区一亭长,谁会想到他日后能当开国皇帝?”

那边桑盈坐在外头舒舒服服地吹风,刚才那个跟她搭腔的小姑娘兴奋地跑到外头找她,把杨琳摔倒出丑的事情绘声绘色讲了一遍。

其实广东话里也有句俗语,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陆衡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每次看到她就忍不住要奚落一下,虽然结局每次都是灰头土脸。

导演瞪了她一眼,大声喊道:“化妆师,帮她补妆!”

那回的家宴上,老爷子将他单独叫走,祖孙俩进行了一番长谈,事后老爷子给了他一个账户,上面是陆衡已故的父母陆震阳夫妇为儿子存的基金,当年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给儿子留一笔钱让他长大之后可以用,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几个月之后陆震阳夫妇就死于空难。

要换了之前,杨琳早就顶嘴了,现在却低下头,没有反驳,等导演说完才道:“杨导,重新来一遍吧。”

这笔基金被老爷子收了起来,又往里头加了一笔钱,本想等自己百年之后再一起给陆衡的,不过在长谈时陆衡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打动了老爷子,后者就把这个账户提前交给他。

导演被她一通折腾下来,已经横眉竖眼,完全没有半分好脾气了,“你究竟是不是在工作?戚夫人要像你跳成这样还能被刘邦宠爱?拍电影之前不是有专门学过一星期的舞蹈吗,你的动作都学到哪里去了!”他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我告诉你,如果你再跳不好,耽误了进度,我就亲自去说要换人,到时候别说我不顾情面,张少估计也不会保你的!”

那账户里头的钱这些年投资了一个稳定增长的基金,早就翻了不少,现在取出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杨琳气急败坏地爬起来。

陆衡很清楚,老爷子之所以这么痛快,不单单是被他打动,更重要的是想借着这笔钱来观望和检验他。

全场寂静半秒后发出哄笑。

为此陆衡所能想到第一个可以商量这件事情的人,不是他平时厮混在一起的那些酒肉朋友,也不是张家鸿或方睿秋,而是桑盈。

戚夫人跳舞的戏很快重拍,原本对舞蹈动作的要求就很高,杨琳之前做了几遍都做不好,这会儿精神恍惚,更加频频出错,一不留神被脚下的毯子绊倒,摔了个狗啃屎。

张家鸿其实本质上也是个纨绔,但他命好,将来只有他一人继承财产,也没人和他争,再怎么败也不会把家产都败光,而方睿秋家里是做珠宝和服装生意的,陆衡并不想涉足那两块,再说贸然去问,两个人以为他已经决定,怎么都要帮一把,这样并不合适。

她专门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也没人知道她究竟讲了什么,那化妆师只见她回来的时候,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而且魂不守舍的,之前一边补妆还要一边给化妆师挑毛病,这下好了,任人摆弄,也不说话。

想来想去,反倒是这个女人靠谱一点。

杨琳跑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掏出电话往外走去。

时间倒流几天,他都不相信会跟曾经傍上自己的女人商量正事。

杨琳见桑盈转身走远,想也不想站起来就要追,化妆师叫道:“诶诶,那边脸还没补好妆……”

陆衡拧了拧眉,这才有点别扭地把事情说了一下。

桑盈微微一笑,“你打电话过去,问问你的金主不就知道了。”

桑盈听完,问:“那你对陆家究竟是怎么想的,争还是不争?”

杨琳顿时脸色大变,看着桑盈的脸色十分难看,又夹带着几分慌张:“你乱说什么!”

陆衡有点烦躁,没有回答。

她径自走到杨琳那里,俯下身,对杨琳说了几句话。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不少回,却都没有得到答案。

等桑盈打完电话回来,副导演已经通知大家各就各位,准备重新拍摄戚夫人跳舞的那一段,杨琳因为需要补妆,所以晚了一点。

争吧,陆家那群人,除了爷爷奶奶之外,就没有他看得顺眼的,小的时候不懂,还傻傻的凑上前去,后来吃了几次瘪,听了不少风言风语,他也知道陆家这么一大盘子生意,外人看了都眼红,更别说自己人。

两个人其实没聊几句话,周默怀就回去继续休息了,桑盈走向门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老爷子留下的江山,人人都想要,都想证明自己有那个本事,现在老爷子还在,起码很多矛盾还没有摆到台面上来,一旦老爷子走了,那估计立马就成混战了。陆衡明白得很,自己一个三房的子弟,论名分,奶奶不是老爷子的正室,论人脉,父母也没给他多生几个兄弟姐妹,论实力,自己不比二叔陆震雨,也比不上堂兄堂姐,他们都是在陆氏浸淫多年,根深蒂固的。

杨琳快要气歪鼻子了,她没料到事情怎么就峰回路转成这样的。

但不争吧,他又实在有点不甘心,凭什么那么多兄弟姐妹,只有他被冠上纨绔的名号?

