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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摩天轮上的浪漫

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家的门在风的作用下,慢悠悠合上,她饿狼扑食完,转头回屋,咣当一声,撞在了门上,大脑如铜钟,叮咣响。

她原本计划好了路线,亲一口,迅速回屋,关上门,不给楚尧偷袭的机会。

疼倒不是问题,丢人才是问题!

江北北回想起那个吻,又来了劲,热血一冲头,比宋大喵都二,嗷呜一下勾着楚尧脖子啃了一口。

江北北委屈,她捂着脑袋,差点当场哭出来。

从唐西周家出来,到二楼家门口,江北北打开门,回头见楚尧还站在身后,面带微笑看着她。

楚尧给她揉着脑袋,敲开自己家的门,拉着她进去。

唐西周得意道:“越不说重点,那群崽子越能看见重点,尧儿,就这么发,哈哈!”

江北北泪水朦胧,满心羞愤,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江北北:“我呢?怎么不感谢我?”

楚尧拉着她进了厨房,问正在剖鱼的楚爸要香油,倒在手中,帮她揉着包。

“年底案件多如山,虽然病倒了,但依然不忘报效祖国。”唐西周口授,“破折号,等我吃完这碗饭,还能再战五百年。”

这个是老法子了,江北北小时候调皮,有次在楚家门口玩单腿跳,结果从楼上滚了下去,胳膊腿没问题,脑门上磕了个大包,她爸爸下班看见,见没大碍,回家倒了点香油抹上,一边抹一边笑,觉得那么小一个小孩,啪叽一下摔了,脑袋肿个包嗷嗷哭着,又心疼又好笑。

楚尧笑了一下,接过手机,拍了张照,问他:“写什么?”

江北北忽然又笑了起来,抬头看着楚尧。

江北北端着饭来,搬过凳子,坐下来喂唐西周吃饭,唐西周感慨:“提前过上退休生活……尧儿,帮我拍照发朋友圈,我得炫耀一下。”

楚尧轻轻给她揉额头,低声道:“跑那么快……”

楚尧笑道:“嗯,很幸运。”

江北北想,这确实是她活该。

唐西周又道:“别太早撒欢,慢慢来……也别嫌我啰嗦,我就是操心命。唉,前些日子看你没动静我还着急,这一眨眼竟然成了……四儿说的没错,到底还得看北北的意思啊,你比三儿幸运。”

本来是想偷袭完,给楚尧留下她优雅又矜持的背影,这下好了,丢人丢对门来了。

楚尧没说话,似是在认真考虑。

“那个哄小孩的儿歌还记得吗?”他又说道,声音很轻,“痛痛飞。”

“你先别急。”趁着江北北在厨房炒菜,唐西周说道,“万里长征才刚开始,等关系稳定了再公布也行。结婚容易离婚难,恋爱也是,所以先耐下心相处一段看看。尧儿,我肯定是为北北考虑的多一些,你也别觉得不舒服。”

江北北扑哧一声笑出来,眼睛一斜,刚巧看见楚妈拿着遥控器,嘴半张着,一脸呆滞地望着她跟楚尧。

楚尧点头:“这周找时间,跟大家都说一声。”

江北北脸一红,也顾不上卖萌了,推开楚尧的手,又逃了。

唐西周便道:“那得分人,我的话,很容易。我可是从太上老君的炉子里爬出来,跟孙悟空拜过把子的人,熏出来一双一模一样的火眼金睛,一瞧一个准……你俩打算说吗?”

这次倒是没再碰到门,她顺利逃回家,关上门,内心后知后觉尖叫:“我尧哥手腕好好看!”

楚尧说:“很明显吗?”

楚尧收回手,关上门,面对爸妈审问的目光,自觉承认:“我今天说了。”

“你跟北北?还没恭喜你,运气比三儿好。”唐西周说。

楚妈紧张:“说什么了?”

楚尧忽然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跟北北说了。”脸皮薄,没办法跟家长说他今天都说了些啥,只能期盼他们自己意会了。

“可以,赶得上老严了。”唐西周松了口气,“以后不愁病倒在床没人管了。”

楚爸:“她答应你了?”

楚尧点头,干脆果断,手稳的如从业数十年的老护士,唐西周没来得及眨眼,针已经扎进去了。

语气多少带点好奇和不相信。

唐西周看着楚尧面色平静的排空气,说道:“手稳点,就把我当尸体,最好一次成。”

楚尧点头。

回到家,江北北撸袖子给唐西周做饭,楚尧尝试着给唐西周输葡萄糖。

楚妈皱眉,满脸不信,自言自语道:“你这狗屎运气,打小抽奖绝缘体,怎么一开口北北就答应了?”

唐西周又瞥了眼秦元,闭上眼睛,笑道:“那个还在状况外呢,哈哈哈……”

“可能是把运气都攒到今天了吧。”楚尧笑着点头。

江北北惊奇不已:“二哥,你真牛!”

江北北同学还是很幼稚的。

他慢慢睁开眼睛,打量着江北北脸上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倒车镜中,楚尧的表情。来回看了一会儿,他露出了然的笑,对江北北说道:“这下开心了?”

她连夜赶制了一张恋爱打卡表,第二天一早,听见对门的门响,立刻开门。

“元儿,我们加班的性质跟你不一样。”唐西周道,“我们是舍小家为大家……没看我舍生忘死的差点挂在回家的路上吗?这玩意,说昏就昏,还好丫头把车停了个好位置。丫头,你下次记得先托二哥后脑勺,可别让二哥摔傻了。”

楚尧收回正要敲门的手,笑。

“我说今天怎么没一个人理我!”坐在副驾驶,感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上来的秦元这下终于找到了被大家集体忽视的原因,“咱这一家子,都是加班狂。”

“尧哥,签字。”江北北把表给他。

“好。”

“这是什么?”像是个日历,标好了这个月的日期,也像个任务表。

唐西周一脑门虚汗,有气无力地笑,眼睛睁不开但不耽误说话,他故意扇着外套,让江北北再次感受一下这感人的味道,慢悠悠说:“好些天没顾得上洗澡刷牙了,要还能是香的,那你二哥就是香妃转世。尧儿,家里有瓶葡萄糖,你能给吊上吗?大哥今晚值班不回,没医生了……”

江北北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一下,回答道:“打卡表。”

江北北坐在后座,负责照看唐西周,见他现在没事了,才愁眉苦脸道,“二哥,你整个人都馊了,刚刚把我给熏的……差点把你扔掉。”

她这么示范,楚尧很快就领悟到了精髓,他单手抱住江北北的腰,低头一吻,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签名章,在今天的日期下,盖上章。

“先回家。”楚尧系好安全带,负责开车。

“尧哥,你要来一张吗?”

