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抬眼看去,见这几人头发都梳得极为光洁,看起来干干净净,人也干练,年岁都在三十上下。
再然后,吕若兴笑得褶子更深地道:“这几个是内院新来的管事妈妈,殿下让奴婢带她们来让王妃瞧瞧。”
听吕若兴说,头一个穿姜黄褙子的是黄氏,如今掌管内院的一应人事;另一个穿茶色褙子的是花氏,负责府里的采买和厨房;穿棕绿褙子的是卫氏,掌管库房;穿竹青褙子的是海氏,专司楚懋的一众侧妃、妾室的事情。
“嗯。”阿雾看了看冰霜,“紫扇,你先带冰霜下去安顿。”冰霜不同于一般的丫头,算得上是请来的供奉一般,阿雾拿她同宫嬷嬷一般对待——好好养着。
“殿下说,今后王妃如有用到她们的地方,直接叫她们来玉澜堂就是,无须再经过红药山房。”吕若兴恨不能笑出一朵花来。
阿雾心想,又来这么一个人,祈王殿下难道就不怕自己再“阉”一回五皇子?不过既然楚懋特别点出,冰霜只听自己一个人的,那意思就是再不会有红药山房那种事发生了。
阿雾算是听明白了,楚懋这相当于是在府里最关键的事务上架空了郝嬷嬷,虽然这四个妈妈都还是归红药山房管制,可阿雾也可以不经过郝嬷嬷就使动她们。
吕若兴向阿雾行了礼,脸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对着阿雾谄媚地道:“主子,这位是冰霜姑娘,殿下特地请来护卫主子周全的,殿下特意说了,冰霜姑娘只听主子一个人的。”
“今日劳烦吕公公了。”阿雾笑道。紫扇赶紧上去给吕公公塞了个荷包。吕若兴笑得见眉不见眼地收入了袖子里。
不过打从阿雾醒来后,她在王府里就再没见过圆春,连她的消息都没再听见过。
“奴婢惶恐,奴婢恨不能每天都来玉澜堂,沾点儿主子的福气。”吕若兴拍马屁也拍得太明显了点儿,弄得阿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也难怪他被李延广压了那么多年。
阿雾在几个人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女子,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冷如冰霜,五官锋利,进来这么久,眼睛都是直视前方,阿雾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点儿圆春的影子,但是感觉更为深藏不露。
“哦,对了,这许久怎么不见李公公?”阿雾问道。
回到祈王府,楚懋去了冰雪林,吕若兴却领了几个人到玉澜堂来。
“李公公身体微恙,殿下准他去别院先休养一段时日。”吕若兴道。
阿雾满意地收回自己的手。
阿雾点了点头。
楚懋的脸难得有一丝怪异的扭曲,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阿雾的手。
晚上,楚懋照例来玉澜堂用晚饭,给阿雾念经,但并不在玉澜堂歇息。两个人说亲近也不亲近,说疏远吧也称不上。
楚懋的嘴角翘了翘,又听得阿雾道:“可是殿下,我刚才上了香没净手呢。”
但是阿雾越发怕与楚懋对视,每次被他盯着,阿雾都有一种自己化作了一块儿红烧肉的感觉。再然后便是,有时祈王殿下吃着吃着饭,就捉起她的手当笋子啃,啃得阿雾一点儿脾气都不敢有。
阿雾被自己的想法吓得红了脸,但是在楚懋的视线里,她点不了头,只能垂低了眼帘,摇摇头。
阿雾有时候甚至恶意地猜测,她若肯把脚趾贡献出来,只怕祈王殿下也是愿意啃的。
这一问让阿雾愣了愣,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讨厌的,她讨厌任何人的碰触,可是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对她说,并不是讨厌,只是别扭、不习惯,并且害怕他下一步的亲近。可是阿雾又不得不承认,这样被楚懋对待,她内心是有一丝喜欢的,谁会不喜欢被人捧在手上呢。
当日晚饭后,楚懋给了阿雾一个小瓷瓶,“这是冰霜的解药,每三月服用一次,你好好收起来。这里头有四颗。”
“讨厌我这样对你吗?”楚懋看着阿雾的眼睛问。
阿雾握着瓶子的手一紧,抬眼看着楚懋,心里生起一丝感激。
阿雾尽管已经无奈地接受了楚懋同她的亲近,可是心里还是觉得别扭,微微红着脸。
楚懋捉了阿雾的手又摩挲起她的指尖。
楚懋没说话,只是把玩着阿雾的手指,仿佛她的手是玉狮子一般,最后将她的手搁到唇边,嘴唇来回摩挲着她的指尖。
到了二月里头,到处传的都是好消息,阿雾只觉得再也没人的日子能比自己的日子过得还舒心的了。
为着这件事楚懋已经处置了相思,顺带也算是给了郝嬷嬷一个警告,阿雾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她生怕楚懋再弄出点儿什么来,赶紧道:“殿下,谁也不知道我有晕血的毛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这样严重呢。”阿雾将自己的毛病归结于晕血。
荣玠的春闱点了会元,这可是了不得的喜信儿。阿雾并没有越过郝嬷嬷直接去寻管库房的卫妈妈,虽然楚懋架空了郝嬷嬷,可是阿雾心想,他想必并不愿意看见自己和郝嬷嬷互别矛头的。
阿雾眼看着自己的手被楚懋握在手心里,听他道:“郝嬷嬷她……”楚懋的话虽未出口,但抱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你去同郝嬷嬷说,明日我想回一趟荣府恭贺大哥。”阿雾吩咐紫扇道。
楚懋看了阿雾一眼,“不用,白家不错,家风也好,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相思嫁过去,不会受委屈。”说实话,除了不在京城这一点,楚懋觉得阿雾真是全心全意在替相思着想,由此可证她心地磊落,并不是个落井下石之人。再反观相思,楚懋皱了皱眉头。
不一会儿,红药山房的鲁妈妈就过来回话,说是明日要用的车马都准备好了。卫妈妈那边也送了礼单来让阿雾过目。
