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姿势不太舒服,时吟膝盖微弯,上半身微微后仰,很难保持平衡,人有点发抖。
顾从礼垂眸,人忽然靠过来了。时吟一愣,下意识想往后退。她站在沙发旁边,往后退一步,沙发就贴上她的小腿,挡在后面。
男人又缓慢往前走了一步,距离缩短,他微垂着头,浅棕的眼在极近的距离下看着她,红润薄唇轻轻弯了弯:“你……”
时吟每天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就是她没睡醒的时候,起床气加成带来双倍的攻击力,她的语气有点不爽:“您如果不每次都过来扰人清梦,我也不会这么说。我一个女孩子,当然不会随便就把家里的钥匙给别的男人。”
有极其轻微的声音响起,是金属摩擦,钥匙插进锁孔,然后缓慢转动的声音。声源在防盗门那儿。
她复杂的表情和翻出去的白眼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顾从礼已经转过身,淡淡补充:“你别随便给男人家里的钥匙。”
顾从礼话音顿住,侧过头。时吟也转过身。
他可真厉害。
咔嗒一声响,门从外面被打开了,梁秋实一只手拿着一把钥匙,另一只手提着几个白色的、装得满满的塑料袋。
他在他奶奶面前就一副人畜无害、多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的冷淡样子,背后又变样子了。
他动作极其娴熟地进门,轻手轻脚,像是怕吵到时吟,回手轻轻关上门,才转过身来。
他是开了天眼吗?
他一抬眼,就看见此时面对面站着的一男一女。
时吟:……
女人身上穿着睡裙,背朝沙发站着,一副下一秒就要被面前的陌生男人推倒在沙发上的姿势。
顾从礼已经进屋了,他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小吧台上,背对着她弯下腰,衬衫随着肌骨的纹理拉起褶皱,勾勒出肩胛线条,忽然出声:“不许骂人。”
梁秋实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她提着一口气,磨了磨牙,又长长吐出来,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垂着头,唇瓣轻动做了一个口型,无声地骂了他一句。
他的第一反应是:啊,原来时一老师也是一个会带男人回家过夜的正常女人。
时吟想骂人。
他表情平静道:“打扰了,我马上走,你们继续。”
时吟:……
梁秋实说着,真的要走。
“是吗?”他平静道,“那你应该调整作息。”
他一边把提着的东西放在鞋柜上,一边提醒道:“我顺便买了点东西过来,牛奶、麦片、鸡蛋,我还买了吐司面包,是你喜欢的北海道味道的。对了,我看洗手液好像没剩下多少,买了一瓶新的,都在袋子里。”
她面无表情道:“我昨天四点才睡。”
时吟:“球球,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从礼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抽出拖鞋:“九点半了,怎么看你也该起床了。”
梁秋实抬起头来,一脸“你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表情:“那我先走了。”
时吟感觉再来这么几次,她要神经衰弱了,又软绵绵地靠在墙边,用指节蹭了蹭眼角的眼泪:“那我给您配一把钥匙吧,我求求您了,以后能不能别按我家门铃?”
时吟抬手去推面前的顾从礼,就要走过去,一只手抵在他的腹间,没推动。
“我看你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睡眠时间宝贵。”
顾从礼的视线落在门口男人手里的钥匙上,然后他眯起眼睛,垂眸看向时吟。
“我的睡眠时间也很宝贵。”
时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的上班时间宝贵。”
不知道为什么,时吟莫名有种脚踏两条船被当场捉奸了的诡异感觉。
时吟红着眼道:“但是你没说九点半过来。主编,咱们就不能下午见吗?”