好半晌,唐西周缓过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后座,说道:“再来点热水就更好了……”

“你的吻在这里。”楚尧指着心口,轻声说,“不会忘。”

“二哥,感觉怎么样?”

这种话,没经验也能很顺口的说出来。

好在江北北从自己包底翻出来一块半融化的巧克力,抖着手撕开塞给唐西周。

确定关系的第二天晚上,楚尧下班回家,到楼道口,感觉到目光注视,抬起头,看见江北北趴在栏杆那里,冲他招手,轻轻叫道:“来。”

唐西周似乎想说什么,又没力气,只是胡乱摇着手,楚尧没从他衣服里搜出糖,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今天没带。

楚尧走路原本就没多大动静,这下刻意放轻脚步,更是无声无息。

唐西周是个拼命三郎,破案容易,按时吃饭休息难,又是个低血糖患者,早先被严清明诊断后,口袋中常装着高糖类小零食以备不时之需。

他像身穿夜礼服的鬼魅,潜入夜色,一把揽住心爱之人的腰,深深一吻。

“低血糖。”楚尧说完,翻唐西周的衣服找糖。

江北北比了个手势,跟做贼一样,蹑手蹑脚拉着他回到家,关上了门。

几个人把唐西周塞进车,秦元这会儿也顾不上多想了,等着楚尧下判断。

对门楚妈和楚爸都在,而自己,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拐走了楚尧。

单元楼里,要说学医的……楚尧跟他爸也算,毕竟法医也懂医理,比他们要好点。

江北北暗笑,回头看楚尧表情,楚尧像个乖宝宝,好整以暇倚着门,笑看着她,还问她:“下班回来也要签章吗?来吧。”

秦元回头喊楚尧:“尧儿!你快来!”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抱住她,在江北北的耳边说道:“北北……小孩子一样。”

秦元奔过去搭把手,唐西周还有意识,推开江北北,靠在秦元身上。

明明不是不知人情世故,但江北北对于情爱的理解,却天真的不像成人,她心中对爱的定义,恐怕还停留在爱慕那一层,不知如何恋爱,不知表露心意被对方接受后,该走向何处。

江北北吃力地扶着唐西周,问他怎么了,唐西周这会儿头晕,说不出话,只想往地上躺,沉得很。

她把表白成功当作终点,但却不知,自己只是刚刚起步。

秦元没来得及叫她,见到车后摇摇欲坠走过来的唐西周,也慌了神,两步跳下台阶,跑到街对面。

“你嫌签到表幼稚吗?”

“二哥!”她的语气很焦急。

楚尧摇头:“不,我是说你像个十六七岁的高中女生,不知道恋爱是什么。”

秦元拿到衣服出了门,果然看见北北的车停在路对面,车灯亮着,江北北打开门,慌张地跑出来,朝车后跑去。

“尧哥……”江北北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你也看出来了,我真不会谈恋爱。”

秦元眯着眼睛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不难。”楚尧说,“我们一起学习。”

楚尧沉默片刻,诚实回答:“我没开车,坐北北车来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秦元在门口叫道:“北北,开门,你看这是什么!”

“从四儿那里走回来的。”秦元道,“你开车了吧?待会儿载我一程。”

江北北立刻吓没了声,下意识捂楚尧的嘴。

“你走着回来的?”

楚尧任她捂着,戏谑地看着她。

“扔法院门口了。”秦元道“估计拖走了。”

江北北手忙脚乱手足无措,把他按到床上,像是被抓奸,在屋里急匆匆转了两圈。

楚尧见他精神还好也没受伤,问他:“你车呢?”

“你别出声!”最终,她对楚尧这么说道。

秦元诉苦:“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撞车了……看群里的消息了吗?你们今天都好忙啊,四儿也是,今天要到半夜才能关门。”

像错觉,楚尧有一瞬间的眼神很是幽怨。

楚尧沉默了,他应该怎么说?

江北北跳到客厅开门,门也只敢开一小半。

“哎?”秦元的胳膊立刻搭了上来,“你下班了?”

秦元还不是最吓人的,吓人的是,对门听见动静,楚爸探出脑袋来查看情况了。

楚尧推门进去,秦元也在。

那个眼神……啧。

单元里的男士们,基本都在这家洗衣店干洗西装,回家前,会把洗好的衣服也捎回去。

江北北不敢再去看楚爸,定了定神,问秦元:“三哥,怎么了?”

回家时路过洗衣店,楚尧说:“在这儿等我一下。”

“好东西,我们事务所的吉祥物。”秦元提着一个筐子,从里头抓出一只猫来,“老板的,今天他出差,托我养一阵子。”

“慢慢来。”江北北笑道,“那我……就先打卡计数了。”

猫是个大肥猫,眼神不羁,刀眼面瘫脸,神情甚是不屑。

楚尧到底是考虑的多,怕现在点头说就是奔结婚去的显得他急躁轻浮且不靠谱,于是他斟酌再三,慢慢说道:“我们慢慢来。”

江北北愣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猫,惊到没了声。

明明刚刚表白成功,恋爱的感觉还没体验多少,怎么能一步跨到结婚去呢?

“我妈怕这些,不让养,新房子那边又没人住,不放心。”秦元说,“放你家了。”

江北北笑他:“尧哥,突然给我工资卡,特别像结婚……”

“放我家吧。”楚爸忽然来了一句,“我家一直有人。”

“我的工资卡。”楚尧说,“以后归你了。”

秦元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是,楚叔……我怕你给解剖了玩。”

“嗯?”江北北不明所以。

“那你……放我这里吧。”江北北连忙接过猫,采取速战速决政策。

楚尧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江北北:“拿着。”

她屋里还藏着人呢!

“尧哥……”

然而秦元还是不走,想借照顾猫,在这里多腻歪会儿。

江北北一脸茫然。

奈何楚爸也来凑热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只猫。

一吻过后,楚尧松开她,笑了一下,手伸进大衣里拿出钱包。

为了事务所吉祥物的安全,秦元只好拍灭了借猫献佛的念头,拎着猫回家去了。

皮一下,太危险了。

秦元走了,楚爸倒没走。他问:“楚尧在吧?”