所以,阿雾道:“怎么这样着急?其实京里也有几家合适的,待我再仔细打听打听。”
用晚饭时,阿雾还没同楚懋说这事儿,他自己反倒先提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恭贺大舅兄。”
阿雾如今恨不能楚懋利用自己,狠狠地利用自己也行,只要她有价值,而不是这样的温情脉脉。
楚懋的一声“大舅兄”听得阿雾的一颗心舒舒服服的,侧头冲楚懋莞尔。
这个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如今我算是知道‘回眸一笑百媚生’是个什么意思了。”楚懋道。
阿雾实际上是个商人,她并不指望得到比付出的更多的东西,为了安全起见,也并不接受高息贷款,而祈王殿下给阿雾的感觉是,他现在就是在诱惑、强迫她接受借款,可惜她如果收了,怕是别说本金,便是连利息也还不起。
阿雾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笑的,可是她的唇角怎么按也按不住,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听这样的话。阿雾甚至想,若自己是男儿当了皇帝,肯定是个只亲谄媚的昏君。
“殿下……”阿雾顿时觉得压力好大。
去荣府前,阿雾特地嘱咐紫扇她们不许将自己曾生病的事情告诉荣三老爷和崔氏。
阿雾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白家,到听得“议亲”二字时,才反应过来,是给相思议亲,而白家正是阿雾当初列的单子上的人家,却被楚懋一口否决了的。
进了荣府的二门,崔氏见阿雾气色极好,心里也安慰,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阿雾在王府里受气,又是奶娘管家,还有那么两个身份高贵的侧妃,崔氏如何放得下心。“四皇子瞧着对你挺上心的。”崔氏道,否则以荣玠的面子,还够不着皇子纡尊降贵亲自来贺。
从大慈寺回祈王府的马车上,楚懋对阿雾道:“我已经命人去了白家,过几日白家的人就会过来议亲,到时候你也见一见。”
阿雾点点头。
阿雾去大慈寺的事情,第二天就安排好了,楚懋亲自陪着她去的。阿雾还偷偷给那死去的小太监点了盏油灯。楚懋则命吕若兴多添了许多香油钱,让寺里的和尚每天对着那油灯念一段往生咒。
崔氏屏退了人轻声道:“这都大半年了,你可有消息了?”
阿雾本来还怕楚懋在玉澜堂住,打今天早晨的事儿发生后,她十分抵触同楚懋同床共枕,哪知楚懋极为识趣,念了经便又回了冰雪林。
阿雾脸一红,摇了摇头。
两人极有默契地再不提阿雾昏睡的事儿。
“哎,你也别着急,这事急也急不来的,不过你可多用点儿心思,别以为自己生得好,就同四皇子闹脾气,多把他哄到你屋子里,容易怀上些。”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彼此又是母女,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所以崔氏便口无遮拦了。
说罢,两个人互视一眼,都心虚地撇开了头。阿雾是心虚,怕楚懋看出她是死了又活过来的妖孽,而楚懋则是怕阿雾被鬼神说给吓着。
阿雾脸越来越红,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便是崔氏,阿雾也不好意思同她说闺房里的事情。
“甚好,我也正想跟你提这事儿。”楚懋道。
崔氏看阿雾这般,越发着急,“我同你说,女人要紧的不光是样子,难道你爹爹就没见过比我更好看的女子,他还不是……”崔氏自己也红了红脸,“总之,娘给你的那个小册子,你要仔细看。”
阿雾这回可再也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了,认认真真地听楚懋念经。末了,她对楚懋道:“殿下,我想过两日去大慈寺烧炷香。”
阿雾不语,那册子早就灰飞烟灭了。
“我给你念段经。”用了晚饭后楚懋对阿雾道。
“你也要防着那些狐媚子些,男人谁不贪新鲜,你如今还年轻,四皇子又在兴头上,若是不赶紧怀上站稳脚跟,可怎么得了。听说今年要选秀,宫里头肯定又要给皇子们指人。娘也不是逼你,就是你爹,私下里也跟我说,让你抓紧些,四皇子如今膝下无子,可十分不利。”连崔氏都知道皇子无后,十分不利了。
到晚上,阿雾还以为楚懋不会来玉澜堂了,没想到晚饭前他就踏了进来,对阿雾也是和颜悦色,并不见刁难,在瞥见被扔在角落里的装玉狮子的匣子时,还把玉狮子拿出来小小把玩了一下,一双眼睛往阿雾的脚上扫了扫后,又把玉狮子扔了回去。
阿雾如今既想念荣老爹和崔氏,可又怕回荣府,每回回来崔氏都要念一遍,“你不是说我年纪还小,怀早了不好吗?”
这倒是不痛不痒,阿雾听了略微好受些。
“傻姑娘,此一时彼一时,我已经替你找好了最好的稳婆了。”崔氏道。
“王爷对我们已经是开恩了,就罚了半年的月银,不许我们出玉澜堂而已。”紫扇一脸诚惶诚恐,丝毫没有被罚的怨气,反而有点儿恨不能楚懋多罚她们一点儿的意思。
阿雾没法子,只能道:“我去看看哥哥。”
“他怎么罚你们的?”阿雾略微提高了声音,她可不认为是紫扇她们没护住自己,明明是当时敌人太强大了。
不过阿雾没想到的是她不愿意同崔氏聊,有的人可是在外头等了许久了,阿雾前脚才走,后脚崔氏那儿就有人来通报。
紫扇有些激动地道:“都是奴婢们没护好主子,王爷罚我们罚得对。”其实紫扇她们觉得自己能保住一条小命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当时祈王殿下那眼神……紫扇都不敢再想。
“你是说,四皇子要单独见我?”崔氏又惊讶又不解,这做女婿的单独见丈母娘,便是崔氏这等从不用脑子的都知道事情恐怕不妙。
“我在冰雪林这些时日,王爷罚你们了?”阿雾又问。
而阿雾那头不久后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殿下单独见了太太?”
