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哥火消不下去，猛地一脚踹在他心窝上，大骂：“你不疼是吧？求饶会不会？”
万哥打着打着，人都打累了，可彭野犟得和岩石一样，虽不反抗，但也绝不屈服求饶。
彭野脸色惨白撞在车上，眼睛阴冷地盯着他。
“别说我们是犯罪，那雪豹还吃羊呢，你怎么不去杀雪豹啊？啊？还把雪豹列成一级保护动物，我才是一级保护动物，不杀羊卖钱我就得饿死！”
“求老子啊！”万哥一拳打在彭野脸颊，他嘴角裂血，“今儿是碰上一对哑巴了！”
万哥接连几脚狠踢猛踹，彭野一个没躲，全闷声挨住。
程迦始终没抬头看，可天地间很安静，风都没有，一切声音都很清晰。
“杀几只羊还犯法了，关你什么事啊？那羊是你家亲戚还是你家祖宗，就为那群畜生把我们赶尽杀绝，找死啊？”
她没哭，也没叫，不能让周围人笑，也不能让彭野听到。
万哥第二脚踹向彭野，彭野没躲，这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他腹部。他连连后退撞到车上。
最后万哥累了，抹抹全是汗的脸，他被子弹击穿的手掌急需就医，遂骂道：“准备撤了！”
程迦指甲掐进手心，原想反抗，却忍住了，没动静也不吭声。
一伙人收了枪准备走，万哥道：“立功的时候到了，谁来开这一枪？”
“就你身手好！”万哥骂着，回头看自家兄弟，对眼儿立马明白，提起一脚就踹程迦。
彭野抓着车，缓慢而稳定地站起身。
万哥在自家兄弟前丢尽面子，身手又斗不过彭野，连个儿都矮一头，气得发狂。
太阳很大，他微微眯着眼，冷静地看着面前一众人。
彭野敏捷侧身一躲，万哥脚踹在铁皮车上，又是一阵疼。
一时竟没人自告奋勇。
手下几个兄弟这才想起拿绷带给他绑。万哥疼得要死，杀人的心都有了，哪里还顾得上花花肠子，矛头和恨意全转移到彭野身上。他人糙身体也糙，不顾疼反而只想解恨。才绑好止血带，人就冲上去，疼痛换作力气，一脚踹向彭野。
万哥手疼得不行，更怒，破口大骂：“今天不杀他，下次撞上了就是他杀你们。”万哥吼完，加上一句文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万哥捂着鲜血直流的手，疼得一身热汗加冷汗，狂吼：“给老子拿绷带啊！”
还是没人。
新干这行的，枪都瞄不准。
万哥叫：“谁开枪，刚才打的三只藏羚皮就归谁！”
有点儿道行的不想替万哥出头，自己沾腥。
这话出口，立刻有人站出来，举起枪瞄准彭野。
抱着枪的人见他甩了枪，竟也没人先开枪，毕竟没断自个儿的手，不是疼在自己身上。
砰的一声，程迦惊愕，猛地抬头，见彭野手臂旁的车窗破了，炸开一块玻璃。
她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手中的枪齐刷刷地瞄准彭野，而彭野脸色冷静，在一瞬间扔了空枪。
彭野纹丝不动。
程迦脑子如同爆炸过后，一片空白。
那人站得有段距离，没打准。
程迦嘶声道：“彭野！”
“我操！”万哥爆了，推起自己手枪的保险栓，大步朝彭野走去，枪口抵上彭野的下巴，就要扣动扳机。
他开枪是疯了啊！
程迦的心顿时缩成一个点，张了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他们不知道彭野枪里没了子弹，恐惧着他会继续开枪。
这时，就听见：“万子，别给我找事。”说话人语气很冷，明显不太耐烦。
所有人惊慌失措，所有枪指向彭野。
万哥回头，一辆车不知什么时候从山坡那边过来了。
刹那间，现场失控。
一个高而瘦的黑衣男人立在车边，穿着黑色冲锋衣，帽子戴在头上，护目镜、防风罩捂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脸。
拿枪对着彭野的那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彭野几乎是在半秒钟内拔枪，拨安全栓，瞄准，爆了万哥的手。
是黑狐。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万哥握着手腕，整个人滚成一团。子弹打断他两根手指，击穿掌心。
