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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上海之行故事多

阿雾啐了一声,“我决不会。”阿雾觉得自己绝不可能不知廉耻地同人私奔。

山匪头子是楚懋在归田园同阿雾玩的把戏,楚懋闻言谑笑道:“抑或,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

“现在也不能吗?”楚懋问道。

尽管听得莫名其妙,阿雾还是忍不住顺着楚懋的话想了想,“你真当你是山匪头子啊?”

阿雾的心一紧,咬着牙断断续续地道:“现在,更、更不能。”

“即使你嫁的是别人,我也会去把你抢过来,阿雾。”楚懋掰过阿雾的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咬。

显然这个答案激怒了祈王殿下,阿雾那柳条似的细腰几乎被他折断了。

阿雾不答,胸口被楚懋狠狠地一抓一捏,她闷哼一声依然不开口。

次日她的腰酸疼入骨,比前夜更狼狈。阿雾眼角的泪悄然滑落在枕头上,心里头只恨自己身子骨太好,那样大的海风,居然也没着凉受冷。

“阿雾,如果不是皇上指婚,当初荣先生可为你看好人家了?”楚懋忽然冒出一句阿雾摸不着头脑的话。

一时有脚步声传来,阿雾转过身面向床内,听得楚懋道:“阿雾,喝一碗姜汤再睡。”

阿雾怀疑自己的肩膀上是不是被楚懋咬掉了一块肉。

阿雾被楚懋扶了起来,她冷着脸就着碗沿喝了姜汤,又背对着楚懋躺下,既顺从又冷淡。阿雾在心里为自己叫好,她今后都要一直这样对待穷凶极恶的楚懋。

只是祈王殿下不知道发哪门子疯,折腾了阿雾一次又一次,阿雾心里头恨得咬牙,自己不跟他计较,他居然还来劲儿了!

阿雾支着耳朵听见楚懋搁了碗,感到被子被掀开,楚懋也躺了进来。

当那轮红日从海面上跳出来的时候,阿雾却没有心思欣赏,她身子疼得紧,泪珠挂在脸上,憋不住时只嘤嘤地哼了两声,然后便同楚懋一样,保持着沉默。

阿雾浑身紧绷,极力克制住将楚懋的手从腰上甩掉的冲动。给他任何反应都是一种鼓励,阿雾才不想那么傻。

阿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敏感,楚懋的情绪很不对,因为以往他总是顾忌着自己。

“别怕,我替你揉揉。”楚懋力道适中地揉着阿雾的腰。

“我也冷,我也要进去,阿雾。”楚懋含住阿雾的唇瓣,动了动手指。

又是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阿雾不屑地想。这一日不管楚懋怎么逗她,她都一言不发,誓要冷战到底。

阿雾的眉头因为疼痛紧紧一皱,“我冷,我要进去,景晦。”阿雾放低姿态,以求饶的口气道。

到半夜,阿雾觉得脸上有点儿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一看,她居然又被楚懋连被子裹着带到了甲板上。

“再等一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阿雾。”楚懋让阿雾倚着栏杆。

“醒了?”楚懋笑了笑,一路摩挲阿雾脸蛋的鼻尖这才离开她一些。

“楚景晦!”阿雾的气息有些不稳,先才她半推半就地由着楚懋摆布,是因为那是在舱内。海船比湖上的薄棚船坚固厚实了许多,阿雾知道拗不过楚懋,索性也就认了,哪里知道他把她的衣裳剥了后,却将她抱了出来。

阿雾克制着愤怒,不答楚懋的话,干脆闭上眼睛躺尸,随便祈王殿下要怎么样,最好能把自己丢入海里喂鱼,一了百了。

不过现在当然不是感慨这些事情的时候,阿雾被楚懋用被子裹了卷成虫子似的抱到了船头。

“太阳要出来了,阿雾。”楚懋轻叹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阿雾的背扶高了些,这样她更容易看到日出之景。

船头上孤寂的黑影和眼前这位热情饱满的祈王殿下实在是判若两人,阿雾在心里叹息一声,她好像怎么也走不进楚懋的心里,看不透他这个人。尽管楚懋对她十分亲厚,可阿雾还是觉得欠了什么,可她却从没想过是自己欠了什么。

炽热耀眼的金乌这会儿却像一个小姑娘似的蒙着绯色的面纱,含羞带涩地一寸一寸从海的另一边升起。阳光洒在海面上,像一张望不到边际的金丝织锦地毯。而天地则因为这位小姑娘被赋予了各般颜色,万里江山渐渐在阳光里显出轮廓来。

“我已经吩咐过了,今日没有吩咐不许其他人上二楼来,日出自然是要看的。”楚懋反剪住阿雾的手,不让她动弹。

阿雾叹道:“难怪人人都想坐拥江山,如斯美景,没人能不动心。”

“殿下,你不是说今日必定让我能看到日出吗?”阿雾一把打掉楚懋不规矩的手,扭着身子不让他脱自己的衣裳。

“佛家说,你心里有莲看世间皆为莲。”楚懋揉了揉阿雾长而厚密的秀发,“而我当初看世间就如炼狱。”

“海上风大,你怎么披件薄袍就出来了?”楚懋没有回答阿雾的话,拥了她回舱内。

阿雾不语,却往楚懋的胸口靠了靠。

阿雾急急走上去,“你不在,我睡不着。”语气里带着娇嗔,“殿下心里有什么烦心事?怎么这个时候一个人待在这儿?”阿雾贴入楚懋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打了个哈欠。

“当初我只想踏破这大夏朝的万里江山,建立属于我的,阿雾,属于我的大夏。”楚懋握住阿雾的手道。

那黑影动了动,转过身来,“怎么醒了?”楚懋走入光影里,向阿雾伸出手。

力道虽然不重,却有着绝不容人挣脱的气势。

船头的甲板上逆着星光立着一个黑影,像一团融入水里的墨,氤氲得有些模糊,“殿下。”阿雾轻唤了一声。

“现在殿下的想法不同了吗?”阿雾问道。难怪当初正元帝要选择谋逆,而且最后血洗京城,的确是建立了他一手打造的新的炼狱。

虽然船舱里留着灯,可阿雾依然觉得害怕,尤其是身下的船又颠簸了一下。她立即爬下床,趿拉了鞋子披了袍子打开门往外头瞧了瞧。

“是。”楚懋道,“当初还是太过褊狭,以为十几二十年的黑暗,就是一辈子的黑暗。”楚懋低头将阿雾的手捉到唇边,轻轻地吻着。

没有人回答。

“殿下必定会否极泰来的。”阿雾反握着楚懋的手道。

半夜,阿雾从睡梦里惊醒,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被衾微凉,没有她熟悉的温热,阿雾一下就坐了起来,叫了一声:“殿下。”