阿雾活得正有滋有味儿,可舍不得人间的三丈红尘,当下就在心里拿定了主意。
在阿雾的心里头,楚懋可以单独见荣老爹,单独见荣玠、荣珢,可是单独见崔氏,实在让人无法理解,他同崔氏能有什么聊的啊?
紫扇又说到后来的长春道长,再到大慈寺慧通禅师,这让阿雾越听越心惊,脸色越来越差,怪不得她当时只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这一睡就是七八日,药石罔效,却要僧道相助,楚懋还每日给她念三段经,难不成老天要收回她这妖孽的小命?
阿雾此时刚坐在荣三老爷的书房里,她忽地站起身,“爹,我还有事。”说完也不管荣老爹的反应,匆匆地就去了崔氏的院子。
紫扇她们都猛点头。
祈王殿下这时候还在崔氏的西次间里,崔氏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全部站在廊下。
“你是说连贺年方都说我没救了?”阿雾实在惊讶,贺年方可是楚懋的御用太医,其医术也是有目共睹的。
阿雾有些怯懦地不敢进崔氏的院子,只在大门口晃悠,心里安慰自己,楚懋就算是脑袋被门挤了也总不至于去跟岳母说她女儿的闺房私事吧?
紫扇生得薄薄两片嘴唇,嘴巴翻得最快,很快就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只是阿雾又想,那楚懋同崔氏还能有什么需要这样私底下说的,连崔氏身边的李妈妈都不能听,总不可能是寻崔氏商议军国大事或谈诗论赋吧?阿雾越想越着急,或者楚懋是来告状的,说自己不贤惠?阿雾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
“起来吧,这不怪你,是我自大了。”阿雾轻声道,“彤管,你把紫宜扶起来,紫扇你接着说。”
阿雾焦急地在院门口踱着步,一时听得院子里有响动,连跑带跳地藏到一边儿去,直到楚懋离开崔氏的院子,阿雾才急急往里走。
此话一出,紫宜就咚的一声跪了下去,“那日都怪奴婢,如果不是奴婢不谨慎,主子就不会被王爷责怪,也就不会……”紫宜哭出声来,后来因为呜咽再没法儿说下去。
而此时崔氏正呆坐在她上房的西次间内,嘴巴这会儿还没合拢,连起身恭送祈王殿下都忘记了。若是可以,崔氏此时恨不能把阿雾按在腿上狠狠打她几个板子。
紫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雾打断,“从我那日昏厥开始说。”
阿雾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到气定神闲,这才走进崔氏屋里,“太太,我刚才过来,怎么远远瞧着殿下的身影了?”
紫扇愣了愣才道:“王妃去了冰雪林……”
崔氏此时见着阿雾,明显没有好脸色,又看她明明在意得不得了,却还来装什么无知绕弯子,亏得自己先头说话说得口干,她也只管应付点头,私底下却、却……崔氏气得头也疼,胃也疼,不阴不阳地对着阿雾道:“你瞧错了,四皇子怎么会来我的院子?”
“说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吧。”阿雾舒服地靠在她那粉紫绣蝶戏牡丹大靠枕上,长长地吸了口气,只觉得玉澜堂就连味道都比冰雪林好。
阿雾心里咯噔一下,涎着脸皮地上前道:“太太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殿下跟你说我的坏话了,你也甭着急,我是皇上钦点的儿媳妇,他又休不了。”
阿雾先是安抚了一番桑嬷嬷,这才叫了紫扇她们私下里说话。
崔氏简直被阿雾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左右看了看,一时手边也没有趁手的东西,只得拿了手来打阿雾,“我叫你个死丫头猖狂,叫你猖狂,休不掉你是不是,是不是……”
阿雾这一趟回玉澜堂,并没有太激动,对她而言就像是出了趟门儿似的,可是对桑嬷嬷和玉澜堂的一众丫头而言,却像是重新活了一回似的,连一向冷面神一样的宫嬷嬷眼睛都湿 润了。阿雾看她们这样激动,弄得自己都有些热泪盈眶,没想到自己不过病一场,就让她们如此焦心,满心的熨帖。
阿雾左躲右闪,但也不敢全躲了,总得叫崔氏出出气儿,崔氏这会儿是下了狠手的,阿雾手臂上肯定被她给揪红了。
“王妃,你可回来了。”桑嬷嬷一听到阿雾回来的消息,病都好了一大半,坚持要亲自来迎。
“好太太,好太太,你饶了我这遭吧,殿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呀?”阿雾见崔氏安静下来,这才上前谄媚道。
但凡楚懋答应的事儿,那办起来都极为干净利落,还不到晌午,阿雾就已经搬回了玉澜堂。
“四皇子又没来过,哪里能跟我说话。虽说我是他岳母,但也没有岳母私下见女婿的理儿,你听哪起子人嚼的舌根?”崔氏简直是油盐不进,任阿雾怎么撒娇耍痴,只咬定楚懋没来过。
“嗯。”楚懋轻点头应了。
阿雾心头恨她,这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嘛,“太太,我明明见他来过的嘛,李妈妈她们都在院子里站着。”阿雾委屈地道。
“殿下,我今日想搬回玉澜堂住。”阿雾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来,从她敞开的领口看进去,还能看到让人心荡漾的锁骨。
崔氏的手猛地一拍桌子,只听啪的一声,把阿雾都给吓着了,“你胡吣什么,有做岳母的私底下见女婿的吗?你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我这样啊?”崔氏的口沫都快飞溅到阿雾的脸上了。
贺年方来替阿雾把过脉后,只道她已经大好,再服两剂安神药便可。
阿雾拿暴走的崔氏毫无办法,最后只得灰头土脸地出了崔氏的院子。
只是突然间,这两日阿雾和楚懋彼此之间的那种亲密仿佛云蒸雾散一般,徒留下尴尬的疏离。
阿雾走后,崔氏就扑到床上哭起来,“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不用,我不是胃……”阿雾连忙收住口,不再往下说。
直到阿雾离开荣府,荣三老爷亲自回来安慰崔氏,都没能让她缓过劲儿来。一个晚上,崔氏都跟失了魂似的,连带着更是恨上了荣三老爷,愣是把荣三老爷撵去了书房睡,看荣老爹的眼神更是让他脚下发虚,寻思着自己可没招惹她呀。
“我叫贺年方来给你把把脉。”楚懋道。
