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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佛经镇魂显奇效

楚懋出去后,问梅就进来了。

楚懋起身扶了阿雾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我去去就来,你若有事就叫人来喊我。”

阿雾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撑起自己的身子,问梅见了,赶紧上前来扶了她靠着。阿雾不舒服地扭了扭手臂,问梅赶紧松了手,她到底还是不习惯人碰她,至于楚懋,阿雾的泪水又要上眼眶了,她那也是反抗不得罢了。

“你刚喝了药,这会儿还不能吃饭,你先躺一会儿。”楚懋已经看见了门帘子下露出的吕若兴的靴子。

“王爷这几日可受过伤?”阿雾着急地问道。

“我想吃饭。”阿雾冷不丁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如今阿雾自觉浑身酸软无力,那都是这些时日不曾用饭的关系,谁饿个七八天儿的能活蹦乱跳?她必须吃了饭,有了力气,才能打听清楚情况。

问梅被阿雾这没头没脑的话给问得呆了呆,反应过来后才摇了摇头。

阿雾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可病过?”阿雾又问。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阿雾的脑子,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楚懋,难不成楚懋同她一样,也是换了瓤子了?这个念头惊呆了阿雾,她简直欲哭无泪,她还是想要那个进个净房都要八个丫头伺候的祈王殿下。阿雾心里越琢磨越害怕,该不会是哪个纨绔子弟上了祈王殿下的身吧?那他今后还能登基吗?若是不能登基……

“没有,王妃昏睡的这几日,都是王爷在你身边儿衣不解带地照顾,人都瘦了一圈儿。”问梅道。若是楚懋听见的话,肯定要赞一声“好丫头”。

阿雾换位思考地觉得,如果是自己,作为楚懋的妻子,他即使行动不便,她也不会亲自去伺候他小解的,她可受不了那个腌臜。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问梅的话将阿雾最后的一丝侥幸都给打击没了,果然这几日都是楚懋在亲手伺候她。可若是楚懋没换瓤子,阿雾就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阿雾自然不会理解这种情人间的挑逗,她只觉得这也太、太不讲究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几日楚懋做的不讲究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玉澜堂的人还好吗?桑嬷嬷的身子怎么样了?”阿雾又问,这是她现在心里最关心的事儿了。

阿雾呆愣呆愣地看着楚懋将从她口里拿出来的食指放入了口里,若说那手指被咬出了血,他这样做还算想得通,可阿雾明明只见上头不过两颗牙印子而已。

“桑嬷嬷那里殿下请了赫太医去问诊,王妃不必担心。玉澜堂的情形,奴婢不清楚,奴婢这几日都在冰雪林伺候。”问梅轻声道。

楚懋顿了顿,略显不好意思地道:“我会心疼的。”

听到桑嬷嬷那儿有太医照看阿雾就放了一半的心,虽说她腻味桑嬷嬷的啰唆,可这并不表示她就不关心桑嬷嬷。但是玉澜堂的事,问梅明显是知情的,这会儿却跟她打马虎眼儿。她手脚虽酸软,可脑子却清醒得很。

阿雾不好意思地松了嘴,楚懋的大度,让她不好意思再这样幼稚。

阿雾气得发笑,楚懋和问梅三缄其口,越发让她担心得不得了,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但这个问梅,她原本还以为被自己收服了,否则她也不会在梅影那件事里,帮自己倒打梅影一耙。可如今看来,这丫头眼里的主子,还是只有祈王殿下。

阿雾一狠心就大力咬了下去。手指上本就没多少肉,一下就到骨头了,硬得跟铁棍似的,阿雾自己还嫌牙疼,再看楚懋,脸上哪里有她预期里的疼痛之色,反而越发笑开了颜,“好了,仔细崩了你的牙。”

