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药只觉得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是僵硬的。这样的声音停在耳边，她连点头都不敢，只愈发紧地攥起了衣服。
“……”
只有这坚硬的地面能给她一点点安全感。
“别再来招惹我……听懂了么？”
她有些艰涩地开口：“我是怕你被他们——”
“最后一次，时药。”
“有那个时间，你不如担心你自己！”
“别再来招惹我……听懂了么？”
男生的声音冰冷而嘶哑，他指腹尚流连在女孩儿的唇边，微微屈起的食指将她的下颌勾了起来。
几秒之后。昏暗而静谧的空气里，时药听见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迫近。几乎压到她的耳膜上，时药甚至感受得到那薄唇近在咫尺的冰凉温度“最后一次，时药。”
女孩儿因恐惧而紧紧闭上的眼睫轻轻地颤着，戚辰冷声。
戚辰紧紧地攥起了拳。
“睁开眼。看着我。”
……就算发疯、你也不能伤害到她。
“……”时药摇了摇头。
连紧闭的眼睫都在颤栗。
感觉托在下颌上的手指收紧，她还是屈服地抖开了眼睫窗外已经亮起的路灯将光投了进来。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
微醺的灯下，戚辰棱角分明的五官间仍是面无表情的冰冷——半点都没被这暖光柔和。
戚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儿。
时药有些委屈。
贴近的呼吸停住。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她开始喜欢这个虽然偶尔冷冰冰有些吓人、但也会关心她保护她的哥哥……而今晚她也只是想保护他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所有事情都被自己搞砸了一样。
时药恐惧而用力地闭上眼睛。
连他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更加冰冷和凶狠了。
她的指尖紧紧地攥进手心“哥哥……”
“从今天起，跟我保持距离。”戚辰直视着女孩儿的眼睛，近乎一字一句，“不然我不保证下次会做出什么——听明白了？”
时药僵住的目光里，男生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呼吸交叠。
时药脑子里早就一片浆糊了。
他朝着女孩儿俯下身。
但她还是用力点点头。
在那样萦绕不绝的声音里，戚辰眼神沉黯到仿佛再无光色，他瞳仁幽深，清俊淡漠的面孔上，一点狰狞而疯狂的情绪渐渐覆拢。
戚辰的眼睛里掠过复杂而克制的情绪去。
那样她就是你的了……
再无一言，时药只听桌椅被凶狠地推到旁边。一阵脚步声离开后，阅览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戚辰。
时药紧张地看向阅览室大敞着的门的方向，外面那道身影已然远去。
亲上去。
她没看见的是，离开的男生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地握成了拳。
……想用力地吻她，想让她哽咽、哭泣，想让她只能紧紧地无助地攥着他的衣服，想让她用带着哑声的哭泣喊他哥哥求他放过自己。
白皙如玉的指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偾张绽起。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眸里也像是压抑着某种几乎没顶的情绪，暴躁得骇人。
戚辰听见耳边像是有魔鬼的声音在低语蛊惑。
……
……亲上去。
“你说辰哥是真看上时药了吗？”
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柔软，甚至还能感觉到她紧张的气息吹拂过指背，每一个毛孔顺着女孩儿的呼吸张开，似乎在渴求和叫嚣着什么。
高二七班的教室里，朱房雨坐在课桌上，疑惑地踢了踢前面的凳子。
戚辰以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过女孩儿的下颌，最后缓缓移到她的唇瓣上。
凳子旁边半倚着墙站着的王琦峰拧起眉，“我怎么知道？”想了想，他神情有点不自在地伸手揉了揉脖子，“不过多半是。……我这脖子到现在一听时药的名儿，还觉着好像被捏着似的——我他妈当时真以为自己要挂了，那手劲儿……要命。”
攥着她手腕的手放开了，没等时药松口气，就感觉到那只手覆到她脸侧。
“可我这两天天天观察，没见他俩有什么互动啊……之前辰哥刚进班，看两人也不像是熟悉的样子。总不可能就几天时间就喜欢上——”
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原因到底是什么。
朱房雨话没说完，教室后门突然崩开了。
生物本能让她觉得此时有点危险。
门咣地一下撞到了墙上，震颤着摆了一会儿才停住。
被近在咫尺那双幽深的眼瞳盯着，时药不知原因地打了个激灵。
门外的男生身形不停，大步走了进来。
一片死寂。
“卧槽吓我一跳……谁他妈——”朱房雨刚蹦出嗓子眼的话，在对上进来的人那阴沉得快拧出墨汁的眼神的瞬间，就全数又咽了回去。“辰、辰哥……？”
四目相对。
“……”
戚辰直接把她抵在了书桌下一侧的整面支架上。
戚辰扫了两人一眼，一字未发，直接攥着拳回了座位。
没等时药道谢，她的身体重心就再次失衡。
他一把拎过还靠墙放着的背包，近乎粗鲁地扯开了拉链，然后把里面的浅蓝色保温杯和一只白色的贴着外文标签的瓶子取了出来。
男生另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腰身发力直接护着女孩儿坐起。
朱房雨缩了一下脖子，转回头轻轻踹了王琦峰一脚，压低了声儿小心翼翼地问：
她在昏暗的书桌下摸索着想要爬起来。只是没两秒手腕就被忍无可忍的戚辰一把攥住了。
“这他妈什么情况……”
“对、对不起……”
“……”有戚辰在场，王琦峰难得没跟朱房雨发火，他只拍了拍被踹脏的裤子，没好气地说，“我哪儿知道你就问我。”
听得身下人一声闷哼，时药被自己的笨手笨脚气哭的心都有了。
朱房雨挠了挠后脑勺，小声感慨说：“刚刚辰哥进门那眼神吓死我了，跟要杀人似的……卧槽，他不会跟他们打完一架了吧？”
他的肩背结结实实地跟地面来了下亲密接触。
“……”
这次，刚要跟着起身的戚辰确实是猝不及防地接了满怀。
王琦峰没搭理身边这只激动得差点滚下桌的胖子，只皱着眉看向戚辰那儿。
于是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随后女孩儿痛呼了声就捂着后脑勺又趴了回去。
他目光停在那只被拧开倒出来点东西后放到桌面上的瓶子，犹豫了两秒才嘀咕着说：“那个……好像是个药瓶。”他转头一拍朱房雨，“朱胖，用你那二五眼看看，上面写的啥字。”
她手忙脚乱地撑住手臂就要起身，却把自己现在在正趴在桌子底下的事情忘了。
“你他娘才二五眼，老子这是2.5的眼！”朱房雨压低了声音瞪王琦峰，转过头看了两秒之后，又没好气地转回来了，“看得清最上面那排粗体字，可惜看不懂写的什么——鸟语，连英语都不像。”
直到被身下那人黑黢黢得仿佛看不到底的眼眸一擒，时药蓦地回神。
王琦峰眉心拧了个结，“看起来不像普通药啊……辰哥身体有毛病？”
趴下去的时候时药便懵了，漂亮的杏眼圆睁，表情呆得像是只失足掉进了狼窝里的傻兔子。
“有毛病动起手还这么狠？”
不知道是刻意还是无意，只听扑通一声闷响，伴着女孩儿意外的低声惊呼，戚辰便直接把她拉得压倒在自己身上。
朱房雨半真半假地哆嗦了下，跟着他目光一转，“哎？那不是时药的水杯吗？”
戚辰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反握住女孩儿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这个方向用力一拉。
王琦峰一愣。
只是刚挪动了下，她双腿后知后觉地发了软，一不小心就往旁边倒去。
“……哪个？”
书桌下面，时药长长地松下一口气。
朱房雨声音压得愈发低了。他伸手指指“就浅蓝色那个。上次时药要去打水，就拿的这个。”
两个人的声音随着阅览室的门关合，终于渐渐远去了。
彼时，戚辰刚用水送下了手里的药片。
“……”
他拧上杯盖，对着手里的杯子沉默了两秒，然后才背起包走了出去。
