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而已,情侣哪儿有不吵架的啊?”她抬手去握林念念的手。
整个寝室里,大学四年只有她没谈过恋爱,她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林念念冷笑着抬起头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吵架吗?我们准备明年订婚买房,秦江跟我说好的一起还房贷,结果他私下跟他妈说,绝对不会把我的名字写在房产证上,他没那么傻。他妈妈跟他说,如果三年内我生不出儿子,就让他跟我离婚。”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吟:……
“我当时跟他来阳城的时候,我父母不太同意,觉得我走太远了,我当时没听他们的,觉得他们从小到大什么都要管我,我毕业了他们还要左右我的人生,不让我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觉得他们特别自私。”林念念将酒杯倒满,自嘲似的笑了,“我就是觉得自己跟秦江在一起四年了,从来没吵过架,我们做什么都合拍,我们可以相爱一辈子,可是工作以后,很多事情跟读书的时候真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时吟心里有一股火,唰地冲上来了。
时吟没说话。
她咕噜咕噜灌掉杯里剩下的酒,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念念,你真的那么喜欢秦江吗?”
说到一半,她突然不说话了,手指捏着冰凉的玻璃杯壁,轻轻吸了吸鼻子:“吟吟,其实秦江今天没加班,我们本来都来了,然后吵架了。”
林念念红着眼抬起头来,有点茫然:“我们俩在一起五年了,我现在觉得自己的生活哪里都有他了。”
时吟本来避开这话题的,还是林念念自己提起来了。
时吟突然觉得好难过。韩萏是这样,林念念也是这样。
两瓶啤酒下肚,两个人聊到大一秦江追林念念的时候。
时吟抽了一瓶新的啤酒,用筷子起开瓶盖举到林念念面前,冰凉的玻璃瓶体贴上她的脸。
时吟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们班的辅导员说:“你们大学时代交的朋友,是你们最后可以不受任何外界干扰选择的朋友。随着你们进入社会,进入职场,你们的朋友会越来越多,单纯可以交心的、可以畅所欲言的、可以不被利益因素影响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她被冰得直往后缩,眼神清明了一些。
两人从毕业到现在一年多没见,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时吟又抽了一瓶啤酒,贴在她另一边的脸颊上:“你不是暴躁老哥林念念吗,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萎靡?你还怕找不到男人?”
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大部分是林念念点的,荤的素的一大堆,菜摆了满桌以后她还要了啤酒。
林念念的脸被挤在一起,嘴巴嘟着,她突然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响。
时吟垂下眼,笑了笑:“好啊,程序员是比较忙。”
时吟吓了一跳。
林念念接过菜单,瞪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啊,你来阳城还用你请我,我不要面子的吗?”然后状似不经意道,“老秦工作忙,今天他加班没来,等下次吧。”
林念念一跃而起,红着眼睛,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对,男人多的是,让他滚!”
林念念在时吟对面坐下,她什么都没问,把菜单推给林念念:“你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你。”
邻桌的目光纷纷扫过来。
她刚刚应该去补了妆,除了眼睛有点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还好刚刚没跑出去找她,时吟庆幸地想。
时吟放下手里的酒瓶,啪啪啪给她鼓掌:“说得好,让他滚!”