荣三老爷一头雾水,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今日让荣三老爷纳闷儿的事可不只这一条。原本祈王对他这个老师是极为敬重的,可今日看自己的眼神却阴沉沉、冷涔涔的,让荣三老爷浑身都不得劲儿。
“殿下,殿下。”阿雾喊了两声楚懋才回过神。
那崔氏独自躺在床上,还在想今日四皇子私下跟她说的话。
阿雾内疚自责了一阵子,再抬头看楚懋,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入神。
成亲那么久,居然连房都没有圆,稍微亲近一些,还会呕吐。崔氏简直蒙了,她虽然知道阿雾性子怪,不喜人碰触,连洗澡都不让人伺候,可却没料到会这样严重。
若是能够,阿雾还巴不得能奉承好楚懋,可惜身不由己。
崔氏本也想把阿雾的怪癖含混过去的,可后来祈王殿下一再逼问她,崔氏现在一想起他的眼神就发憷,后来实在顶不住了还是把事情和盘托出了。
阿雾后来渐渐明白了自己的不对劲儿,她这样的人简直没法生儿育女。阿雾自问,楚懋如今对她,算是相当不错的了,她这样的反应,铁定惹恼了他,阿雾深有点儿自己不识好歹却又无力回天的无奈。
饶是阿雾聪明绝顶,恐怕也料不到崔氏给楚懋说了什么。她以为当年的事,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只可惜人不能太自大。
楚懋收回手,沉默地坐在阿雾的对面。两个人视线相触,阿雾一阵心虚地挪开眼。她以前不过是讨厌人碰触,可小时候也爱在崔氏怀里撒娇,她并没觉得自己有多异常。可是到如今,楚懋碰她她还能忍受,可凡事只要和那什么联系在一起,阿雾就受不了。
虽说阿雾有些瞧不上崔氏打理后宅的手段,但当初三房院子的女主人还是崔氏而不是阿雾。那天早晨,阿雾忽然大病,爱女心切的崔氏难道不会大怒地要寻出因由来?
阿雾正恶心着,扭了扭肩躲掉楚懋的手,拿手绢捂了嘴,又是一阵干呕,这回连酸水都没有了。
也可能是阿雾心头有鬼,便心存侥幸地欺骗自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糗事。
“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吃太多坏了胃?”楚懋伸手就来摸阿雾。
崔氏一面怪荣三老爷不修身,不修德,一面又怪阿雾不争气,怎么那样就吓着了。她心里的苦无人诉,四皇子的意思是不能叫阿雾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免得给她压力,但崔氏岂是藏得住心事的人,可这事儿又没法启齿,找不到人来商量,可难坏了她。
阿雾漱了口,受不了屋里的味道,略略皱了皱眉头,就被楚懋连人带被子抱去了外间的榻上靠躺,问梅赶紧收拾起内室来。
再说阿雾这头,回府的这一路上她偷偷瞧了祈王殿下不止三十次,但是对方均毫无反应,一路都微皱着眉头,那表情严肃得就跟在准备谋逆似的。
“你漱漱口。”楚懋将茶水递给阿雾,问梅赶紧捧了口盂上去。
“殿下。”阿雾最后还是忍不住唤道。
守在外头的问梅赶紧跑了进来,一见阿雾的模样和闻到屋里的味道,就赶紧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楚懋。
结果楚懋只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别吵。
“问梅!”楚懋出声喊道。
回到玉澜堂后,阿雾的一颗心就跟在火里烧过,又在冰里镇过似的,难受得浑身都在发痒,谁让崔氏和楚懋对他们之间的密谈都讳莫如深呢。
阿雾飞快地拿手捂住嘴,干呕出声,楚懋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立马松开了她,将她飞快地抱到床畔。阿雾半个身子探在外头,呕了好些酸水,只觉得胃也疼,嗓子眼也疼,眼泪止不住地流。
在阿雾着急上火的时候,楚懋那厢却沉静如湖,虽说每日里也依然回玉澜堂用晚饭,但都不在玉澜堂留宿,甚至连阿雾的手也不摸了,两个人真正可以称作“相敬如宾”了。
阿雾的脑海里不自觉就浮现了崔氏给她的图册,然后脑海里又浮现出她越是想忘掉就越是忘不掉的灯下剪影……当时阿雾懵懵懂懂并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才大病了一场。如今理论和实际一结合,她就忍不住想吐。
二月末,树上的嫩芽黄绿可人,叫人一看就心情舒畅。阿雾盼春天盼了许久了,她最腻烦的便是阴冷的冬季,时不时刮着啸叫的风,还夹着冰粒雪片,叫人的脸生疼。
可怜阿雾在楚懋手里,她那点儿缚鸡之力,简直不值一提,强行被楚懋禁锢在床上,又怒又恼,不得不撅起屁股,想要从楚懋的腿下抽身出来,结果才刚弓起,就被楚懋一巴掌拍在臀上,狠狠压平在床上。
“王妃,王爷快进院子了。”紫扇打起厚厚的蓝绒帘子走了进来。
阿雾对楚懋的这种自来熟简直没有可拆的招儿,“我……”“睡醒了”三个字被楚懋一脚压在她腿上给压没了。阿雾心想,若是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他们两个在扭麻花哩。
阿雾看了看天色,“今日这么早?”阿雾懒懒地坐直身子,穿上鞋下了榻。
楚懋仰过身子,拿手揉了揉眉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旋即又转过身,将阿雾搂入臂弯,“陪我再睡会儿。”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外头一阵儿的问安声传来,楚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匣子递给阿雾。阿雾接过来揭开匣盖,心头本没抱太多期望,这些时日以来,祈王殿下已经送了她不少东西了,绿玉笔筒、荷叶笔掭、青桃水丞、程氏集锦墨,还有今日的角花笺。
阿雾已经彻底没了瞌睡,只觉得胸口被楚懋蹭得疼,“殿下今日怎么没练拳?”打从阿雾进府以来,可从未有过她睡醒时楚懋还在睡的事儿。
阿雾将一套八张八骏笺一一摆出来细赏,“这不像是外头的东西。”阿雾迟疑道,这一套八骏笺,其骏马,或奔驰、或跳跃、或缓行、或嬉戏、或滚尘,画法技艺高超,运思缜密,绝非普通人能画。可若是翻印历代名画,阿雾的记忆里又不曾有印象。
楚懋还有些迷糊,见被阿雾推开,又靠上去,狠狠地蹭了几下,“怎么不再睡会儿?”