而且,楚尧进攻性极强的吻,让她知道为什么高岭之花,有距离感的冰美人可远观不敢亵玩了。

江北北:“……楚伯伯。”

江北北被他夺去呼吸,在伴随着窒息体验的甜蜜心情中,江北北开心地想:赚到了。

你是靠闻的吗?

这里近的,能看到色彩消逝后,烟花留在空中的灰迹。

楚爸笑了一下,动作比猫还矫捷,几乎是瞬间移动,在江北北的惊呼中,推开了屋门,瞧见了儿子。

窗外,不远处,烟花绽开。

“怎么,在这里孵蛋抱窝吗?”

嘭——

楚尧表情倒没多大变化,大大方方出来,跟江北北礼貌道了别,跟着楚爸回家。

江北北紧紧抓着他的后背,完全丧失了主动权,大脑内,放起了烟花。

关上门,又过了会儿,楚尧发来短信。

江北北本能地挣扎了两下,被楚尧牢牢囚在怀中。

“这周六约会,有空吗?”

他撕掉了往日温文尔雅的皮,将她按在怀中,吻下去。

江北北抱着手机,像抱着情人的心,激动回复:“约!”

她听见楚尧低声说:“终于……”

第二日一早,唐西周打开门,唱自己编的小调出门上班。

具有侵略性的目光即便只有一瞬,也足以让她明白目前的处境。

“迎接又一个晨曦……鼓起勇气上班。”

你完了。

天冷的像冰柜,明明穿着厚厚的衣服,打开门的那一瞬,却依然像光着膀子开冰箱。

江北北立刻吓炸了毛,她的大脑正在嘲笑自己的冲动。

严清明回来,俩人在楼道口打了个照面。

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烈火一般灼亮了他的眼睛,危险又迷人。

“哟,大哥,回了啊。”唐西周看见他,精神一下子抖擞了,手不安分地勾上肩膀,低头看着他手里提的袋子,“今儿是煎饼果子啊?”

就是那一瞬间,江北北看到了楚尧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光。

严清明问:“吃早饭没?”

江北北抬起头,突然一笑,凑过来,再次偷袭,舔了楚尧的唇角。

“没呢,顺走了啊。”他勾过袋子,拍了拍严清明肩膀,顺手把他卷进去的衣领拽出来,一边走一边吃,还不忘吐槽,“你那脖子长牙了,总吃衣领。”

“我知道……”楚尧温柔地看着她,将她抱入怀中,梦呓般轻喃,“我知道的,北北。”

“家门钥匙给我。”严清明说。

“其实,尧哥……”江北北低声说道,“这个问题,我没想让你回答。我只想告诉尧哥,我希望尧哥不管是鱼还是熊掌都能拿到手,因为我喜欢尧哥,也喜欢尧哥的工作,你永远不会有这种需要艰难取舍的时候。”

唐西周扔给他,无耻笑道:“脏衣服挺多的,你全扔洗衣机就行,谢了,大哥。”

他撑着头,笑看着江北北:“可没想到,你却换了问题。”

江北北从楼上下来,严清明便收回目光,跟她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回家去了。

楚尧笑着说:“你知道吗,我一直记着这个答案,等将来,我妻子问我的时候,就这样告诉她。”

江北北听见她这个大哥也碎碎念着:“连澡都不洗,臭死了……”

江北北愣了好久。

江北北追上唐西周,给他塞了袋牛奶,嘱咐他到局里热热再喝。

“我妈说,她是警察,保护公民是她的职责,如果我妻子掉进水里,她会第一时间和我一起救她,所以不用怕。”

“二哥你还要忙多久呀?”

江北北好奇道:“阿姨说什么?”

“别拐弯抹角的,我明天就洗澡换衣服。”唐西周叼着煎饼果子说。

“我想起我妈了……”楚尧说,“那个经典的问题,妻子和妈妈同时掉进水里,作为男人,会先救谁。我妈为了不让我为难,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答案。”

江北北哈哈笑着跑了,到街对面上了新闻采访车。

“尧哥你笑什么!”

唐西周停下,喊住她:“到哪去?”

楚尧微微惊讶,他没想到江北北会问这样的问题,可惊讶之后,他却笑了起来。

“市郊采访!没事的,二哥,拜!”

江北北转过去,看向他,问道:“尧哥,如果我和你的工作不可兼得,就跟鱼和熊掌一样,你只能选一样,你该怎么办?”

唐西周咬着煎饼果子,只觉得今天的心跳,有点不规律。

楚尧轻轻点了点头。

采访车上,江北北接到了黄元宝的电话,上来就单刀直入:“你哪个哥是退役军人?”

“那,尧哥……你开心吗?”江北北忽然问道,“那份工作,尧哥打算做一辈子吧。”

“有什么事吗?”江北北说,“退役军人的话,四哥啊。”

“可能会有遗憾,但现在的生活也是他的选择,我想应该是开心的。”

“受伤退伍吗?”黄元宝又问,“各方面补偿都到位了吧?现在日子过得不苦吧?”

江北北从半空中看着宋朗的店,扒在窗上,说道:“尧哥,过这样的生活,四哥开心吗?”

江北北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问道:“是台里有制作要求吗?什么条件?退伍军人吗?”

江北北是看到了街道尽头的标志性建筑,才意识到这是市区最著名的商业步行街,而楚尧指的那家淹没在光影中的灰色小点,正是宋朗的店。

“没错,因伤退役,现阶段事业良好,性格乐观开朗的。”黄元宝说道,“要做新春送温暖专题,台里要求采访,你四哥是什么伤退役的?”

一条灯火辉煌的街道,离他们越来越远,越远越小,明亮流动着。

“……长高。”

江北北脸熟透了,身体一动不动,只脖子僵硬地扭动,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

“啊?”