时吟朝她招了招手,她笑着快步走过来,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儿。
七点半,顾从礼给时吟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半个多小时后到。时吟很痛快地答应了,说她这边马上吃完了。
时吟正犹豫要不要过去,一直蹲在地上的林念念站起来了,转身走进商场。十分钟后,她走进餐厅,视线扫了一圈,找到坐在窗边的时吟。
八点半,顾从礼踏进这家饭店,当他找到时吟她们那桌的时候,发现事情发展得有点偏了。
时吟觉得这顿饭恐怕吃不成了。
两个女人坐在最里面的沙发卡座里,一个已经倒了,趴在桌子上,另一个脸蛋通红,桌上的瓶子白的红的黄的什么色都有。时吟正撑着脑袋,把最后一点儿啤酒往红酒里头兑。
男人没回头,女孩站在原地看着他走的方向,然后慢慢蹲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她兑完酒,晃了晃杯子,就要往嘴里送。
他没还手,任她推了两下,但是似乎没耐心理她,转身就走。女生追着他跑出去一段路,边跑边喊。
顾从礼抓住她的手腕,皱了皱眉:“时吟。”
男的长得端正斯文,女的长得漂亮大气,两个人站在斜对面的街角,似乎在争执些什么。男的动作幅度很大,看得出吵得很凶,女孩子气急了,哭着推他。
时吟抬起头来看着他。
她撑着下巴看完了对面的两支广告,视线下移,只见广告牌下面站着一对男女。
时吟的酒量其实挺好的,同学聚会的时候,顾从礼已经见识过了。白酒咕噜咕噜干完,她还能面不改色地装醉逗人玩儿。
约的五点半,时吟到得比较早,林念念还没来,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左手边是巨大的落地窗,市中心商业街,窗外灯火通明,斜对面是一个商场,巨大的LED广告牌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时吟知道自己的酒量大概是多少,基本上到了那个量,她不会再喝了,所以她很少有醉的时候。
顾从礼接下来好像还有事,他把她送到餐厅就走了。
高三毕业那天,她第一次碰酒。
都是同级同校,林念念的男朋友时吟自然也认识,关系也还不错,于是大家约好了晚上一起聚聚。
实验班的一群同学聚在艺体楼楼顶,怀念往昔,畅想未来,和自己的过去道别。那是她第一次喝醉,也是唯一一次醉到断片儿。她恍惚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拽着顾从礼和他告别。后来他在她梦里走掉了,她蹲在角落里偷偷哭着跟他道歉。
时吟的大学室友林念念的男朋友是阳城人,所以毕业以后她跟着来了阳城。时吟来之前听她说过,大家毕业以后两人没再见过面。
从那以后,时吟喝醉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大学联谊,三四个男生喝不过她一个人。所以,今天她觉得自己挺清醒的。
别人的笑容是治愈的,他的笑容是致郁的。比起他笑,时吟觉得这个人还是一直冷着脸比较好。
她笑了笑,放下杯子,反手拽过顾从礼的手腕,屁股往里面蹭了蹭,给他让位置:“顾老师,坐。”
他一笑,时吟头皮发麻,遍体生寒,打了一个哆嗦,转过头去。
顾从礼一顿,在她旁边坐下,然后把她手边所有里面还有液体的瓶子全部拿走了。
他轻轻勾起嘴角:“很大的仇。”
时吟不满地瞪他,去拽他的手指:“你干什么拿我的酒?你想喝不会自己买吗?”
“你跟战栗的狸猫有什么仇?”
顾从礼被她拽着手,平静道:“你喝太多了。”
顾从礼淡淡道:“这官司她不打,还得我自己来。”
时吟不高兴了,觉得他在侮辱人。她转过身来,一只手钩着他的脖颈把他拉过来,另一只手抵在他腹部。她扬起眼,由下往上看他。
“这个我已经跟我阿姨那边打过招呼了,我就是没想到,原来你已经借过钱给她了。”
“我没醉,我的酒量很好的。”她很不开心地说。
他打了方向盘,车子转了一个弯:“她打官司需要钱。”
顾从礼垂下眼,她黑漆漆的眼珠湿漉漉的,明亮又清澈,看起来确实不像醉了的样子。
时吟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时候借的钱啊?”
小姑娘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了。她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贴了上去。
顾从礼懒得理她。
湿润的唇瓣几乎贴上他的下巴,她吹了一口气,声音低柔微哑,带着浓浓的酒气:“顾老师……”
“没什么,我在观察顾主编的善良细胞到底藏在哪儿了。”
顾从礼:……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炽热,就这么看了五分钟,顾从礼终于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八点半,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候。
直到两个人下楼上了车,时吟才扭过头来奇异地看着他。
时吟她们选的餐厅在市中心,窗外灯火阑珊,邻桌是一对男女,正凑在一起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时吟正在穿风衣外套,闻言动作一顿。顾从礼顺手接过时吟递过来的包:“不急。”
极近的距离下,时吟一只手钩着他的脖颈,吧唧嘴,唇瓣在他下巴处蹭了蹭。
走之前,她把阿姨的名片给了韩萏,女人站在门口低垂着头,声音很小:“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我会尽快还钱的。”
顾从礼捏着时吟的后颈,把人往前拉了拉:“时吟,你有没有朋友家里人的电话号码?”