她长叹了一口气,指指顾从礼,对梁秋实说:“《赤月》顾主编。”
而他甚至轻轻歪了一下头,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我昨天跟你说了会来。”
梁秋实侧过头,仔细看了一眼男人的五官,确定了是有点眼熟以后,很有少女感地“咦”了一声。
依旧是那种烦得让人想发火的按门铃方式,根本不需要问是谁,时吟烦得蒙着被子低低呻吟了一声,唰地坐起身来,从旁边沙发上抽了内衣穿上,下地去开门。她靠在门框上,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时吟懒得理他发出了什么怪声音,扭头又去看顾从礼:“这是我的助手,不是什么别人,你别误会。”
依旧是早上九点半,时吟依旧在睡觉。
她看他的表情有点无奈,像男朋友在看闹别扭的女朋友。
结果他根本没提这件事,只给她发了微信说明天会过来。
话音一落,时吟愣了一下。
时吟还在想,顾从礼下周跟她要稿子的时候,她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推脱才显得比较正当合理。
和他解释的时候,她心里有点急,好像真的很怕他误会自己和梁秋实的关系。
如果上一本漫画她还可以用题材问题作为借口的话,这部就完全不行了。她花了大把的时间在完善脚本以及琢磨画风和分镜上,分镜草稿修修改改,一个星期也没画出几张来。
她迅速垂下头,往前推了他一下,自己赶紧从他面前闪出去,去拎梁秋实放在鞋柜上的袋子,然后闪进了厨房。
时吟没办法忘记林佑贺对“时一”这个漫画家的评价:不热血,像过家家,战斗场面绵软得让人提不起劲儿来。
她莫名无所适从了起来。
不过她对这篇漫画抱着浓厚的兴趣和期待,鸿鸣和大夏龙雀的性格,大环境背景,以刀为主角,战斗场面金属兵器相接的碰撞,都比《ECHO》以声音作为武器更有力度。
时吟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塞进冰箱里。冰凉的牛奶纸盒贴着脸颊,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走出厨房。
顾从礼要求她下个星期把第二话的分镜草稿画出来给他,她其实没什么动力。新人大赏结果没出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到前三名的连载机会。
梁秋实已经不在了,还真的走了,顾从礼坐在沙发上,电脑没开,长腿交叠前伸,垂着头,像是在发呆。
赶稿,生命中最美的两个字。
不过顾主编没有发呆一说,人家这是在思考。余光瞥见她出来,他侧过头去。
时吟很乐观,一本杂志十几篇连载,她能拿到第四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这也意味着,她的好日子又快到头了。
时吟愣了一下。男人额发垂着,背对着窗外光源,给眼睛打下浓浓的阴影,浅色棕眸看起来像是浓稠的黑。
一般一部漫画最容易冲排名的时候,就是跨页彩图和结局,时吟这次是两个加在一起,也只拿到了人气投票第四的成绩。
她莫名地就想后退。
国内现在彩漫当道,《赤月》目前对连载的作品没有强制要求,不过因为读者更喜欢彩漫,彩漫也更容易拿到高人气,所以很多在连载的漫画会选择彩色。
他那个眼神让她莫名有种跳进了什么陷阱被紧紧禁锢,再也逃不掉的错觉。
正位第四,她这本连载至今最好的成绩,前三名全是彩漫。
时吟眨眨眼,晃了晃脑袋,驱散了那一瞬间乱七八糟的念头。
九月中旬,时吟收到了《ECHO》完结章的排名。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
顾从礼:……
时吟往门口瞧了瞧,又往书房工作室看了看,明知故问道:“球球走了吗?”
顾奶奶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还在说话,拍着大腿,不小的声音拉回了他的魂儿:“人家二十三,你呢?你都快三十了,还想对人家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下手?”顾奶奶侧过头,凉凉地说,“你想得倒是挺美的,人家会嫌你老吧?”
顾从礼:……
顾从礼漠然地看着前面,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一股烦躁感缓慢地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神经,窜进大脑,带起微弱的破坏欲。
这下空气不仅安静,而且好像要凝固了。她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去,有点儿茫然。
只是这人去健身房还要发朋友圈打卡,一张张照片都带着她那个油腻的私教。
虽然她也不太懂为什么空气会凝固。
上午十点半以前是她的睡觉时间,睡醒了还得赖赖床,叫个外卖,她就只剩下下午或者晚上有时间了,她的活动时间也很好猜。
顾从礼看着她,没说话。半晌后,他忽然扬起嘴角,展颜一笑,笑容莫名灿烂。
时吟之前发的那条朋友圈,虽然没开定位,但她家旁边只有这么一家健身会所,她又懒,肯定不会舍近求远,那么她来的八成是这家。
他皮肤很白,薄薄的唇片红润,沉着眼勾出笑来时有种诡异的感觉,眉眼仿佛都染了艳色。
顾从礼没说话,打方向盘上桥。
顾从礼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很轻:“他走了。”
“你这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顾奶奶笑骂了一声,又忍不住美滋滋道,“你眼光好,这小丫头确实是讨人喜欢,性格也好,就是有点儿小,才二十三岁。”
这人不太对劲儿。
顾从礼笑了笑:“您高兴就行了。我就给您办了一张卡,也没跟您说要去干什么,您跟她聊得来那是您跟她有缘,跟我没关系。”
时吟整个人无意识地缩了一下,吞吞口水,轻轻叫了他一声:“主编?”
不等他说话,顾奶奶又道:“不过你从小主意多,自己肯定有想法。说吧,你想让奶奶怎么帮你?”
顾从礼垂眸,笑意一点点淡下去:“你去洗漱吧。”
“你骗人家小姑娘行,还想骗我啊?”顾奶奶翻了一个白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凑近了他,“人家说了就住旁边的小区,你在旁边买套房子不就完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时吟回了卧室洗漱,睡裙换成居家服,从床头摸出手机来,收到了梁秋实的微信。
顾从礼平静道:“没有,我就是觉得您天天在家无聊,又闷,出来活动活动不是挺好的?”
凉球球:老师,您先忙您的,我走了。等你有活儿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再过来。顾主编太可怕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顾奶奶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我就说你小子怎么突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给我办什么健身卡。我都七八十岁的人了,你非要我学那些小年轻健什么身,还特地掐着时间天天把我往这边送,原来主意打在这儿呢?”
