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迟盛挑眉,唇角勾着一抹笑:“我也是受人之托。”
“怕她听到细节受不了。”
这个人是谁,显而易见。
片刻前,魏和闷声提醒他警察来了后,应如约就先离开了,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回到御山了。
温景然做完笔录先行离开。
不用迟盛开口,温景然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途中接到A市来的电话,从车驶入车库,一直到开门进屋看见鞋架上端端正正摆放的一双小短靴,他那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通常一个眼神就足以。
他抬眼,站在玄关和客厅接壤的地毯上往里看了眼。
迟盛颔首表示理解,目光下意识地扫至他身后,没看到人。
天色渐渐昏暗,家具格局的阴影里,隐约能看到和这些暗影完全不同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着。
温景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脱下白大褂挽在手弯,莞尔道:“是我女朋友,手指割伤了。”
温景然的耐心彻底告罄,三言两语结束通话后,他随手把车钥匙放在玄关的置物格里。
意外的是,这次出警的是迟盛,忙完现场,他转身看了眼温景然,目光落在他腰侧那一片血迹时,微微皱眉:“受伤了?”
应如约刚好在水果上挤完沙拉,听见脚步声,端起果盘迎出去。
警方封锁现场后,拍照取证,很快就押走了歹徒。
她不请自来,有些害臊也有些尴尬,还捧着水果,就解释道:“我担心你,在家里待着就胡思乱想,索性就来这里等你。”
整个案件简单明了,要物证有物证,要人证有人证。
理智和冷静重新回来,她低着头,穿着明显比她的脚大上许多的拖鞋,笨拙地站在原地,等他说话。
就是这么无可救药。
其实她有很多的话想跟他说……
是,好喜欢他,喜欢到这条命都可以给他。
就算不说话也没关系,起码夜深之前,让她待在他身边,只是看着他就好了。
不是她闹闹小脾气,耍点小聪明,撒撒娇就能哄回来的失去……她害怕那种彻底失去他的感觉,好像天都塌了,整个世界暗无天日。
只是这些话对于她而言,太过露骨,她实在难以启齿,就只能用笨办法……想给他做一顿晚饭,可她不擅厨艺,在厨房里束手无措了半天。
他有自己的职责,有身为医生的责任和信仰,那又如何?比起他的职业,她更怕像刚才那样,会突然就失去了他。
这么想着,她抬起头,有些忐忑地望着迟迟没有回应的温景然,犹豫道:“我会烤饼干做蛋糕,但你这里没有材料……”
他是医生,是她曾想敬而远之又深深迷恋的外科医生。
她斟酌着,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从没有这么一刻让她那么清晰的明白,温景然是那么重要。那些她所坚持的,所固执的,统统都没有他来的重要。
话未说完,温景然伸手接过她一直捧在手里的果盘,随手放在桌几上:“沾水了?”
丝毫不顾忌门外的那片混乱,也无心顾忌。
应如约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伤口有没有沾水。
温景然扶在她耳后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耳窝,指下柔软温热,让他一颗冷寂的心重新有了余热。
她摇摇头,想说没有,一张嘴却是呛得她心口疼的酸涩泪意,她生生止住,一双眼微微红着,又委屈又可怜地看着他。
但此时,温景然没有心思去回想刚才惊险到让人后怕的那几分钟,他眼里心里全是她。
“我错了。”她终是没忍住,借着揉眼睛的动作去擦眼泪。
擒获,压制,到听见她的声音,恍若隔世。
三个字,饱含歉意和愧疚。
幸好,陈医生当日遇袭让医院提高了警惕,每层楼都有保安值守。
明明没头没尾,温景然却听懂了。
变故其实只有几分钟,从他牵制歹徒让病人家属先离开,到打落刀具,逼着歹徒从办公室逃脱到空旷些的走廊。
他抬眸,眼神沉静,嗓音也是一贯的清冷,低低沉沉地问她:“哪里错了?”
耳边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尖利的求援声,响彻整个走廊,纷乱的现场,他只来得及先打落歹徒的刀具,才有机会反击。
应如约咬着下唇摇摇头:“不知道……但就是觉得自己错了。”
若没有及时避开,此时此刻他不会在这里。
认错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真不知他是怎么惯的。
等他反应过来,第二刀已经快速又毫不迟疑地再次劈下。
温景然低叹一声,那颗心早就因为她刚才那眼欲语还休柔软得化成了一潭春水,此时哪还有心思去真的计较她错哪里了?