车上还下来几个抱着猎枪的人。
“啊！”
万哥一见来人，立刻先搁下彭野，握着自己的手掌，示意对眼儿拿相机给他，说：“大哥，相机到手了。”
砰的一声枪响，万哥的脚没能落下。
为首的黑衣人一言未发，接过相机，打开，一张一张翻看。
说完举起一脚，使了狠劲朝程迦的肚子猛踩下去。
程迦盯着他手指，这次他戴了手套，手上的文身也看不到了。他很快找到那张照片，摁了删除。
四五个男人冲上去摁住程迦的肩膀、脖子和手脚，万哥捂着裆走上前，火气爆棚地说：“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那里边真的有他要的照片。
万哥痛得踉跄后退，吼道：“把她摁住！”
他删完后关了相机，为保险，把存储卡拔出来扔在地上。
程迦咬紧了牙关，没发出一丝惊叫，抬脚就往万哥裆下踹，踢个正着。
程迦脸色发白。
万哥的火顿时撩了起来，他扑上去揪住程迦的冲锋衣哗地撕开。
黑狐手中的枪瞄准黑色的存储卡，砰的一声，存储卡炸成碎片，只留沙地上一个巨大的坑。
风吹一闪而过，万哥看得清清楚楚，那掐手一握的腰上还留着男人的吻痕。
程迦嘴唇直颤，一声没吭，身体却不受控制疯了般要扑上去，被几个男人抓住，控制死了。
他转身要走，目光却定在程迦的腰上。刚才风一吹，露出一截白嫩嫩水蛇般的细腰，万哥眼睛直了，看着就想用大手掐上一把。
万哥突然发现，黑狐比他厉害多了。
万哥心头的毁灭欲消了大半，骂：“真败兴。”
“这是你的相机？”黑狐拎着相机带子，扭头问程迦。
没有听觉上的刺激，万哥意难平。他甩甩扇得发痛的手，回头去看彭野来找点儿兴致，可彭野也没任何动静，看着像不在乎这女的。
黑色的护目镜后，看不清眼神。
程迦被长发和帽子遮住了脸，没声没响，像刚才那一巴掌扇了空气。
程迦说：“是。”
彭野拳头上青筋暴起，刚要动作，可满身的戾气在又一瞬间狠狠忍了回去。
“小姑娘，你拍了不该拍的东西，知道吗？”
程迦摔倒在地，没有动静，也愣是没发出一丝痛呼。
程迦说：“你已经毁了照片。”
万哥疼得惨叫一声，他火速收了手，暴怒之下一巴掌扇过去，“你找死呢！”
“可你让我头疼了好些天。”黑狐说。
他伸手去扯程迦衣服，程迦抓住他手指反向一掰。
“听说，好的摄影师会把相机看成是自己的孩子。”黑狐摇摇头，“诡异的艺术，这种感情我无法理解。”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她脸上，万哥眯起眼睛，“啧啧，老子还没见过这么白的女人，哈哈，来看看她身上是不是一样白。哈哈……”
他说着，一手拎起相机，另一只手中的枪对准了它。
程迦垂着眼，无声无息的。
程迦表情空如死灰。
“小娘儿们挺不配合，啊？”万哥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来，“我刚问话你哑巴了？”
黑狐缓缓拨动保险栓，把分分秒秒拉得无限长。
程迦戴着帽子低着头，彭野的冲锋衣很宽敞，把她罩得严实。
程迦眼睛红了，浑身在颤。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浑身燥热。他摸着下巴咋了咋舌，把女人白花花的照片一张张看完，转身走去程迦面前。
她死死咬着牙，不想出声示弱，可嗓子里还是溢出一丝极痛的呜咽：“嗯！”
万哥打开相机，没想第一眼就看到林丽的艳照。
“把相机还给她。”彭野的声音传来。
计云死后，这个团伙他一人管不住。黑狐一走，很多弟兄要么散了，要么去投靠别的团伙。他还需要时间立威。
黑狐扭头看，彭野站在车边，冷静，平静。
他也想看看黑狐的真面目，更想赶在黑狐之前找出照片藏起来，说没找到，黑狐就走不了了。
“你的目标是我，没必要扯些有的没的。”彭野很清楚，黑狐想借着程迦打压他。
万哥拿过相机，抬手招呼周围的弟兄们抬枪对着彭野。
黑狐哼笑一声，“老七，说来我们之间有一大笔账没算清哪。”
她咬着嘴唇，手指揪起地上的枯草。
彭野眯眼看着他。
他去把相机包拿出来，程迦低着头，眼睛从帽檐上看过去。