待到下午四点,时吟和顾从礼离开了韩萏家。
她皱起眉来:“没有,没有,念念不回家。”
她的手一抬,纤细、白皙的手臂露出来了,上面有一道道浅浅的疤痕,还有烫的烟圈。时吟鼻子一酸,别开眼去。
“她不回家去哪儿?”
韩萏笑了笑,像大姐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都已经过去了,我都不难过了,你也别哭了。你眼泪一掉,我感觉顾先生要怪死我了。”
她和他拉开距离,坐直了身子,固执地重复:“她分手了,我不能再让她落入魔爪。”
顾从礼原本没进来,他靠在卧室门边看着她,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听懂了,侧过头看了一眼对面趴在桌子上的女人:“她的父母呢?”
尤其对方的语气平静淡定,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时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泪腺像今天一样发达,她的鼻子酸得不行,眼睛都红了。
“很远,很远……”时吟挺直了腰板,探过身来,又要去拿桌边的酒瓶子,“我来照顾她,我保护她。”
很多事情听当事人说起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顾从礼先她一步将瓶子推到她够不着的地方:“谁照顾你还不知道呢。”
时吟坐在小小的折叠沙发上,拘谨地问了好。韩萏笑了笑,她的眼睛不算大,笑起来弯弯的,没什么杀伤力的下垂眼,看人的时候很温柔。
她手指往酒瓶的方向够,笑眯眯地看着他:“顾老师照顾我。”
韩萏从厨房端了两杯水出来:“这是我妈。”
顾从礼垂下眼,他克制了很久很久的感情被一点一点划出缺口。
房子不大,看起来四十平方米不到,没有客厅,只有一个小小的方厅,靠墙边摆了一张折叠餐桌。再往里面走是卧室,同样简陋,床旁边摆着一张桌子,对面摆设了一张折叠的小沙发。时吟他们站在卧室门口,对面房间紧闭的门被打开,一个老人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压低了声音,问:“谁照顾你?”
她将垃圾袋放在门口的小纸盒里,然后侧身让两个人进去。
“顾老师,顾老师照顾我,可是顾老师不愿意管我……”她趴在桌子上,含糊嘟哝,“那我自己管自己,顾老师去照顾念念……”
木门被打开了,两人隔着铁门对视,韩萏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顾从礼,轻轻地点了点头。韩萏将外面的铁门门锁打开:“您好……”
顾从礼:……
时吟尽量放轻了声音开口:“您好,我是时一。”
顾从礼失笑,侧过头趴在桌子上,和她对视:“你这么大方啊?”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但是白净的小脸看起来有些憔悴。她唇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时吟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谁都喜欢。”
时吟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她刚要敲门,里面的木门被打开了,她愣了一下。门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来一个脑袋,这人提着一袋垃圾,怯怯地往外看了他们一眼。
顾从礼不知道她这控诉从何而来。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别怕。”
“你就不喜欢我。”她接着说。
“那我直接敲门了?”
顾从礼凑近她,亲了亲她湿漉漉的眼睛:“我就喜欢你。”
“嗯。”
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刷子一样刷在他的唇瓣上,痒痒的。
她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顾从礼:“你跟她说了吗?”
时吟开心起来,坐直了身体:“那我们一起照顾念念。”
站在韩萏家门口,时吟有点紧张。
顾从礼手臂上挂着两个女式包,左手扶着一个女人,右手牵着一个女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周围的服务生、客人纷纷向他行注目礼。
吃过午饭,两人往韩萏租的房子去了。车子开到了一个老式小区居民楼下,门锁是坏的。他们直接进去是昏暗楼道,一层两户,铁门里面是一张木门。
坐在门边一个喝上头的男人朝他吹了声口哨:“兄弟,强啊!”