“看这边。”他指向窗外,他在江北北的耳边低语,“看到了吗?”。

江北北再次说:“因为长高。”

这股酥麻劲如好酒上头,一口即醉,江北北脑袋轻飘飘的,递手过去,楚尧便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拥进怀抱,他低声笑,一种满足的开心。

别说黄元宝了,车上的同事们都沉默了。

闻声立酥。

江北北解释道:“我四哥之前是国家散打运动员,后来入伍接受特种兵训练,训练时摔伤的,外伤没多大问题……就磕到头了,后遗症就是……半年时间突然长高了将近二十厘米,没办法做特种兵了,就……退伍了。”

那声来,像是床上低语,不愿吵醒梦中人一般,轻柔地从唇齿间飘进江北北的耳朵。

黄元宝嗯了半天,没能找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的听后感。

“北北,来。”

江北北轻咳一声,道:“要不你再找找其他合条件的?虽然,当时训练确实伤得不轻,昏了好久都没醒,但是吧,退伍是因为长高这种理由……我觉得播出来大家会笑吧?”

江北北正胡思乱想着,楚尧轻声叫她名字,回神,看到他伸来一只手,笑望着她,他眼睛里的光如碎了的珠玉,在窗外灯光的变换中闪烁着。

黄元宝只说:“行吧,你让我再想想,做不做这周给你个信儿,你先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他的奶茶店在哪?地址一并发给我,回聊。”

不高兴的是,她还是上不去,楚尧也没从云端飘下来,拉着她飞上去。

江北北他们采访的是市郊的一家官司缠身的小饭馆,因为房东陷入家产纷争,波及到了小饭馆老板的生意,无奈之下,小饭馆老板只好求助媒体。

高兴的是,她喊了出来,他听到了喊话给了她回应,说好。

房东一家采访完,又到小饭馆老板那里采访,老板留他们吃了饭,一边吃一边聊房东的事。

长久以来,她把她与楚尧的距离,比作地面到云上的距离。她需要一把梯子,楚尧就在云端站着,她想够到他,就需要这把梯子,之前以为表白会是这把梯子,现在看,表白仅仅是站在下方的喊话。

“老爷子挺能干的,我们这一排门面,包括旁边那个带地下九十平仓库的网吧,都是老爷子留的,老爷子走得早,下头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要说都有工作,但现在老太太一闭眼,兄弟们就争起房子了,我是个小生意人,房租一直是交大女儿的,但现在小儿子家的要我补交,以后交给他们,不然就滚走转让房子……你说这怎么行?合同还没到期呢……我是跟老大女儿签的合同,但小儿子说房产证上是他名字,他都把房屋转让的广告打出去了,偏要让我搬走……”

之后呢?也没个说明指南!

小老板佝偻着背,老实巴交的样子,苦着脸给摄制组倒苦水。

江北北一急之下,想起好多部电影的结尾,甚至想到了童话故事,许多故事的结局都是两人相爱了。

“你吃,那边那个小姑娘,尝尝这个,这糖蒜是自己腌的,你吃……”小老板把糖蒜推到江北北那里,“姑娘看着没多大,都当记者了……你有二十吗?”

不过……她的表白被接受后,他就原地不动了。

江北北剥了颗糖蒜,就着面吃了,回答:“快二十四了。”

有人说,他像南极,但江北北固执地认为,楚尧是北极,因为他本人要比表面呈现出的冷温和些,那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与细腻,似平静的海水一般。

“比我闺女还大两岁呢……”小老板不好意思的笑,挠头,“看着跟小孩儿一样。”

不高傲,却令人不敢触碰。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多男人吆喝着跑进跑出,动静极大。

一种静态的美,冷漠又温柔,这两种相反的感觉在他身上拉扯着,随着他的长大成人,慢慢沉淀出一种微妙的平衡,渐渐糅合到了一起,在他身上成就出了特殊的距离感。

江北北咬着筷子回头,翘着凳子往外面看。

楚尧……他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江北北一边长大,一边找寻着与他相似的气质,却从未再遇到过。

路边停了辆半新不旧的越野车,块头极大,一看就像来找事的。

他的睫毛恹恹垂着,窗外洒进来的光勾着朦胧的边,光影缓缓在他身上流淌。

摄影说:“打架吧?网吧这种地方,聚众打架的不少……”

他也在看着窗外,胳膊抵在窗棱上,托着下巴,很安静。

小老板站门边儿看热闹,说道:“也不是经常打架,我接这间房营生的时候,旁边是个服装店,前几年改成了网吧,本来怕网吧打架多影响生意,后来生意还好了点,那里头好多小崽子懒到不行,记着我的电话号码,饿了就给我发个短信,我就下碗面送过去……网吧打架的也不多,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

江北北不敢再次试探,她看着窗外的景,余光却留意着对面的楚尧。

他话音刚落,看到几个眼神凌厉不似混混的中年男人压着两个精瘦的人出来,衣服翻过来罩着这两个人的头上。

摩天轮缓缓升空,离开地面,此时此刻,当真只有他们两个了。

“哎!是警察!”老板看到了他们腰间鼓鼓囊囊的,形状像枪。

江北北此时才知道,他是完全没能注意到自己摘下手套牵他手的含义。

江北北也凑过去看,说道:“抓嫌犯吧,好多嫌犯都会藏……”

楚尧愣那一下后,问她:“不戴手套冷吗?装好,不要丢。”

藏在网吧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后面一个人弯着腰,连背带扛的驮着一个人快步出来,旁边几个人簇拥着,神色慌张。

但,他的重点完全跟江北北在意的不同。

背人的那个年轻人一边走一边骂:“你大爷的!小林!车!快叫车!妈的,你脱衣服啊!衣服!给捂着,你特么按紧点!”

他的反应跟之前比也没多大变化,只浅浅愣了下,回握住她的手,很自然。

他们的对讲机滋啦响着,乱哄哄一片。

恢复理智后,她做了个小试探,她当着楚尧的面摘掉了手套,跑过来抓住楚尧的手。

“江北北说:“肖副队?”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稀里糊涂表白成功了。

刚刚骂人的是唐西周的副队……是有人受伤了吗?

看起来楚尧很高兴,然而,江北北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不敢再皮了。

江北北还未想明白,就见到后面跟着的人摘下对讲机说道:“人抓了,三队收队中。唐队受伤了……对,唐队,受伤了!”

除了那个轻轻的亲吻,别的没啥区别了。

大衣掉落,江北北看到了肖副队背上的那个人,半身深色的血,左侧胳膊上扎着一把水果刀。

好像,梦幻般的表白成功后,就卡住了。

等江北北看到熟悉的那张脸,她的心跳停了。

他们两个坐上了摩天轮,安静地看着夜景。

那是唐西周!