“行了，找不着算了，走吧走吧！别搁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交差赶紧去网吧。”
教室后方。
“谁不一样啊……郭雨琪也是会认哥，就苦了我们，整天被宋哥折腾。”
“……”
“妈的，老子今晚还有个副本要打呢，结果被宋哥拎过来帮郭雨琪那小娘皮跑腿，真他妈晦气！”
朱房雨和王琦峰表情复杂地一同收回了目光。
“没有——要我说那小子肯定翻窗跑了。”
朱房雨摸摸下巴，“还真是……不一般的关系啊？”
“找到了吗？”
王琦峰没说话，下意识地揉了揉脖子。
而桌子外面，两个男生来回巡视了几圈，声音焦躁。
经过了前一晚上的事情，在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交集的两人在学校中也沉默到了冰点。
他狼狈地转开目光。
熬过了半上午，忍无可忍的时药捏着昨天才到手的深蓝色水杯站起身。
戚辰的指节缓缓攥紧，压抑而暗沉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翻涌。
不等她张口，坐在外面的男生已经直接站起来走出了教室。
“……”
甚至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叫人忍不住想覆上去，用力地舔吻过那干燥的唇瓣，最好能把女孩儿紧张的呼吸一并吞咽下去。
“……”
从他的角度瞧过去，时药正睁大了眼睛有些恐惧地盯着外面，嫣红的下唇被她无意识地轻咬着，贝齿下的唇肉泛起一点淡淡的粉白。
看着那道背影走远，时药心里被又委屈又气恼的酸涩情绪涨得满满的。
带着点紧张的微微颤栗。
最后那些情绪都转为失落，她低着头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戚辰几乎感觉得到，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女孩儿的指尖蓦地收紧。
刚进到长廊，她便被身后的人扑住，拉到一旁。
就在这时，阅览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在学校里会跟她这么亲昵的，不做旁人想，只会是孙小语。
他盯得近乎凶狠，像是下一秒就会从那双眼睛里面跑出什么饕餮的困兽来。
果然也没等进入时药视线，孙小语就已经挽住她手臂从后面凑过来低声问“你跟我男神怎么啦？”
在她的身侧，那人一双深褐色的眼瞳只一瞬不瞬地攫住她一个人的身影，半点注意力都没分到旁处。
时药沉默了下，若无其事地转回来：“什么怎么了？”
时药没回头，也就没看到。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吧？你俩今天那低气压，尤其我男神，啧啧，你没看今天上午你俩周围都没个敢上课说话的么？”
“……”
“……”
“戚辰，你别怕……”女孩儿没回头，仍盯着椅子外面，声音带一点儿不自查的抖。她攥在男生袖口的手指尖绷得紧紧的，指甲上泛一点月牙似的白。“我……我会保护你的。”
时药很轻地皱了下眉 。
她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哪下不小心就错过了什么。
她确实没看，也没那个心思。
时药屏气小心翼翼地透过椅子间的间隙瞧着外面的动静，紧张到手心里都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孙小语又凑过来，声音压低了，“不过我听说，昨晚的架没打成啊？宋明远，就是郭雨琪认的那个哥哥，现在在学校里到处污蔑我男神‘临战脱逃’呢。你跟我说句实话，昨晚是不是你把他拖走了？”
昏暗的阅览室里，这张长长的书桌下，蹲在两排椅子中间，彼此的呼吸细致可闻。
时药抿了抿唇，没言语。
蹲好之后，时药不忘轻手轻脚地把椅子拖回原位，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你不说我也知道，”孙小语笑着搡了搡她，“我男神可以啊，才来几天就把王琦峰和朱房雨这俩刺头给收服了？——他俩今上午可没闲着，不少人已经开始传你这红颜祸水的小话了，说我男神就是为了你才要打架又为了你才没打成的。”
借着身形娇小的优势，她毫不费力地也钻了进去。
一听这话，时药本能地皱起了细细的眉。
看戚辰听话地俯身，屈着一双大长腿进到桌子下，时药这才心里稍松。
或许……那人就是因为预料到这个，才那样反感和排斥的吧？
对着这副模样的女孩儿，戚辰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到底还是她多管闲事了吗。
许是怕得厉害了，女孩儿攥着他的手都有些抖，杏眼四周也微微泛了红。
“不是我八卦，”孙小语仍在她耳边絮叨着，“我实在是太好奇了。你跟我男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瞧昨天在郭雨琪面前他护你那护宝贝儿的模样，说你俩没关系，肯定没人相信啊。”
时药却都快急哭了：“戚辰你快点啊……”
时药心里一紧。
戚辰有些无奈，似笑非笑地垂眼看着她。
面上她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什么的。只不过戚辰他心比较软，也很善良，昨天看不下去我们被郭雨琪欺负吧。”
她带戚辰到了里排的宽大桌子后，拽了拽他的手，小声催他“你快躲进去！”
“嗯……虽然那已经是我男神了，但公正地说，当了这么多天的同学，我还真没从他身上发现‘心比较软’和‘善良’这两种属性。——而且我相信，那些被他直接无视拒绝的女生们一定也没发现。”
这一层的阅览室里一个学生都不见，时药把戚辰拉进门然后快速地关上灯和门。
时药：“……”
此时已经是放学后十几分钟了。
表情黯然了两秒，时药便推了推孙小语，“好啦，回去吧，别八卦了。”
时药顾不得多想，拉着戚辰快步跑了过去。
“我才没有呢……”
时药听了眼神一慌，她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圈，最后定在这一层的长廊尽头的阅览室里。
尽管这样说着，孙小语还是陪时药转身往回走。
其中一个人似乎还在打电话“嗯？那小子跑了？！……我们一直在楼出口，没见他，应该还在楼内。”
这一转身，却是恰好迎面撞见了也要回教室的戚辰。
下了一层楼，绕过拐角，时药刚要继续往下走，就听见一群人匆匆往上的步伐。
他一出现，教室外面“蹲守”的女生也亮起眼。
时药皱着细细的眉，眼睛飞快地打量着去路。
孙小语则兴奋地推了推时药，“说曹操曹操到，快上啊药药，当着她们的面宣誓主权去！”
想想就悲惨。
时药有点头疼地看了孙小语一眼。
——平平顺顺长这么大，她没遭过这份罪。戚辰一来，好像把她前十六年欠的惊险和跌宕起伏全还给她了。
如果能避开的话，她现在巴不得和戚辰一眼都不相见——毕竟昨晚这人冷漠地让她跟自己保持距离，言犹在耳，她没那么厚脸皮。
她胸口位置，心脏砰砰砰跳的快要爆表，呼吸也因为紧张而格外急促。
然而两方相对，中间就那一个门，找地缝都没得钻。
时药探出头在走廊上左右瞅瞅，确定暂时安全才连忙拉着戚辰往外跑。
时药心里叹了口气，强撑着表情和孙小语往那儿走。
只这一犹豫的工夫，戚辰就被女孩儿拉着跑到了教室后门。
几乎和戚辰同时到了门外，她神色微滞。
麻酥酥的疼。
“戚……”
只是看着女孩儿焦急又担忧的眼神，紧紧抿着的因为急速跑步而嫣红一朵的嘴唇，还有鼻尖冒出的一点汗意，他心里莫名像是叫什么细细长长的针扎了一下似的。
第二个字尚未出口，时药只见面前那片衣影毫无留恋，直接拂了过去。
他甚至只需要稍微用点力，这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女孩儿就根本没可能拉得动他。
那人仿佛只当她是一团不慎挡了路的空气。
戚辰当然是可以也能够拒绝的。
身后某个角落有两三个女生嗤笑了声，低声议论着。
确定没人后，她直接跑了过来，拉住戚辰的手腕就往后门跑。
“哎，传闻里新任校草的女朋友就是她吧？”
许是这些话又反馈给了时药一些勇气，说完后她顾忌地瞥一眼教室外面。
“搞什么……看起来根本不认识啊。”
“我……”时药被那有些凶的眼神盯得心里一缩，然后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咬咬牙顶了回去，“我不回来，难道看你一个人犯傻发疯么！跟那么多人打架，你不要命了？”
“那也不一定，听说两人是同桌，可能倒贴呢。”