持刀的歹徒来势汹汹,劈下的刀锋就落在桌沿,锋利的刀沿碾过他片刻前还在把玩的钢笔,溅了一桌的墨水印。
他伸出手,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十分钟前还在办公室里和病人家属沟通手术方案,等听见走廊里传来异常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
几步远的距离,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怀里,双手抓住他腰间的衬衫时,仰头看着他。
“伤口再深一些就要缝针了。”他微抬起头,轻吮了一记她的鼻尖:“怎么办,有点心疼。”
温景然同时低了头,双手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字一句,咬字格外清晰:“看清楚了?这次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如约一僵,从嘴唇开始的酥麻一路蔓延进心底,她浑身发软,就这么呆愣地看着他。
话落,他落下手,轻轻地抱住她,手指贴合在她的肩线下方和背脊上,明明没有用力,应如约有那么一瞬间紧张得喘不上气来。
他寻到她的嘴唇,覆上去,轻蹭了蹭。
然后感觉他的双手渐渐拥紧她,那声音落在她的耳畔,似低沉的音弦,格外动听:“以后,你休想再离开我。”
他低头,扶在她耳后的手指微一用力,把她压向自己。
她指尖的衬衫触感柔软,应如约低着头,抵着他的肩,摇了摇头。
她犹豫着,要不要先从办公桌上下来,手刚撑在桌面上,他的手先一步穿过她垂在耳旁的几缕发丝扶在了她的耳后。
离开?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时能有多狼狈。
不会,也不敢想。
脸有些烫,耳根也热得发软。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能走到他身旁。
好不容易等他包扎完伤口,应如约缩回手,胡乱用手背蹭了蹭脸颊。
那么破釜沉舟,岂敢再动摇。
从清洗完伤口,手指上的痛觉神经就格外敏感,哪怕他温热的手指仅是贴着她的手背,她都觉得伤口疼得像是撒了一层辣椒粉,一炸一炸的,血管涨得似下一秒就能喷涌。
她的手沿着他的腰环到他身后,缓缓的,十指相扣。
应如约察觉到他顷刻间压低的气压,连抽泣都不敢大声,抿着唇,安静地看他给自己上药,包扎伤口。
他身上有清香,很淡很淡。
清洗完,温景然看着她手指上那一小截被药瓶割得皮肉翻卷的伤口,蹙起眉,想斥责她的不小心,话到了嘴边,抬眼看见她满脸泪痕还一副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又把什么话都咽了下去,默不作声地用棉签蘸着医用碘伏做伤口消毒。
不知道是这个拥抱抚平了她的不安,还是他身上的淡香唤起了她的疲惫,她闭上酸疼的眼睛,环在他腰后的手指轻轻地勾了勾他的腰线:“我能不能先去睡一觉……”
“刚弄伤。”应如约解释:“我给灵芝打了电话,让她暂代我,然后就走到了这里。”
她好困,那种神经放松下来后的倦意,像夜晚来临前急着归巢的翼鸟。
温景然不着痕迹地打断她:“怎么没及时处理?”
“去楼上睡。”温景然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随即垂落下来,寻到她的手腕,沿着腕骨绕到身后去摸她受伤的手指。
她吸了吸鼻子,眉头皱得一团:“结果真的就……”
纱布是干的,的确没沾水。
应如约点头,哭得太用力,嗓子还哑着:“总觉得要出事,心神不宁了好久……”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去楼上睡,睡一个小时我叫醒你。”
他从急救箱里翻找出双氧水,握着她受伤的手冲淋了一遍,看她忍痛忍得脸都白了,耐着心,尽量温和着语气转移她的注意力:“抽药割伤的?”
一个小时,能做什么事?
温景然带上门后,踢开办公桌前的座椅,三两步把应如约放在魏和的办公桌上,轻车熟路地从储物柜最上面的柜子里取下急救箱。
读一篇字数不长的文章;看一集电视剧;收一台普通的急诊;一个不欢而散的视频电话。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的魏医生不敢置信地瞪着门半晌,思想斗争良久,到底没勇气叩开,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认命地守在了门口。
温景然关掉电脑,倚着椅背长舒了一口气。
靠?!
眼角余光落在桌面上的钟表上,他起身,去隔壁卧室叫如约起床。
他正打算跟进去,脚尖刚转向,门就被进屋的人顺手合上,锁扣一声轻响,彻底把魏和挡在了办公室外。
黑夜本就已经降临,拉合了窗帘的室内,漆黑得不见一丝光。
魏和眼睁睁看着温景然毫不见外地征用他的办公室,立在门口简直目瞪口呆。
应如约睡得沉,眼皮子重得像是缀了千斤的巨石,她潜意识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疲惫以及精神上紧绷后释放的酸痛感。
走廊里寂静得唯有一片嘘声。
可唯独,无法掌控自己从睡梦中醒来。
温景然刚舒展的眉头紧紧蹙起,他小心地圈住她的手腕,目光四下一扫,抱起如约几步越过魏和,占用了他的办公室。
那倦意,拖拽着她,沉入深海中,越沉越深,越沉越看不见底。
手指上抽药留下的伤口刚止住血,只是未经处理,血迹沾了满手,看上去触目惊心。
原本对周围环境的感知渐渐就化成了光影,飞快地从她脑海中掠过。
眼里还含着泪,眨也眨不完,她抽噎着,抬起手背想揉眼睛,手刚举起,还没挨着脸,就被温景然扣住手腕拉到了身前。
从A市回来后,到现在,外婆确诊胃癌又结束治疗。
应如约拧着他白大褂的手指微微松开,仔细地想看清他。
时光漫长得像是在她的生命里踱步走了小半辈子。
掌心濡湿。
再回首和温景然初初认识的时光,仿佛是从时光里取了一碟陈旧的磁盘,她按下的播放键,无论落在哪一帧都是重新回放。
她吓着了,所以他也慌了。
她拧起眉,被薄被压出了一身的汗。
饶是平时,他能应对各种糟糕的场面,此时也只会反复,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没事了”。
呼吸沉重又湿热,应如约想醒来,意识又困在沉睡中,无力到只能大口喘息,挣扎。
“我没事。”他低头,鼻尖蹭着她的:“不哭了,嗯?”
随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开门声,渐渐的,无尽的黑暗中,有光透进来。
应如约哭声终于微歇,她仰头看他,朦胧的视线里,他的面容温暖又柔和:“你……”
像阳光穿透海水,那些阳光犹如实质,一束一束地落进来,轻轻地叩开她的心门。
他的声音,穿透一切,从无边的恐惧无尽的深渊里传到她的耳边。
那沉睡的意识,终于不再如浮标,在水面上浮浮潜潜。
也不在乎这么多人还在看着,温景然抱紧她,手落在她的背上轻轻的拍着,一直重复着:“我没事,我没事,不哭了。”
温景然用手指划开她额前湿漉的发丝,目光落在她抓拧被子用力到指骨青白的手指上,叫醒她:“如约?”
她环在他腰后的手指,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直哭得快喘不上气来,才听他低着声音覆耳道:“我没事,不哭了,嗯?”