楚懋的动作顿了顿。阿雾所谓的否极泰来,恐怕与他说的根本不是一码事。

楚懋将手从阿雾的脖子下抽了出来。

阿雾蒙眬的眼睛眨了眨,心里头暗叫不好,该不会祈王殿下所谓的黑暗并不是指皇权?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阿雾生而就享用了无尽的爱,来自父母,来自兄嫂,来自俊彦,所以从来没有觉得爱是多么难以企及之物,甚而祈王殿下也是其中的助纣为虐者。

福惠长公主、卫国公两个不相干的人都有提及,却单单不提那个跟她有联系的人。早在登船出海时,楚懋的手里就已经接到了朝廷的邸报,顾廷易居然去了洛宁卫任指挥使。

所以阿雾根本不会将楚懋的话同人心联系在一块儿,皇城里的孩子比别地儿的人都更能明白权势的美味,阿雾也不例外。

阿雾这才知道自己先才的话是白说了,她颓然地又躺了回去,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因而没有发现身边人的眼睛在黑暗里睁了开来,里头幽光流动。

“天还早,我抱你再回去躺会儿吧。”楚懋将阿雾抱回舱内,自己却下了楼。

楚懋没有反应。

这一路从大船上下来,转而登陆,继而改舟,楚懋领着阿雾将江南的山水风物看了满眼,这才回到上海。

阿雾等了半晌,楚懋都没有答话。她撑起身子看了看楚懋,见他正闭着眼,手里的动作也已经停了,呼吸均匀,阿雾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一路强颜欢笑的阿雾,回到乔园再也不用成日面对楚懋时,总算松了口气。

阿雾顿了顿,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楚懋的神情,见他闭目养神,并无不悦,没有上一回那种大怒,便大着胆子道:“殿下如果不愿意屈尊降贵,我倒可以试试。音姐姐的嫂子就是顾家姑娘,听说卫国公也喜欢听江南小曲,经常让人到江南来采买丫头,不如我托董小姐去物色几个?”

紫锦捧了茶上来,见阿雾有些郁郁,忍不住开口道:“王爷待王妃可真好,便是出来办差,也不忘带王妃出门游玩。奴婢这辈子还没坐过海上的船呢。”

阿雾道:“皇上病成这样,为何还不立储,他难道不担心将来出乱子吗?宗亲里头没有一个肯为殿下说话的,都唯福惠长公主马首是瞻,殿下……”

相处得久了,紫锦活泼的性子也就渐渐显露了出来,同阿雾说话时也随便了许多。

楚懋玩弄着阿雾的头发没说话。

只是紫锦不提还好,一提阿雾就皱眉头。楚懋惯会做面子,人前将她捧得老高,背后却已经许久没近过她的身了。在这件事上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抑或根本没变,只是做回了他们刚成亲时那会儿的祈王殿下。

“不知道如今京里的情势如何了,殿下在江南逗留,难道不担心皇上的龙体,万一支撑不到呢?”

阿雾揉了揉眉心,这种事真是有也麻烦,没有也麻烦,阿雾烦躁地喝了口茶,“怎么这么烫?”

阿雾将耳朵贴向楚懋的胸口,外头的海风声和海浪声将世上的一切仿佛都隔绝了。阿雾有一种错觉,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她和楚懋了,说话也就大胆了些。

紫锦忙道:“奴婢重新去换一杯。”

而这一世楚懋又看上了漕帮,有时候真是不能不信命,哪怕轨迹有所改变,最终却殊途同归。阿雾不由又想起了长公主,还有顾二哥,不知道他决定去洛北了没有。

她转出门去,见着刚去给董如眉送了东西回来的紫宜,忍不住偷偷问道:“紫宜姐姐,王妃同王爷是不是闹别扭了?”

阿雾却忽然想起,上一世楚懋举旗“清君侧”时,朝廷急调江南粮饷往北,可惜迟迟不到,最后导致军士哗变,楚懋才能势如破竹地攻陷京城,朝廷大军溃逃无算。如今想来,这里头未必没有漕帮的影子。

紫宜比了一个收声的动作,将紫锦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背后别议论主子,叫王爷知道了可不得了。你只要记住,咱们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妃。”

“基本谈妥了,不过漕帮的水深得很,要给他时间考虑。”楚懋卷了一缕阿雾的头发丝在手指上缠绕。

“可是王爷对王妃真是好的。”紫锦为楚懋辩道。她年纪还小,只觉得祈王虽然有那许多妾氏,可身边从来就只有王妃一人,这在紫锦的心里,已经是极好了,何况祈王对着王妃时,总是那样温暖和煦。对比起当初她父亲对母亲的吆喝呼喊,真是有天壤之别。紫锦叹息一声,大有一种阿雾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叹,又生怕祈王今后不再眷顾自家主子,她也是操碎了一颗心。

难得祈王殿下今晚放了她一马,阿雾反而有些睡不着,在楚懋的怀里辗转,“殿下同蔺胜振谈好了?”

“小小年纪,懂什么好不好的。”紫宜不欲与紫锦多言,有些事还是要靠这丫头自己领悟。阿雾同楚懋闹别扭的事情,紫宜早就察觉到了,每日里换下的床单干干净净就是佐证。只是这些事不该她过问,她便全咽在心里头。

船往南行,夜里阿雾趴在楚懋的怀里听着外头的风声和海浪声,本来有些害怕,但楚懋的心跳奇异地安抚了她的心。

紫宜进了屋向阿雾回事,阿雾道:“咱们不在的这半个月,可有什么事?”

“明早必然让你看见。”楚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恶意,阿雾看着有些心惊。

“没有,只是清和园的那位蔺爷来了几回,等不到殿下,坐了会儿就走了。”紫宜道。

阿雾的鬓发被海风刮得往后飘飞,有些凌乱。楚懋的话让她的心动了动,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殿下就会哄我,我现在哪儿还看得见日出?”阿雾意有所指地道。

阿雾微微侧了侧头,蔺胜振不可能不知道楚懋的行踪,又怎么会来乔园几回?