楚尧想,刚刚……不是我在表白吗?

她瞳孔猛缩,颤抖着抓拉开门把手奔了出去:“二哥!!”

掌心痒痒的,楚尧在眨眼睛,看他表情,可能很迷茫。

“哥!!”

“尧哥,我这算是表白成功吗?”江北北说。

江北北一个趔趄,短短一截路,脚下直打绊。

柔软的唇战战兢兢在边缘处飞快啄了一下。

后来,她好像丧失了这段混乱的记忆,再回过神,她人已在医院,她茫然片刻,看向一旁。

“北北……”所以,她的答复是……

唐西周的几个同事也在,表情都不是很凝重。

最后,她气急败坏的上了手,盖住了楚尧的眼睛:“……你闭眼!”

江北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上袖口上蹭了血,颜色很深,已经干涸了。

江北北舌头打结了,好半晌没敢下嘴。

她记起来了,她当时不够冷静,冲了过去,好像是被肖副队认了出来,一并把她扔上车送到医院。

“我能再亲一下吗?”江北北踮起脚,凑近他,楚尧漆黑的眼怔怔盯着她,一眨不眨。

执行任务,嫌犯抗捕,唐西周被网吧的椅子砸了,还被刀扎到了大手臂……

“……嗯,你说。”

江北北神色恍惚,听着医生语速极快简要报告了情况。

江北北:“我有个要求。”

血够用。

但他明明……要表达的更多一些。

不急。

可以这么说。

手术看情况,正在取刀。

楚尧仔细听了,微微点头。

钱……钱也够,没事,都没事……

江北北说:“就,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喜欢你,你也接受了,对不对?!”

江北北的同事拍了拍她:“江北北,有电话。”

轮到他紧张了。

江北北掏出手机,手却无力,手机差点掉在地上。看到屏幕上闪烁的楚尧两个字,泪立刻就下来了,她颤抖着手接起电话,未语先哭,泣不成声:“尧哥……”

楚尧微微歪头, 他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也不知道她会如何回应。

楚尧是在午休时给她打个电话,本想听听她的声音,没想到电话接通,听到她在哭。

红色的气球再次飘回来,江北北说:“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再确认一次好不好?!”

江北北磕磕绊绊的把唐西周蹲点出警被嫌犯扎伤的事说了,楚尧的声音给了她一定的安慰,他听起来不像自己这么惊惶无措,冷静地嘱咐她先给宋朗打电话,让他带着钱过去。

雪花静静飘落,在光下闪烁着,片片晶莹,金光闪闪。

“别着急,我现在就请假过去……北北,二哥身体素质好,没事的。”

楚尧还在那里站着,就在道路尽头,像她的支柱,注视着她。

挂了电话,江北北整个人蜷缩成一个球,靠着墙边儿嗷嗷哭。

发泄完,她撒腿跑回去。

江北北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眼前都是唐西周胳膊上扎进去的那把刀和一脸的血。

“——啊啊啊啊!要死了!!救命!!”

那把刀扎在唐西周身上,就跟扎在了江北北心里,疼得不行。

她跑远,拐过这条道,在楚尧看不到的地方,在路人不解的目光中,跺着脚嗷嗷叫。

她像失去了主心骨,茫然又可怜,无助地哭着,她的同事和几个留下来等待情况,负责缴费照顾队长的警察们七嘴八舌安慰着她,可江北北的耳朵就像塞了棉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无论说什么,心中那种山石崩塌,宇宙塌方的慌乱感依然压不下去。

江北北说完,又跑了。

她擦了鼻涕,挨个给哥哥们打了电话,几乎全都是喊一声哥,泪就留下来了,二哥在医院抢救这句话,都说不完整。

然而没多久,江北北又一头扎进他怀里,急匆匆说:“你待着别动,我去去就来。”

黄元宝跟宋朗约了个时间,午休时到他的店里坐了会儿,顺便了解情况。

所以,还是他……会错意了?

宋朗意料之中的好聊,人非常实在,江北北的描述十分靠谱,宋朗是个特别耿直的男人。

江北北愣了许久,忽然挣脱他,飞快地跑走,楚尧慢慢放下手,闭眼苦笑。

“采访就不用了,我不是在战斗中受伤的,特丢人。”宋朗说,“训练时手滑,一下摔在水泥地上磕昏过去的,我们整队的战友还有指导员都在,特丢人,那天还是汇报演习,所以还留下了影像资料,特别傻,我出院后看了一遍,没敢再看,简直噩梦。”

不必害怕失去之前的那些情感羁绊。

宋朗给黄元宝调了杯奶茶,他的那只哈士奇确如江北北所言,傻出了境界,从黄元宝进门开始,那只大狗就开始绕着她撒欢。

以前的角色,并不会改变,如兄如父,一成不变,纯粹的关爱着她。以后的角色,是伴侣,也是爱人,他会尝试着添加更深沉更有重量的感情去爱她,如他所说,只增不减。

“听北北说,是受伤后开始长高的?”

“江北北,我准备好了,我会试着用与之前不同的情感来爱你,从前的那些,只增不减。”他眉眼沁着点点笑意,低沉而深情地说道,“是哥哥,也会是爱人。北北……你接受吗?”

“那什么……脑垂体什么玩意儿的。”宋朗大手一挥,跟她比划着,比了个距离出来,“半年长了这么多,就是一下子,我原先一米七三,我们单元里最矮的就属我,半年时间,嗖嗖长到了一米九一,皮都撑裂了,我大腿上屁股上全是红纹,都是长太快撑坏的,跟鞭子抽了一样。”

楚尧垂眼看着她,黑色的眼,压抑着滚滚翻动的情绪。

“你转业退伍,部队没给你安排?”