阿雾看问梅的眼神不由厉了些,难免不会想到,梅影的那件事情里,楚懋又知道多少,恐怕是全部都知道呢,那自己的一番筹谋岂不是也看入了他眼里,难怪倒骂自己心里腌臜。

阿雾这是咬也不是,吐又不甘心,楚懋却眉毛一动,笑得十分荡漾。阿雾感觉自己的舌尖被人拨了拨,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儿阿雾难免有一丝心虚,虽然是梅影她们先发难,可到底自己的手段也不光明。

阿雾反射性地就要咬紧牙齿,不让楚懋把果脯放进去。她是喝惯了苦药的,早就不需要果脯这种东西来掩盖真实的苦涩了,哪知她的动作没有楚懋的快,这一合上牙齿,就咬在了楚懋还没来得及退出的食指上。

阿雾越想就越觉得精神不济,眯着眼躺了会儿,就听见楚懋叫她,“阿雾起来喝点儿粥。”

楚懋一口一口将药喂了她,又亲手伺候她漱了口,从装蜜饯的青釉瓷盒里挑了一粒玫瑰渍樱桃脯塞到她的嘴里。

阿雾由楚懋扶着坐了起来。楚懋给她的胸口垫了布巾,这才端起热度刚刚好的小米粥来,舀了一勺喂她。阿雾有心让问梅来伺候她吃饭,可又有话问楚懋,想了想就没开口要求。

阿雾努力想控制住脸红,但是实在是没有法子,脸又烫起来,手指紧紧捉住被子,还是微微张了张嘴。

小米粥就着清淡的青瓜丁、青笋丁,阿雾的口里总算有了点儿味道,大概是饿得久了,她的胃口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大,却又一心想恢复力气,便是有些吃不下了也要勉强吃。

楚懋将勺子递到阿雾的唇边,阿雾不张口,楚懋也不逼她,放下药碗,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还要我喂你?”

楚懋没有将就阿雾,大半碗粥见底后就搁下了碗筷,见阿雾还一副要吃的模样,端水给她漱了口,“你才刚醒,脾胃还弱,不能吃多了。你若好了,我带你去聚芳园吃一顿。”

吕若兴低着头将药碗送到楚懋的手边,另配了一碟子蜜饯,阿雾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为什么喂药的时候前头是苦汁儿,后头是甜水了。

聚芳园是上京有名的酒楼,想去吃顿饭,提前七八天就得去订,而且他们家还概不外卖,无论是皇亲贵戚,还是达官豪商家里想外包席,都不卖面子,要吃聚芳园的菜就得去聚芳园。

“端进来吧。”楚懋道,然后站起身替阿雾在下巴处垫了一块棉巾。

京里的豪贵也有气度,就怕耍威风吓走了大厨,弄得大家都吃不到美味,成为众矢之的。

这时外头有不长眼的开口道:“殿下,王妃的药煎好了。”

因此,阿雾前辈子贵为康宁郡主,也没那口福吃一回聚芳园。

阿雾闭上眼睛不看楚懋,一副“我要休息了”的模样。

说不得,楚懋的话正中红心,阿雾吃人的嘴软,难免脸色就放和缓了些。

阿雾最恨楚懋这一点儿,表面上对你亲热得紧,可遇到事儿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说翻脸就翻脸,这会儿虽然没翻脸,但也实在让人顺不了气儿。

不过阿雾该说的话也一样不落地要说:“殿下,紫扇她们究竟犯了什么错?”阿雾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头又是急又是可怜,睫毛微颤仿佛风里的蝴蝶一般,她非常懂得运用自己外貌上的优势。说好听点儿,阿雾这是聪明、识时务,说难听点儿,阿雾这就是在楚懋跟前骨头软,完全硬不起来,便是楚懋那样对她,她还不是半句硬话不敢说。

“你好好地养身子,你什么时候养好,我就什么时候放了玉澜堂的丫头。”