凉球球: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换了责编以后您就不拖稿了。
顾奶奶坐在车里,还扒着后视镜往后瞧,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顾从礼侧了一下头,把车窗升起来了一点:“奶奶,人都看不见了。”
时吟:……
奶奶遗憾地“噢”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走了。等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时吟才转过身,往小区方向走。
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时吟笑了笑:“真不用麻烦了,我家就在旁边那个小区,走过去不到十分钟。”
她没回微信,退出对话框,将手机丢到一边,整个人呈大字平躺在大床上。
顾奶奶上了车以后,又降下车窗,伸出头来看她:“小姑娘,你家在哪儿呀?我们送你回去吧。”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再遇到顾从礼。
时吟背着包包,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健身房,看着老人上了车。她第一次看见顾从礼的车,红黄黑三色的一个盾形,中间一匹马。
S市这么大,如果没有刻意联系,他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不会再有任何接触。
顾从礼接了人后,没说几句话就带着老人走了。顾奶奶似乎很想让时吟跟他们一起吃饭,锲而不舍地提了好几次,最后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
她刚选择艺考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放弃好好的名校不考,选择去做一个艺术生,觉得她在拿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开玩笑。
顾从礼:……
方舒曾经问过她:为了顾从礼放弃似锦前程,值得吗?
时吟点点头,真诚地说:“温柔,我从没见过像主编这么温柔的人。”
时吟有点茫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时吟:……
不知道顾从礼的人觉得她的脑子坏掉了,知道他的人觉得她是为了他放弃了一切。
顾从礼:……
其实不是,她只是单纯觉得画画很好。
奶奶“啊呀”了一声,拍了一下手:“那你们不就是朋友嘛!”奶奶继续笑眯眯地看着时吟,“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小孙子温柔不温柔?”
她喜欢画室里的味道;喜欢线条从生疏扭曲到娴熟舒服时的成就感;喜欢铅笔画上纸张时沙沙的声音;喜欢经过了几天几夜,一幅画完成以后,那种充斥心脏的饱满感。
时吟不知道老人家懂不懂漫画作者和编辑的关系,干脆简化了一下:“我们工作上有联系,应该可以算是同事吧。”
时吟从来不觉得艺术生有哪里不好,也从来不认为这是放弃,她觉得自己只是做出了选择。
老奶奶坐在对面,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然后笑眯眯道:“你们两个认识呢?”
每个人在人生道路上的每个阶段都会面临无数选择,而在她的人生里,顾从礼是她的选择,艺考也是,二者之间绝对不存在谁为了谁这样的关系。
两人沉默着。
只是,顾从礼帮她推开了一扇门,她得以发现一个崭新的世界。
“好巧。”
而他们俩现在的关系,时吟看得很明白,分得很清楚。
“好巧。”
他是天上的星月,是遥不可及的,是少女时代的青涩和懵懂,是她的过去。
时吟强忍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小幅度缩了一下肩膀:“是啊。”
她给他造成过的困扰、带去的麻烦都是无法抹去的,无论谁说些什么,她的心里始终有道坎。
他一句时一老师,叫得时吟顿时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种欺师灭祖的感觉又出来了。
她早就没有资格再去想什么了。
她坐在座位上,正不知道怎么打招呼,顾从礼倒是神情自然,淡淡朝她点了点头:“时一老师也在这儿健身?”
她想,有些人就是适合藏在内心深处,等她老了,儿孙满堂,她也会抱着她的小孙子坐在院子里,给他们讲一个不一样的故事,以“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作为开头。
时吟不知道老人家还在发什么愁,她这个孙子到底哪里像找不到媳妇儿的人啊?只要他想,这个人看起来甚至可以给她找一堆孙媳妇回去。
甚至,他们之间连故事都不算有过,全是幼稚、肤浅的一厢情愿和惨不忍睹汇聚成的河,蹚不成也游不过。
他依旧英俊潇洒、美貌如花,只往这儿一站,各路健身房拥有魔鬼身材的美女小姐姐眼睛就开始止不住地往这边送秋波了。
顾从礼到与初茶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时吟面无表情地缓慢抬起头,一段时间不见,男人依旧冷若冰霜,寒塘冷月的气质被他体现得淋漓尽致。
茶馆是古色古香的设计风格,服务生穿着淡雅旗袍,丝竹声绕梁,乐声悠扬。
然而……然而……
服务员领着他穿过一楼长廊,走到一片单独辟出的院子里。四方一座小院,庭院里的流水击石,沿长廊有两排翠竹,竹子后面木桌若隐若现。
按照老人给出的信息以及这段时间以来时吟对这个老人家性格的了解,时吟推理,她的这个小孙子应该和她性格很像,比较活泼,有种温和健气的感觉,人缘非常好,个子可能不高,长得也一般,因为他至今找不到女朋友。