“不仅看落日,还要看日出。阿雾,我们要一起看将来每天的日出日落。”

“董小姐那边呢?”尽管董如眉是送进来伺候楚懋的,可谁能知道她不是某人的眼线呢,阿雾自然要让人看着董如眉。

楚懋口里的“放心”,阿雾听得明明白白,可却不知如何回答,便索性转了话题道:“殿下是要带我在海上看落日吗?”

“王妃不在的这段时间,听说她都是足不出户,什么人也没见。”紫宜将收集来的消息告诉阿雾。

“他们都是练家子,不会有事,这样操练,我才放心。”

“蔺爷来的时候呢?”阿雾问道。

楚懋没说话,阿雾却知道肯定是他下的令。

紫宜心中一动,“这个,是奴婢的疏忽,奴婢晚上再来伺候主子。”

阿雾奔出船舱,看着海里那几个游动的身影,“那么多水塘子不去练,却直接跑到海里来游,万一呛水了怎么办?”

阿雾点了点头。

“是我疏忽了,你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能不会水?紫锦也是要学的,紫宜嘛,暂且算了。”楚懋替阿雾理了理鬓发。

晚上紫宜来回话,道蔺胜振来的时候董如眉也没出过门。这样的撇清反而令阿雾更生疑,她是蔺胜振送来的人,如今却避而不见,连个招呼也不打。

“冰霜,凫水?”阿雾惊讶至极。

到楚懋回来时,阿雾略略提了提董如眉的事,才听他道:“董如眉能有今日的名声,背后可少不了蔺胜振的功劳。”

“是贺春和冰霜他们几个去凫水。”楚懋轻抚阿雾背脊的节奏一点儿没被这声音打乱。

阿雾听后,怅然道:“他倒真是舍得。”

“什么声音?”阿雾从楚懋的怀里抬起头,“像是有东西落水了。”

楚懋不置可否,可是看神色,仿佛并不以为然。这种相赠歌舞伎的事,祈王殿下已经习以为常,京城的别院里就养了不少这样的女人。

楚懋轻轻抚着她的背,吻着她的发际,心里越发觉得阿雾的这个小弱点十分可爱。

“这边的差使已经办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咱们就可以启程回京了。你的养生丸子不是吃完了吗,正好回去让邹铭善再给你配几丸。”楚懋说道。

阿雾惧水的弱点已经克服了不少,尤其是楚懋的手臂从没离开过她的腰。只是船远离海岸直至看不见那黑漆漆的岸线时,阿雾望着茫茫无际的海,腿又有些哆嗦。

“不吃也没什么,我觉得自己可结实着呢。”阿雾道,心里却想在海上那晚被他那样折腾都没落个病,可不是太结实了吗。

海边的腥风让阿雾皱了皱鼻子。楚懋弄了一只碧油油的蜜柑,剥了皮递给阿雾。阿雾没想到他考虑如此周到,冲他微微一笑。

楚懋拧了拧阿雾的鼻子,“你自以为的,是谁每回都那么无用,不过几下就开始喘气求饶的?”

阿雾原本想着楚懋最多带她在附近的水乡转一转,哪知楚懋却带着她登船出海。

阿雾脸一红,怒道:“那才是几下吗?”

“这不是在等你吗?”楚懋笑道,抱了阿雾坐在腿上,取了搁在床头的干净衣服替阿雾上。阿雾乖乖地任他摆布,错误她已经犯过很多次了,稍有反抗,接下来必将遭到强硬的镇压,铁血无情。

“下回你数数?”楚懋笑道,将阿雾搂在怀里亲了亲。

“殿下今天不出去吗?”阿雾拥被坐起,有些奇怪地问。

鉴于临睡前话题如此香艳,阿雾还以为楚懋的别扭闹完了,结果晚上他搂着她,依然没有动作。阿雾倒不至于怀疑楚懋另有新欢,只是忧心自己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楚懋,可是他对她的态度又十分自然,弄得阿雾满头雾水,索性懒得去猜。

楚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阿雾的屁股,“太阳都晒到这儿了。”

次日起身,阿雾开始让紫宜和紫锦慢慢收拾行李——她一路从北到南买了不少东西,收拾规整起来,一两日也弄不完。

“还很早吗?”阿雾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因楚懋靠坐在床外侧,挡住了光线,以至于还不怎么清醒的阿雾会有这种错觉。

其后阿雾开始琢磨着安排董如眉的事,听楚懋的意思,是绝不打算带董如眉走的,阿雾便让人将董如眉请了来。

次日,难得阿雾起床时居然能看见祈王殿下。

“董小姐,我和王爷即将回京,你有什么打算,这几日可以告诉我,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阿雾道。董如眉这些日子的安分守己,让阿雾对她又添了几分怜惜。

在阿雾身上时,祈王殿下的同情心简直就像被狗啃光了一般。阿雾本来也想做个绝不向强权低头的勇士,可到后来还是忍不住向楚懋摇了摇尾巴。

董如眉愣了愣,这才低头道:“多谢夫人。”

祈王殿下的同情心一点儿也不比阿雾多。

阿雾只觉得董如眉身上丝毫没有风光无限的江南名妓的光彩,反而别有一股暮气,此刻越发明显。只是阿雾手里有事,也无暇去了解董如眉的故事。

楚懋淡淡一笑,“不。这些年她能撑下来,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你喜欢听曲子,叫她住下也无妨。”

回京城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阿雾却后知后觉地想着要逛一逛上海了,途中听得人说上海观音庙的送子娘娘最灵,还有妇人从京城特地赶来烧香的。

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姑娘,阿雾再看楚懋,问道:“殿下是有意拔她出污泥?”

阿雾的心动了动,烧香也不费什么事,若果真灵验了呢?