顾从礼拿起瓷碗,盛了一碗鱼头汤推给她,神情淡漠:“嗯,现在我不怎么来了。”
顾从礼没注意别人说了什么,时吟正凑在他耳边给他背《沁园春·雪》。他将两个女人扛上车后,气压已经跌到谷底了。
时吟歪了一下头:“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是很熟吗?”
林念念还是很安静的,她坐在后座上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倒在后座上开始睡觉。
“啊什么?”
她边睡觉边哼哼,偶尔在睡梦里破口大骂。这很安静了。
时吟的筷子悬在半空中:“啊?”
相对来讲,时吟看起来比她清醒得多。
顾从礼夹了一根青菜,平静说道:“我母亲是阳城人,我小时候在这边住过。”
应该说,这女人基本上看不出来喝醉了,刚刚出来的时候她脚步稳得很,自觉爬上了副驾驶的位置,乖乖地坐好,甚至记得系安全带。
他好像对这地方的餐馆也很熟悉,时吟撑着下巴问他。
只不过等顾从礼坐进驾驶座,她还在摸索安全带往哪儿扣。
十一点,车子进了阳城市区,顾从礼先带她吃了午饭,她肚子不饿,没吃多少,基本上是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顾从礼叹了一口气,伸手准备帮她扣上安全带,结果她突然收回手,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对我的宝贝做什么?”
时吟已经把语音导航关了,她吃了一路,肚子装得饱饱的。她耷拉着眼皮靠在副驾驶座上昏昏欲睡。
顾从礼面无表情:“时吟,你清醒点。”
他没按照手机导航的提示走,车子很快出了市区上高速,过收费站。
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她又委屈了,看着他不说话。
时吟发现,顾从礼对去阳城的路好像很熟。
顾从礼心里的无奈和不耐烦,被她这一眼全部看化了,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从礼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的食指指尖沾染了一点点淡淡的口红。他垂着眼,拇指指腹轻轻地缓慢揉捻。
他叹了一口气,抬手去抓她的手,动作很轻:“安全带插这里。”
她的动作十分机械,小鹦鹉终于安静了。车里只剩下手机导航冷冰冰的女声一遍一遍地回荡。
咔嗒一声,安全带入扣,时吟突然开始哭了。
过了好几秒,她的视线才重新聚焦,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嚼他刚刚送到她嘴里的车厘子,然后吐核。
她的手被他捏在手里,软绵绵的小小一团,有点儿烫,手指不停地动来动去,指尖蹭着他的掌心。她抽抽搭搭,声音婉转,哭得好惨:“我的宝贝没有了……我的宝贝被抢走了……”
绿灯亮起,他扭过了头。姑娘嘴巴里还含着刚刚那颗车厘子,杏眼睁得圆圆的,没回过神来。
她一哭,林念念躺在后面,在睡梦中也开始号啕大哭,跟二重奏似的。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手指顺着饱满的果实滑下去,捏住细细的梗,一声轻响拽下来,丢进旁边的垃圾袋里:“你乖乖地吃。”
顾从礼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他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她柔软湿润的唇瓣,两个人皆一愣。
他飞速发动车子,打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下去,心想哪怕能解决一个也是好的。
“你吃吧!”顾从礼伸手从她腿上的保鲜袋里随便捏了一颗车厘子塞进她嘴里,她下意识含住了。
可是后面那人是时吟的朋友,他总不能真的不管。上了高速,顾从礼给曹姨打了一个电话。
时吟腿上放着用保鲜袋装好的洗好的车厘子,她的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捏着车厘子,宛如一个战斗状态的士兵。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上面的地图路线,闻言扭过头,眨眨眼睛:“甜的呀,你上次买的。”她以为他饿了,迅速意会,“我还有两盒酸奶以及面包和巧克力,你吃吗?”
他几乎没有主动给她打过电话,更何况他刚从那边过来。曹姨接起电话,有点诧异:“你怎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
红灯亮起,顾从礼的车子停在路口,他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来,问她:“车厘子好吃吗?”