有凉意贴上她的额头,又顺着她的鼻梁落在她的鼻尖,轻轻的痒。
那颗心仍旧起伏不定,哪怕此时见到了他,也没有半分安定。
温景然用指腹在她的唇上摩挲了下,指下是细腻的唇纹,唇形的轮廓,柔软的触感,他爱不释手,反复的,用手指勾画着。
想问问他哪里受伤了,哪里流血了,话到嘴边全变成了哭声,呜咽不明。
直到应如约忍不住偏头去躲时,他才收回手,等她睁眼醒来。
应如约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去,呜咽了一声,用力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灯光昏暗柔和。
魏和的小臂被抓握得发麻,正想骂脏话,转头看到不知何时过来的温景然,顿时闭上嘴,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我帮你拉住人而已,你别这么看着我……”
应如约睁开眼,有些脱力。
魏和仔细辨认了一下她的唇形,隐约看懂她说的是“人没事吧”,摇摇头,正想说“没事”,握着如约手腕的手被人瞬间卸了力道。
她迷茫地看着天花板良久,被他唤醒:“做噩梦了?”
应如约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嗓子里似堵了一口烟,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无助地张合着嘴唇。
应如约摇头,手从被子里伸出手,双手抱住他的小臂,蹭过去,用额头垫着他的手背。
魏和就站在对面的办公室门口,转眼看到应如约,诧异地挑了挑眉,几步上前拉住正要往急诊室跑的人,指了指不断发出闷哼和挣扎的包围圈:“温医生没在急诊室。”
她发了一身汗,手心有些湿热,全身都暖烘烘的。从他身上过渡来的凉意,就格外的恰到好处。
束手立在温景然办公室前的是病人家属,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医生,仍耐心地大概描述了一下:“你可以去急诊看看?好几个医生受伤刚被送走。”
应如约闭着眼,小声嘟囔:“好像进了梦中梦,在梦里把自己的前半生重新看了一遍。”
应如约在看到温景然办公室门口被打落的刀具时,就慌得整颗心都不安地跳动着,鼻尖酸得厉害,她抬手擦掉不知何时掉下来的眼泪,冷静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知道这个办公室的医生去哪了吗?”
她的声音轻且细,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走廊里还有事情发生起初就在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心有余悸地看着被制服的男人,指指点点,低头交耳。
温景然被她垫着的手指转了个方向,掌心托着她的脸颊,他顺势躺上来,把她连着被子一起拥进怀里:“几个小时就能看完了?”
闹事的人被人高马大的保安队围在包围圈里,牢牢地制住。作案工具被打落在温景然的办公室门口,刀锋还沾着血,整个墙面,乱七八糟的沾了不少的血渍和污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几个多小时?
她一路沿着走廊往前,绕过一个拐角后,终于看到了事发中心。
不是说好就睡一小时嘛?
她逆流,冲开三三两两逃散的人群,耳边渐渐远去的是护士高声制止的声音。
应如约有些懵,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别说天色,她连从窗帘见寻到一丝缝隙都有些困难。
被药瓶割伤的手指有些发麻,她盯着落在地上晕成一圈的鲜血,抬手拂开护士抓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我不会添乱的。”
“晚上十点了。”温景然把她按回去。
应如约心乱如麻,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站在安全的地方等保安镇压,可担心温景然的心情,让她整个心脏如同悬在半空,没看见他,就一直踏实不下来。
应如约有些哀怨:“我还有话要跟你说的。”
远处还有惊叫和怒吼声,已经分不清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家属,乱哄哄的,像浪潮一样,水声沿着岸边一潮一潮地打来,拍击在岩石上。
“现在也来得及。”他起身,关了灯,室内重新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窗帘被拉开,满室月光涌入。
她抓得紧,表情凝重地正色道:“已经报警了,保安队也赶过去了,别添乱。”
他重新回到床上,清浅的声音里含了一丝笑意:“我给老师打过电话了,说你在这里。”
应如约瞬间唇色顿无,她抬眸看着墙上的指示牌,手脚僵冷地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正想去看看,被护士一把抓住手腕。
那丝笑意就像是划亮的火柴,一瞬的燃烧,火星沿面舔舐得应如约面红耳赤。
护士脸色难看,明显不愿意多说,指挥着从医生办公室方向撤出来的人往前跑,快速说道:“有人持刀闹事,见着医护人员就动手,一路往温医生办公室去了。”
她满脑子弹幕一般刷着“老爷子知道她留宿温景然这了”,剩余的理智完全不能用来正常思考。
应如约心下一咯噔,一手隔开就要关上的电梯门,拉住刚把她推进电梯里的护士,问道:“发生什么了?”
她心虚气弱:“那我该回去了……”
她身后,是同样慌张奔逃的医护人员。伴随着惊叫声,以及大声驱散围观人群的避让声,以电梯为中心,一片慌乱。
“你大概没理解我的意思。”
刚从电梯出来,就被走廊里跑动的护士重新推回去:“别出来。”
“理解了。”应如约打断他,此时格外庆幸他的体贴,在听到她有话说时,关了灯给她留足了安全感。
温景然下午没有手术,她这两天一直在留意温景然的手术安排,知道他这会不是在门诊就是在办公室。
否则,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用一张狼狈的大红脸去面对他。
鬼使神差的,应如约一路电梯到普外,温景然的办公室。
她的抢白太急迫,温景然沉默了几秒,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嗯,理解就好。”
沈灵芝正好空着,让她安心去包扎,她去手术室替补。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他偏偏说的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走出手术室,应如约心慌的厉害,她先给沈灵芝打了个电话。
应如约裹着被子,闷闷的生了一会自己的闷气,滚到他身旁:“我之前道过歉,诚意已经足了。”
“没事。”应如约忍痛摁住棉花,她抿唇,拧着眉道:“我去楼下包扎下伤口,让灵芝姐过来代替下我。”
温景然单手把她揽在怀里,就着月光去捕捉她的目光。
可就是没见过……流这么多血的。
她的眼里似有一片星海,星辉虽不够明亮,却一闪一闪,格外勾人。
一旁的巡回护士也傻了,麻醉医生抽药时割伤手其实是常有的事,手忙脚乱的或者笨手笨脚的实习医生,不被药瓶割几次都不算有战绩。
他忽略她强自给自己增加底气故作的理直气壮,“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忙拿了棉花去按她手上的伤口,眼看着白绒绒的棉花不一会就被血色浸润,急得脸都白了:“血止不住啊,怎么办?”