至于阿雾这边,楚懋一路握着她的手没松,“说来董如眉也是故人之后,当初元家遭贬,她家也受了牵连。”

今日并不是观音诞辰,也没有庙会,但上海这座观音庙内却有不少前来烧香的妇人。

董如眉皱着眉头登上叠翠峰,远眺清和园,那处的灯还亮着,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里头的人影。

阿雾在菩萨面前诚心祷祝,有些忐忑地摇了摇签筒,落下一支签来,去解时,却是一支中下签,签文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是蔺爷他明明,姑娘对他也……”益惠替董如眉不值。

这话只怕说是下下签也不为过,阿雾的心里越发有些烦躁。

“别说了!”董如眉厉声道,“别以为蔺爷对咱们好,心头就存了不该有的念想。”

待出得门,她却见前头几个长得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在一个豆腐脑摊前混赖。

“王爷既然对姑娘无意,那日又何苦再三让姑娘唱曲儿,害得蔺爷他……”益惠感叹道。

更有人伸手去摸那卖豆腐脑的妇人的下巴,嘴里嬉笑,虽听不见说什么,可看那脸也知道不是好话。那妇人一味地往旁边躲,却被那几个地痞步步紧逼,旁边摆摊的人根本不敢上前阻拦。

“这就是命。”董如眉看着阿雾的背影,良久后才回了一句。

此时又有人用手往那妇人胸口摸去,阿雾听见那人流里流气地大声道:“让爷好好疼一疼。”

待两人走远后,一旁的益惠才叹道:“崔夫人居然敢推王爷,王爷还……”

阿雾向紫锦使了个眼色。紫锦看见那一幕早就跃跃欲试了,只是还没动手,就见那卖豆腐脑的妇人往旁边一侧身,将一锅热腾腾的豆腐脑往几个地痞身上一泼,烫得那几人哇哇叫。

楚懋点了点头,手里还牵着阿雾,“走吧。”

当时那妇人就被其中一个地痞一脚踹倒在地上,“贱人,居然敢烫爷!爷叫你烫,爷叫你烫。”

“王爷大安,夫人大安。”董如眉福身道。

那地痞抬脚又要踢人,却被紫锦一把拦了下来。

董如眉显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此时阿雾已经登上了马车,一手支颐只等着紫锦来回话。

“董小姐。”阿雾被楚懋牵着手刚走下叠翠峰的坡路,一抬头就见董如眉正往这边转。

在阿雾等得稍微有些不耐烦时,才见紫锦领了那妇人过来,在马车外回话,“夫人,这妇人特地来向夫人道谢。”

“益惠,咱们去前头走走。”董如眉愣了片刻后,还是喊了侍女走出了宜雨轩。

“小妇人多谢夫人相救,小妇人无以为报,只能给夫人磕三个响头为谢。”片刻后阿雾就听见咚咚咚的响声。

在远处观望的董如眉看着楚懋跌了下去有些无措,不知上头发生了什么,不过旋即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她有什么资格管闲事。

“头也磕过了,你去吧,那几个地痞你不必再担心。”阿雾既然帮了她,也就不介意帮到底,否则她们走后,那些人必然回头寻仇。

这情形让阿雾想起了在相思园楚懋未遂的那次,还有归田园被他得逞的那次。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手上使劲地一拉,就快速地站起身,一把将微醺的楚懋推在地上,然后还不解恨地准备上去补一脚。

那妇人听了愣了愣,没想到马车里的这位夫人还能替她将这一层顾虑消除,随即又磕了几个响头,见车夫已经松了马缰,这才抬起头。

楚懋一把将阿雾搂入怀里,使力压在那什么上,“阿雾,你摸一摸,我就告诉你。”

阿雾在马车驶过那妇人时,从帘子的缝隙里瞥到一眼妇人那张藏在油裹布帽下的脸,“停车。”

不过下一刻阿雾的态度就软化了,实在是祈王殿下禽兽起来不是人,阿雾稍稍将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殿下和蔺胜振的事情谈得如何了?”

阿雾微微掀开车帘,对那妇人道:“你抬起头来。”

归田园堪称阿雾的噩梦,打那以后,楚懋对她就越发放肆,“想也别想!”阿雾咬牙切齿地道。

那妇人听了不仅没抬起头,反而转身拔腿就跑。冰霜的身子一动,阿雾却阻拦道:“跟着她,看她去哪儿就行了。”

而楚懋答非所问地含住阿雾的耳垂道:“阿雾,咱们回京后,再去归田园住一段时间,可好?”

冰霜点头去了。

“殿下说得倒轻巧!听闻殿下之前可是登过董小姐的画舫的,若是你对她无意,蔺胜振能把她送来?”阿雾的话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她又暗自懊恼,怎么弄得跟个妒妇似的。

“夫人,这妇人你认识?”紫锦好奇地问道。

楚懋笑道:“都是蔺胜振自作主张,你若喜欢听她的曲子便留下,不喜,让她走就是了。”

“没有,只是她脸上许多伤痕,我一时好奇问一问,没想到……”阿雾淡淡地道。

“董小姐住在宜雨轩,殿下可过去看过了?”阿雾推开楚懋。

不一会儿,冰霜就回来了,“那妇人跑入了一个胡同里,离这儿不远,她还有一个女儿。”

月亮下面,男人轻轻地搂着女人的腰。董如眉遥望着这位祈王殿下,容颜俊美,举止轩轩,静如松风徐引,能被这样出色的男子看入眼里,呵,还真称得上是她的荣幸。

“可有什么异常?”阿雾问道。

阿雾闻到风里传过来的酒气,皱了皱鼻子,头也不回地道:“殿下,还是先去换衣裳吧。”

“夫人还是自己去看一看吧。”冰霜道。

想来阿雾是不会太同意董如眉的看法的。

阿雾看了一眼冰霜,缓缓道:“你带路吧。”眼看着要离开上海,阿雾没想着要多生事端,只是冰霜既然说了,总要去看一看。

董如眉站在宜雨轩远远地望着掬云亭,那琴音醇和静雅,听之令人心安神定。董如眉心里忍不住升出一丝嫉妒,怎么能有人可以这样平静安乐地过日子?!