顾从礼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没什么。”
顾从礼:……
他挂断电话,车子开下高速,往相反的方向走。他的曾经和过往,半点都不想让时吟接触。
时吟:“第三大道,第三大道。”
顾从礼确实没什么熟人在阳城,就算有,也早就不联系了。
“继续前行两千一百米进入第三大道。”
所以,当他带着两个女人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时候,他受到了前台的注目,她甚至联系了大堂副经理。
时吟:“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顾从礼黑着脸,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冷若冰霜来形容了,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三间房,随便什么房。”
“靠左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前台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三间客房是吗?请您出示身份证件。”
时吟:“左转进入福州路。”
时吟趴在前台,拽过林念念的包,翻出她钱包里的身份证以后,又翻出自己的,然后递给前台就不动了,直勾勾地看着前台。
“前方七十米,左转进入福州路。”
前台小姐姐职业化的微笑在她灼热的目光中几乎挂不住了。
时吟:“五十米红绿灯右转,右转。”
时吟刚刚哭了一路,眼睛还红着,此时却笑眯眯道:“小姐姐,你真好看哟。”
“××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前方五十米红绿灯右转……”
前台微笑:“谢谢,您也很美。”
导航说一句,她重复一句。
顾从礼抓过房卡,塞进旁边帮忙扶着林念念的女服务生手里,把林念念交给她,又转身和大堂经理再三确认了情况以后,才带着时吟上了电梯。
机械而冷漠的女声在安静的车里不断回荡,时吟喝了一袋牛奶又啃了半个面包,吃饱喝足后精神头十足,开始跟着导航念。
中途,时吟始终稳稳地站在旁边,垂着头,很有耐心地等着。
时吟“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她抽出手机,打开了导航。
进了房间,她也不动,安静地站在门口。
顾从礼顿了一下:“我不太熟。”
服务生背着林念念进了房间,这家酒店的服务毋庸置疑,不需要人担心。顾从礼回手关上门,咔嗒一声轻响。
时吟侧过头:“主编,你去过阳城吗?”
漆黑的房间里很安静,顾从礼抬起手,插房卡,然后开灯。
她之前没去过阳城,前一天晚上查了一下,从S市走高速过去要两个多小时。
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开关,忽然被人按住了。
时吟叼着牛奶袋子,声音含糊:“早。”
时吟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人凑上前来,很轻地嘘了一声:“不要开灯,我给你看一个宝贝。”
“早。”
黑暗、安静、封闭的房间里,某些东西开始发酵,顺着之前被撕破的缺口探出头来。
深秋早上天凉,一推开门,冷风往楼道里灌,时吟拽着鼓起来的风衣小跑到车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顾从礼瞥了她一眼,调高了车载空调温度。
眼睛适应了黑暗,顾从礼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面前的人,俯身靠近,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问:“嗯,什么宝贝?”
周六早上八点多,顾从礼到时吟家来接人。来不及吃早饭,她咬了一袋牛奶下楼,还带了一点水果和面包。
“你等一会儿。”她慢吞吞地垂下头,将他手里她的包包拉过来,在里面翻啊翻,翻了好半天,抽出一个小盒子。
韩萏家在阳城,离S市不算远。
时吟把包随手丢在地上,美滋滋地把盒子捧到他面前,眼睛亮亮的:“我给你的宝贝。”
时吟气到连她一直纠结的顾从礼是不是因为他奶奶喜欢她才追她这件事儿都忘了。
顾从礼没说话。
她的默认真的那么不明显吗?
她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长方形的盒子塞进他手里。她语气轻柔地说:“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你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我准备了的,是你吓我,谁让你吓我。”她语无伦次,说的话乱七八糟。她抬着头,下巴抵在他的胸口,可怜巴巴地撇着嘴看着他:“就我给你礼物了,念念没给你,我对你好,你要管我。”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吐息间萦绕着酒气。
时吟确定了,这男人是真的没追过女孩子。想想也知道,他这种人,活了近三十年,大概都是女人追着他跑的。
顾从礼心里的口子被彻底撕裂,猛兽冲破了牢笼。
她很不开心,更不开心的是顾从礼的反应。
顾从礼随手把盒子放在旁边的鞋柜上,抬手按住她后颈,垂头咬住她柔软的唇瓣。
时吟打开微信,字打了一半,想了想,觉得有点儿丢人,于是放下了手机。虽然这件事情其实归根结底是一个乌龙事件,但是她莫名有一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时吟呜咽了一声,抬手推他,直往后缩:“疼……”
时吟心情复杂。等人走了,时吟想把这件事情和方舒分享一下。
他仿若未闻,一只手捏住她推他的手腕,长腿前抵直接把她摁在墙上,另一只手扣着纤长后颈往上抬。
时吟:……
他的动作完全不温柔,这是近乎撕咬的一个亲吻。
他以退为进:“行了,我不收你报酬了。”
她的脑子晕乎乎的,人像踩在云上软绵绵的,张开嘴来想要呼吸,却让他的动作更加方便了。
顾从礼心想:陆嘉珩教的那些话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一点儿效果没见着,怎么感觉情况更糟糕了?