“有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楚尧轻启唇,江北北甚至听到了他的吸气声,浑身战栗起来,睁大了眼紧张地等待着,像等待审判,尽管内心已有答案,已知道天秤会朝哪边倾斜,但她还是紧张不已。

“给了,但咱这不是不好意思吗?我又没立过功,再者我这个后遗症也没影响生活。”他说,“我原先是想开个美甲店,还跑美妆学校学了半个月,后来审美不行,北北总说我,我就放弃这个理想了。天赋不行,开奶茶店算了……”

“是我的错。”他松开手,看着惊愕的江北北。

“哈……”黄元宝眯着眼睛,吸了口奶茶,挺好喝的。

她听到楚尧在她头顶叹息,低沉的嗓音慢慢说道:“我也是这样的人……辗转徘徊,以未做好准备不愿让你困扰为理由,一直等待退让……”

“我开奶茶店很厉害的。”宋朗说,“几乎都是回头客,跟那群小姑娘可熟了,来了还都会给我带吃的,跟你讲,我这样的往店门口一站,想干坏事的都不敢进,所以可安全了!我兄弟战友们还有北子,整天没事就往这儿跑,都给我这里当基地。”

江北北愣住,倏地睁大了眼。

黄元宝:“哎,我发现你特会聊天,不是那种会,是那种……跟你聊天特轻松,你这人简单。”

楚尧走过来,慢慢抱住了江北北,把她裹进怀中,在她头顶,轻声说道:“北北……我也是,我和你一样。”

“是吧,说我笨吧。”宋朗哈哈拍腿笑,“我先接个电话啊。”

你看,总是不经大脑思考,想说就说。说出来后,又想反悔,想否认,想逃避。

电话是江北北打来的,黄元宝看见宋朗的笑立刻消失不见了,瞪着小眼睛,皱着眉说:“北子你别哭,我听不清,你在哪个医院?谁?二哥受伤了吗?”

江北北向后退了一步,想逃。

黄元宝奶茶喝不下去了,也紧张地盯着宋朗,屏住呼吸,一个恍惚,发觉那只叫宋大喵的狗也老老实实蹲着,蓝色的眼睛看着主人,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她的高跟鞋。

楚尧静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电话刚挂,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黄元宝听到宋朗说:“尧儿……北子刚给我打完电话,我知道了,行,我带着呢,钱够,我现在就去。”

这就是我贪心的嘴脸,想要他更多的关爱,更多的温柔。

他挂了电话,对黄元宝说:“那什么,我家二哥出警时受了点伤,对不住啊,我得去趟医院。”

江北北耷拉着嘴角,哀哀叹了口气:“尧哥,我是不是很贪心?”

“关店吗?”黄元宝问,“你这里有人帮你照顾生意吗?”

“我想要尧哥把我当女人看,还想让尧哥对我的好不会减少,如果不行,我还想让尧哥忘掉今天,仍把我当妹妹关心着。”

“没,我自己一个人。”

自私的江北北,真实的江北北,她把心里话都翻出来说给了他,把自己想要的,毫不掩饰亦无美化的,摊开给他看。

“我帮你看着,你先去。”

“尧哥,我是不是很矫情还很自私?你看,我什么都不想失去,还想得到新的。我想喜欢尧哥,又不愿失去尧哥,我贪图的东西太多,还不愿付出代价……”

“你不会弄。”宋朗说,“小黄,你还有工作,咱下次再聊。”

江北北说:“可,一想到尧哥把我当长大的女人看,我也会害怕……害怕你疏远我,害怕你不喜欢我,害怕我失去做你妹妹的资格,再得不到那份关心。”

宋朗赶到医院后,先了解了情况,得知没事,这才蹲下来,很是无奈的看着江北北。

“我总是害怕,我在尧哥眼里,还是个孩子。你照顾我关心我,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但我却对你有不一样的感情……我很害怕……我害怕我说出来这份不一样,就没办法再和你像这样相处。”

“北子,至于吗?你这个反应,我以为二哥英年早逝了。”

所以……我说不出口,即便现在说出口,说爱楚尧,那也是没有重量的。

明明健在,醒了之后一定精神饱满,活蹦乱跳。

“我喜欢尧哥。”江北北说,“我能区分出,对你的喜欢跟其他人不一样。但我……但我没办法确定,这份不一样的喜欢是不是爱。”

“闭、闭嘴不许说!”一个鼻涕泡挤出来,破掉,江北北用袖子擦了,恶狠狠看着宋朗。

楚尧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轻声问:“你……想弄明白,什么感情?”

队里的那些警察简要说了情况后就离开了,宋朗把江北北拽起来,按在座位上,拿着药单下楼缴费。

“尧哥。”她挣脱掉楚尧的手,抬起头看着他,“我一直想弄明白,人都是怎么区分感情的变化,怎样是可以的,怎样是不行的……但我总是得不到答案。”

“刚刚钱谁垫的?”

楚尧没有回答,他看到了江北北的表情,那双眼里,是让他揪心的悲伤。

“小林哥。”

江北北垂眸,低声道:“尧哥,我在你眼里……长大了吗?”

宋朗笑:“还行,没傻到只顾哭鼻子。”

她不再是一无所知无忧无虑的孩童,有些情感变了,变得说不清道不明,每日都让她的心茫然失措,无处可依。

楚尧赶来时,严清明跟宋朗都在,刀取出来了,人也转移到了病房,目前清醒着。

时光就是这样,像梦一样,从回忆里出来,她已不再是那个抱着小熊玩具的小女孩儿,身边的那些关心依旧未变,但她站在这里,已经成人多年。

病房里地方小,床位满了,病人都有家属陪同,他们几个,尤其是宋朗,站在里头尤其占位置。

记忆也遥远了。

楚尧就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除了一只穿警察制服的熊,那是爸爸送她的,也是她能记起的唯一一次和爸爸妈妈的游乐园之旅。

唐西周状态还好,正在边骂边讲自己怎么中招的,搞了半天,他的伤不是嫌犯抗捕造成的,而是一个网吧小混混帮哥们儿出头弄的。那小混混也就十四五岁年纪,血气方刚头脑简单,辍学来网吧打游戏,跟嫌犯在网吧里头称兄道弟后,看到有人来‘找事’,提起凳子替兄弟出头,上来就朝领头的唐西周脑袋上敲。

这是她最喜欢的卡通玩偶,家里有好多,床上柜子里全都是阿姨伯伯们,或是哥哥们送给她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若没教育或是其他的束缚,做起事来通常是不考虑后果的。就算他们当时亮出了警察身份,少年人也不惧怕,一句警察反倒激起了他的反抗欲,扔掉凳子抓起旁边的水果刀就捅。

江北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到一只笨拙娇憨的大熊人偶慢悠悠走着,打招呼卖萌,被许多孩子围着拍照。

当然,最后被一起抓获了,一个是袭警,一个是砍了邻居一家四口后潜逃的杀人犯。

“诶?”