阿雾站在那处偏矮狭小的房前时,屋子里的母女俩正在仓皇地收拾行囊。

在叠翠峰能远眺清和园的曲溪,又不用担心跌入水里,阿雾十分喜欢。用了晚饭,她又抱了琴去峰上的掬云亭抚琴。

“夫人。”那妇人转头看见阿雾,立时一惊。可待她看见阿雾的脸时,却有一种大松一口气的感觉,“夫人,我……”那妇人先才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这会儿却不知如何解释。

可是阿雾不喜欢听这样悲悲戚戚的曲调,一时厌了,离了清晖亭,让紫宜取了自己的琴,登上叠翠峰,远眺清和园,抚起琴来。

“娘。”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跑了出来,神色警惕地望着阿雾。

阿雾听过的,所可比拟董如眉的,只有京城那位眉娘。一般的都带一个眉字,一般的都眉锁轻愁。不过,似乎董如眉文弱的外表下更见傲骨。

小姑娘看着阿雾的眼里,没有惊艳,没有羡慕,只有警惕。那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大约是阿雾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假以时日她若长大了,只怕自己都要输上一分。

曲调是信手拈来,阿雾从没听过。董如眉的声音婉转如莺,仿佛清晨林间的第一缕歌声,“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阿雾总算知道当时她为何会冲动地喊停马车了,元家的人果然长得一副好皮囊。

董如眉起身福了福,去到亭外从侍女的手里取了琵琶,再回到阿雾的面前坐下。

“元淑妃!”紫锦轻呼道。

董如眉抬起头,微微一笑,“夫人无须这样对我,我萤火之光,岂能同日月争辉?”既然董如眉拒绝了阿雾的好意,她也不是那种非要将善意强加到人头上的人,转而一笑,“听说董小姐善曲,不知可肯赐天籁一曲?”

小姑娘长得有八分像元淑妃,却比元蓉梦更为通透灵秀,小小年纪已经艳色四显。

若放在平时,阿雾对董如眉大抵也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艰难。可是这两日阿雾更体会出了一种做女人的艰难来,加之董如眉实在是个让人厌恶不起来的女人,所以她开口道:“董小姐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如果不见外的话,可以同我说一说。”

只是更让阿雾瞩目的是那个妇人,“你脸上的伤是别人弄的吗?”

阿雾也没再说话。其实这样的女子日子更难熬,幼年时锦衣玉食,是被捧在手里的明珠,最后却明珠蒙尘,陷入泥垢,前后之差,判若云泥,很多人都支撑不下去。

那妇人摇了摇头,“是小妇人自己划的。”说罢她转头吩咐女儿道:“鸾娘,你赶紧把凳子擦一擦,请贵人坐。”

董如眉没出声,眉间一丝灰颓。

屋子里打扫得十分干净,虽然简陋,但是阿雾也还算坐得下去。只是她心里头暗自烦恼,没想到举手之劳和一丝好奇,居然牵扯出了这一大堆事儿,果然是好奇心害死人。

“董小姐是官宦人家出身吧?”阿雾开口道。

“元淑妃是谁?”小姑娘好奇地道。

阿雾打量了一番娴雅文静的董如眉,不解为何这样的人会成为江南名妓,她看起来实在太过良家。她不由想到大抵人间的事情就是这样,男人一方面喜欢出身不正经的女子娴雅如大家闺秀,另一方面又渴望自己的妻子不正经如教坊名妓。

那妇人低斥道:“鸾娘你还不去倒水,问这些做什么?!”

董如眉不卑不亢地坐在阿雾的对面,心里头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府里头有这样的宠妾,远在京城的祈王妃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还有那个男人会不会后悔,如果他见过这位如夫人,就该明白他白白送了自己进乔园。

鸾娘吐吐舌头,转身进去了。

董如眉的长相称不上绝美,在阿雾面前,只能算清秀。可是她目光澄澈,眉眼动人,嘴边带着一丝清风似的微笑,没开口便已经让人添了三分好感。如果不是阿雾能肯定她就是江南名妓董如眉,她定然会以为这是哪家闺秀,看她的举止,公、侯、伯家的姑娘也未必及得上。

阿雾道:“不用麻烦,我们这就走了。跟过来看,不过是因为你先才的反应让我太过惊讶了。”

董如眉走进清晖亭的时候,阿雾几乎有些失态——江南最出名的不正经女人,看起来居然比自己还正经,这多少让阿雾有点儿难以接受。

那妇人尴尬地一笑,恭送了阿雾离开。

“嗯。”阿雾点了点头。然后,她对付着用了一点儿早饭,没什么胃口。

待出了门,阿雾留下冰霜看着她们,自己便登车回了乔园。

“清晖亭。”紫宜帮阿雾说出了名字来,这位主子自打昨日进屋后就没出去过,自然也不知道花园里有哪些馆阁。

“紫宜,去问问王爷在哪儿。”阿雾吩咐道。自己却在寻思,那母女俩必然是元家的人或者是亲戚,因为长得实在太像,可是阿雾对元家没什么好感,却拿捏不准楚懋的心思,不过她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同楚懋说一声。

“去请董姑娘到花园里的……”

紫宜没打听到楚懋的行踪,他深夜才回到乔园,见阿雾居然还坐在灯下,“怎么还不睡?”说着楚懋将阿雾抱入怀里坐下。

阿雾讽刺地一笑,祈王殿下不知从何时养成了事后同她聊天的习惯,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给她灌一脑门子的事儿。

“有事同殿下说。”阿雾便将今日白天遇到那母女俩的事同楚懋说了,“殿下可知道她们的身份?”

阿雾这天早晨起来时,将自己被人拆散的骨头又勉强拼凑在了一起,想起楚懋关于让她善待董如眉的话来。

“大概是元家二房的人。”楚懋想了想。

在住进乔园的当日,阿雾还是没有见到不正经的名妓董如眉。除了她小日子的那几天,祈王殿下几乎从没有放过她。

阿雾见楚懋的态度不太热络,便道:“我让冰霜留下来看着她们了,那妇人紧张得像惊弓之鸟一样,把自己的脸也划花了。”

楚懋朝阿雾眨了眨眼睛。

楚懋听了没说话。

紫锦的行事已经十分稳妥,对于主子的话一向不敢违逆和多问,并不多看旁边空手走着的内侍一眼,就将手里的提匣递给了祈王。

第二日阿雾起床时,楚懋早已不见,紫宜却来禀道:“夫人,王爷将昨日那对母女接到乔园了。”

“紫锦,将提匣给我,赶了这许久的路,你先去让人给夫人准备热水沐浴。”楚懋喊住紫锦道。

阿雾听了并没感到意外,楚懋的心并不如他以为的硬。阿雾洗漱后用了饭,那对母女就到了正房来请安。

阿雾的脸红得仿佛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楚懋也踏了进来,“阿雾,这是五姨同她的女儿鸾娘。”