正中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站着一个姑娘,她在喂鱼。
即使对方现在站在她旁边,几秒钟前才对着坐在她对面的老人喊了声奶奶。
见到有人过来,姑娘回过头来,圆溜溜的鹿眼眨巴眨巴,远远朝他招了招手。
时吟觉得,她忘年交口中的顾从礼和她认识的那一位,恐怕不是一个人。
顾从礼颔首,往里走,绕过青竹,就看见了后面坐着的人。
她怕是瞎了吧?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偏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喂鱼的姑娘,懒洋洋地弯唇,一双漆黑的桃花眼里温柔快要溢出来了。
时吟:……
这一幕看得顾从礼浑身发麻。他从实验一中走了以后,被大学同学拉去创业,开了一家广告工作室,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陆嘉珩。
“我那个小孙子呀,是一个孝顺孩子,脾气好,跟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从小就讨人喜欢。”
陆嘉珩,地产龙头家的太子爷,性格非常不讨喜,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气息。就是这种人,竟然有一个非常讨喜的女朋友。
之前老人说的话,还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回荡。
顾从礼觉得,他的女朋友大概是瞎了。凑巧,他也非常看不上顾从礼。
时吟的表情定住了。
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两个相看两生厌的人莫名其妙熟悉起来了,偶尔还能出来喝茶,简直是天下奇闻。
一张熟悉的、貌美如花的、冷若冰霜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张脸的主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站定后,垂着眸,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平静道:“奶奶。”
男人就这么捧着脑袋,像痴汉一样盯着远处的姑娘,颇有点儿不死不休、能看到地老天荒的姿态。顾从礼抬手敲了敲木桌桌沿,提醒他自己到了。
时吟背对着门坐着,闻言,转过身去。
男人的视线半寸都没移动,眼角微挑上扬,他得意扬扬、美滋滋地用陈述语气问顾从礼:“我老婆可爱吧?”
没一会儿,老奶奶就对着门口摆了摆手,笑眯眯地对时吟说:“我的小孙子来啦。”
顾从礼平静道:“我走了。”
冲了个澡,两个人坐在一楼休息大厅等。
陆嘉珩这才转过头来:“你来都来了,哪儿去啊?”
奶奶很开心:“好呀。”
顾从礼懒得搭理他,坐下来,倒了一杯茶。
时吟笑了,下跑步机灌了两口水:“我就不去了,我在这儿陪您等一会儿吧,等您孙子过来接您。”
陆嘉珩似乎习惯了他这副样子,毫不在意,开始跟他唠家常:“你的新工作怎么样了?”
几分钟后,她挂了电话回来,笑眯眯地说:“我小孙子一会儿要过来接我啦,说要带我出去吃饭,你跟我们一起呀?”
“还可以。”
她慢跑,老人就在旁边溜达着跟她说话。十二点多,老人家接了一个电话。
“还顺利吧?”
时吟:……
“嗯。”
老人家很委屈地撇撇嘴:“我不懂你们年轻人,我就希望他给我生个孩子玩玩。”
陆嘉珩扬眉:“我是说妹子还顺利吧?”
时吟笑眯眯道:“不急呢,奶奶,现在我们这辈的人都不流行这么早结婚啦。”
顾从礼抬眼。
老人家夸着夸着,又开始发愁:“就是他不谈朋友,这么大的人,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从来没领过女朋友回来,我看我身边同龄的人重孙子、重孙女都有了,就我没有。”
陆嘉珩坐在他对面,懒洋洋地瘫在椅子里,手背撑着脸颊看着他:“我就那么随手一查,发现顾先生以前在高中代课的时候好像还有一段不浅的艳福。”
“他懂礼貌,好看得跟一个小姑娘似的,安安静静的,也不像别人家的小男孩那么调皮。”
顾从礼语气冷淡:“陆总真是无所不知。”
老人家看见她果然很高兴,拉着她聊天。大部分时间老人家都在说自己的小孙子:“我家小孙子从小学习好。”
“顾先生的事情我必定义不容辞,毕竟我老婆曾经说过,她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男人。”
从她家去健身会所很快,走过去十分钟,换了衣服到跑步机那边,她一眼就看见了那道很潮的桃粉色身影。
“是吗?”顾从礼很淡定,“初小姐真是有眼光。”
她给老人回了话,怕老人等,立即滚下沙发,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带上她那套即将落灰的装备出了门。
陆嘉珩磨牙:“你胡说八道!”
时吟家里没有老人在了,能有这么一位老人家亲近,还很有共同语言,她是真心觉得挺高兴的。她想了想,自己确实很久没去过健身房了,老人家大概也是一个人无聊了,不然不会特地发微信过来叫她。
“能看上你这样的男人。”顾从礼补充道。
老奶奶发了一条语音过来,问她今天去不去健身会所,说好久没见到她了,想跟她说说话。
陆嘉珩:……
备注是健身房奶奶。
所以说,他真的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看着是高岭之花,其实是衣冠禽兽,能把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时吟挂了电话,正准备百度一下男人的更年期症状,微信的提示音响了。
“我开始心疼那个小姑娘了,怎么被你这种豺狼虎豹盯上了!高中生你都不放过,你还是不是人?”