“这段时间……”应如约斟酌着:“谢谢你,外婆的事……”
小邱原本还在和巡回护士商量一起去一个月后的天王演唱会,不经意地转眼,看到应如约满手血拿着药瓶发愣,吓得三魂飞了两条。
她有些组织不好语言,其实想说的并非是这个,还有别的……比如她这段时间反省了很多,也设想了很多,条条框框,她用各种方式计算着两人之间的契合度。
伤口太深,连痛感都是血如喷涌后才渐渐苏醒。
甚至,有很多话,她早就打好了腹稿,打算告诉他的。
她心不在焉,抽药时一个没注意,药瓶割破她的指尖,在她手指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但这一刻,即使灯光全部熄灭,那些藏在心底的事她仍旧有些难以启齿。
一闲下来,她满脑子都是薛晓术后第三天被余荣梁逼着离婚时,余荣梁褪去满身儒雅,眼神如毒刃一样,淬着冷锋和杀气。
“客气了。”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温景然勾缠住她的手指握在手心里,一根根把玩着,无比耐心:“我目的不纯,基于职业道德,也出于讨好你的私心。”
一会想起甄真真前些晚上说的让她叮嘱温景然这几天小心,一会又想起华姨昨晚说的余荣梁把小三送出国,在转移财产。
他的心思他毫不遮掩,格外坦荡。
本来这种十恶不赦的人,就是破产都便宜他了。可应如约在甄真真那知道余荣梁破产的消息后,就开始心神不宁。
“有些话,你不必现在就说给我听。”他不知何时低下头,呼吸和她交缠,那声音清润,带着夜色的温柔,低低柔柔:“不说我也能明白。”
应如约握着电话,忽的,淡了笑意。
她就那么简单,再弯弯绕绕,再细腻敏感,在他的眼里心里仍旧一眼能够看透。
又聊了几句,甄真真想起打这通电话的初衷,顿了顿,才低声道:“薛晓的表嫂上午来报案,老太太失踪太久了。还有……如约,荣梁破产了。”
所以有些话,她不用说。
如约最近对温医生的态度很显然也在往对老爷子的方式上发展啊……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讨好你……
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皱眉。
应如约被他一句话撩得耳热,忍不住弯了弯唇,又怕他发现,很快抿起唇。
她到底还是更亲近老爷子一些,起码对应老爷子她交出了绝对的信任和依赖,绝没有这种小心翼翼的念头。
那些打了腹稿的话在深思又深思后,被她精简到只剩一句:“我是以结婚为目的和你在一起的。”
如约生怕和向欣之间这毫无基础跟薄冰一样的关系,一旦行错一步就会压碎冰面。
她自己还没觉得这句话有哪里不对,温景然怔了一瞬,失笑。
她和向欣好不容易撕开一道口子,虽不比一般母女亲近,但好歹算是正式建交了对不对?也是可喜可贺。
她难道不知道这种话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说出来,有暗示的嫌疑吗?
甄真真倒不是不能理解如约此时的想法。
而且……她语气坚定到让他有一种错觉——她像是流连烟云场所的风流人,在跟他承诺“相信我,这一次我真的不始乱终弃”一样。
甄真真反而不解了:“什么怎么办啊,就跟老爷子说的你拿着呀,而且阿姨都考虑好了,怕直接拿给你让你为难,亲自送到了老爷子面前。”
他一笑,应如约就有些心慌。
应如约无奈:“我说认真的,这卡还放在我包里呢,我该怎么办啊?”
她眨了眨眼,想问又不敢问,被他那低低沉沉的笑声笑得耳根软,只能抿着唇不说话。
隔日上午,应如约打电话和甄真真吐槽时,毫不意外地听到了甄真真犹如老妈子般的笑声:“老爷子厉害喽,我还在给你策划怎么扑倒温医生呢,老爷子已经开始给你们提供场地了……”
好不容易等温景然笑够了,他毫无预兆地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拥进怀里,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那……为了表示诚意,先去领个证?”
或者……她最近招老爷子烦了?可她怎么一点也没印象呢……
他是真的咬,齿尖落在她的耳廓上,微微的痛,更多的是痒。
那就是最近在家住得太少,老爷子不高兴了?
像是知道她难以招架这种攻势,他揽在她腰上的手微一用力,把她禁锢在怀里,他的唇沿着她的耳廓落在耳垂上。
难道她最近太亲近向欣,老爷子吃醋了?不应该啊……
那打着转的尾音,听得应如约心头一颤,浑身都软了。
徒留下应如约仍旧一脸懵地看着老爷子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这要怎么回答?
他摆摆手,一副“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不提也罢”的嫌弃表情,提了洒水壶去院子里浇水了……
回答“好”?
只是这些话,他一个一脚迈入棺材板的人说出来实在害臊。
如果他是当真的……岂不是毫无准备就直接到求婚成功的阶段了?
毕竟现在二胎政策开放,房子够大才能做两间育儿房,起码得让一大一小都有自己的房间啊!
或者回答“我们现在刚复合不适合立刻结婚”?
所以应老爷子得有远虑,他所考虑的事早已不是怎么撮合这两个人在一起了,而是遥远到房子起码要买二百四十五坪的才勉强够住……
也不对啊……
他清楚应如约的感情,也清楚温景然的心意,这两个人在一起是迟早的事。
明知这句话玩笑成分居多,她要是回答得太一本正经,岂不是显得很无趣?