“哦,那你说说。”楚懋仿佛颇有兴趣地坐到阿雾对面。
阿雾嫌弃地拿食指点在楚懋的额头顶上,将他的脸稍稍推开一些,别以为她不知道当初她因为冷而不小心靠近楚懋,结果被他嫌恶地推开,还拿被子叠成楚河汉界的事儿。阿雾以为,楚懋那么大的力道,就是死猪也得被他推醒。
“这画马之人必然识马、知马、爱马,技艺非凡,别说当今,便是追古恐怕也难有可企及的。真真可惜,这样的画艺居然用在角花笺上。”阿雾摇头晃脑地道。
阿雾动了动,楚懋的脸则在她胸口来回蹭了蹭,又继续酣眠。
“我不以为可惜,只要有人欣赏。”楚懋笑道。
次日阿雾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光,她还未睁开眼睛时,便觉得胸口有些不适,待她睁开眼睛低头一看,入眼便是乌黑的头发。
“这是殿下做的?”阿雾惊讶地道。
阿雾侧了侧身子,想着明天应该跟楚懋说她要回玉澜堂了,在这里,总有点儿在别人地盘上的不自在。阿雾叹息一声,只可惜她还是没能踏入双鉴楼。
“你不是早猜到了吗?”楚懋好笑地道,“难为你想出这么多溢美之词来。”
阿雾睁大着双眼躺在床上,一直不能入睡,这几天实在是睡得多了些,她开始想念玉澜堂柔软的被窝了——冰雪林楚懋的床榻,硬得硌背。另外玉澜堂的地龙生得旺,冰雪林,一想这名字都觉得凉飕飕的。
阿雾皱皱鼻子娇嗔道:“我这都是真心话。只是殿下这样忙,怎么还有时间画角花笺?”
冰雪林的前院,楚懋还在同门下清客秉烛夜谈,阿雾沐浴完毕后,从窗外望去,里头还人影绰绰,大有议到天光之象。
“忙不忙的,总是因人而异。”楚懋这马屁拍得那才叫一个高明,叫阿雾舒服得晕晕乎乎的。
阿雾觉得自己嘴里的水分都快被楚懋吮干了,回到内室时,喝了足足一壶水才把口干舌燥给压下去。
两人说笑了一阵,用了饭,楚懋又去了冰雪林。隔一日过玉澜堂来时,楚懋手里又带了个匣子。这回打开,阿雾眼睛一亮,“好漂亮。”
“哎呀,别摔了它。”阿雾的手开始抖得握不住貔貅,她弄不明白楚懋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吃人口水。虽然阿雾觉得自己的口水一点儿不脏,可也替楚懋觉得别扭。
匣子里是一支嵌红宝石蝴蝶展翅金步摇,步摇上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那蝶翼薄如蝉翅,微微一动,就像活了似的。
阿雾则被楚懋逼得连连后退,直到靠在桌沿上再退不得,又被楚懋俯下身来亲。
“喜欢就好,我替你戴上。”楚懋拿过步摇。
哪知楚懋却笑得极为怪异,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丝暧昧。楚懋将貔貅放入阿雾的手心里,帮她用手掌握起来。
阿雾低了低头,任楚懋替她戴上,然后便见楚懋一脸的惊艳。
“戏弄我,很好玩是不是?”阿雾气急败坏地道。
此后楚懋隔一日总要送东西给阿雾,不拘轻重贵贱,可都有他的心思在里头,阿雾便是铁石心肠,也被暖得软和了。
“哎,我的貔……”阿雾惊呼出声,又着急又心痛。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楚懋不过是逗她玩儿的,根本没听见玉碎的声音。
只这日楚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身上的玉佩络子旧了,上回不是让你帮我打一根儿吗,如今可得了?”
楚懋将貔貅取了出来,“哎,它既然得不了王妃青眼,也就不值存世了。”说完,楚懋就将貔貅往窗外一扔。
阿雾愣了愣,完全想不起是哪日的事情了。她素日记性是极好的,可上回病了一场后,现在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许多事儿也就记不得太清楚了。
阿雾很不屑地撇开眼,“不用,我自己得空了上街去买,记在殿下账上就是了。”
楚懋的脸一阴,吓得阿雾一个哆嗦。虽说这些时日祈王殿下对她嘘寒问暖,连伺候她那什么都做了,可阿雾还是不敢再蹬鼻子上脸。上回祈王殿下翻脸不认人,不许她进冰雪林,还让她去看那劳什子杖刑,就把个贪生怕死的阿雾给吓着了。
“赔给你好不好?”楚懋问道。
何况阿雾飘了那么久,所见的正元帝虽然喜怒不形于色,可还连着另外的词儿呢,那就是喜怒无常、翻脸无情。
阿雾虽然喜欢,可脸上却极力克制。
“啊,前些日子病了所以没做,这两日又有些春困……”阿雾在楚懋阴沉的眼神下越说越小声。
妙的是貔貅的一只脚掌底还刻着米粒大的三个小字:蔡娘子。蔡娘子可是当今玉雕的大家,但所出的作品并不多,一年也不过一两件,一出来就被人珍藏,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我不喜人狡辩,忘了就是忘了。”楚懋冷冷地道。
楚懋绕过桌案,在抽屉里取出一个锦匣,在阿雾眼前打开来,里头躺着个肚腹朝上憨态可掬的淡油青翡翠貔貅。这貔貅雕刻得可爱得趣,阿雾第一眼瞧过去就喜欢上了。
阿雾低下头,嗫嚅道:“是。”
阿雾脸一红,轻轻啐了一声。
“既然络子忘记打了,那就帮我做一套内衫吧。”楚懋又道。
楚懋讪讪一笑,“能让王妃摸一下,那简直是它们的福气,我就是求也求不来。”
这是祈王殿下法外开恩,阿雾忙不迭地应了,恨不能立时就开工,以示诚意悔改。
“殿下怎么不把这些送我啦?”阿雾酸里酸气地道。
阿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先头嫁过来的时候还丝毫不惧楚懋,可如今待的时日越久就越是怕他,他对她好时,送她礼物时,她一边儿高兴一边儿害怕,归结到底还是害怕多一些,总有一种祈王殿下在养猪待杀的感觉。
阿雾心想:若是让我摸一摸你就将手砍下来送我,我倒是可以摸一下。
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地对人好,便是父母对子女,那也是因为中间有着血缘,譬如她与长公主,如今没了血缘,那好也就断了。
楚懋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把手伸到阿雾面前道:“你要不要把我的手也摸一摸?”