也有可能是他们这行实在是太忙了,导致更年期提前了。
顾从礼面无表情道:“她已经毕业一年了。”
算算看,顾从礼今年也二十九了。男人的更年期难道在三十岁就会来吗?
陆嘉珩似笑非笑:“哦,所以你现在打算下手了?”
他现在古怪得就像是在更年期,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或者哪句话,他就突然不爽了。
他没说话,微垂着眼睛,指尖搭在紫砂杯杯沿,神情阴郁。
这个人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不知道谁又惹到这位大爷了。
陆嘉珩的桃花眼微扬,看起来很愉悦:“你被拒绝了?”
时吟对着挂掉的电话一脸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
“没有。”
时吟:……
陆嘉珩才不信他,一副十分懂的样子:“拒绝算什么,我当年被拒绝得都没脾气了。追姑娘的秘诀在于……”
顾从礼“嗬”了一声,低沉的气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声音冷得仿佛能掉出冰碴子:“下个礼拜,你把第二话的分镜草稿给我。”
顾从礼一顿,眼皮子掀起。
时吟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小声反驳:“我睡觉的,只是睡得比较少……”
“你有多不要脸。”
温柔这个词用在顾从礼身上,本身就是太恐怖的一件事情。
顾从礼:……
好像有一双冰凉的手顺着电流的声音伸过来,指尖轻轻落在她的耳郭上。
陆嘉珩和顾从礼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人,毫无相似之处,能成为朋友实属偶然。
明明是称得上温柔的语气,偏偏时吟听了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陆嘉珩遇见喜欢的姑娘,有条件要追,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追。
顾从礼沉默了一下,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嗓音很轻:“你再通宵五天不睡?”
顾从礼不一样,他就像一个性冷淡的、无情无欲的佛祖,仿佛早已遁入空门,不动凡心。
所以时吟很坦然道:“来得及啊。”
陆嘉珩本来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几个月前。顾从礼的那个工作室是做广告的,叫跃马。他其实也不算老板,事情基本是交给他同学负责的。他待了不到两年,就出国深造去了。
不到截稿日期绝不回头,这难道不是一个拖延症患者最基本的修养吗?
今年四月,他回国,陆嘉珩携妻给他接风洗尘。
明知道早点开始做会悠闲很多,可就是不行,不到最后一刻,她手指头都不想抬一下。
陆太子的聚会向来是热闹的,他带着几个朋友,男男女女都有。包厢里音乐声轰隆,热闹非常,顾从礼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微侧着头,整个人隐匿在昏暗阴影里,只有指间夹着的烟清晰,红色星火明灭。
当然来不及,肯定又要像上次那样通宵赶,不过时吟已经习惯了。
玩到一半,突然有人叫他:“顾老师?”
顾从礼似乎被她震住了,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等确定拿到连载机会再开始画第二话分镜一,你觉得来得及?”
她的语气惊异又欣喜,轻轻的一声几乎被背景音乐掩盖,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膜。
顾从礼:……
顾从礼一顿,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时吟被他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还行吧,应该的,应该的。”
他咬着烟抬起头,眯着眼。面前的女人浓妆红唇,容貌很是艳丽,他不认识。
顾从礼的语气莫名礼貌:“时一老师真是谦虚。”
他绷起的弦缓慢松弛下来,伴随着说不清楚的某种情绪。他没说话。
她眨了眨眼,舔了舔嘴角沾着的酸奶:“没有,万一我落选了,没拿到连载机会怎么办?”
女人抿了抿唇,紧张又兴奋:“您可能不认识我,我高中读的是实验一中,在学校见过您,我叫秦研!”
时吟放下了酸奶杯,以为她幻听了。听着他第一次叫她老师,她突然有种欺师灭祖的感觉。
顾从礼淡淡点了点头,就移开了视线。
男人的声音冷漠,似乎是在一边整理着什么东西,一边说话,伴随着纸张响动:“看来时一老师第二话分镜草稿准备好了。”
女人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在他旁边坐下来:“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再遇见您,您当时在学校里可是传说。”她笑了,半开玩笑道,“您是少女杀手。”
顾从礼已经习惯了她的“早”。赶稿的时候,她早上九点半之前都没睡醒过,更别提现在。
顾从礼微低着头,夹着烟的手垂下,吐出一口烟雾来。
上午十点,刚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的时吟喝着酸奶,接起了电话:“主编早啊。”
她说,他不答,她有点尴尬。
在上次她莫名其妙被挂断了电话并时隔一个月以后,她都快把这个人忘了。在她每天都认真地往“在家混吃等死啃老本的快乐宅”这个新人设上靠的时候,她的责编终于想起她了,尽职尽责地提醒她,她不是一个无业游民。
可是她又不太甘心走掉,时隔这么多年偶遇,她觉得这是缘分。
九月初,时吟再次接到了顾从礼的电话。
他们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而且她长得这样美,现在已经是明星了,就算顾从礼已经有了女朋友也没关系,她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她也可以抗衡一二。
后来两个人还加了微信,老人不太会弄,时吟就手把手教她,教她发语音,两个人隐隐还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就这么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秦研以为顾从礼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那时候读高几?”