应老爷子险些脱口而出一句“陪什么陪,人生大事要紧”。
想着想着,她忽然明白她刚才那句话奇怪在哪了……
应如约目瞪口呆,一点也没有突然升级成有房有车白领人生的惊喜,她握着那张烫手的银行卡,仰头看着应老爷子,可怜巴巴的:“我想陪着爷爷。”
终于发现自己用词不当的应如约险些撕开个地缝钻进去,她“唔”了声,试图挽救:“我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我很坚定……”
老爷子碗也不摸了,健步如飞地上了楼,从书房拿了向欣拿来的那张银行卡后又匆匆下楼:“给你你就拿着,忙完这阵子让景然带你去把车买了,房子我也已经看好了,抽个休息日,把手续办了直接定下。”
“我这几天暂时不上班。”他打断她,语气轻柔,并不突兀得像是刻意结束话题,反而轻而易举就把话题主导权接过去:“明天我去医院帮外婆办好出院手续,正好等你下班,回L市。”
“她说的合情合理,卡又是给你的,为什么不收下?”应老爷子理直气壮:“我应家是养得起你,房子婚前婚后都可以给你买一套,但你妈妈给你的跟爷爷给你的能一样吗?”
应如约“嗯”了声。
“爷爷。”应如约试图转移话题:“我妈她的卡你就收下了?”
“L市回来后,我回A市一趟,大概两三天就回来。”提到A市,他的声音沉了些:“老爷子身体不太好,刚知道我这边的情况,连下了好几道圣旨催我回去。”
他们在聊的难道不是向欣这件事吗?怎么就谈婚论嫁了……
应如约又“嗯”了一声。
应如约本来还听得神情凝重,可听到后面,什么“婚前财产”,什么“当嫁妆添彩头”时,简直一脸懵。
又听他问:“想不想梵希?”
“除了抚养金,还有她当年离婚时从你爸那分到的财产,全在卡里。她想给你置办房产,但又怕我多想,干脆就亲自上门了一趟,把卡交给我了。”应老爷子的语气渐渐就柔软下来:“就算你妈妈不提,从你回来起我就一直在留意,置办处房产,无论是当婚前财产给你傍身也好还是当嫁妆添彩头也罢,都是应该的。”
应如约惊喜:“可以把梵希接来嘛?”
“你父母离婚后,免得你伤心,也不想你妈妈和我们应家再有交集。日后无论是一个人过还是再婚,和你只维持血脉上的关系就好,就连她该给你的抚养金都没收。当年我气她不顾念你,说话也重,的确就此断绝了往来。但今天她来时,给了我一张银行卡。”应老爷子叹了口气:“卡里存的是你的抚养金,这么多年下来,也有小几十万了。”
梵希送走时她因为外婆的事在L市焦头烂额,后来稳定下来又因为关系尴尬不敢多问,惦记得牵肠挂肚。
向欣一直都是梗在应老爷子胸间的那根刺,这么多年,他都没能释怀过。
有前面两声不冷不忌的“嗯”做对比,应如约对梵希的热情实在让某人有些吃味,他低头咬了口她的嘴唇,含糊道:“本来可以,现在不愿意了。”
华姨一听到这个话题,借口去厨房盛汤,避了开去。
到底不敢在温景然这留宿一整晚,刚复合,又是孤男寡女的,应如约很担心自己的狼性一起,会把持不住。
老爷子抬眼,那双眼灰灰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我什么忙也没帮上,都是你在做,没必要来感谢我。我跟她说如果只是看望,那一盏茶喝完也可以走了。”
于是,在算得上是夜宵的时间点,御山值班岗亭里的保安看见自己小区的两位住户手牵手结伴外出。
应老爷子放下筷子,用巾帕擦了擦嘴,那碗鱼汤他喝了大半放在手边,摩挲着那口汤碗片刻,他才开口:“你妈妈今天上午来过了,亲自来谢我。”
御山附近的生活区建设成熟,虽没有规模化的夜宵摊子,但烧烤店,粥铺以及大排档仍旧零星的驻扎了几家。
应如约手中的筷子一停,她眨了眨眼,看了应老爷子好一会,才问:“爷爷,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房市了。”
应如约站在路肩上犹豫了片刻,指着最近的粥铺,转头询问温景然的意见:“喝粥?”
应老爷子接过华姨递来的汤碗,沉吟片刻道:“荣梁集团的项目都停工了倒是不假。荣梁这两年在S市投标投中了好几块地,都在开发小区,离御山近的就有一片六十五亩的住宅小区,好的楼层基本上都卖完了,现在一停工,影响很大啊。”
温景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牵着她推开粥铺的玻璃门。
“谁知道真假。”华姨又给应老爷子添了碗鱼汤,小声道:“道听途说的东西听听过耳,当真不得的。”
店内开了空调,温暖的空气里飘着米粥的清甜香味,很是勾人。
应如约手里的勺子和碗沿轻轻一磕,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蹙眉,确认:“真的?”
这个时间,喝粥的人实在不多,除了前台站着的外卖小哥,就只有拐角处坐了一对情侣。
华姨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还是有名的房产商,这人心怎么这么坏。现在外面都在说,说荣梁快破产了,昨天还有人看到余荣梁去机场把那个怀着他孩子的小三送出国,在转移财产。”
应如约寻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算宽敞的二人座,翻折的菜单摊开后,就占了大半的桌面。
她吮了口汤,补充:“要是打伤了好几个,就不是拘留十五天这么简单了。”
点好粥和配菜,温景然把菜单递给老板,一回眸,就见应如约双手支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
应如约喝着鱼汤,闻言,纠正:“陈医生是余太太生前的主治医生,只有她被打伤,轻伤。我们科一个实习医生脸上头上被打了几下,倒没什么事,女孩年纪轻,就有些吓着了。”
他曲指,在她鼻尖上轻弹了一记,指尖擦着她的鼻尖,分寸把握得极好。
她听说的大多是市井传言,没什么事实依据,出于好奇,又忍不住向应如约求证:“我听说余荣梁教唆余太太家的表嫂去你们医院闹事,打伤了好几个医生,连带着余太太的表嫂和余荣梁都被拘留了。是不是真的?”
应如约下意识闭了闭眼,听到他问:“这么开心?”