一旁万哥气不过，骂道：“他昨晚废了王三，今天又把我的手……卧槽，你能不能轻点？”
万哥皱眉刚要发作，另一对眼儿的瘦子指道：“我看见了，车上呢。”
黑狐带来的人里有医生，正给万哥做处理止血。
程迦没吭声。
黑狐盯着彭野看，他也盯着他。
万哥喝道：“臭娘们，相机在哪儿？”
两人都没说话。
有两人立刻上前拉开车门，把程迦拖了出来。
黑狐打算退出盗猎去产品链高端做货源生意，追到照片就没后患了。这地方离下个村镇不远，在这杀人属于犯蠢。他清楚彭野也了解他的想法。
“你跟老子狂！”万哥一脚踹在彭野腿上，彭野没站稳，猛地撞到车上半跪下去。万哥又是一脚踢在彭野背上，“再狂啊！”
斗了多少年，什么仇怨都结了，什么计较都心知肚明。
有杆枪抵在他脖子上，留着八字胡的万哥一脸奸邪与愤怒。
万哥看黑狐有一会儿没说话，不解恨，嚷道：“大哥，这些人就该给点儿教训！对眼儿！刚你开了枪，没打中，但勇气可嘉。那三张羊皮归你，赶紧剥了！”
彭野还没来得及回头，就静止不动了。
瘦瘦的对眼男人兴奋地跑去车顶拖下来三只幼年小藏羚，拔出刀割羊皮，其余人一脸艳羡。
程迦望着他，骤然睁大眼睛。
有的过去指导：“慢点，刀口走直喽。”
“你他妈的倒是走啊！”彭野怒目把程迦推回去，甩上车门。
“剥皮，没让你割，破洞得掉价。”
她差点被拖出去，彭野冲上来握住她的手，一脚踢到对方脖子上，把他踢倒在沙地里。
羊皮和骨肉唰啦啦地分离撕开，鲜红的肉体掉在程迦面前的地上，沾满沙尘。
程迦一脚踹向他心窝，可他不松手。
程迦看着血红色的小羊，那黑黑的眼睛分明还懵懂无知。
迟疑的一秒间，有人突然拉开车门，抓住她的手往下拖。
对眼儿满手鲜血，兴奋极了，第一张皮撕得还慢，后两张就快了。他很快剥完，把三张小羊皮撑起来在风里晾干。
他们的目标是她的相机，不是彭野。可她跑了，他们定会恼羞成怒。
“哎哟，你轻点！”万哥瞪一眼给他治伤的医生，来了火，又看黑狐，“该死的，在他们眼里，老子们就不如那群畜生！”
程迦蹿上车，前后两车的距离远远达不到移库的难度，她几秒钟就可以飞驰而去。她迅速坐到驾驶座上，钥匙入孔，却拧不下去手。
“他们抓走咱们多少弟兄，截过咱们多少货？就因为他，哥你损失了多少钱？钱先不说，听计哥说你脸上的伤就他一颗子弹打的。他还打断过你的手指，伤过你的腿。弟兄的账可以不算，哥你不能不算。今天抓到他，说什么也不能饶了！”
两个身材瘦弱的拿了绳子，大吼一声合伙冲上前绑他。彭野抓住绳子一扯，两人齐刷刷朝他扑过来，一个被他一脚踹开，另一个被他拿绳子绕捆一圈甩撞在车上。
黑狐手背在后边，拎着相机。
有一个想发泄昨晚被耍的愤怒，冲上来举起猎枪托朝彭野头上砸去。彭野腿都没动，原地发力，抬脚一个侧踢把他的枪断成两截。
彭野淡笑一声，“别饶，一枪把我解决了。”
他立在车边，冷静地盯着沙尘散去后从两辆车里涌下的团伙人员。
万哥简直要爆了，“你以为我大哥是软的？大哥，今天一定要杀了他。”
他把她推上车，摔上门。
黑狐扭头看了彭野一眼，冷笑。彭野很清楚，他也很清楚，万哥希望他杀了彭野。
他握紧她的手，钥匙重回她手心，他在她耳边极低地说了声：“玩赛车的姑娘，移库难不倒你。”
要是以前，他真会开枪；可现在杀了彭野，他别想好走。
他迅速给程迦套上冲锋衣，唰的一声拉链拉到顶，帽子遮住她的头和脸。
他走来走去踱着步，看一眼万哥，“万子，你说，怎么不饶才能消气？”
彭野清楚这次难逃一劫，他枪里只剩一枚子弹，等于没用，拔枪反倒会让局势恶化。
“杀了他啊！”
急刹车下，沙石漫天飞。
黑狐道：“你开枪。”
彭野抓住程迦朝越野车跑，可来不及上车，两辆车一前一后拦住去路。
万哥一愣，刚是来火，现在一冷静觉着不行，赶紧道：“打断他一只手！咱们多少兄弟的手是他打断的！”
他拿了钥匙，又拉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人还没站稳，对面灰黄色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两辆吉普，朝他们这儿俯冲过来。
黑狐摇了摇头，“不够。你打断他双手双脚，杀了他的人，也灭不了他的威风。”