“好了,先去换衣衫吧。”楚懋从阿雾的背后赶了上来。

元亦芳赶紧领了鸾娘给阿雾请安。

她当然没有让楚懋得逞,只是少不得还是吃了不少亏。阿雾忍不住拢了拢衣襟,寻思着是先去换衣裳还是先见董如眉。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缘分。”阿雾笑着虚扶了元亦芳起来。

刚才在来乔园的马车上……阿雾甩甩脑袋,简直不敢回忆那不堪的一幕。

“阿雾,五姨和鸾娘跟我们一起回京。”楚懋道。

阿雾心里有把火在熊熊燃烧,快要将她焚烧殆尽,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因为这把火有多美,可以倾世,可以亡城。

“正该如此。昨日是不知道咱们是亲戚,当时只觉得面善,王爷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五姨和鸾娘的。”阿雾吩咐紫宜和紫锦替元亦芳母女安排住处,又让人去外头的成衣铺子买了几套衣裳让她们将就对付,因着时间紧肯定是来不及做衣裳的。

“殿下不是说我不正经吗,咱们现在就去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不正经。”阿雾扭过头,径直往前走,将楚懋甩在了身后。

晚上楚懋才将元亦芳的事情告诉了阿雾,“五姨是二房的嫡女,比先皇后小几岁,先皇后薨后,元家本想送她进宫,但她宁死不从,脸就是那时候自己划的。”

啪的一声,阿雾打落了楚懋的手,谁也看得出祈王妃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而且是火冒三丈。

阿雾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心想这位五姨好大的魄力,如果换作自己,恐怕都未必有勇气为了拒绝进宫而划花脸。

楚懋安抚似的冲阿雾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如果当初先皇后有她的这番勇气,就不会有后面那许多事。”楚懋的神色有些怅惘。

阿雾冷笑一声,不无尖刻地道:“不是说这位董姑娘的局千金难买吗,怎么却这么容易就住进了乔园?”

“可是先皇后若是不入宫,便不会有殿下了。”阿雾道。

只是比阿雾更先住进乔园的还有一个女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江南第一名妓,董如眉。

“或许没有我,大家还要好些。”楚懋眉间有一丝颓色。

阿雾在上海住进了乔园,这是一个园中之园,在蔺胜振的祖宅清和园之内,不过另开了一道门与外头的胡同相连,住下来也不会觉得不方便。

“怎么会?!”阿雾说这话绝对是至真至诚的——没有楚懋,如果天下交给老五、老六,阿雾真是不敢想象,大夏朝的国祚只怕长不了,“殿下不该说这样的丧气话。”阿雾握着楚懋的手道,她没想到祈王殿下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蔺胜振也是个有眼光的。”楚懋回答了阿雾的问题。

楚懋亲了亲阿雾的脸蛋,“你多照看些五姨,这些年她只怕受了不少苦。当时她自毁容颜后,就被二房的人送到了乡下故居,后来元家出事,她也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上海不是个大镇,其繁华还赶不上淮安,阿雾不解为何漕帮的总舵把子蔺胜振会定居在上海。

阿雾点点头,她对元亦芳颇为佩服——一个自毁容颜的女人还要独自拉扯女儿,鸾娘活泼可爱,却又十分有礼,被元亦芳教得很好。将她们同元蓉梦比,真是判若云泥。只有从元亦芳的身上才能看出一点儿先皇后当时令皇帝倾倒的风姿。

“的确是个失误。”楚懋点了点头,亲了亲阿雾的指尖。谁能料到那船家女淳朴如斯,楚懋刚才听到她的话时,也有些头痛。

元亦芳虽然毁了容,又历尽坎坷,可那举止行动,都有着大家闺秀的娴雅和风度,却也十分硬气。

阿雾这才松了口气,“你今后再也不许那样对我了。”

到启程回京那日,董如眉到正房给阿雾请安送行,阿雾见她今日特地装扮了一番,脸上傅了粉,还抹了胭脂,将原本的五分颜色提到了七分。

楚懋捏了捏阿雾的鼻子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给些银子总是能封口的。”

因阿雾正忙着,她也未曾多留,“奴不打扰夫人了,祝夫人一路平安。”

阿雾原本要甩开楚懋的手,却变成了反握,睁大了眼睛道:“你要做什么?”

阿雾笑了笑,叫紫宜送了董如眉出去。只是偶然地抬头看了一眼董如眉的背影,阿雾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感受。

“别担心,总有办法让她们再开不了口的。”楚懋握住阿雾的手道。

这种奇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阿雾登上马车。

“你还说,还不都是你!肯定是,肯定是她们听见什么了!”阿雾气得跺脚,她本来不是爱哭的人,可是在楚懋面前总是忍不住。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不想离开?”楚懋将阿雾揽入怀里。

“我瞧着挺正经的呀。”楚懋戏弄阿雾道。

阿雾的脑子里却浮现出早上董如眉说的话,“劳烦夫人挂心了,奴自有去处。”

楚懋拼命地忍住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阿雾来,说实话,真是没从他这位高贵大方的王妃身上看出什么不正经的地方来。

“紫锦,你去宜雨轩看看董小姐。”阿雾撩开车帘吩咐紫锦道。

“你居然还笑?”阿雾气得指着楚懋的鼻尖道。

紫锦诶地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去,又喘着大气跑了回来,“夫人,董小姐她,董小姐她上吊了,还好奴婢去得巧,否则……”

楚懋跟进来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阿雾一惊,立即就要下马车。

阿雾返身回到舱里,“你们都出去。”紫宜和紫锦忙退了出去。

楚懋闻言皱了皱眉,“你别去,仔细染了晦气,让蔺振胜去处理好了。”

“楚景晦,你给我进来!”阿雾气得手直哆嗦。

“我还是去看看吧,这位董小姐也不容易。”阿雾道,对于安分守己的人,阿雾是不吝于付出一点儿关心的。

阿雾诧异地看了看小鱼妹激起的水花,她这只“狐妖”就这样怕人?