许多人不由自主就想到“周老师该不会是看上了她”这种念头上去,但马上又排除了,圈子里比桑盈漂亮的女星比比皆是,周默怀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跟她搭讪。

桑盈没有理会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客观道:“不管你现在要做什么投资,最好都不要跟陆家扯在一起。”

大腕总有大腕的架子,尤其是在娱乐圈这种攀高踩低的地方,你太温和就等于好欺负,周默怀更是出了名的难以攀交情,可现在,就在他们面前,居然跟一个三流女演员聊了起来,简直是大跌眼镜。

陆衡哼哼:“还用得着你说,这种送上去给人糟蹋的事情傻子才会干!”

两人的互动让其他人何止是又惊了一次,简直连心脏都快停摆了,周默怀的助理嘴巴已经张成O型了。

如果他现在进陆氏的企业,那肯定会被当成不事生产的二世祖,用来反衬他那些堂哥堂姐的精明能干。

周默怀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来头,但他是个懂行的,现在很少有人会取表字了,之前有那一手字镇场,所以他并没有觉得桑盈在炫耀,反而更觉得这才是有真功夫的。

你比傻子也强不了多少,桑盈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说起来,她的表字还是当时武皇后给取的。古人取名有个讲究,一般都是男楚辞,女诗经,文论语,武周易,而武皇后却偏偏选了《楚辞》里的这两个字,一方面是不走寻常路的性格缘故,另一方面则是对桑盈的偏爱。

其实陆衡并没有差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我的表字。”

如果他现在是一个自高自大,听不进任何建议,又或者仗着以前跟这具身体的关系,心怀鬼胎,桑盈绝对不可能坐在这里跟他说话,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二少只不过是富家子弟的不良习气太多,做纨绔满分,做恶棍又还不及格。

周默怀一看:“灵修?”

陆衡很纠结地想了半天,“做餐饮吧,我看B市的餐饮业应该很红火,尤其是在CBD区开的那些,附近全是白领,再难吃都不会倒闭!”

心情不错,她就又题了落款。

桑盈双手交握,不置可否:“做餐饮没有问题,但你要做,势必不能太低端,否则要是开个大排档快餐之类的,传出去你陆衡就是个笑话,别人不会因为你赚钱就看得起你,陆家更不会。”

这字一送,就等于又多了条人脉。

贵族世家的毛病不少,不能以常理论之,现在中国虽然没有真正的世家和贵族了,但心态说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换了别人,或许没有胆量对周默怀说出这样的话,但桑盈无欲则刚,自然无所顾忌。当然,如果周默怀不吃她这一套,甚至因此反感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人跟人的缘分,其实也是要看运气的。

陆衡认真地想了想,确实都被桑盈说中了。如果陆家的人知道,那肯定不会表扬他,反而会说陆衡丢了陆家的脸面,外面的媒体更会炒作是陆家排挤陆二少,所以他才不得不出去开餐馆赚钱。

桑盈微微一笑,跟知情识趣的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那就走高端路线,做高档餐饮业,比如我们现在来吃的这间,我就觉得挺好!”

周默怀当即就听懂了桑盈的语意,笑道:“自然,我们能一起拍戏,也算有缘人了。”

“这种高档餐馆比比皆是,只要你有钱,就没有吃不到的菜系,反倒突出不了特点,也打不响招牌。”

桑盈道,“不是有缘人,我不会轻易赠字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你的主意会比我更好?”陆衡瞪她,习惯性炸毛。

周默怀的水平虽然比不上桑盈,可怎么说也算是有认真拜师练过的,他很清楚,就凭桑盈这一手字,已经足够力压国内那些所谓的书法界名家了。

桑盈用着跟小朋友说话的耐心谆谆善诱,“我们不妨把想法延伸一下。”

周默怀目不转睛看着那支笔起、承、转、折的走势,眼见最后一笔竖钩完成,他才出声:“这幅字可以送我吗?”