程迦把钥匙递给他。
“杀了这女的！”
陆陆续续抽完几支烟，彭野站起身，说：“走吧，我开车。”
“她算半个名人，死了你也别想安生。”
程迦没话说了。
两人一去一来，菜市场讨价还价一样议论着两人的命运。
彭野说：“别示好，让它们误以为人类是友好的。”
万哥最后不提议了，刚和彭野一番较量，他觉得这男人没软肋，没事能挫败他，没事能消气。
程迦问道：“你打它干什么？”
下午的太阳越来越烈，黑狐的影子突然静止。
小家伙撒腿就跑，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山坡对面。
他站定了，回头，说：“老七，我不会杀你，也不杀这个女人。但让这帮弟兄们拿她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彭野欺身过来，用力敲一下它的脑袋。
彭野盯着他。
程迦把手里的凉薯递给它，小藏羚猛地缩一下脖子，半刻后，又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刚要闻闻。
“或者老七，相机我还你，女人也毫发无损地还你。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黑狐说，“当着我这些兄弟的面，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头。”
另外几只在不远处犹豫不前，好奇张望。
程迦脸色煞白，望向彭野。
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三只小藏羚来了。其中一只似乎不怕人类，眼珠亮晶晶的，从树后探出头来，凑到程迦脚边嗅了嗅。
他并没看她，一身的鞋印和尘土，唇角瘀青，落魄得让人不忍卒看，却没有落败。
正吃着，身后的地面上窸窸窣窣。
“彭野。”程迦平静地开口。
一根烟完毕，程迦吃了个彭野拿过来的凉薯，吃完一个觉得凉沁沁的舒服，于是又吃一个。
但彭野不看她，跟没听见她的声音似的。
两人都精神了。
他眼神笔直，看着黑狐，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彭野于是低头拿烟对在她烟头上，吸燃了。她这才呼出一口气，烟雾全吐到他脸上。
程迦在一瞬间就有了预感，一口气怄在胸口，几乎发狂，“你看我的眼睛，彭野，你看我的眼睛！”
她笑了笑，轻轻吸燃嘴里的烟，歪头凑近他，浅色的眼瞳，一眨不眨。
她拼命挣扎，尖叫，嘶喊，可彭野不看她，他握紧了拳头，立在风里，背脊笔直得像一棵白杨。
程迦点燃了一支烟。彭野拿一支含嘴里，坐到她旁边的地上，要去拿打火机，程迦却握住背在身后。
“你还不如杀了我！你别这样，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打火机在手心。
在雪山驿站，她曾和他说，不可能咽得下那口气。她真的咽不下，她眼眶通红，怄得生不如死，“彭野你别这……”
彭野笑道：“找班戈要的。”
他一句话也没说，膝盖弯下去了。
他手心躺着几支烟，程迦眼睛微亮，“哪儿来的？”
程迦猛地别过头去，固执地睁着眼，盯着远处灰黄的山坡和地平线。
他走过来，俯身把手递到她跟前，“看。”
她听见他膝盖撞到地上的声音，随即是三声，咚……咚……咚……
程迦坐在地上，眯着眼抬头盯着他看。
他拥着她，光着脚踩在沙漠，在晚风里跳舞。
彭野脱了外套放车上，走几步又返回去，从口袋里摸出东西握在手里，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朝她走去。
轻轻晃，慢慢摇。
下车到了荫处，程迦脱掉捂出一层汗的冲锋衣。
时光绚烂。
热风吹得她精神不振，连眼皮都有点儿沉。
落日黄沙，轻风晚霞。
离开加油站不久，荒漠上出现一小排胡杨林，程迦把车开到一棵树下，说：“下车休息一会儿。”
相拥而舞，不知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