“你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些恼怒的低哑。
“嘻嘻，有道理哦……”
戚辰的脸色沉了下去。
连一向神经大条的孙小语脸色都微微变了。
而果然，在两人目光落过去时，就发现始终情绪淡漠的男生皱起了眉。
“他这叫什么态度……”
一提起这个名字，王琦峰就觉得脖子根隐隐还有一种窒息似的余痛。
她拉着时药往里走，边走边安抚，“药药你别气啊，这些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变脸跟变天似的……你别理他。”
其他人可能只是隐约听说了今晚戚辰和郭雨琪会发生冲突的事情，但只有他们两人清楚明白地从当时在场的兄弟那儿听到，说戚辰好像是为了一个叫时药的女生。
时药勉强笑笑，“他不是你男神了么？”
随即王琦峰和朱房雨有些表情古怪地看向戚辰。
孙小语哼了声，“让我们药药不开心的都是大猪蹄子，男什么神，我宣布他已经被我扔下神座了。”
看见出现在教室门口的女孩儿，里面的三人都愣了下。
时药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开口解释了句。
“戚、戚……戚辰你疯了吗？”
“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之前就提醒过我离他远点，是我自己想多了，闲事也管多了……好啦，要上课了，小语你回座位吧，我也回去了。”
时药扶着门把手，呼吸都不匀，小脸涨得通红，却也没忘抬起头恼然地睖了靠墙站着的男生一眼“戚、戚……戚辰你疯了么？”
孙小语望着那个方向翻了个白眼，然后才转回来。
走进来的却是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儿。
“你等着，过两天我就去找班主任，申请把我们的座位调回来——离那个祸害越远越好。”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了过去。
时药无奈笑笑。
朱房雨和王琦峰对视了眼，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得教室前门被人砰地推开。
下节课上课的数学老师进了教室，两人这才分开，时药回到座位旁。
只要不被打扰就足够了。
那人仍旧没看见她似的，起身让位，然后坐回。从头到尾，一个字的交流都没有。
他只想陪某个人……安安静静地上学。
时药原本轻松了些的心情再次沉了下去。
戚辰的指腹缓缓蹭过书包下靠墙那侧的课桌。他声音平静，眼神里却有某种情绪柔水一样蕴着。
在这样的冷暴力下，本来就对数学提不起兴趣来的时药上课后几乎是全程走神。
“这事和你们无关，以后也不用你们跟我。”
直到“……时药，时药！”
他拎起书包，往墙角一立，放着水杯的那侧贴到墙面。
“啊？……啊，到。”
对于这两人的“雪中送炭”，戚辰却没什么反应。
被数学老师不怎么和善的语气叫回神，时药慌忙地站起身。
“辰哥——我们能这么喊你吧？”见戚辰没拒绝，朱房雨才放心地继续说，“我俩跟郭雨琪那小娘们老早就不对付了，就仗着认了个干哥哥拽得二五八万，现在就更不可能看着她欺负到班里来——今晚辰哥你要是不介意，我们跟你一道和他们干一架！不管输赢，以后我们兄弟俩都听你的！”
数学老师眯着眼打量了她几秒，面色不善地拿粉笔戳了戳黑板上刚誊抄的一道题。
不等他说话，朱房雨主动开口。
“你上来，把这道题解了。”
他眼神淡淡地睨着仅剩的两人。
“……”
戚辰的目光扫到教室后排。
时药顿时心里叫苦。
“……”那两个值日生愣了几秒，然后慌忙点头应声，把笤帚送回卫生角就连忙背着书包跑路了。
他们数学老师年纪轻轻，素来喜欢搞些创新——譬如每节课几乎都会放一道自己出的题，往往解题构思精巧或者需要独辟蹊径，难度也是一贯地高，通常全班都未必能找出个一节课时间内做得出来的。
“做了也是白做，走吧。”
老师也往往只是给他们启发新思路，只临堂讲解就算了——没想到她今天却是撞枪口上了。
他站起身，瞥了一眼在这死寂的教室里几乎快要打起摆子的值日生。
时药心里苦巴巴地挪上了讲台。
半晌后，戚辰看了眼时间，便将手里的浅蓝色水杯收进了背包里。
从老师手里接过粉笔，时药就开始对着那道如同天书的题发呆。
班里的值日生显然下午也听过传闻了，此时脸色都不太对，时不时不安地看一眼戚辰。
这样磨叽了一分钟后，数学老师开口了。
褐瞳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做不出来？”
他神情漠然，手里把玩着一只浅蓝色的保温杯。
“……嗯。”时药丧气地点点头。
只在时药面前做了一个离开的假样子的戚辰，此时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数学老师声音一冷：“做不出来还走神发呆？我以为你什么都会了呢。”老师转头看向全班，“有谁想到方法了吗？”
教室内的气氛莫名有些安静而压抑。
“……”
除了当天值日打扫卫生的以外，班里已经只剩下戚辰、王琦峰、朱房雨三人。
这种时候，永远是班里最安静的时间——落针可闻的安静。
而此时，七班教室内。
老师又转向时药。
说完，不等孙小语阻拦，时药就立刻转头往楼上跑去。
“这样，只要请得到同学帮你解出这道题，并且把你教会了，你就回座位——请不到的话，这节课剩下的十几分钟，你就站在讲台上听吧。”
时药再顾不得旁的，她飞快地说：“小语你先走吧我必须要上去一趟。”
老师这话一落，班里不少学生脸色古怪了下。
时药气得脸色都发白。她只迟疑了两秒，就见一楼大厅那帮人似乎是汇合了要往楼上走。
然后教室某个角落里响起几声刻意的咳嗽，还有人干脆偷偷转头看向戚辰。
“他真是疯了……”
时药也下意识地望向了座位。
两人眼神一交汇，孙小语用力地点了点头。
坐在那儿的男生背脊笔直，眼睑半垂，睫毛淡淡地在眼下瓷白的皮肤上搭了片阴翳。
时药神色一变，“你是说……”
清俊的五官间一片淡漠，戚辰对老师的话全无反应，像是根本就没有听到。
孙小语声音压得愈发低了，凑过来到时药耳边，“我下午时候听班里传，说戚辰放话给郭雨琪，让她尽管带自己的人来，他今天放学后在教室里等她们。……吓人吧？”
“……”
一听这个名字，时药心里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时药蓦地攥紧了指尖，低下头去。
“郭雨琪？”
不许难过……时药。
“就那几个，都是跟郭雨琪关系好的几个男生，学校里每次通报批评就没少过他们。”
你不能这么没出息。
孙小语伸手拉住她，把她带到中间楼梯层的角落里，然后伸手指指一楼大厅中的几个人。
他也没义务帮你……
“什么真的？”时药随口问。
心里一遍一遍反复告诫自己，时药掐得手心都疼，却还是压不下那些委屈翻了倍地、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孙小语脸色微变，“看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啊……”
昨晚突然的怒火、今天一天的冷漠、走廊上女生们的议论、到此刻全然陌生的无视……这些画面和声音交叠着冲撞时药的心，难受得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下到二层的时候，孙小语眼尖地瞧见了一楼大厅里聚集的几个人，正吊儿郎当地靠着承重柱。
就当……
两人肩并肩地下了楼。
就当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没有过这个哥哥好了。
等终于让时药笑出来以后，她也松了口气。
以后再也不要理他，再也不要看见他，再也不要因为他担心和难过……
时药一贯心软，孙小语也知晓这沉默就是默允的意思了，便腆着脸跟在女孩儿身边逗趣。
……可这么一想，怎么心里更难受了？
孙小语赶忙追了出去。
时药憋屈又恼恨地在心里骂着没用的自己。
时药瞥她一眼，小脸绷得面无表情，背起书包就往外走。
她太过专注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也没注意到，教室里被几个学生偷偷瞧着的方向，始终安静的男生抬起了眼。
“……”
他眼神平寂地看着讲台。
孙小语凑了过来，双手抱在一起“哎呀对不起药药你就原谅我吧——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走了。”
然后随着女孩儿慢慢绷紧的身形，和几乎要哭出来的微微泛红的眼圈，男生没有情绪的俊美面庞上，终于有压制不住的躁意浮现。