她用的主语是我们,而不是你或我,表示她确实把自己划拉到陆衡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别看这种说话的细节小,听的人感觉也会不一样。

此时桑盈仍穿着那身曲裾戏服,挽着头发,再加上俯身写字的模样,几乎让人有种时空混淆的错觉。

“怎么延伸?”

等于回答了周默怀刚才的怀疑。

“走高端路线这个想法是行得通的,有钱人很多,而且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现在往往很多人吃饭谈生意,不是都爱上高档会所吗?”

清者自清。

“你的意思是也跟风开高档会所?”陆衡摇摇头,“这样的地方太多了,更甚者还有私人的度假山庄。”

桑盈挑眉,知道他还有所怀疑,也不问他要写什么字,从容落笔,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又写了四个字。

“我看过许多高级会所的资料,基本上也就是越奢侈越好,但从来没有什么特点可言,而且现在国学之风重新兴起,欧洲风格的建筑已经不怎么流行了,从这几年拍卖会越来越火热的情况就可以初见端倪了。”

“你能再写几个字吗?”周默怀问。

“那你说的特点又是什么?”陆衡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已经被牵着走了。

周默怀瞥了她一眼,后者彻底消声了。

桑盈伸出莹白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气势磅礴的唐字。

别人什么时候见过周老师这么不矜持的时候,都有些惊到了,杨琳还不肯死心,凑过来道:“周老师,她这不是胡乱写的吧,哪里比得上您的啊?”

“中国历朝,以汉唐为最盛,其中又以唐朝最广为人知,唐高宗时,大唐便已是世界上国力最强的国家,而后西有丝绸之路,东有遣唐使,更将大唐文明传播四方,到了如今,我知道连在国外的中国人聚居地,都叫唐人街。”她说着,语气里不由流露出一丝丝傲然与缅怀。“所以,如果要以国风为卖点,最好莫过于唐朝。”

周默怀又端详了,竟拿着那幅字不肯放了。

“这个会所要怎么建,你心中应该有个底,可以是纯粹休闲的地方,喝茶,听琴,对弈,古玩字画鉴赏,洽谈商事,取的都是一个静字,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加入所谓的餐饮元素,在器皿和侍女身上下功夫,打出唐朝贵族饮食的卖点,现在固然有许多地方特色菜馆,也有打出武侠招牌的客栈,但要说到纯粹地道的唐风,似乎还是很少的。”

就算没有府邸,没有仆从,没有家世,她依然是她。

声音的吸引力,不仅在于音质,还在于说话人的语调,速度,气度。经过这段时间的养气功夫,加上桑盈原本的身份阅历使然,现在只要她一说话,别人都会不由自主静下心来听一听。

所以她当然有骄傲的本钱。

这一听,就让陆衡听愣了。自己这个正主,都没有她想得这么详细吧。

桑盈自幼颇受祖父道王喜爱,就连她习字,也是由道王亲自出面延请上官仪为师进行教导,十数年苦练,寒暑不辍,不要说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足以秒杀众人,就是放眼当时,名家辈出的时代,水平也是很可以的了。

“你是不是早就去研究过了?”

上官老头虽然脾性不好,但他的书法堪称当世一绝,连皇帝都爱不释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只是想跟你合作。”

教过她的上官仪确实死了一千多年了,她来到这里之后看了史书,才知道这个脾气古怪倔强的老头儿后来被武皇后杀了,但却出了一个很有名的孙女,就是之前她演过的上官婉儿。

“什么合作?”

“老师已经仙逝了。”桑盈没有正面回答。

“如果愿意按照我这个想法来建,我希望能有股份。”桑盈也不兜弯子。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这字写得比自己强多了。

陆衡像在看一个外星人,“入股?就你?你能出多少钱?”

“你师从哪位前辈?”周默怀把字看了又看,看出兴趣来了。

桑盈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你们不是有技术入股这个说法吗?”