余荣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华姨也有所耳闻。
“开心。”应如约支着下巴,略微歪头,着迷地看着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看着你,灯光下的,暗影里的,还有像现在这样的。”
应如约一瞬间血液冲到头顶,她面红耳赤地捂住眼,落荒而逃。
以前要顾念太多。
轰的一下……
多看一眼怕被发现,和他在一起的很多时候都假装专心地吃东西,像现在这样点完单等上菜的时间还要强忍着尴尬故作不在意的打发时间。
“别动。”他声音低沉又柔软:“我在系腰带。”
她之前半推半就答应试试的时候,遮遮掩掩,生怕有一天分手,会被所有人看到她的狼狈。也不敢轻易付出,对他没有要求自己也不想着付出,只觉得这段地下情累得她身心俱疲。
终于等到他扣完纽扣,应如约正要转身。
此刻她却发觉拥有一个人的感觉原来如此美好,不怕被人发现他们在恋爱,她的爱慕,她的迷恋,就算被所有人看到也无所谓。
可这些干扰却能被她轻而易举地忽略,她专心致志的把全副心神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温景然微微挑眉:“这样就满足了?”
办公室的走廊外有医生经过,隐约还能听到远处电梯停留的到达声。
“今天满足了。”应如约笑得眯起眼。
……
她可没忘记在手术台上时,听那些小护士八卦他今天多看了谁一眼,哪位病人家属又对他隐晦地表示好感时的吃味。
两颗。
今天?
……
温景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打趣:“那明天呢?”
一颗。
明天?
现在安静下来……应该是在扣扣子……
应如约的笑意忽的一僵,脑中顿时涌出下午她在众目睽睽下扑进他怀里痛哭的那幕……
他的手指会捏住袖口的一角,轻轻拉平……
还不止……
然后抚平白大褂上的口袋,摆正胸牌……
她哭得喘不上气的样子,哪还有半点她努力包装出来的冷静精明,专业亲和的形象?
他的领口总是规整到能折出一条褶痕,应该是在重新翻折领口……
整就一个遇事哭唧唧的软脚虾,人设完全崩塌啊!
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声音去猜测他在做什么。
还有她和温景然……
但耳边就是他整理衣领,抚顺袖口的窸窣衣料声,是她刻意忽略都忽略不掉的声音。
之前有多坚定否认会在一起,现在打脸就有多疼。
应如约忙转头喝水,压抑下胸腔内翻腾的血气。
只要一想到明天她还要去上班,要独自面对各种场面,她的心情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崩裂。
和他穿毛呢长款大衣那种优雅痞气不同,白大褂的美感带了几分禁欲几分冷清,多了丝高不可攀。
这么想着,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到最后连嘴唇都轻轻抿起。
他身材挺拔修长,肩线又平整,即使是单调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应如约表情凝重,刚还觉得饥肠辘辘食欲满满,此时寡淡到完全没了填饱肚子的闲心:“我明天不想去医院了。”
他转身取下挂在门后的白大褂,指尖提着衣领轻轻一抖,边披上肩边伸手套入袖子,穿戴整齐。
隔日,应如约起了个大早,想要错开和应老爷子碰面的时间躲开盘问。
温景然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勾了勾唇,笑得无声又荡漾。
虽然这种做法太过鸵鸟,但目前于她,能拖延就拖延……拖个一两天给她缓冲时间再去应对这些问题也好。
应如约刚打好的腹稿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会顺着他的问题,重复后半句:“担心你。”
但意外的,她下楼时,餐厅里除了应老爷子以外还坐了温景然。
那抬起的手,手指虚握,微蜷的动作,随意又慵懒,衬得他五指格外修长。
他穿了一身的黑,黑色的运动外套,黑色的运动长裤,手腕上还缠着护腕。
微抬起的手收紧了衬衫的袖子,露出紧凑又流畅的手臂线条。
刚运动完,他的眉宇间隐约能见水光。
扣好最后一粒纽扣,他低头,继续扣袖口上的纽扣。
他坐在那,握着水杯的手指修长,正微低着头,眉目低敛,轻声的和老爷子说着话。
应如约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正想找个借口离开,似察觉了她想溜走的意图,温景然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了下去:“你跟我说这些,是担心我?”
应如约站在楼梯口,忽然就忘记了往前走。
温景然脱下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解开几粒纽扣的衬衫,被他慢条斯理地重新扣回去。
温景然的日常搭配里,虽多数是冷色调,但颜色偏浅,极少会像今天这一身运动装一样,一身的黑色。
接下来的一幕仿佛就是验证她的这个猜测。
那黑色映在晨光里,把他的肤色衬得如同瓷玉,五官清俊,隐隐的,竟流露出几分少年气。
她总觉得温景然最近好像在有意无意的……勾引她……
怎么会这么好看!
应如约看得目不转睛,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餐厅里说话的两个人,话题沉重,都没有留心到站在楼梯口出神的应如约。还是华姨端着馄饨出来时,抬眼看到她,连声招呼:“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我还想着去叫你起来。正好,快过来吃馄饨,时间长了就要糊了。”
天清云朗,他就倚着窗台,仰头喝了口水。吞咽时,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弧度,莫名就充满了男人味。
应如约答应了一声,揉了揉未束的长发,有些拘谨地走过去,分别叫了人。
温景然把拧开盖的矿泉水递给她,自己又开了一瓶。
她刚坐下,华姨就把她那碗单独盛放的馄饨端出来:“赶紧吃,吃完让景然送你去上班。”
法治社会,哪有那么多刀枪相向的恶性事件?