戚辰收拾了背包直接离开了，时药这才慢吞吞地出了座位。
……要哭了。
直到下午第四节课结束，老师宣布下课。
不该管、也不能管。
连下课出座位都省了。
已经超出了安全范围，他该把昨晚放出来的东西一点点压回去、然后才能保持安全距离。
因为在操场上发生的事情，时药一下午都没跟戚辰说话。
这种时候最理智的选择就是无视……
也终于安抚下心底那头饕餮的凶兽。
“看来班里是没人能帮你。”数学老师拿起粉笔，“那没办法了，你就站——”
冰凉的水浇灭了躁动的火焰。
“……老师。”
最后他拧开杯盖，仰起头近乎凶狠地灌了两口。
桌椅被推挪而响动，众人视线焦点的男生站了起来。
看着阳光下逐渐远去的那道娇小的身影，戚辰握着水杯的指节一点点收紧、泛白。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得了自由的时药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我来。”
他单手接过水杯，另只手慢慢松开了。
……去他妈的理智。
戚辰的眸子里掠过一点遗憾去。
那简单平静的“我来”两个字让全班学生都愣了下。
这么快就屈服了啊。
讲台上的时药更是在听见的第一秒就忍不住抬头看向戚辰。那人仍旧没看她，从座位到讲台，目光都不曾往这儿落半点。
“……”
但时药还是心里软了下。
她气鼓鼓地把水杯往这人身前一递。
在戚辰经过数学老师、踏上讲台后，班里的学生像是都突然醒过神，一个接一个的，从后排开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尽管心里再悲愤，时药还是屈服于那些快要实质化的目光。
听那动静，像是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这绝对是明晃晃的打劫……
而坐在中后排的孙小语托着下巴望着台上那一高一矮两个人，不由磨着牙感慨：“我算是看出来了啊，确实是‘心比较软’又“善良”……只可惜那点软和善良，都攒你一人儿身上去了，半点没给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分啊 。”
潜台词是不留下就别想走了吗。
而讲台上，在底下同学的咳嗽声里，时药有些莫名地脸红。
时药：“……”
不过意识里还是记得昨天这人的话，她抬腿就想往旁边走，好给那人让位置。只是没想到第一步还没迈出去，她就被走到面前的男生喊住了。
“留下水杯，我就放你走。”
“兔子。”
时药：“……”
“……”
“那只深蓝的，你还回来后我也没用过。”戚辰说，“那只归你，这只归我。”
时药脸色一红，有点不能置信地仰脸看向戚辰。
时药一懵，下意识把自己怀里浅蓝色的水杯抱紧了。“可这是我的……”
她敢保证，戚辰刚刚的音量虽然不大，但绝对足够前面一两排甚至老师听见了。
男生的声音沙哑低沉。
然而在她的目光里，侧颜俊美的男生只神色淡漠地看着黑板上的题。
“……水杯留下。”
他下颌微抬，从棱角分明轮廓深邃的侧脸线条，延伸到修长的脖颈，窗外映进来的阳光给这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这样暗沉沉地把人盯了几秒之后，戚辰有些口干舌燥地转开眼。
美的像幅画卷。
望着女孩儿的一双眼瞳像是滴进了墨，浓郁的情绪在里面慢慢渲染开来。
——能印进脑海里、时隔多年再拿出来也栩栩如昨日、纤毫毕现的那种画卷。
微仰着头而露出的修长的脖颈上，男生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下。
画卷里人那薄而丰润的唇轻轻张合了下：“……”
“……”
时药呆看了两秒，就见那人微蹙起眉，转过头垂眼压下了视线。
“戚……哥哥，他们都在看，你松开我好不好……”
“发什么呆？”
怎么也挣扎不开后时药终于软着声告饶：
“啊……哎？”时药猝然回过神，腰板绷直，脸色却从两颊一直红到粉白的耳垂上去，“我、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日光还是因为这情景，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已经涨得微红。
她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几乎快要忍不住想找条地缝钻一钻了。
直到掌心细嫩的皮肤因挣扎而轻磨了几下，他撩起眼帘，看向还试图把自己手腕抽出来的女孩儿。
戚辰把白净修长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坐下来的男生单手手肘撑在背后石阶上，有些疲累地往后一倚，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手里还抓着只无辜的小姑娘。
深褐色的瞳仁里隐隐有光。
可惜第一步都没跨出去，她的手腕就先被人攥住了。
“我说，粉笔给我。”
时药心里哆嗦了两下，还是决定自我拯救——她站起来就想往孙小语离开的方向追。
“哦。”
因为只这一耽搁的工夫，那长长的影儿已经投到她的身旁。
时药连忙把手里的粉笔递给了他。
气得时药原地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戚辰收回手，目光一并拉回到黑板上。
说完，孙小语毫不留情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留下一句“你多珍重”就毫无义气地跑了。
“你可以下去了。”
“不是我不帮你啊兄弟。不过我男神的眼神告诉我，要是救了你，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他抬手，粉笔尖下一个接一个的数字和符号流利现出，那字迹看起来漂亮得不像是在做题，更像是在绘画。
孙小语语重心长地拍拍时药的手背。
只不过时药却没太有心思欣赏这个了，她只听见戚辰最后那句云淡风轻的话。
时药却不敢再和对方目光交流了，她朝着孙小语转过去，声音压到最低“救命啊小语……你快起来然后拉着我离开。”
老师都没开口……
偏生那双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连半刻都不肯移开。
时药看向数学老师。果然便见她略一挑眉，“戚辰同学这么有自信吗？”
时药瞬时如坐针毡，度秒如年。
戚辰修长手指下粉笔未停。
他的身后，拿着瓶水失魂落魄的女生眼神复杂地追着他的身影，而随之过来的，就是小半个休息区的不怎么善意的视线。
“做不出来的话，我替她站就是了。”
这次连时药都一怔，转眼望过去，果真见戚辰迈着长腿往这边走。
这话一出，班里顿时又咳成了一片。
孙小语的心思却全放在操场跑道那边。没等时药再说话，孙小语已经激动地抓住了时药的胳膊“哇，真是毫不留情就拒绝了……我去我去，过来了、过来了！”
数学老师有些表情古怪，又似笑非笑地看了时药一眼。
“你别乱说。”
年轻老师素来没老教师那些古板，即便听得出猫腻也没说什么。她抬手冲时药摆了摆，然后打趣说：“既然有人主动替你担责，那你回去吧，时药。”
时药无奈地看了孙小语一眼。
时药脸色早就红成了一片，此时连话也顾不上说，匆匆点了下头就赶忙下了讲台。
孙小语一边说，一边大力地在时药肩上拍了拍。
临走到座位前，她还听见数学老师的声音追在后面“这解题思维和速度——你们啊，别光咳嗽，都好好学着点！还有你啊时药，别以为这就没事了，下次再在我的课上发呆走神，十个戚辰这样的同桌也救不了你。”
说着，她用肩膀轻撞了时药一下，“我说药药，近水楼台的机会你可不能放过啊，全校女生现在都惦记着你同桌这颗仙草呢，能拿下他你就一日成名了啊！而且我总觉得他对你态度不一般——把握机会啊小兄弟！”
班里轰的一声笑开了。
孙小语在时药耳边惊叹：“哇哦，这不是预科班的吗？他们也是这节体育课啊……不愧是我男神，魅力就是大。”
“……”
——那是个穿着一身运动上衣和运动短裙的女生，手里拿着矿泉水递到了戚辰面前，正微侧着头跟男生说着什么。
尽管知晓老师只是打趣，但时药还是感觉自己脸颊的温度又上升了一个新境界——大概可以煎蛋秒熟的那种了。
时药瞳孔微缩，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视线就先被人隔断了。
经过了数学课的事情，时药与戚辰之间濒临冰点的关系稍稍缓和。
时药情不自禁落过去的目光和对方的交汇在半空，看不清情绪的那双眼睛让她心里莫名一动。