时吟很捧场,真诚地说:“您性格这么好,您孙子肯定讨人喜欢。”
秦研有些得意,心想顾从礼到底是男人,也未能免俗。
健身卡是她的孙子给她办的,一提起孙子,老人家就笑得眼睛弯弯:“我那个小孙子呀,是一个孝顺孩子,脾气好,跟谁说话都温声细语的,从小就讨人喜欢。”
“高二。”
老奶奶七十多岁,是一个很活泼的老太太,身子骨极硬朗,别的也不怎么玩,就在跑步机上慢慢地走,像是在逛公园,悠闲又惬意。
他屈指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地问:“实验班?”
后来时吟又去了几次健身会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缘,她又碰见了老人几次,两人慢慢就熟悉了起来。
秦研怔怔的。她记忆里的顾从礼有冷漠又温和的气质,而面前的男人靠坐在沙发卡座里,长眼微垂,含烟吐气间有种冷意肆掠,仿佛变了一个人。
时吟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问了声好,顺便就聊了两句。
秦研在娱乐圈混迹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帅哥够多了,此时却觉得脸颊发烫。
时吟觉得这奶奶实在是太潮了,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再一转头,时吟正对上她含着笑意的视线。
“不是,我在一班。”他神色冷淡,看不出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有预感,如果就这样结束了,他们之间不会有后续了。
老太太穿着桃粉色的健身服,染了酒红色的头发,非常时髦。她将跑步机调慢了速度,在时吟旁边不急不缓地走着。
秦研顿了一下,飞快补充:“不过我们班就在实验班隔壁,实验班好多人我都认识。他们班那个学委,叫苟敬文,之前还问我同学聚会要不要一起玩。”
不过她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她在健身房里认识了一个老太太。
她的直觉很准,男人闻言,果然顿了一下,将烟头按进烟盅掐灭,淡淡道:“老同学聚聚,挺好的。”
S市夏季很长,九月天气依然炎热,她每天都不想出门,只想坐在家里吃着冰淇淋吹空调,更别说去跑步机和动感单车上流汗了,就算有马甲线的诱惑,她也只能和它分手说拜拜。
秦研笑靥如花,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喜欢隔壁实验班的矮子了,并且成功和顾从礼交换了电话号码。
时吟对于健身房的热情果然没有超过一个星期,健身卡一共用了没几次。她每天想着明天再去吧,结果就是她将健身计划拖延到后天。
这边的动静陆嘉珩自然注意到了,他猜过顾从礼喜欢的会是什么类型的女人,没想到竟然是这种。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紧身背心的男人,视线黏在她的身上,肤色很深。
秦研走后,他非常八卦地凑过来,懒洋洋道:“你喜欢女明星?”
她的最新朋友圈是一张照片,女人穿着一套灰色健身服,露出白皙小腹,腰肢纤细,运动短裤下有一双细白长腿。
顾从礼完全不搭理他。
他拿起手机,打开了某位作者的微信,没马上说话,先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陆太子以为自己猜对了,觉得自己应该赶紧给他找个人嫁了,毕竟自家宝宝就喜欢他这种冷冰冰的男人。
顾从礼想,作者的个人意愿他还是要考虑一下的。
陆嘉珩制订了详细周密的计划,宛如一个操心的老父亲,摸透了秦研最近两个月的电影访谈、综艺节目等等一系列通告后,准备发力,他给顾从礼打了一个电话。
算了,既然她喜欢,那就改吧。
他很冷漠:“怎么了?”
他想了想,指尖轻轻点了两下键盘,又在后面加了两个字,变成:《鸿鸣龙雀》。
太子悠然:“顾仙人,我送你一份大礼,要不要?”