再看楚懋,阿雾虽然也知道男女之情,可什么海枯石烂,什么一心人,那都只存在于诗词歌赋里和故事里。至于荣老爹和崔氏,如果没有王姨娘那一茬事儿,阿雾心里可能还会有“例外”二字。
阿雾甚至还赞叹地摸了摸楚懋手边的那管玳瑁紫毫笔。总之,如今楚懋桌上的东西就没有阿雾没摸过的,连纸和书匣都没放过。
世事无常,阿雾领受过教训后,就乖多了。她将楚懋对她的特殊归结于求而未得,暂时新鲜一类。
若是李延广在这儿,只怕心肝都要疼碎了,能摆在祈王殿下桌案上的东西,可都是难求二件的宝贝。
楚懋起身往内室走,阿雾尽管满头雾水,但依然狗腿地跟了上去,然后便见楚懋背着她开始解腰带。
“呀,这青玉笔筒也罕见。”楚懋桌上的青玉笔筒雕的是仙鹤松椿图,松下借玉料的糖色俏雕山石,且不提工艺精湛夺造化,光是以如此大的籽料雕琢成笔筒就很少见。阿雾又摸了摸。
须知楚懋近来因不在玉澜堂歇,所以并不在这儿换衣裳,阿雾见他如此,因问:“殿下要出门?”
“殿下的这个双鹅笔架真别致。”阿雾赞道,忍不住拿手摸了摸。
楚懋没理阿雾,继续脱衣裳,阿雾忙不迭地上前接过他的腰带放好,又伺候他脱了外裳。一时又想起还没为他准备要换上的出门的衣裳,转过身就想去开柜子,结果就见楚懋还在继续脱,片刻后,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一条玄色杭绸长裤了。
哈,真是老虎的屁股她都要摸两下,阿雾还就赌上气了。在楚懋的多宝阁前,她好奇地这个摸摸,那个摸摸,全数摸了个遍,这还不够。
阿雾这还是第一回清清楚楚地看见男人光裸的背脊,以往她飘的时候,也是极有格调的,正元帝沐浴的时候她从不看的。
晚上,楚懋怕阿雾就这么躺下会积食,就将她带去了前头书房。阿雾看见楚懋桌案上原先放置玉狮子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心头就来气儿。
楚懋肩宽腰细,不同于阿雾想象的瘦弱,反而十分遒劲,中间凹陷的脊梁,曲线实在是美,这种美不同于女子的柔美,而另有一种阿雾从没见过的阳刚英挺之美,让她彻底体会到男女的不同。而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他背上、手臂上有肌肉在运动,这让阿雾不自觉地从里头看到了力量,属于男人的极强的力量。
阿雾终于再也不用扶着东西走路了。
阿雾从没想过男人的身体居然会同“美”字连在一起。过了半天,阿雾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直在盯着楚懋光裸的脊背看。
阿雾则叫问梅打了水来洗手,拭了拭嘴巴,起身就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一脸欣喜地看着楚懋,意思是瞧她都可以自己走了。
阿雾赶紧垂下眼皮,结果眼光扫过楚懋精瘦的腰时,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就是治你这种馋猫的。”楚懋愉快地笑道,然后优雅地用了一个烧卖。
“傻愣着干什么?”楚懋转过头来问阿雾。
楚懋这下倒没说话了,只好笑地看着阿雾,烧卖一进嘴巴,阿雾就忙不迭地吐出来,连喝了好几口汤,“烧卖里头怎么放辣子啊?”
“啊?”阿雾没反应过来。
如今吃饭,已经用不着阿雾替楚懋布菜了,都是他就着她。阿雾看着自己碟子里的三丝瓜卷和豆腐,实在没胃口,又去吃牛柳、鸡丁,更有赌气之嫌,连着吃了好几大口。楚懋去敲阿雾的筷子,她索性放下筷子,一手就向桌上的金丝烧卖抓去,然后就塞进了嘴里。
“尺子呢?”楚懋不耐地蹙了蹙眉头。
到晚饭时,上的是牛柳炒白蘑、桃仁山鸡丁、烤鹿脯、三丝瓜卷、箱子豆腐,阿雾口里没味儿,就多吃了几筷子烤鹿脯,哪知却被楚懋喝阻道:“你晚上少用些油腻的,不过是给你开开胃。”
“尺子?”阿雾就跟鹦鹉学舌似的。
楚懋用眼神奖励了阿雾一个“乖”字。
楚懋叹了一口气,极无奈的样子,“不是说要给我做内衫吗,你不用量尺寸?”