“我陪你去。”楚懋将阿雾抱下马车。

舱帘唰地被掀开,阿雾铁青着脸走了出去。那小鱼妹跟见了鬼似的,居然扑通一声跳入了河里。小鱼妹打小在船上长大,她落水倒没引起尖叫,她们经常这样闹着玩儿。

“不用,王爷去了,只怕董小姐不肯说话。”阿雾道。

“她生得那样好,只怕是狐妖也不一定。”小鱼妹继续道,心里却想着姆妈充满了鄙夷的话,“只有那种女人才会逗着男人白天也干那档子事。”

楚懋没有反驳阿雾的话,“带着冰霜。”

“公子,我姆妈说那位姑娘不是正经女子。”小鱼妹怕自己的心上人走上邪路,迟疑了半天还是决定规劝他几句,尽管自己一点儿资格也没有。可是小鱼妹昨天听了姆妈的话,晚上又听了姆妈讲狐狸精吸人精气的故事,再联想到阿雾的那张脸,简直就把“狐狸精”三个字钉在了阿雾的额头上。

阿雾到宜雨轩的时候,董如眉的丫头正守着她哭,“姑娘为何这样想不开?祈王已经走了,姑娘也从没伺候过他,蔺爷一定不会嫌弃你的。”

阿雾本来想要挪开的步子又停了下来,她绝对无心听壁角,只是不想打断小鱼妹的话。

“可是我嫌弃他!”董如眉厉声道。

“公子。”小鱼妹的声音有些迟疑。

阿雾不愿听壁角,就让紫锦打了帘子进去。

阿雾的步子一顿,没想到祈王殿下居然对一个小鱼妹这样和颜悦色,大概是不好一副冷脸对着给自己唱过情歌的姑娘。

董如眉见着阿雾时,容色苍白地靠坐在床上,动也没动,像是在怪罪紫锦不该救了她。

“多谢。”楚懋的声音传了过来。

“给夫人添麻烦了,本来不想叫夫人知道的。”董如眉自嘲地一笑。

船是第二日到上海的,临行前阿雾在船舱里收拾东西,刚走到舱尾,便听见外头传来小鱼妹的声音。尽管很小声,可是因为四周静悄悄的,阿雾居然也听清楚了,“公子,这些鱼干给你们闲了下酒吃。”

“都退下去吧。”阿雾吩咐紫锦道,紫锦忙拉了董如眉的丫头出去。阿雾这才在榻上坐下,“董小姐既然存了求死之心,当初被卖入青楼时,怎么没有了断?”

儿子、儿子……如今这都成了阿雾的心头大患了。

董如眉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利光,渐渐地衰弱,却不开口。

阿雾如果能读出小鱼妹的心声,恐怕也就不会羡慕这位船家女了。阿雾的眼睛在小鱼妹肥腻的屁股上瞧了瞧,听说这样的身段儿最容易生儿子。

“董家的冤屈还没平反,董小姐忍辱负重这许多年,就这样放弃了?”阿雾又道。

只是姆妈下午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地跟她说,这女人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小鱼妹又多少为她的心上人觉得不值,当然也多少觉得阿雾辜负了她的那张脸。

董如眉忽地掩面而哭,“夫人都知道些什么?”

小船娘偷偷打量了阿雾一眼,只觉得这天下再没有人能比眼前这个夫人更好看了。她看得眼睛都呆了,心里头觉得也只有她才能配得上她的心上人。

阿雾本来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可刚才听得那丫头的一句话,这才猜出了董如眉的心思。阿雾还不曾开口便听见董如眉哭道:“我是清白之身跟着他的,从未奢求过能进他的家门,往日里诸般恩爱,可到头来他却将我送到了乔园。”

倒是那小船娘,端着炸柳条进来时,见着这一幕心里又喜又酸,喜的是这位公子果真是难得的体贴之人,小姑娘见惯了粗犷的汉子,哪里见过如此温柔体贴又生得比神仙还好看的男人;酸的却是他体贴的人不是自己。

家道中落,继而遇人不淑,呜呼哀哉。

而且祈王殿下今日大约心里有愧,便显得格外殷勤,主动帮阿雾剔鱼刺,一旁伺候的紫宜看了都不敢抬头。

董如眉哭得痛彻心扉。阿雾心里却道,她落入泥垢,却将真心付予前来寻欢的男子,岂非早该料到这一日。

到晚饭时,船家饭都是河鲜,蒸鱼、煮鱼、烤鱼,味道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而且鲜。虽然阿雾如今贵为祈王妃,但要在京城吃上这样新鲜打捞上来的鱼,便是皇帝老儿也做不到。

“董小姐便为了这样的男人去寻死?”阿雾问道。

一时有船娘叫骂:“小丫头片子思春喽,还不快去剖鱼!人家贵人看得上你个丑丫头?”

董如眉愣了愣,“只是觉得这世间再无可留恋。”

楚懋出去后,不多时,阿雾就听见外头船娘的女儿唱起了渔歌小调,连声迭唱“几多情,无处说,落花飞絮清明节”。声音说不上多好听,可含情脉脉,别有一番女儿家的娇态。

阿雾正待要劝,却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急急传来,“眉眉。”掀帘而来的正是蔺振胜。这还是阿雾第一次见这位漕帮的总舵把子,大约三十五六岁,肤色黝黑,浓眉虎目,器宇轩昂,这会儿却一脸的焦急。

“楚景晦!”阿雾简直怒无可怒,却又觉得楚懋并非虚言,只好抚头道:“闹得我头疼,你先出去吧。”

“你来做什么?你出去!”董如眉尖叫道。

“若不是,我这会儿已经又将你……”楚懋顿了顿又笑道:“你每回这样疾言厉色地骂我时,我都忍不住。”

蔺振胜在焦急中还不忘向阿雾行了礼,“夫人。”

阿雾简直不敢相信,楚懋竟然这样厚颜无耻,居然还敢说他是极力克制。

阿雾站起身,“蔺先生来了,便劝一劝董小姐吧。”这两人的事情还需他二人解决。

楚懋揉了揉鼻子,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阿雾,我已经是极力克制了。”

阿雾出得门时,问道:“谁去知会蔺先生的?”

阿雾哪里听得进楚懋的鬼话,“楚景晦,你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随时都能……”阿雾再说不下去,可是眼里却包了泪花,“你叫她们怎么看我?还以为我是什么随便的女子。”

紫宜道:“王爷让人去请的。”

“我要是不这样,才是对嫡妻最大的不尊重。”

阿雾的步子停了停,心想楚懋难道早知道他二人的事情?