试想一下,在脑满肠肥的公司老总和风度翩翩的黄金单身汉之间,人们当然更乐意选择后者。

一听桑盈想技术入股,陆衡的第一个想法是哈哈大笑,嘲笑她异想天开,但随即又想到这个女人之前展现出来的过人之处,便勉强耐着性子问:“你有什么技术?”

虽然刘邦很老,可周默怀并不老,苍老的妆容下其实是一张儒雅而极具魅力的脸,将近四十的他正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龄,单身状态更令得无数女星想要成为他结婚的对象。

桑盈神情闲适:“你不必急着答应,不妨好好考虑一下,如果赞同我的意见,决定开这样一间会所,那上至装潢,下至喝茶的器皿,我都可以给你最专业的意见,到时候如果会所盈利,我只需要半成或一成的分红,如果你不打算开,又或者没有盈利,那就当我没说。”

桑盈嗯了一声,然后才抬起头。

见她如此笃定,陆衡捺下满腹狐疑,正要再问,服务生就端菜进来了,那头电话也跟着响起。

“这是你写的?”

“哪位?”

桑盈写完,自己也很满意,凝目欣赏了会儿,有个声音忽然响起。

“陆——二——少,我是小玉呀!”

站在边上的人都瞪圆了眼睛,张大嘴巴,杨琳更是满脸不可置信。

那边捏着嗓子嗲声嗲气,陆衡一听就知道是谁了,笑骂道:“张家鸿你个贱人,又回B市了?”

但就算不是行家,也能瞧见这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出来的。

“早回来了,你陆二少贵人事忙,哪里还记得我啊!”电话那头还传来女人的嬉笑声,一听就是张少在跟女人打情骂俏。

行家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样的笔力,非经过十数年苦练,且有名家指点不可。

“没事我挂了,回头再联系!”陆衡这会儿有正事,就不耐烦跟他墨迹。

一挥而就,力透纸背,那金钩铁画,淋漓酣畅的风格,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完全看不出是出自桑盈的手笔。

“诶等等!你急着去干嘛呢?我现在在西郊马场呢,兄弟好久没玩一场了,过来玩玩呗?”

桑盈才不会管别人怎么想,直接执笔润墨,在宣纸上悬腕而书。

陆衡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的桑盈,“骑马去不?”

圈中人都知道,周默怀不会随便发脾气,但他一发起脾气,估计谁都受不了,以他的地位,想让桑盈没有戏接,估计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桑盈眨了眨眼,“去。”

其他人或多或少带了点同情或看好戏的表情,杨琳脸上的幸灾乐祸则更明显。

“去!”陆衡对张家鸿又重复了一遍。

周默怀的助理抿了抿唇,也不说话,直接拿着刚才的题字走向周默怀,似乎是要跟他说明情况。

张家鸿早听到陆衡在询问别人,嘿嘿一笑:“有女伴是吧,一起带过来吧,正好跟我的那个也做做伴,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睿秋也来了,现在就在我旁边!”

大家都以为她在开玩笑。

陆衡倒是有几分欣喜,“那正好,我有事找他商量!”

桑盈任众人七嘴八舌说完,也没见怎么紧张,这才慢悠悠道:“我给补写一份吧。”

两人吃了饭,直接就开车前往张家鸿说的那个马场。

偏偏杨琳还要火上添油:“这可是周老师刚刚写了半天的,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一路上,陆衡问:“你不会骑马吧?”

副导演和稀泥:“好了好了,桑盈也不是故意的,桑盈,你去给周老师道个歉吧!”

“会一点吧。”桑盈很谦虚。

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反倒是周默怀坐在位置上没动,微微低着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那马场是个军三代开的,B市不少名流都喜欢去那里消遣,你不会骑就让人给你找匹小母马练着,无聊了就找张家鸿的女伴玩,别逞强出什么风头,到时候摔死事小,丢了我陆少的脸事大!”陆衡不厌其烦地交待。

她本来想说不长眼睛的,结果一想人家也是有后台的,自己小助理得罪不起,还好转得快。

桑盈徐徐微笑,安静娴雅,并没有出声反驳。

周默怀的助理气急败坏,怒视桑盈:“你走路不……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母马啊……

罪魁祸首杨琳见桑盈转过头看她,一脸无辜:“我刚刚要上洗手间,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你了。”

她从七岁学骑射起,就没骑过小母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