应如约下意识瞥了眼斜对面坐着的男人,目光落在他的锁骨上,眼神飘了飘,敷衍的“哦”了声,埋头吃馄饨。
毕竟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只是小概率的事件,小到微乎其微。
满脑子除了馄饨以外,就只剩下等会要拉下拉链看看他里面穿了什么衣服……
本就只是提醒,应如约也没有非要让他接受自己观念的想法,点到即止。
可惜的是,这个计划最终未能实行。
他委婉地试图让她对余荣梁这件事放松些:“余荣梁虽然不成器,但荣梁集团背后坐镇的余老太太不是小角色。这点危机,不至于让余荣梁狗急跳墙。”
温景然和应老爷子约了去钓鱼,送她上班也不过是顺路,她坐在后座,听他们交谈中心医院外派医生援外,插不上话,她就时不时地看后视镜。
温景然没料到她说的“需要借一步说话”指的是这件事,沉吟片刻道:“警惕心当然需要有,但这件事也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运气好时,能恰好对上他从后视镜里看来的眼神。
余荣梁目前面临的局面非常棘手。
好奇怪,仅仅是一眼对视,都能勾起她心底最隐秘的愉悦。
这几日,荣梁集团的股票大跌,因信用问题荣梁集团的客户大部分撤单,电视台的经济新闻也报道过荣梁集团面临项目停滞,资金无法周转的局面,甚至因为项目停工,已经有不少业主去荣梁集团门口闹事抗议了。
医院的情况并没有应如约想象的这么糟糕,大多数和她只是点头之交的医护人员虽八卦她和温景然的关系,但顶多就是私底下多看她几眼,或等着和她擦肩而过后,转头和同伴窃窃私语几声。
应如约也理所当然的借着有话需要借一步说的理由,趁着午休跟温景然到办公室,把昨晚甄真真提醒她的话,如实转达了一遍:“真真那边还在调查,这几天你出入小心一点,余荣梁能唆使薛晓表嫂来医院找陈医生的麻烦,就有可能也对付你。”
在更棘手的医闹事件刚刚过后,并没有人过多的关注她和温景然的桃色八卦。
一顿饭,敲定了时间和行程安排。
就连小邱,拷问了她几句后,一副“我就知道吧”的表情,暂时放过了她。
外婆下周一出院,温景然当天门诊,正好等如约下班后一起把人送回L市,隔天下午返程。
午休前,应如约接到了甄真真的电话,她情绪有些低,连插科打诨的玩笑话也不说了,唉声叹气了好半天:“薛老太太的线索全是断的,找不到人。”
正巧周六中午饭点前的手术,应如约和温景然同台,手术结束后一起去食堂吃饭。
应如约在查案方面一窍不通,通常都是听甄真真描述破了什么案子,又是根据什么线索用了什么科技追踪抓到的嫌疑犯,此时只能安慰她:“没准薛老太太就是因为薛晓去世太伤心了,去旧识家散心了。”
虽然楚楚可怜的求安慰是办不到了,但趁着午休把温景然拉到没人的地方提醒他警惕余荣梁的事,应如约还是能够做到的。
甄真真知道她是安慰自己,也不去辩驳这个可能性有多低,咬牙道:“你放心,医院这边我一定给你个交代,三天两头的在医院闹事,有完没完了。”
想想就……办不到……
听到她有了底气,应如约也放心了,她抬腕看了眼时间,纠正她的话:“不是给我交代,是给所有的医护人员一个交代。医患关系紧张,虽然改善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但典型时期就该重点对待。陈医生现在还在家休养,温景然也被领导放了假,现在普外胃肠科的压力全部压在别的医生那了,今早医院一团乱,我们这的护士医生都人心惶惶的,生怕今天再有个闹事的。”
还楚楚可怜地求安慰……
甄真真听完更郁闷了,想了半天也只是说:“让你们那的保安凶一点!”
应如约忍不住翻白眼,夹了块馒头顺势堵住了甄真真那张嘴。
应如约失笑,又看了次时间,柔声道:“先这样吧?我去休息下,下午两台手术,晚上送外婆回L市。”
甄真真拍着胸口,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温医生铁定忍不住就把你这样那样了。”
“哦。”甄真真闷闷地应了声,正要挂断电话,就听电话那端,应如约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看你这么没精神,再告诉你一件事。”
甄真真一聊到温医生就起劲,双眼冒光道:“你就趁着午休把人拉进没人的地方,杂物间啊,储藏室啊,楼梯间啊……然后楚楚可怜一副吓着了的模样,边提醒温医生这几天警惕下余荣梁,边小可怜地求安慰。就你这种长相的,服个软……你信我!”
甄真真立马竖起耳朵,还没听到她要说什么,小心脏先一步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甄真真觉得如约说的也有道理,点点头:“总之,我又给你创造了一个好机会,你明天在医院碰到温医生就把人拉进休息室好好聊聊,聊什么我都给你想好了……”
“那个……”临到说出口,应如约又有些害羞,她摸了摸鼻子,莞尔道:“温景然以后应该不能再当你男神了。”
应如约光是听到她的描述汗毛就直竖了起来,她赶紧抑制住自己无边无际的瞎想,咬着吸管沉思片刻道:“别想那么多了,那种离谱的案情不会这么巧就真让你撞上的,余荣梁到底是本分的生意人,虽然品性真的渣,但不会太出格的。”
甄真真第一反应:“我靠?”
“不在。余荣梁说他把老太太从医院接出来后,老太太在余家住了几天就走了,但也没回去……你说奇不奇怪?”甄真真咬了口竹签上的肉,敲着桌面道:“我总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对劲。”
同桌吃饭的小胖瞄了眼端着餐盘正走来的人,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角。
应如约听得心都提起来了,双眼盯着她,眨也不眨:“那老太太在不在余家?”
没用。
“薛晓她表嫂事发前两天就已经到S市了,因为薛晓她妈从上次薛晓手术需要照顾到余家后就没回过家。薛晓家只剩她和她妈妈两个人,所以表嫂不放心,去余家找人。听余荣梁单口说辞,薛晓的事全怪医生,也就这么信了,一时脑热就去医院闹事了。”
甄真真第二个反应直接跳起,险些掀翻餐盘,她握着手机,再开口时果然中气十足:“你把我男神攻下了?”