不知道那个少年知道他新结识的哥们是灭门大案的主犯后,会有什么反应。

他抬起手,指着她身后,带着浅浅的笑:“刚刚过去的,你最喜欢的。没看到吗?”

唐西周心有余悸:“还好那混小子没把刀再拔出来,幸运……”

“啊?”她慌乱地应着。

刀拔出来的话,血止不住,他这条命,现在恐怕已经交待了吧。

“……北北。”

讲完,唐西周看见江北北鼻尖粉红,眼肿的像桃,可怜巴巴站着,笑道:“来,丫头,二哥抱抱,哭什么,闭着眼就听你一个人在嗷嗷,嗷的跟宋大喵似的。二哥没事,这是工伤,命还在,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不用哭啊,表情好看点,别皱着眉。哎,来这边嘛,抱抱你,二哥这条胳膊还能动。”

江北北又怂了,慢慢地松开了手指。

江北北扑过去,砸的唐西周哎哟哎哟了半天,一只手轻轻拍着她。江北北抽了抽鼻子,又嫌弃又心疼道:“二哥,你臭死了……”

她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楚尧忽然停了一下,转过身,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嗨呀!”唐西周道,“惨咯,这阵子洗不了澡,要发酵出酸味了。”

江北北看着他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加快了步子,手套中,她的手指慢慢合拢,握住了他的手。

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拍了拍江北北脑袋,又看向宋朗:“四儿,来,让哥也揉揉你脑袋。”

她要注意距离,注意礼貌,楚尧也是如此。

“得了吧您嘞。”宋朗摆手,“你当哄小孩呢!”

即便还叫着他哥哥,可牵手是不行的,她没有理由再要求他像从前那样亲近自己。

“快来……”唐西周伸着手,“一个都不许少!”

长大了,就再也不能了。

江北北起身,一把拽过宋朗,唐西周哈哈笑着揉了揉他的大脑袋,看向严清明:“大哥来。”

她最喜欢秋天,那时树叶落满地,她就踩着那些叶子,跟在他身后,跳着走,听落叶发出的脆响声,她永远也不用担心会摔倒,楚尧负责拉着她,给她引路,帮她看路,照顾着她。

严清明愣了一下,道:“你手闲着没事干了?”

那些年,她在文化宫学跳舞,一直是楚家帮忙接送,楚爸不来,就是楚尧,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帮她提着装衣服鞋子的袋子,背着画夹,慢悠悠和她一起走在林荫道上。

江北北啧了一声,把严清明推过去:“让二哥摸你一下!死里逃生,这能旺一整年呢!大家都有份!”

明明小的时候,他总是牵她的手。

“丫头说的没错。”唐西周开心道,“开年没多久就光荣负伤,这运气,被我这只手摸下脑袋,等于开光,你也能旺一年。”

楚尧好久没牵过她的手了,她能想起来的最近一次是在中学,初中二年级的冬天,楚尧放寒假回来,接她下自习,因为下雪,路面结冰,路灯也坏了,他才拉着她的手回的家。

严清明轻咳一声,却是伸手摸了摸唐西周的头,说道:“我是老大,还是我给你祝福吧,我的黄金左手摸一下你,快点好起来吧。”

她现在万分后悔刚刚为什么不把手套摘掉,可转念一想,如果摘掉手套,楚尧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就牵她的手。

“哟,老严,这可真宝贵。”唐西周笑了,“能有你们这些兄弟……我运气真好。”

江北北又在纠结她的手套。

然而煽情不到三秒,唐西周指着江北北道:“老大,弹她一个脑瓜崩,这丫头,把鼻涕抹在我毛衣上!”

“好了。”果然是太凉,他立刻哑了声,缓了缓,手伸过来,抓住江北北的手,隔着她的毛线手套。

他胸前有一道亮晶晶的水印,唐西周龇牙道:“没洗澡也不是让你这么糟蹋你二哥的。”

江北北看着他咽了最后一口,露出的喉结动了下,江北北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衣角,目光凝住不动,贪婪又小心的看着。

严清明转身曲手指,江北北哈哈两声,猴一样蹿了,出门就撞进楚尧怀里。

可能是太凉,他蹙着眉闭上眼,手捂着嘴,仰起头。

唐西周单手拍床单,啪啪鼓掌:“撞得好,来了也不吭声,暗搓搓扒门边看什么?”

他自然地接过她吃了一半的冰淇淋,三口解决了。

楚尧顺势抱住了江北北,笑声轻的像羽毛拂耳。

江北北点点头,把手中的冰淇淋举高,递了过去。

“尧哥……”不知怎么回事,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他的温度,江北北鼻子一酸,当即就想哭。

“吃不了了吗?”楚尧问。

宋朗小眼一斜,驴叫道:“哭包,省省啊!今天哭多少次了!”

江北北打了个颤,咳嗽了几声,冰凉的舌头缓过劲,回了温。

唐西周也道:“我流的血还没你流的泪多。”

江北北偷偷打量着面前她相中的‘皇后’,皇后如大家闺秀一般,跟她隔着礼貌距离,不远不近,站在一旁,笑着看她,像看护孩子。

他们俩三言两语,把江北北的哭意全给堵了回去,憋的她打了个嗝,不服道:“我就想哭,管得着吗!”

江北北有时候会想,自己作为内心戏的一方领主,气场应该再强一点,为了造福王国,造福子民,也要鼓起勇气压个皇后回来才是。

楚尧松开她,拍拍她脑袋,拉着她的手走进病房,地方小,宋朗撤了出来,说到楼下买喝的给江北北补充水分。

甜蜜的尴尬,会让她不由自主地面带微笑,内心的万千子民为她又与楚尧说话,又能与他单独一起而欢呼雀跃。

楚尧进病房来,问道:“二哥没事吧?”

江北北想,好神奇,虽然每次跟楚尧单独待着她都会紧张,她会失语,会语无伦次,会在脑中打好腹稿,却在要说出口时全部忘掉,虽然总是尴尬,却总会在回想起来时,觉得甜蜜。

“容光焕发!”唐西周扯出一丝苍白的笑。

他答:“你想玩什么,都可以。”

江北北牵着楚尧的衣角,可能有了后盾,就有了怼二哥的勇气,小声说道:“胡说八道,我听见你哭了,肯定疼。”

江北北说:“尧哥,要去坐摩天轮吗?”