但也只是稍稍而已。
男生抬起手，拎着上衣领口轻扯了几下驱散热意，不经意便露出形线白皙漂亮的锁骨。
多数情况下，时药觉得自己在戚辰那儿还是相当于一团空气一样的存在。倒是她发现孙小语之前说的没错，朱房雨和王琦峰好像越贴戚辰越近了。
因跑步而多了几分凌乱的黑发在阳光下像是缀着熠熠的光点，那双素来清漠的眸子里也带上点躁意。
尤其是这天打水回来的时候，时药非常清晰地听见，站在自己和戚辰座位外的朱房雨喊了一声“辰哥”。
而不原处的操场上，身形修长的男生也结束了自己最后一圈罚跑，往绿荫这边走来。
戚辰看起来反应平平，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这样的称呼。
两个女孩儿一直闹到彼此都被晒得没什么力气，才安分地一起缩到了树荫下。
时药心情复杂地回了座位。
“哎药药你别激动——哎哟我错啦哈哈哈哈你别挠我痒——我错哈哈哈我错了还不行吗——”
犹豫了会儿之后，她趁着课间从抽屉里翻出了手机。屏幕上有条新讯息显示，似乎是中午时候关慧小姐发给她的。时药因为一下午没看手机，险些错过这条去。
然后她笑着看向孙小语，放下水杯做出揉手指的动作来“深厚的同桌感情？你前几天公然要求换同桌的时候，我们的感情就死的差不多了——你现在还来问我要感情啊，好，那我给你感受一下。”
她快速搂了一眼。是妈妈让她和戚辰说一声，晚上跟她一同坐司机的车回去。
一听这话，时药手里杯子顿住。
——之前出于各种原因，戚辰从来没跟时药一起上下学。他不说，时药便也没问过。
“我跟你同桌半年了，怎么也没建立起这么深厚的同桌感情？”
看了这条短信，时药本想跟戚辰说一声。上课铃却恰好在此刻打响。
她只得装傻，又抿了口水才说：“什么关系？就同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时药犹豫了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休息区里到处都是学生，隔不上三五米就有人聚堆，时药自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说出实情。
等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时药正准备等前后桌同学走了以后再开口，便见朱房雨抱着个篮球走了过来。王琦峰也晃晃荡荡地跟在后面。
孙小语凑了上来，“药药，你跟……”孙小语停顿了下，朝着操场上唯一一个还在跑步的身影示意，“你跟戚辰，到底什么关系啊？”
两人停下，“辰哥，下节活动课估计没什么安排，一起去操场玩球呗？”
“谢谢。”时药接过来，拧开杯盖喝了一口。
三中的活动课偶尔会做一些实践类，比如花园除草什么的；但多数情况下，还是安排给学生上自习或者体育课。
“喏。”
戚辰听了两人的话，眉一皱，张口就要拒绝。只是过了须臾，他神色莫名地瞥了时药一眼。
孙小语过来之后直接坐到了她旁边，手里水杯递过来。
时药被他看得一愣，无辜地回望对方。
时药刚坐下一会儿，便见孙小语抱着自己的水杯跑了过来。
然而戚辰却把目光收回去了。
班里其他学生是集体跑三圈的，早就跑完之后解散了。
“好。”他站起身，单手扯了黑色外套出了座位，“走吧。”
枉她之前还那么担心，生怕别人磕了碰了她这个“瓷娃娃”哥哥……
孙小语过来的时候，正撞见时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
只剩下爬回休息区的力气的时药坐在树荫下，看着那人吸引了操场大半目光的身影在日头下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心里叫苦不迭关慧小姐一定是在骗她——戚辰这个模样哪有半点像是身体不好的？？
“嘿！药药，想什么呢？”
他没再跟时药说话。只陪着女孩儿跑完了五圈后，才在筋疲力尽的时药的注视下，稍稍提速跑完了剩余的全程。
“……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时药慢吞吞地趴到了桌子上，把自己想象成一张摊在热锅上饼，语气眼神都蔫得很。
只是眉眼间的温度依旧冷得很。
“哎哟，可以啊，受我男神熏陶这么久，都会思考哲学问题了？”
戚辰眼神稍稍松了。
时药：“……？？”
“……没事。”
时药：“你前天不还说他们都是大猪蹄子，怎么今天他又成你男神了？”
时药被问得一慌，就没注意到男生刻意咬重的“也”字，她连忙解释：“没有……我就是听爸爸说你生过病，身体很不好，所以我才担心……”
“那不是前天我刚说完，我男神就在课上证明了自己跟那些大猪蹄子不一样嘛……”孙小语呲牙笑笑，“行啦，别丧了，难得两周才能碰一次活动课，我们去学校里玩去！”
“我在你眼里，也是不正常的那一类？”
“不去……我要去操场。”
戚辰眉眼一冷。
孙小语愣了下，然后表情古怪起来。
又跑出去了一段距离，她终于忍不住担心地看向身旁的男生，“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十圈四千米……这么热的天，正常人跑下来都很难吧？”
“可以啊我的药药，刚刚还看我男神和朱房雨他们拿着篮球走了，你这后脚就会主动出击了？这么说过去还真是我小看你了，啧啧……”
时药说不过他，秀气的眉心拧起个疙瘩。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时药瞥了一眼已经黑屏的手机，皱着脸满目愁苦地站起身，“我该怎么跟他开口呢……”
“……”
“开口？开口什么？快说我听听！”
戚辰：“她们是因为我才拦你的。”
“……”
时药：“……你是因为我才来晚的啊。”
两个女孩儿的声音渐渐离开了教室，顺着走廊下楼去了。
戚辰：“那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想独自一个人在所有上体育课的学生面前‘露脸’？”
活动课和体育课性质不同，班主任没安排的话基本就是自由活动，学生们散漫的很，也没有老师管束。
时药：“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啊？”
此时操场上就成了多数学生的聚集地，各年级各班级的都有，三五聚成了群。
“……”戚辰瞥一眼身侧比自己低了许多的女孩儿，脚下步伐迁就着放慢，然后他才转回目光看着前方，“我怎么了。”
进了操场以后，时药都不需要费心张望，一眼就能瞧到戚辰在的地方。
站在原地的时药看看走到旁边的体育老师，再看看已经跑出去几米的戚辰，气得一跺脚追了上去“你疯了啊。”
原因无他，这篮球场上一方声火爆、其他都冷冷清清的场面，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他牵了她一下，然后松开手，先一步跑了出去。
“走，别怂啊药药，来都来了。”
“跑吧。”
孙小语拖着心里打退堂鼓的时药往那儿挪。
时药刚要上去再说情，就被身旁的男生一把拉住。
时药眼神有些纠结。
“老师——”
……“离我远一点。”……
说完，体育老师气得一摆手，拎起胸前的口哨用力一吹。给了班级列队一个开跑的手势，他转身就往旁边走。
……“别再来招惹我。”……
“好好好，”体育老师点点头，眉毛都快竖起来了，“既然你要求，那我也不好拒绝是吧？你俩一块跑。她五圈，你十圈！”
男生冰冷的话声像是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戚辰压断了时药的话声，语气平静。
时药眼神微变，然后蓦地伸出手拉住了孙小语。
“是，老师。”
“小语，我先不过去了……你陪我在跑道上散散步聊聊天吧？”
戚辰还没回答，时药已经忍不住从唇缝往外挤出最低的声量说话“这么热的天你别疯——”
孙小语疑惑不解地看着时药，打量了几眼，确定时药真是不想过去，她只得点点头。
体育老师一听，不知道是不是气得笑了，“你这意思，是要跟她一起多跑两圈，啊？”
“既然你不想看，那就算了。”
“老师，既然都是迟到，我申请责罚相同。”
两人在操场上散了会儿步，困于晚夏仍是高温，绕了几圈，两人便挑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了下来。
从头到尾站在女孩儿身边没动的戚辰抬了眼。
这片高台阶的休息区还坐着不少学生。
体育老师摆摆手，刚要转身，“哎？你怎么还没归队？别告诉我你连自己班级同学都不认识？”
这边时药和孙小语坐下没多久，就听见身后高几层的台阶上，几个女生小声议论着。
“行，那列队跑操，集体三圈，你五圈。”