甄真真斟酌片刻,道:“有些情况你也知道,薛晓表嫂是受余荣梁唆使才去医院闹事打主治医生的。但薛晓表嫂吧和薛晓是高中同班同学,关系好到就跟我两差不多,平常薛晓往家里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谁都不知道余荣梁跟薛晓关系已经差到那种地步了。”
下一秒,她瞥见迟盛阴沉的表情,秒怂:“回、回头给我好好说说,我先挂了……”
倒也不是不能说……
她挂掉电话,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看着迟盛止不住的傻笑。
应如约抿了口果汁,就这么叼着吸管看着她:“你会跟我说这些,肯定不止这个原因。余荣梁还做什么了?让你不放心到来提醒我。”
嘿嘿嘿嘿嘿!
实在辣得受不了,甄真真满眼含泪地回头招呼老板:“老板,辣椒少放点,你太客气了……”
温景然下午到医院给应如约的外婆办出院手续。
生怕应如约觉得她是夸大了影响,甄真真一口吞下冻豆腐,辣得直吸气:“余荣梁他不要脸到连自己要离婚的妻子的死都能用来打同情牌揽钱,还有什么事做不出啊。我们都说死者为大,你看看他,成功人士还是死者的丈夫……”
他时间控制得刚刚好,这边手续刚走完,应如约正好下班,在停车场碰了面后,先去吃了晚餐。
正巧有烤熟的烤串被送上来,甄真真的话题被打断,安心地吃了一会,她才想起今晚叫应如约来吃夜宵的初衷,忙说道:“余荣梁今天回家了,我跟你说,你回头提醒下温医生,让他这段时间小心点。以我多年办案的经验啊,余荣梁这种人,看着儒雅斯文一派学究的正经人,但做的那些事是真的入不了眼。而且不止我,就连老大也觉得余荣梁性格有点偏执,容易走歪路。”
正式出发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高速两个多小时,晚上九点才能到L市。
甄真真不满地撅起嘴:“我又不是瞎编胡造的,怎么就有损公正威严了?”
当夜赶回是不太可能了,外婆家又没有客房,应如约一上车,忙着给温景然定附近的酒店,连着挑了好几家,等到服务站休息时,递给他让他选择。
“我这不是闯祸了嘛?”甄真真扒了扒短发,一双眼在灯光下格外明亮:“我图自己高兴,一时嘴快跟记者说的那些话,被上面领导批评了,说有损警局形象,有损人民利盾的公正威严……”
温景然没接,他目光在她手机屏幕上扫了眼,毫不避讳后座的向欣和外婆,说:“离你最近的就好。”
应如约挑眉,质疑道:“你不会反抗?”
应如约怔了一下,点头:“哦。”
说起这个,甄真真就忍不住叹气:“哪啊,这几天他去哪都非得带着我,寸步不离。这还不叫禁足啊?”
正忙着脸红,又听他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景区内车进不去,住太远麻烦。”
应如约想起她说的“禁足”,忍不住问道:“迟盛这几天就一直把你困在警局里?”那可太匪夷所思了。
应如约:“……”
挑完食材,两人在院中央的木桌前坐下来。
“哦!”
话落,她自己又先憋不住,悄悄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七折,再大的折扣我就不敢来这吃了。”
到L市时,晚上九点半。
甄真真“嗤”的一笑,像往常对迟盛没大没小时那样拍她肩膀,手正要落下,又把自己手劲太重把如约给拍折了,手指都碰着她外套的衣料了,又硬生生收回来,“诶”了声:“你个医学院的高材生能不能不这么肤浅啊?”
安顿好外婆,应如约领温景然去附近的酒店入住。
应如约挑了个茄子放进甄真真手中的竹篮,一点也不诧异这个故事会是这样的结局,玩笑道:“老板给你打几折啊?”
景区内没什么像样的酒店,大多数是民宅或客栈,但胜在L市古镇的景区比较完善,客栈大多数干净整洁,入住体验优质。
她顺手又拿了一串新鲜的玉米和两串小馒头,嘀咕:“贼运气不好啊,撞上我跟迟盛来这吃夜宵,被抓了。”
穿过两条小巷后,温景然有些质疑:“这么远?”
甄真真用手肘撞了撞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店主身后那栋刚翻新过的小楼:“他们一家四口就住这后面,那贼也是胆大包天。那晚趁着这家烧烤店生意好,就借着上卫生间悄悄摸进屋了。也得怪贼太贪了,在人家家里翻箱倒柜了半个多小时都舍不得走……”
“就快到了。”应如约指向不远处亮着灯,临河的露台:“最近的只有一百一晚特别简陋的房间,除了无线什么也没有。”
甄真真和店主打了声招呼,顺手拿了个竹篮,从冷藏柜里挑了几串冻豆腐,解释道:“店主本地人,这家烧烤摊也就这一年刚开起来的,生意特别好。前阵子吧,遭了贼。”
回身时,应如约看了眼他已经换了一套的大衣,捏住他的袖口,问:“等你回来,找一天去夜跑,或者骑车也行。”
店主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从看见甄真真进来起,就一直微笑着向她示意。
温景然格外自然地贴着她的腕骨牵住她,答应得毫不犹豫。
烧烤摊露天摆在院中,顶上的雨棚半收起,垂挂下一盏昏黄的电灯泡。
古镇的夜晚,潮湿又冰凉。
S大后巷的小吃街,甄真真轻车熟路地带着应如约从一条弄堂里拐进去,两扇大开的红色木门后,是格外热闹的一家烧烤店。
远处有乌篷船划开河水的声音,隐约的,还能听见船夫用本地的方言朗着童谣。
下班后,她去医院接了应如约吃夜宵。
青石板铺就的路有些凹凸不平,长长的巷子见头不见尾,像是永远走不完一样。
甄真真被迟盛“禁足”五天后,在余荣梁释放的当日,她终于恢复了“人身自由。”
应如约在一盏朦胧的红灯笼下,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突然啊……就有一堆想跟你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