“顾老师……”她缩着脖子想躲开。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点点哭腔。
顾从礼:……
顾从礼舔上时吟白皙的脖颈,啃咬薄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时吟,”他的气息滚烫,嗓音喑哑,“你先惹的我,别想全身而退……”
她抬起手,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凶狠地瞪着他,声音拔高:“你哪儿看出我生气了?”
受邀去实验一中的时候,顾从礼没想过他会遇到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顾从礼察觉她情绪不对劲儿,微微歪了一下头,神情淡漠:“你突然生什么气?”
后来走的时候,他觉得也就这样了,遇到了一个有点麻烦的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很缠人。
时吟没好气道:“是啊,《还珠格格》漱芳斋里的小邓子死了两百多年了。”
除此以外,时吟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他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顾从礼一动不动:“不要这么吓人。”
就是这么一个本来应该“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的小姑娘,当他真的去回忆时,他发现关于她的一切他全部记得。
时吟唰地站起身来,将椅子一推,朝着空气摆了摆手:“小邓子,送客。”
她笑的时候,哭的时候,手足无措的时候,倔强又固执的时候,甚至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少女在黑夜中的顶楼上,手里提着昏黄的灯盏停下脚步,转身望过来的那双眼睛。漫长无边的黑夜里,她是他唯一的光。
而这次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他的,可是现在她想逃了,他怎么可能放手。
时吟终于在非起床气影响下,再一次气得想打嗝。上一次她出现这种想要把他的脑袋按进水果盘里揍一下的想法,是他随意限制她交友,不让她跟朋友吃饭,在西班牙餐厅里的那次。
无论如何,她都逃不掉了。
结果闹了半天,全是多此一举。大爷完全没听出来她那天的话是默认的意思,可能还以为她是不动声色地拒绝他所以故意岔开了话题。
昏暗的房间里,顾从礼的唇瓣贴着她颈间薄薄的皮肤,顺着动脉轻轻咬出齿印,然后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提起来往床边走。
她想起自从那天以来,这几天自己纠结的心理,还有一大堆顾虑和考量,她甚至想找个时间跟他说一下,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是不是先保密比较好。
身体倏地腾空,时吟轻轻叫了一声,然后像熊猫抱着竹竿一样,四肢下意识缠到他身上。
时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姑娘头埋在他颈间,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悄声问道:“你是我的竹子吗?”
时吟:……
“不是,”他咬她的嘴角,声音沙哑,“我是你男人。”
他靠进餐厅椅子里,回忆了一下某不知名陆姓男子手把手的教导,然后心平气和道:“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时吟深陷在里面,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是我的寒塘冷月。”
顾从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停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顾从礼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下一秒,她突然侧过头去,用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咯咯地笑:“我躺在云里了。”
所以她痛快地答应了:“好啊,你想要什么?”
她不老实地颠了颠,柔软的床垫跟着弹动。顾从礼对这个酒店的床很满意。
顾从礼这个人看起来不像会这样,她首先排除了这个想法。
“你在云里了,”他耐心地说着,将她散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垂眸低声问,“你喜欢我吗?”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他不可能真想进展那么快,刚谈恋爱就跟她提一些限制级的要求吧?
时吟侧着头不看他,侧脸的线条美好,露出莹白的耳朵,声音低低的,轻不可闻:“喜欢……”
——时吟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人凑上前来,很轻地嘘了一声:“不要开灯,我给你看一个宝贝。”
“真听话。”顾从礼笑了,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