他站起身,将纸杯丢进垃圾桶里,转身回了办公室。电脑屏幕上是一份空白的表格,上面只填了《鸿鸣》这个名字。
顾从礼:“不要,我忙。”
可是好像女孩子都很喜欢。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奇怪的。
两个人通话不到三十秒,电话挂断了。
顾从礼很费解,为什么这个牌子的牛奶可以从六年前风靡到六年后?他曾经好奇买过一罐这样的牛奶,味道明明甜到发腻,让人完全不想喝第二口。
陆嘉珩:……
顾从礼眯起眼来。从这个角度看,女孩侧脸的轮廓有点像时吟,连喜欢的牛奶都一样。
陆嘉珩觉得这叫什么事儿。
她明媚、张扬,身上带着蓬勃朝气和明艳色彩。
当天晚上,他跑去跟自己女朋友诉苦,觉得自己为这个人这么着想,最后得了一个被挂断电话的下场,非常憋屈。
女孩手里拿着一罐红色的某个牌子的甜牛奶,嘴巴里咬着吸管,听旁边的同学说话,不知道听到了些什么,吐出吸管来开始笑,眼睛弯弯的,笑容带着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少女感。
太子爷没受过这种委屈,他这辈子只被自己媳妇儿挂断过电话,但是那怎么能一样,那是甜蜜的挂断电话。
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下,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侧着身对着街口站立,身上的校服整整齐齐,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辫。也许是因为在学校里面待了一整天,她的辫子有些松散,几绺碎发垂下来,贴在她白净的侧脸上。
初栀非常淡定地跟他交换情报:“跃马那边一直叫他回去,本来已经说好了,结果他突然又不回了,去了出版社做漫画主编。”
顾从礼随意地往对面瞥了一眼,视线顿住了。
陆嘉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去做什么?”
从巨大落地窗往下看,车辆和行人都变得很小。正是傍晚,晚高峰下班、放学时间,马路上全是附近一所高中的学生,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在街道上穿行。
“漫画杂志主编,一本叫《赤月》的杂志。”初栀慢吞吞地说,还觉得有点新奇,“原来顾先生喜欢漫画?”
他接了一杯热水,随便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陆嘉珩可一点儿也不觉得顾从礼喜欢漫画。
办公室里一片忙碌,声音嘈杂,顾从礼看完了手边最后一份稿子,起身走出办公室,往休息区走。
这男人做事情向来目的性极强,既然原本已经决定回跃马了,那么他改变主意肯定是有目的的,不太可能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出版行业非常感兴趣。
夏季漫画新人大赏由出版界几个有名的出版社一齐举办,每家出版社筛选出几部作品,再由业内比较知名的漫画家和老师们评审,选出前三名。不过前七名的作品都可以登上刊物,并且为了公平起见,会进行读者人气投票。
几乎没怎么费力,陆嘉珩就知道了时吟这个人。
虽然多数时候,催稿的编辑部也是鬼哭狼嚎一片,忙得不可开交。
主动跟别的编辑要作者这种事情被顾从礼做出来,要么是他脑子里进了水,要么是作者有问题。
很多时候是这样,作者结束了工作以后,才是编辑们正式吹响战斗号角的时候。
果然,时吟是从一中毕业的,在校期间刚好顾老师代课任职,上次“交谈甚欢”还互换了号码的女明星跟人家是同级校友。
夏季新人大赏和九月刊赶在一起,《赤月》编辑部的人这段时间都忙得意识模糊。
陆嘉珩觉得顾从礼做得实在太明显了,几乎就是在宣告全世界:看到这个被我要过来的作者了吗,我要对她下手了。
苟敬文这个人连关注点都古里古怪的。
太子殿下也是很直接的人,懒得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某次随口就问了一句:“你喜欢人家?”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私教也拍进去了。
顾从礼沉默了很久,最终也没说话。陆嘉珩觉得,他是默认了。
时吟:……
其实他只是不知道。
苟敬文则更犀利:你别装了吧,我都看见了,你身后看着你的那个帅哥教练,承认吧,你就是为了肌肉猛男。
六年前走的时候,顾从礼只是觉得麻烦。
方舒直接提出质疑:等你练出马甲线都冬天了,然后你冬眠三个月,什么都养没了,请问你练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
他大概遗传了他父亲的性格,是天生很冷情的人,那时候会答应去一中给集训生上课,也是因为刚好可以离顾璘远点儿。
她的这一举动,果然受到了很多人的无情嘲笑。
而且这活儿很轻松,他上个课,其余时间自由支配,不麻烦。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一个麻烦精。
办完卡,她上网买了一套健身服。衣服到货洗好后,她热情得第二天就直接去了健身会所,并且决定每次来都要打卡。她随手对着健身房的镜子拍了一张照片,发了朋友圈,配字:今年练不出马甲线,我就不叫时咕咕!
她实在是太烦了,整个人上蹿下跳,喋喋不休。他不理她,她可以一直有话说,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他的说话的语气稍微重点,她还会偷偷地哭。
一想到自己以后有细腰、长腿、马甲线,还有帅气的小麦色皮肤,时吟激动了,当即办了一张年卡,随卡还附送了二十节瑜伽课程。
她完全不像一个女孩子,自己的生理期半点不知,喝冰可乐,坐在冰凉的楼梯上一等可以等好久。
可惜她常年宅在家里,运动量极少,别说肌肉了,连点儿鸭皮儿都没有。
裴诗好说:“你对她真是好,顾老师也有心软的时候。”他否认了。
时吟对马甲线也是有点执念的,INS上那些小美女天天晒马甲线的照片,她看着其实也很是羡慕。
他没有心,哪里来的心软。
教练捏着他一身的腱子肉,在她的腹部来来回回扫了三分钟,也没看见她的赘肉在哪里,只能十分职业地说:“你如果想要马甲线的话,一个多月差不多可以看出效果。”
只不过,在女孩子红着眼眶看着他的时候,他会莫名产生某种很烦躁的陌生情绪。
时吟第一天去,做了一个体能测试。她忧郁地问教练:“我这肚子上的赘肉要多久能减下去?”