“殿下这样做,我真是没法儿见人了。你到底还当不当我是嫡妻尊重啊?”阿雾喘息刚平,就嗔怪了起来。

回到马车上,阿雾看了楚懋好几眼,祈王殿下总算开恩似的开口道:“董如眉于蔺先生,比他想象的重要得多。”

阿雾伸出舌头想抵开楚懋的手指,可实际上却像舔舐似的。楚懋的眼神一变,阿雾忙往后一缩,下一刻就被楚懋紧紧搂在了怀里,压在了身下。

阿雾心想,这果然是楚懋笼络蔺振胜的手段。

“这倒没有,不过总是有办法的。”楚懋点了点阿雾的嘴巴,指腹下的柔软让他不想离开,来回摩挲了一阵。

“殿下,怎么想着用董如眉这一招的?”阿雾道,心想祈王殿下不是素来不主张玩弄人的感情吗,怎么这一次却肯由董如眉入手,来彻底笼络住蔺振胜。

“在上海,我们女人家也可以出去点曲子?”阿雾吃惊地问道。

“我不过是以己推人罢了。蔺先生是江湖人物,最讲‘情义’二字,要彻底收揽他的心,靠利益还不足够。”楚懋大方地承认道。

“这回去上海,你倒是可以听一听董如眉的南曲,董眉儿不过东施效颦。”楚懋岔开话题。

“所以,今天董如眉这一招求死是假的?”阿雾冷静地问道。

楚懋摇了摇头,“暂时不会。这人虽然贪婪狠绝,但是办事还算能干。漕运总督和漕帮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还需要王永成来牵制漕帮。”

楚懋揉了揉阿雾的耳垂,“董如眉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人。”

阿雾撑起身子看着楚懋道:“殿下是打算动王永成?”

阿雾撇过头躲开楚懋的手,她不是生楚懋的气,而是觉得自己简直蠢得没边儿了。董如眉可是江南第一名妓,而自己居然被她清纯的表象骗了。

“那日我已经试探过蔺胜振的口风,漕帮对王永成的风评并不好,只是他和松江帮的梁炎群还算有些交情,不过通过他引荐而已。”

说到底即使人再聪明,没有历练,也无法炼出火眼金睛。可是这样的打击对阿雾来说,不次于是当头棒喝,打醒了她的自以为是。

便是阿雾自己也料不到楚懋会这样迅速地赶回来,正因为这样,她才产生了些许内疚。

“殿下是怎么说服董如眉的?又许了她什么好处?”阿雾问道。

楚懋的手便轻轻地在阿雾的脖子上揉捏起来,力道拿捏得刚刚好。阿雾像小猫似的舒服地哼哼两声,然后道:“殿下,因着胭脂湖上的事,王永成和你已经有了隔阂,那你在漕帮的事情还能办吗?早知道我就不跟那应芳芳出去了。”阿雾一方面有些懊悔,让楚懋处于了为难的境地,可另一方面又高兴,这一次他选择了自己。

“董如眉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董家平反,我和她不过是各取所需。”楚懋道。

阿雾享受着这样的爱抚,将身子转成侧躺,“昨天晚上脖子睡得有点儿酸呢。”

听楚懋这样说,阿雾甚至都不用问楚懋是何时安下董如眉这颗棋子的,只怕远在他下江南之前就已经在筹划了。阿雾还记得当时楚懋说他的幕僚傅以世要下江南,还问她用不用带什么东西。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傅以世到江南自然是受楚懋之命。

阿雾翻过身,仰躺到楚懋的大腿上。他的手便自发地替她卸了首饰,散了发,五指插入她厚密的头发里,理着那光滑如缎的头发。

“董如眉的戏实在做得极好。”阿雾自嘲地一笑。

阿雾是不太懂治国之道的,不过楚懋的只言片语,已经让她对他的雄心壮志产生了期许,甚至生出一股“百姓得君上如此实乃福气”的感叹。

“你们女人的心比男人想象的坚硬多了。”楚懋的嘴角扯出一分达不到眼底的笑意。

楚懋又一把搂住阿雾,使劲儿在她脸上亲了几下,“不许擦。”然后才继续道:“有些事从来不嫌早。”

“如今董如眉这样一上吊,她就能入清和园了?”阿雾问道。

阿雾拿手绢擦了擦脸,坐起身来,想嗔怪楚懋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却又忍不住道:“殿下看得太远。”

“蔺振胜的发妻已去,不愿再娶,一直就想纳董如眉入府,可惜老太太一直不同意,蔺振胜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将她送到乔园来。”楚懋道。

“父皇对海事一直不重视,可我有直觉,阿雾,将来咱们大夏朝最大的敌人一定来自于海上。如果漕运改海运,海船必将大事发展,这就是我要的结果。”楚懋低头亲了亲阿雾白嫩嫩的脸蛋儿。

阿雾冷冷一笑,“哦,是为了让董如眉能攀上殿下,从此就可以享用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今后也顺带提携漕帮?”

阿雾点点头,“殿下这样费力改海运又是为何?就为了将来把黄河从山东引入海,不再引黄济运?”

“他们两个不过是一百步笑五十步。不过蔺振胜对她也有几分真心,否则也不会为她不肯再娶。‘孝’字压在头上,他也没办法。”楚懋道,“且看这回蔺振胜怎么处置这件事,你就知道董如眉在他心头的分量了。”

手背上传来不大不小的响声,“少贪凉。”楚懋道,“王永成瞧着是漕运总督,可这运河上往来的漕船都只听一个人的,就是漕帮的总舵把子。我这次去上海,也是想和那位总舵把子搭上话。”楚懋仿佛是看懂了阿雾眼里的迷茫,又解释道,“江湖上有江湖上的规矩,漕帮的规矩就更多,我虽然能以亲王的头衔去压制他,可口服心不服,将来必要添乱子。漕运改海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这么多张嘴靠着漕运吃饭,若将来真要改,还得这位总舵把子出门来协调。”

尽管董如眉骗了自己,阿雾对她现在也没什么好感,但是董如眉反过来算计蔺振胜,阿雾可是一点儿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的。蔺振胜到最后还不是将她送给了别的男人吗?

“殿下为何要这般急着同松江帮搭上线?”阿雾半趴在楚懋的腿上,伸手想去够那菱粉碗。

“这也是殿下知人善用,运筹有方。”阿雾淡淡地道。

被王卉娘这样一闹腾,阿雾便得了祈王殿下的恩准,可同行去上海。当日下午他们就启程开始往上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