“你们瞧见了吗？郭雨琪好像也来了。”
时药心里哀叹，面上认命地点点头。
“真来了，哪儿呢？”
“……”
“还能哪儿，篮球场新校草那边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粉厚得快把自己脸当面板了……”
“所以就是无故迟到咯？”
“这么说，她是真喜欢我们新校草啊？”
“我不是……”时药小声，“我因为一点意外，耽搁了……”
“肯定是，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厚着脸皮缠人，之前被当众拒绝还邀架了，虽说事后没打起来……不过她也真是好意思啊，要我肯定是没脸再出现在戚辰面前了。”
体育老师随即看向时药，“那你是怎么回事？总不会也是迷路吧？”
“哈哈得了吧你，今天就你最兴冲冲来看球——谁不知道你是看球还是看人啊？”
迟疑了两秒，他点点头，“戚辰是吧？那你先归队。”
“喂喂当众拆台过分了啊！”
体育老师将信将疑地看了戚辰一眼。
“不过她打扮成花儿也没用，我看新校草一副带发修行的架势，半点眼神都没分给那些女生啊。”
“迷路？”
“这才是应该的，校草可不就是大家的么？”
然后她伸手一指旁边的戚辰，“老师，他是新转来的学生，叫戚辰；刚刚似乎是在学校里迷路了，没找到操场入口，我刚好路上遇见他，这才和他一起过来的。”
“……”
时药乖巧地点点头。
孙小语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等她们换了话题她才转回来。
“我刚刚点名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没到啊……哎，那个女生，你是时药吧？”
刚准备跟时药八卦一下，孙小语就发现时药正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的手表。
体育老师发完火，才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皱着粗眉扫了一眼花名册。
孙小语被那眼神里的哀怨噎了一下。
平日里一张俊脸跟冻了冰似的，做什么却挑这种时候笑啊？
“怎么？你这是……跟这块表有仇啊？”
时药心里叫苦不迭，偷眼睖了戚辰一下。
时药沉默了两秒，“还有十五分钟放学。”
体育老师顿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怒焰更盛。
“是啊。不对……我怎么听你这语气这么不情愿？想多上几节课？”
“迟到了还笑，是吧？！”
“……”
站在她旁边的戚辰余光瞥见了，不由唇角一勾。
时药没说话。她咬了咬牙，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了半分钟后，拍了拍孙小语的肩，“保佑我。”
时药瞬间条件反射似的把小腰绷得笔直。
孙小语还懵着，时药已经站起身扭头往篮球场的方向走了。
“……”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带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高高壮壮的体育老师无比威严的目光于是扫了过来。
时药算运气好，过去的时候戚辰正在场下休息；但也算运气不好——除了他坐在休息长椅上，前前后后还有好几个小姑娘也贴在那儿。
只可惜还没等她想到，站成列队的班里就有人小声说了句“老师，他们已经来了。”
不过只能瞧见女生们的嘴巴开开合合，被围在中间的人神色淡漠得近乎冰冷。
时药的脑袋里飞快地转了起来，思索着该找个什么理由能让体育老师不那么难以接受。
时药能从那双褐色的瞳仁里瞧出明显的、几乎要压抑到极限的不耐烦。
——看这情况，显然是刚结束点名，想蒙混过关也基本没可能了。
奇怪……什么时候她这么了解这人情绪了……
时药心里立马咯噔一声。
时药心里古怪且犯难，但此时想想关慧小姐安排给她的任务，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时药和戚辰赶到操场的时候，正听见他拿着花名册没好气地点着班里的学生“很好啊，新学期第一节体育课就敢无理由、不请假地迟到？”
于是在围观众人那“瞧，又是一个送上门的”看热闹的眼神里，时药慢吞吞地挪到了戚辰的身旁。
七班的体育老师确实是十分严厉。
这场面叫众人一愣。
“……”
连场上打篮球的都分了神。
“乖。”
之前凑上来的女生再多，包括那郭雨琪在内，也没一个敢近身到一米内的。
“……哥哥。”
唯独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只的女孩儿，偏生胆子最大，能盯着那么冷的低气压走到戚辰面前去。
“重新喊。”
不管下场如何，这份勇气他们是佩服的。
“……”
没等众人想完，离着近的就听见那个女孩儿声音低软地开了口“戚辰……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我们能换个地方么？”
“——‘戚辰’？”
“……”
愣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追上去，“戚辰你过分了！”
这一次的安寂里，众人的表情已经不是佩服，而是震惊了。
时药：“……？？”
这片篮球场上一半人的目光都盯在这边。
说完，他唇角很轻地翘了下，先一步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时药心里有些紧张。
“去得晚了，会罚你兔子跳么？”
她本来想等戚辰打完球后再说，只是眼见一堂课过了大半这人也没有离场的意思，她只能选了这时候。
浅浅的光映进褐色的瞳仁里，像是荡起了某种涟漪，似笑非笑的。
而旁边站得最近的女生都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动静，她自然也没法将关慧小姐喊他一同去吃晚饭的事情直接说出来。
戚辰走到女孩儿身旁，步伐一停，侧过眼居高临下地瞧着她。
时药捏着指尖等了几秒，感觉得到各种各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如芒在背。
“五分钟也是迟到，十分钟也是迟到，你急什么？”
最重要是，戚辰仍旧一字未发。
“你……”时药似乎想问些什么，但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换了话题，“如果没问题的话，那我们就赶紧去上课吧？我们班里的体育老师可是很严厉的。”
他到底还是不想跟自己在学校里有任何牵扯吧……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痛苦地低呼了声：“完蛋……迟到五分钟了，体育老师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时药眼神微黯。
“我怕她们对你做什么啊……你又一直没出来。”
“你没时间的话，就算了。”
时药担心地上下打量了男生一遍，然后又看看他的身后，确定没人在追，她松了口气。
又停了三秒，她抿了抿嘴巴，转身往来路走。
戚辰走下了最后几级台阶，“怎么没去上课？”
只是刚踏出一步去，她的手腕就被人攥住了“对我就这么没耐性？”
直到时药再次抬头望过来时，担忧之后惊喜的目光才拉回了他的意识。
身后的声音带着点运动之后的疏懒和喑哑，尾音微微勾着，好听的紧。
看着出口位置不安地来回踱步的女孩儿，戚辰怔在原地。
怎么突然又……
只是临下到楼梯最后几级，戚辰的身形却停住了。
时药有些不解地抬头，却见她前面围观那些女生正一个个目光复杂地看着两人。斜对面聚了一群人的地方，郭雨琪看向这里的眼神更是快要实质化成刀片了。
耽搁了这几分钟，早就过了上课铃打响的时间，戚辰再下楼便更是不疾不徐。
——显然这不是个计较的好地点和好时间。
“……好。”
时药心里叹了声气，她转回头看向男生。
已经上课的再无旁人的长廊上，他收回眼，薄唇微动。
“我有事想跟你说，但是在这里不太方便……”
半晌后。
“那就到外面说。”
每一朵都像同一个人的模样。
只见戚辰站起身，从旁边捞起了外套和浅蓝色水杯。然后他懒洋洋地冲着场上看向这儿的朱房雨等人示意了下，便拉着时药直接在众人视线里离开。
天空瓦蓝，云絮万千。
从头到尾这些动作做下来，握在她手腕上的手都始终没有放开。
戚辰看向窗外。
以至于直到走出篮球场，时药都感觉自己背后还有敌意的目光粘着。
“……”