顾从礼其实很懒,讨厌麻烦,所以在意识到时吟会给他造成麻烦的时候,他很干脆地走了。
附近超市、商场一应俱全,还有一家高档健身会所,会员基本上是小区居民,环境很好,一楼是泳池,二楼是健身房,有健身器材,还有各种课程班。
他回了一次家,跟顾璘吵了一架,去看了母亲,然后被大学认识的朋友拉去开工作室了。
她搬来这个小区不久,之前没什么钱,租的房子位置也比较偏。毕业以后,她才选了现在这套房,中高档小区,地点好,环境好,房租也很昂贵。
他的生活回归正轨,麻烦消失了,他每天忙到凌晨,睡四五个小时以后继续工作。
时吟十分惊恐,当天下午快速跑去旁边的健身房健身。
顾从礼觉得,这样就很好。直到某次,他回了画室。
女性对外表、身材十分敏感,几乎是一眼扫过去,就能察觉到不对劲儿。她的小肚子都快鼓出来了!
他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住了,他站在前台,要了他离开这段时间学生上课时的登记名册,坐在旁边的沙发里一页一页地翻。
度过了颓废又悠闲的几天后,某天晚上,时吟洗澡时突然发现她好像胖了。
从第一本到最后一本,从当天一直翻到半年前,最后一页翻过去,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他突然有点茫然。
手边的工作全部解决掉,她过了几天悠闲日子,每天在家睡觉睡到自然醒,起来了就叫个外卖,吃完外卖就打打游戏、看看剧。
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隔了一年的高考结束那天,他回了一次一中,去了艺体楼天台。
他们不是朋友,也不算熟人,就算平时她对他的态度再自然,也只是为了不尴尬。两个人就只能是工作上的关系,她分得很清楚。
艺体楼的天台上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坪,围着几排长椅,虽然学校明令禁止学生上来,但依然会有学生偷偷摸摸跑过来。
不过两个人现在本来只是责编和漫画作者的关系,没有工作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联系的必要。
比如一年多以前,就有那么一群半夜不睡觉的学生,跑到这里来讲故事。现在,依然是一群学生,他刚到楼梯门口,就看见地盘已经被人占领了。
时吟不知道哪里惹到顾从礼了,一个电话莫名其妙被挂断以后,主编大大又消失了。
傍晚霞光温柔,夜幕将近,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们围成一圈坐在草坪上,手边是几打听装啤酒,几乎空了。
三秒钟后,顾从礼把电话挂了。
少女依然是熟悉的模样,漆黑的长发扎成马尾辫,有点乱,几绺碎发垂下来。
对面忽然安静了。
似乎有所感应,她忽然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四目相对,顾从礼没动。
她的声音慵懒黏腻,尾音拉得长长的。
时吟歪着头,安静了几秒,然后突然起身,朝他走过来。
时吟闭着眼睛,拽了拽被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她大半个月没怎么好好睡过,现在终于睡了一个饱觉,整个人陷在柔软蓬松的被子里,舒服得抱着被子蹭啊蹭,随口应了一声:“嗯……”
身后一群醉醺醺的小酒鬼围成一堆庆祝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顾从礼那边的声音空荡荡的,他应该还在办公室里忙着:“我看完原稿了,没什么问题。”
她捏着一听啤酒走过来,白皙纤细的食指轻轻地贴上柔软嫣红的唇瓣,低低地“嘘”了一声,凑近他,低喃:“别说话……你说话我会醒……”
她闭着眼睛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接起来,贴在耳边:“喂……”
少女的身躯柔软,带着热乎乎的酒气贴上来,没等他反应,她的手指从唇边移开,然后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将他拉到对着楼梯入口的阴影里。
她浑浑噩噩睡了十几个小时,最后被一通电话吵醒。
夏夜晚风轻柔,暗香浮动,她晃晃悠悠地站在他面前,抬着头,高举手中的酒,白嫩的脸颊上染着绯红,醉眼笑眯眯地看着他,声音软糯而含混不清:“向我的过去道别。”
赶稿的时光都是漫长又短暂的,时间一晃过去,八月初,时吟赶在截稿前的最后一天完成了《鸿鸣》第一话的全部原稿,发给了顾从礼,然后滚回卧室里补觉。
当天晚上,顾从礼做了一个梦。
-算算看,顾从礼今年也二十九了。男人的更年期难道在三十岁就会来吗?
梦里夜色深浓,在某栋楼的天台上,一群少男少女夜游被抓包以后,手里提着灯匆匆跑远了。然后,有谁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晶亮漆黑的眼遥遥望着他,轻轻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