阿雾巴不得他快些走,“殿下若是忙,就不用……”阿雾看着楚懋越来越靠近的脸,连忙改了口,“好,我等殿下回来。”
“啊——哦——”阿雾先是一惊,然后才是恍然大悟。
楚懋不舍地叹息一声,“我去去前头,等会儿回来陪你用晚饭。”
“殿下无须如此,我比着殿下现在穿的内衫尺寸做就可以了。”阿雾赶紧道,心里却在嘀咕,就是量尺寸也不用脱衣服嘛。
阿雾此时恨不能叫问梅给她端杯茶来漱口,可又知道这般肯定要惹怒楚懋,惹怒楚懋的后果恐怕便是她的嘴就别想要了。
楚懋走上床榻前的脚踏,转过身高高在上地俯看了阿雾一眼,“那些都不合身。”然后转身坐下。
阿雾觉得自己简直没法儿见人了,这样的事情哪怕私底下做她都脸红得要命,更何况还是人前。她干脆将脸埋到了楚懋的臂弯里。阿雾只觉得楚懋越来越过分,前两日好歹还是在人后才轻薄于她,今日却一点儿也不顾忌。
不合身?阿雾心想,怎么可能,以祈王殿下独领风骚的着衣风格,谁敢给他穿不合身的衣裳。
问梅这才赶紧上来收碗。
“我不会允许别人这样给我量尺寸的。”楚懋仿佛读出了阿雾的疑惑。
阿雾从楚懋的肩膀望过去,只见问梅正低垂着头站在门边儿,阿雾羞得拿手使劲儿捶了捶楚懋的胸口,又拿脚踢他,他这才松开阿雾,顺着她的眼光看向问梅,“把药碗收走。”
这反而弄得阿雾不好意思了,是她狭隘了,内衫嘛,本来就是贴身衣物,自然是脱光了才好量。
阿雾越是这样,楚懋就越是激动,捧着她的脸,就像要把她的舌头都吃进肚子似的,可怜阿雾一条粉嫩嫩的小舌都要被人吮坏了,嘴巴又红又肿,气儿都喘不过来了,这才被楚懋放过,他还意犹未尽地在她唇上轻轻地舔了好几下。
“去拿尺子吧——”楚懋揉了揉紧蹙的眉头道,那声音里充斥着无奈,仿佛在叹息阿雾就跟算盘珠子似的,要他拨一下,她才动一下。
楚懋嘴里有淡淡的茶香,并着葡萄的鲜甜,阿雾被他搅着,也吃了几口那鲜甜的舌尖,弄得楚懋将她抱得越发紧,吮咂之力也强烈了不少,阿雾胡乱地在他嘴里咬着,他那舌头也仿佛跟练了武似的,灵活得紧。
阿雾为自己的笨拙而羞红了脸,赶紧转出去从针线笸箩里寻了软尺来。
这件事若放了别人身上,要叫人把舌头伸入她嘴里,那阿雾简直要恶心得吐,可偏偏楚懋趁着她昏睡那几日不知行了多少回这样的事情,阿雾迷迷糊糊里有些印象,当时是根本顾不上吐,现如今也不知是适应了还是怎么的,反正也没有吐的反应。
阿雾拿着软尺走进去后,一时又纠结了,只听楚懋更不耐地道:“还愣着做什么,是要我就这么凉着?”
等阿雾喝完了药,才把药碗搁下,就被楚懋一把搂入怀里,嫣粉小嘴就被人吃进了嘴里。阿雾狠狠地推了楚懋几下,不过是螳臂当车,她只得自暴自弃地想,一口药味儿,也不怕苦死他。
这几日天气还冷,玉澜堂虽然生着地龙,可也热不到需要打赤膊。
楚懋看着她倒也没阻止,自己从瓷盒里挑了几颗蜜饯葡萄吃了。
阿雾不再纠结,赶紧走了上去,眼睛简直不敢看楚懋,可垂着眼皮吧,那眼光就跟自己有意识似的,就往楚懋胸口瞥去,心想原来男人的胸就是这个模样。
到楚懋回来喂她喝药时,阿雾的心情还没恢复过来,“我自己能喝。”阿雾不耐烦楚懋喂她,从他手里抢过了药碗,咕咕咕地几口就喝了下去。
再看到楚懋的腹部,居然有六块硬块,完全不同于女子柔软的肚腹,阿雾可算是长见识了。然后阿雾又想起了灯下剪影里的大肚腩和那腰间的赘肉,拿来同眼前的人比较,也是十分不同。
弄了半晌,不得不丢开。
阿雾将软尺环到楚懋的脖子上,量一量领围。阿雾从没给人做过内衫,所以也不知道尺寸需要量哪些,那就只能量全套了,省得以后拿不准还得找祈王殿下再量,那他还不得火得吃了自己,阿雾心想。
可是琴虽然是好琴,但阿雾试着弹了弹眉娘所唱的《锁春愁》,总没法修改得让自己满意,甚至还远远不如眉娘唱出来的动听感人,这无疑让在琴道上自视甚高的阿雾有挫败之感。
阿雾绕到楚懋的背后红着脸为他量了肩宽、臂长,甚至还趁楚懋不注意,转过头无声地吐了一大口气出来。继而是胸围,再然后是腰围、下摆长度,等等。
此琴九德皆备,阿雾见之心喜,还以为是名琴,哪知翻过来一看,却未见经传,也不知这“勤煦”是谁?不过对阿雾来说,只要是好琴便足矣,而且她可以断定,此琴若展示人前,必名声大噪。
这些都不费事儿,到楚懋站起身让阿雾量下身的尺寸时,阿雾手都抖了。
阿雾的手指在琴背铭刻的篆书“蕉林听雨”上摩挲了一下,再看琴池右侧有楷书:庭松疏朗,风和月明,澄神静志,豁然成声。后面小印篆书 “勤煦”二字。
“快点儿。”楚懋不耐地催促。
最终问梅还是领了侍琴进来,这童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生得白白净净,清秀斯文,一双手更是干净整洁,在替阿雾将琴翻过来的整个过程,眼睛都没敢乱瞥过一瞬。
阿雾横了横心,咬着牙蹲下身子为楚懋量裤长,这个也不算太难。
“叫他进来。”阿雾拔高了一度嗓音。
可后头的就实在太难了,阿雾憋气险些憋晕过去,这才将楚懋的臀围量好。
问梅被为难得都快哭了,“王妃在此,侍琴不便入内。”
“殿下,可以了。”阿雾红着脸,不敢抬头。
这又是楚懋的一桩怪毛病,他的许多东西都不许闲杂人碰,“侍琴呢?”侍琴便是专门替楚懋打理琴的童子。
楚懋道:“不量裤裆长短?不量腿粗?你是目测就够了?”