夕阳底下，她莫名地打了个激灵，像是抖掉了那黏了一身的视线之后，才总算放松下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电话对面的Mackrine终于妥协了：“好吧，我暂时相信你这一次。十月份我会有一个赴中国大陆的研讨会，到时候我需要亲自确认你的状况——一旦有问题，我要求你立刻按照之前协议跟我回国治疗，你懂吧？”
她的反应落进了戚辰的眼底，勾起那瞳仁里一点笑意的涟漪。
“她对我来说，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只不过在女孩儿看见之前，戚辰便侧开脸。
“……”
“……什么事？”
“我有我自己的‘药’，Mackrine。”
时药挣扎了下，把自己手腕从那人五指间解脱出来。
戚辰沉默了下，在电话对面的男人的英文语速愈发加快、语气也逐渐有些暴躁起来后，他开口压过对方的话声。
“妈妈喊你一起去家宴……以前家里每个月也都会去一次的，所以……”
“……嘿，Chen，”Mackrine笑不出来了，眉头紧皱，“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别告诉我你回国以后都没有吃药！”
时药尾音收住。
“……”
不知道怎么的，前一秒还算神态温和的戚辰，在听到自己的话后却是瞬时冷了眸色“家、宴？”
Mackrine松了口气，嘴上却玩笑：“但愿你的理智和认知在面对你的女孩儿时都健在。然后让我确认一下——我给你开的辅助治疗的药物，你有按医嘱服用吧？”
他唇角一扯，眼神嘲弄地转开，“你还真是把我当亲哥哥了啊。”
褐色的瞳仁里诸般情绪被压到了最深处，“八年都过来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迈开长腿直接往回走，冰凉的话声甩在身后。
“……”戚辰攥着手机的指节都微微发白，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垂下细密的眼睫。
“不去。”
“Chen，我知道你想要融入正常生活，但你需要慢慢来。适应性治疗比干预性治疗的时间还应当长，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你的‘玫瑰花’，哦抱歉——但即便是为了你的女孩儿，你也要学会控制。”
时药愣了下，回过神赶忙追上去。
“我会注意。”
她本想伸手去拉戚辰的手腕，只是刚要碰到，又自己缩了回来。
“体育课？”Mackrine声音里的笑意淡去，语气不自觉地严肃起来，“你才刚回国，还需要适应期，作为你的行为分析师，我不建议你这么早就接触群体运动。”
“妈妈她嘱咐我一定带你过去的，今晚家里没其他人，唐姨也放假了，你自己——”
戚辰换了右手拿着手机，“我知道你这是在远程监控我的情绪——如果你的信息收集完成，那我要挂电话了，之后还有体育课。”
戚辰的身形停住。
“……”
他甚至没侧过视线看时药，只听得声线愈发凛冽“这跟你没关系。”
“天啊，也只有提起她的时候，我才能从你的声音里听出一点点波动了——作为你的行为分析师，我可真是感到无比地‘荣幸’。”
说完，男生又往前走了。
“……我说过别那样称呼她。”戚辰微皱起眉。
站在原地的时药又气又恼又委屈地看着戚辰修长的背影，只觉得酸涩的情绪瞬间涨到了大脑里，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着那背影喊了出来：
对面的Mackrine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淡，笑声丝毫不受影响，“你的中国之旅顺利吗，Chen？你找到你的‘玫瑰花’了？”
“……什么叫跟我没关系！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家人？！”
“抱歉。”戚辰淡淡道。
戚辰的身形戛然一停。
对面响起了Mackrine的呼声：“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状况了！答应我，Chen，别有下次失联的情况出现，不然我真是会被你吓坏的。”
发泄完了心里的情绪，时药的理智回笼，刚喊出口的话让她自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停顿了两秒，戚辰还是接起了电话。
她低下头去，脸蛋涨红，小声嗫嚅着：“对、对不起哥哥……我不是……”
来电显示是“Mackrine”。
几秒后，她听见安静的空气里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
戚辰离开众人视线后，便将裤袋里一直在震动的手机拿了出来。
时药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戚、辰！”
在她的视线里，男生侧回身，薄薄的唇挑起一点似有若无的弧度。
“把你能叫的人都叫上。不然今天护不住你，今后他们也不能。”
只是那双深褐色的逆着光的瞳仁里却像是藏了冰。
郭雨琪目光一喜，她以为这是戚辰的让步，然而下一秒却见男生转身下楼，冰冷的尾音撂在身后：
她听见他用那样的眼神和笑容问自己“你真想……让我做你的哥哥，是么？”
“放学以后，我在教室等你。”
“……”
在郭雨琪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笑容的时候，她听见男生毫无情绪的话。
时药怔在原地。
戚辰神情漠然地俯视着她。
这个问题让她有些茫然，似乎有一层若隐若现的薄雾覆在这个问题的前面，让她迷惑也不解被隐藏在其后的……好像有些危险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她强笑，“那你不会以为我在三中待了三年，只能叫上这么几个人吧？”
和女孩儿怔然的目光对视了片刻。
对上男生那双黑黢黢的眸子，郭雨琪脸色微变，只觉得被这人一盯都像是被什么毒蛇咬了一口似的。
戚辰自嘲一笑。
戚辰声音一沉，“你是觉得我不动女生？”
“好啊……既然你这样希望的话。”
她气得咬牙，“怎么？这个时药是你女朋友？那简单，我先让她自己退学就是了。”
他转回身，响着夕阳走去，身后的影儿越拉越长。
郭雨琪怎么也没想到，戚辰转过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维护那个女生。
“那今后我便只是你的哥哥，时药。”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郭雨琪。“……你最好离她远点。”
时药说的家宴，是时家每个月都会有的活动。说到底，就是时药的父亲时恒那一辈，两男一女三家人聚到一起联络联络感情。
俊美的五官间那点情绪一并散了。
以往每月一次，聚在时药大伯时毅家里，大家早便是驾轻就熟。
看着女孩儿身影从下面的楼梯消失，戚辰收回视线，侧过身。
然而这一次多了一个戚辰，显然就让家宴的气氛稍微有些变化了。
时药气得不轻，悄摸摸地睖了戚辰一眼，拉住孙小语就跑下了楼。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时药家里的司机把她和戚辰从学校接到了时毅家中。
她这么不计危险地帮他出主意，他竟然说自己傻兔子？？
时毅家里同样是座独栋别墅，外面安保一放行，家里就得了通知。一家人没在忙的，都纷纷出去表示对这位家庭新成员的欢迎。
时药：“……？？”
毫不知情的时药一下车，就先被这阵仗惊了下。
戚辰哑笑了声，“走吧。……傻兔子。”
“爸妈、大伯母、姑姑姑父……你们这是做什么啊？”
“……”沉默了两秒，时药诚实地摇了摇头。
关慧小姐笑眯眯地把自己宝贝闺女掰到一边，“一边玩儿去，别挡着你哥。”
“就算有，你帮得上忙？”
然后时药就听关慧小姐跟家里其他几位长辈把戚辰夸成了个天上有地下无。
时药犹豫：“你自己……没问题吗？”
时药撇撇嘴，备受冷落后还是只得自己灰溜溜地进了花园，然后迈过楼梯入了玄关。
他抬抬下巴，示意了下楼梯出口，“快上课了，你们先走吧。”
在玄关换完鞋走进正厅，时药发现了大伯和姑姑家的堂姐和表弟。
戚辰气笑了，伸手抵在时药额头上把女孩儿往后一点。
堂姐时云正在那儿恨铁不成钢地戳表弟的脑门“你这脑子是木头雕的么？怎么就这么钝啊？”
“要不……你就先答应一下？等今天回家，我找关慧小姐帮你解决。”
表弟刚要回嘴，听见了动静就机灵地抬起头“二姐！”
时药听了连忙伸手拽拽戚辰的衣服，压低了声音。