唐西周噎了一下,只好比划着说:“行行,你说的对,疼上天,行了吧?你还打电话把他们都叫回来……唉。尧儿,你请假了?耽误工作。大哥你下午是不是要上班?”

“没觉得。”

严清明点了点头。

“我幼稚吗?”

“我们留下照顾。”楚尧说,“大哥上班去吧。”

“嗯。”

“其实没什么。”唐西周说,“阵仗这么大,太丢人了。队里的小屁孩们要是来探病,恐怕以为我是阿联酋王子,划了道口子这么多人来伺候,用不着啊……尧儿,你这周请两次假了吧?工作重要,怎么都不知道呢!丫头,你工作呢?”

江北北咬了一口冰淇淋,让它在舌尖上融化,冰的触感麻木了舌尖,她砸吧着嘴,抬头,对楚尧笑:“尧哥。”

江北北回答:“没二哥重要。那破玩意能跟二哥比吗?”

江北北转了个圈,气球也跟着飘了个圈,楚尧就这么看着,眸中带笑。

“哈哈哈哈……”唐西周畅快笑出声,“虽然不能这样,但是二哥听了你这话,舒服!”

他动作温柔,漂亮纤长的手指搭线绕结,末了还扯了扯气球,检查是否牢固。

严清明忽然道:“别笑了,省省力气……养伤才难熬。”

楚尧多买了一只红色的气球,系在了江北北手腕上。

“行,听大哥的。”唐西周笑着应下。

楚尧走向小店,江北北则像个怂包小色魔,等他走远了,才敢直勾勾看他,看他直挺的脊背,赏心悦目的腰线,看那简单又让她心跳加速的黑与白,品他令人莫名沉静的气质。

晚上,江北北带着饭来和下午留下照顾唐西周的楚尧换班,本来想抱一抱楚尧,结果看见秦元也在,想趁着抱楚尧顺便揩油的念头立刻碎了。

江北北点了点头,飞快且小声地说:“谢谢尧哥。”

“三哥吃。”江北北分了食,三个人边吃边商量怎么给唐西周洗个澡。

尽管是问,但楚尧已经把手伸进了口袋,且脚尖转了方向,这个反应,势必是要给她买的。

秦元抽出卡:“找护工,反正我不给他洗。”

楚尧拉不动人,转过头,看见她那个眼神,问:“要吃吗?”

楚尧一筷子把他拿卡的手按下去:“用不着这么积极掏卡,掏卡很过瘾吗?”

刚进游乐园没多久,江北北就走不动路了,她的视线飞到了旁边的小店,像宋大喵盯狗粮一样,眼巴巴盯着冰柜。

秦元:“不怼我你是心里难受吗?”

每见雪落,大脑就被吃甜食的信号占据。

江北北端着饭碗在一旁乐,一抬眼,看见唐西周睁着眼看着他们。

江北北有个小爱好,就是下雪天吃冰淇淋喝冷饮。

“二哥醒了。”江北北问旁边的两位,“谁来喂?”

江北北的心,漏跳了一拍。

唐西周幽幽道:“你说呢?”

他侧过头,轻轻扯动嘴角,眼中含笑。

江北北:“我们手心手背好啦!”

“……走吧。”他握紧了江北北的手,暖光在眼中闪烁着,“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你说,希望你准许我借用你的时间,听我把话说给你。”

楚尧和秦元都表示赞同。

“嗳,尧哥,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唐西周大惊:“喂我吃饭这种美差,还用你们手心手背?不应该抢着来吗?”

“北北。”

江北北捏着鼻子,叹气道:“……二哥,你多天没洗澡,已经馊了。”

“尧哥……”他是失忆了吗?为什么不问今早的那句‘玩笑’?

二单元的兄弟情,全是塑料情,也就严清明老实,唐西周说想洗澡,只有他应下了,下班后端着盆水来了。

收回视线,发现楚尧盯着她笑,亦和往常不同,温柔的像融了冰的春水,让她止不住的抖。

唐西周惊讶:“你不嫌弃我?三儿跟尧儿可都没搭腔。”

江北北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摩天轮。

“北北说你都有味儿了……”严清明道,“你不洗我也闻着难受。”

呼出的白色热气柔和了眼前的画面,或许正是如此,江北北眼中,今天的楚尧,看起来比往常要温柔许多。

严清明是个洁癖,既然能帮忙给唐西周收拾房间,洗澡肯定也不能落下。

江北北仰起头,看着楚尧。

“那是烟味,不是身上脏。”唐西周解释,“队里都是烟鬼,为了抓那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估计抽了有十条烟……”

今夜无风,有小雪,路灯亮了起来。

“要不要我给你看看水?”严清明端起水盆,“北北可没诬陷你,半点不夸张,你看这水浑的。”

楚尧说完,看向远处挂着彩灯的摩天轮。

唐西周笑了起来:“得,还是嫌弃我。”

“你和我。”

严清明又问他身体状况:“晚上吃的都吐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北北眼睛眨巴两下,没反应过来,本能问道:“都谁去?”

“头晕……”唐西周摆摆手,无奈道,“要不谁乐意在病房待,特没意思。”

楚尧摘掉手套,牵住她的手,很温暖,他问:“游乐园夜场去吗?”

“明天还有个检查,脑袋的事都是大事,你再忍忍,没事了肯定不会让你住这儿,现在床位都紧张,你当医院想让你在这里长住?”

江北北定了定心,快步跑去,毛茸茸的手套艰难拉下嘴前的围巾,又叫了一声:“尧哥!”

唐西周嬉皮笑脸开玩笑:“这不是想让你伺候呗,按顺序来,擦身喂饭悉心照顾,我得享受一下二单元的兄弟情再出院。”

“尧哥……”

严清明白了他一眼:“早点睡着梦里有。”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腰带散着,垂在后面,雪花飘落在他肩头,融化。

“大哥,看来看去,还是你好。”唐西周感慨,“其他的小东西们都靠不住,一说洗澡全跑没了。”

从演播楼出来,江北北停住脚步,目光看向站在路边树下的楚尧。

严清明:“记住我的好,来日报答。”

下雪了。

唐西周哈哈道:“兄弟肝脑涂地,衔草结环,报答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