问梅面有难色地道:“回王妃,奴婢等不经许可,是不能碰王爷的琴的。”
阿雾都快晕倒了,什么目测,她哪里敢目测。她连眼睛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她为什么要给他量裤裆的长短?阿雾真想一把把手上的软尺给扔掉,只可惜不敢,本来答应了的络子没打这就是错,何况她还给忘了。
阿雾摇了摇头,索性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在楚懋的琴上试了几个音,脸上浮出异色,“问梅,你来替我将琴翻一面。”
楚懋将两腿又略略分开了一些,阿雾只好蹲下给他量大腿的腿粗,心里头却想,怎么做个裤子这么麻烦?
相处的时日越长,楚懋对她就越是得寸进尺,阿雾也知道这是自己不反抗的结果,可是反抗也不见得有好结果。
再到裤裆时,阿雾闭着眼把软尺的一头搁到楚懋的腰上,软尺自然下垂,她自欺欺人地只敢睁一只眼睛去看。
然后楚懋没事儿人似的又一本正经地出去了。阿雾心虚地看了问梅一眼,问梅赶紧低下头,阿雾的脸红了白,白了红,狠狠地擦了擦嘴巴,可不过是欲盖弥彰。
“可以了,出去吧。”楚懋粗声粗气地道。
“别太伤神,等会儿我回来喂你喝药。”楚懋又低下头在阿雾的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阿雾只当楚懋是生气了,她手脚的确是慢了些,可这又不是她的专长,她哪里干过这种事情。阿雾转过屏风走了出去,急着去外头寻笔墨把刚才脑子里记的尺码记下来。
一时问梅领了琴童过来,楚懋替阿雾将背垫得高了些,又将炕几架在她腿的两侧,这才去外头琴童手里接过琴,将它从金棕棋纹仿宋锦琴囊里取了出来。
只有到最后的裤裆长短时,她拿捏不好,实在没看清是多少,阿雾拿手在尺子上比了比,还是有些不确定。这个裆部若是短了,穿起来可十分难受,长了呢,吊得多穿起来不合身,会十分难看。
楚懋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阿雾想了想,记了个中间数,若是不行,再改就是,反正她是不要再给楚懋量衣服尺寸了。凑得近,她几乎都能闻见他身上用的澡豆的香气,心也跳得快,像生病了似的。
眉娘于阿雾和楚懋二人来说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件物品,楚懋送来讨好阿雾,阿雾生气了便拒绝这样东西。可是,人毕竟不是物。
阿雾把尺码记好,又让紫扇好好收起来,这个可不能丢了,指不定今后还得用多少回哩。
阿雾恨不能一口咬掉楚懋的鼻子,但楚懋偏偏说得又有道理,所以她只能无理取闹,气呼呼地道:“我不喜欢眉娘,你把她送回去吧。”
“彤文,你去开箱子把我那匹上等松江三梭布拿来。”阿雾吩咐道。三梭布光洁细密,最适合做内衫,穿起来轻柔贴身,上等的三梭布可以卖到上百两银子一匹,比丝罗还贵。
“阿雾,直呼其名可对不住老师对你的教养,叫我景晦吧。”楚懋好心地提点阿雾。
阿雾拉了彤文,让她从旁指点自己裁布,阿雾自己衣服都是彤文在管,她绣工好,又会裁制衣裳。
“楚懋!”阿雾忍不住恼羞成怒。
到布都裁好了,楚懋才从内室出来,脸上一层薄红,头发还有些微润,像是沐浴了,可是阿雾旋即又想,不对呀,祈王殿下沐浴不可能不找人伺候。
楚懋在阿雾的脸颊上啧啧有声地亲了两下,满足之意溢于言表,阿雾却又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虽然你很美,可翻白眼还是有些不好看。”
“早些歇着吧,又不是着急用的东西,不用熬夜。紫扇伺候你们主子去安置。”楚懋吩咐道。
阿雾出离了教养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无奈又认命地将脸侧了侧,把另一边脸向楚懋的方向露了出来,楚懋要对她做的事情,任她如何反抗也不会有商量的余地,认命还输得少些。
阿雾心里嗔怪道,既然不急,他急吼吼地把自己叫进去量什么尺寸,弄得她还以为他没内衫穿了呢。
楚懋笑一笑道:“另一边还没亲。”
过得几日,祈王殿下的内衫就得了,阿雾提起来满意地看了看,针脚细密,很是不错,她的女红也是相当不错的,只是……
楚懋俯身亲了亲阿雾的脸蛋儿,还没开口说话,阿雾就道:“知道了,有事我会喊你的。”
阿雾又让彤文给她寻彩线来配色,配好了线,上了绷子,低着头开始在衣摆处绣起她最拿手的水鸭子。
楚懋替阿雾理了理脸颊边被风吹得微乱的鬓发,阿雾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结果楚懋又替她揉了揉眉心,阿雾再不敢做出任何表情。
阿雾一边把针头穿过棉布,一边想:叫你急啊,叫你穿啊,绣个鸭子,看你还穿不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阿雾又想起了那些她辛辛苦苦熬干了心血做出来的荷包、扇套、袜子、汗巾子等被楚懋锁到箱底不见天日的东西来。
阿雾被楚懋一路抱回冰雪林,楚懋将她放下后,一直看着她笑,笑得阿雾毛骨悚然,忍不住出声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