时药笑着应了声。她走过去，低头看看表弟正在做的试卷，“怎么，晚上作业？”
几个女生哄笑起来，语气不善地说：“那当然是‘教育’到他肯……或者让他自己退学？”
“昂，”表弟一听顿时蔫了，“数学好难啊，大姐教的不好——我都听不懂！”
“不肯？”她转回头去，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吊儿郎当的女生们，“你们说，我会怎么样？”
“嘿——你还怪起我来了！”
郭雨琪瞪了开口的时药一眼，冷笑了声。
时云顿时恼了，追着一早落跑的表弟就要打。
只不过在他开口前，有个声音先一步犹豫着响起来“他如果不肯的话……会怎么样？”
时药哭笑不得又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
戚辰微眯了下眼，冰冷的情绪在眼底酝酿。
同样的亲属关系，她却始终很难这样自然地融入到里面去。
“……”
什么时候也能……
“那个叫戚什么的学弟，你快答应了琪姐吧，别自找苦吃啊。”
“哎，二姐，我听说你多了个哥哥啊！”
“看来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
打闹累了，表弟趴在沙发上乱没形象地倒仰着头看时药“我来的路上就听我妈说，你哥是个妥妥的学神，高二数学期末试卷满分进的三中，其他各科也都很强势，性格还特别稳重，长得也好看的不行……总之就是没缺点——真的假的啊？”
“对啊，这也就太差别待遇了吧。”
“什么叫我哥哥，你见了也要叫哥的。”时药笑着睨他一眼，“至于你总结的确实没错，他大概是最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你以后的人生可能要阴影长存了。”
安静过后，有人起哄似的吹起了口哨“琪姐，你不是一贯都瞧不起这些所谓的好学生的吗？”
“不——要——啊——”
不只是时药愣住了，旁边楼梯外还有的是看热闹的学生，此时听了郭雨琪的话，也都是一默。
表弟彻底埋进沙发里哀嚎起来。
她并不想要这么凶巴巴的嫂子。
“还没进门就听你叫唤，”姑姑不怎么和蔼的声音从玄关传进来，“再吵你今晚就去跟乐乐一起睡。”乐乐是大伯父时毅家里养的一条金毛。
时药：“……？？”
“……”
她下巴一抬，打了一排耳洞的耳朵上三个耳环亮闪闪的“我要你做我男朋友。”
表弟于是立马闭了嘴。
她索性直接上前一步，相对于这个年纪化了有些浓的妆容的脸上，露出一种轻蔑而骄纵的情绪。
“你们几个小的，过来。”
郭雨琪气极反笑。
大伯母也发了话。
戚辰这才抬眼，“所以呢。”语气依旧冷淡。
时云、时药、表弟李天昊三人立马有一个算一个，乖乖巧巧地过去站了一排。
刚汇报完的时药怂怂地缩了回去。
“戚辰，我介绍你认识下——这是时云，今年十七，比你小一岁；这是李天昊，姑姑家的儿子，今年十五。”
郭雨琪脸色一冷，“我还在和你说话。”
大伯母说完看向时药三人，“你们，叫哥哥。”
从郭雨琪等人的方向看过去，男生侧颜依旧线条冷峻，但那双半垂半翘的桃花眼里，却带着看旁人谁都没有的温情。
看着戚辰的脸陷入呆滞的时云回过神，喜笑颜开：“哥哥好！”
听了全程，戚辰欠奉反应，只垂着眼把女孩儿所有神情变化丁点不漏地收尽眼底。
李天昊有点沮丧，但也跟着喊了一嗓子。
时药得逞，慌忙压低了声音开口，“小语说这个琪姐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坏学生’，经常带着一帮学生打架，要是惹上她就惹上大麻烦了……上学期她们还把一个男生打到转学了。”
然后长辈们的目光落到时药身上。
戚辰低笑了声，终于俯下身。
正魂游天外的时药被聚焦的目光看的一愣，回神，满眼茫然：“我、我也要叫？”
她恼然地睖了戚辰一眼。
她伟大的母亲关慧小姐叉着腰无比温柔地笑笑，“你不是最该喊的么，瑶瑶？”
只可惜身高差距大了点，戚辰又故意不肯弯腰，时药凹出个芭蕾舞的脚尖造型来也没能够着这人耳朵。
“……”时药默默地哆嗦了下。
时药却浑然不觉，只踮起脚尖往这人耳边凑。
然后她迟疑一秒，就直接乖乖地冲着戚辰弓了弓腰，“哥哥好。”
压得半哑的声音听得人骨酥。
这动作让几位长辈都愣了下，然后一片哄笑。
戚辰侧回身，“……嗯？”
笑声里，难得耍趣的时药也软着嘴角直起身。
时药听完之后苦巴巴地皱起眉，伸手拉了拉戚辰。
却正撞进一双幽深的褐瞳里。
时药听了这名字也一脸懵懂，唯独孙小语脸色变了，小声地扒在时药耳边念叨了几句什么。
她愣了下，还想再去细细摸索其中那点复杂的情绪，只是没来得及——戚辰神色淡淡地转开了视线。
“不认识。”戚辰不耐地挑了下眉。“有事说事。”
没一会儿，专程自己下厨的大伯父时毅就端上了准备好的饭菜，一家九口人坐在餐厅长桌四周。
为首的戴着耳环的女生狠狠地咬了咬牙，挤出个笑，“戚辰，我叫郭雨琪，学校里认识我的都叫我琪姐……你应该听说过我吧？”
时毅作为长子，代表时家对戚辰表示过欢迎之后，家宴也就正式开了。
“……”
时药坐在戚辰的身边，一整顿晚餐都吃得有点食不知味。
“有事？”
听着身边的男生从容淡定地应对着那些叫他们这些晚辈最为头疼的询问，看他微笑、问候、彬彬有礼……不知怎么的，时药只觉着陌生。
他不虞地看着让他的小姑娘受了惊的女生们，冷声问了句：
明明她跟他重逢也没有多久，但她偏就很笃定地知道：这样的戚辰不是戚辰。
深褐色的眸子在看向那几个女生的瞬间，抹掉了原本的柔和，取而代之是封了坚冰一般漠然的情绪。
她甚至冒出些离奇的想法——如果此时把手覆到这人的心上，想来那里该是一片毫无起伏的冰凉。
知道小姑娘经不起逗，戚辰按捺着情绪拉回目光。
时药莫名地有些心疼。
妈妈我想回家，这个学校有了这个哥哥以后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了QAQ
然后她叹了口气，回过神抬起眼全桌不知何时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一个人。
时药：“……”
时药懵了懵。
话到尾音，时药看向对面，却见为首那女生看自己的眼神更加凶恶了。
“……怎么了吗？”
“你、你摸我头干嘛？”跟着她反应过来，恼了，“你先别管我，你管管她们……她们肯定为你来的，你好好跟她们谈，让她们别找我……”
坐在她对面的关慧小姐冲着某个方向抬抬下巴。
头顶的触感让时药一懵，本能地仰起脸来看他。
时药眼神落过去，然后，“……”
“躲回去吧。”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的筷子会挑着一块鱼肉，稳稳地落在戚辰的盘子里？？
他抬起垂在身侧的右手，把女孩儿探出来的脑袋轻往回按。
“哈哈，以前都不知道，原来我们瑶瑶这么会关心人啊。”
看见女孩儿炸了毛似的往自己身后藏的模样，男生近乎漠然的俊脸上，薄薄的唇蓦地一勾。
大伯母笑着说道。
戚辰微侧压下视线，还紧紧抓着他手臂的女孩儿正小心翼翼地从他身旁探出了头。
桌边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以那戴耳环的女生为首的一拨人停了下来，目光不善地看着三人。
“……”时药已经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还顺手把懵在一旁的孙小语也拉到了自己的后面。
她脸色涨得通红，磨磨唧唧哆嗦着筷子把手收回来。头也越来越低，几乎恨不得要埋到胸骨里。
时药看见了追来的几个女生，想都没想直接往后一绕，躲到了男生的身后。
在这让她羞恼到快要自燃的笑声里，时药蓦地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的后颈。
“戚辰我刚刚在教室遇见了……啊，她们追过来了！”
声线带着低沉的笑，戚辰安抚地摸了摸女孩儿的脑袋。
女孩儿抱着他手臂的指尖无意识地扣紧了，正回头慌张地看向来路。
“谢谢。”他的舌尖轻轻抵住上颚，眼底汹涌的情绪被强硬地压了下去。戚辰哑笑了声。
戚辰眼神微动了下，垂眼看去。
“……瑶瑶。”
时药抬手抓住了戚辰环住她的那只手臂，薄薄的衣料下透出坚实的触感。
“……”
甫一听见耳边这个低沉微带点沙哑的男声，时药都快跳出嗓子口的心脏就落回了原处。她甚至都没去想这种安全感来的莫名。
尽管很怀疑这人此时的动作看起来大概像是在摸一只猫，但时药仍旧忍不住心里软成了浆。
“……”
还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
“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