一开始,楚懋就用玉澜堂捏住了阿雾的命门。

“紫扇她们……”阿雾想要紫扇她们来伺候自己,又想知道楚懋怎么罚她们了,也只有她们来了,阿雾才能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护主不力。”楚懋回答得非常简洁。实际上让他生气的还远远不止这些。阿雾病倒后,她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通知自己,连李延广都没说,到最后要请贺年方了,才由郝嬷嬷来通知他。

阿雾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昏迷这样久,她难道不是惊吓过度外加一点儿风寒入体吗?怎么会昏迷这样久?连阿雾自己也不知道,她的魂魄相当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又被人喊了回来。

楚懋自问他从未打压过玉澜堂,而玉澜堂的丫头居然不懂护主,还被郝嬷嬷拿捏,此为其一;其二,紫扇自作主张地想去荣府,这也犯了楚懋的忌讳。无论如何,这不该是她一个丫头可以做主的。当然楚懋不得不承认他心底是有那么一点儿怕岳父岳母知道阿雾的情形的,怕伤了两老的心,今后他可就不好做女婿了。当然前提是,楚懋从未想过阿雾会死。

“八天。”楚懋将水杯放下,又扶了阿雾靠坐在床上,替她背后垫上靠枕。

至于最重的一条罪嘛,阿雾此刻已经领悟到了。

“我睡多久了?”阿雾开口道,嗓子有些嘶哑,但已经能说话了。

“不是紫扇她们的错,她们哪里扭得过圆春。”阿雾惊呼,脑子里不由自主又想起那日的场景,那噼噼啪啪的杖声。

阿雾想了想,倒是有点儿想喝水,可惜当楚懋将水杯端到她唇边时,阿雾难免又想到水喝多了之后的事儿,便只润了一口,就撇开了头。

楚懋一把捂住阿雾因恐惧而瞪圆的眼睛,将她搂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缓声地安慰道:“别想,别再想,都过去了,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是要喝水吗?”楚懋柔声问。

见阿雾吓成这样,楚懋心头更恨玉澜堂的一帮丫头。他是不知阿雾会如此惧怕,但从小伺候阿雾长大的丫头会不知道?便是圆春武艺高强又如何,在楚懋的眼里,紫扇她们就是一头碰死,也不该让阿雾陷入那样的境地。

阿雾皱了皱眉头,楚懋立刻放下手上的念珠,将阿雾扶了起来。

阿雾在楚懋的安慰里安静了下来,不得不说,这个时候有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的确会让人好受许多。而阿雾也自有一套修复机制,那就是选择忘记一切。忘记那日红药山房发生的事情,忘记楚懋对她做得过分的事情,她若是不能没心没肺地忘记,那依她那别扭性子,还不得纠结死。

楚懋的声音沉稳圆厚,带着冷玉一样的质感,缓缓地念起经来,非常悦耳,可惜阿雾无福消受,她闹不懂楚懋是哪根筋搭错了要给她念经,这是劝诫她从今往后一心向善吗,念经来超度她吗?

护主不力,这个罪名可不轻。

阿雾这才看见楚懋手里握着一串念珠,他坐在阿雾床头的绣墩上,从旁边的搁架上取过经书,低声念了起来。

阿雾拉了拉楚懋的袖子,“她们从小就伺候我。”

“我给你念一段经吧。”

楚懋道:“你养好身子我就放她们出来,毕竟是你的丫头。”

尽管阿雾一百个不愿承认,但是她也知道,恐怕在她昏睡的过程里,这并不是楚懋第一次伺候她更衣,也不是第一次伺候她洗澡,至于先头让阿雾纠结的以舌喂药如今想来简直算不得什么。

阿雾不敢再为紫扇她们求情,怕反而起反作用,她当然会很快好起来的。

楚懋换了身绀紫暗银如意云纹的袍子出来,头上戴着碧玉冠,横插莲头白玉簪,一派高华矜贵,谁能想到他居然会伺候人更衣,阿雾不无讽刺地想。

阿雾还想多问一句,紫扇她们受了罚,那郝嬷嬷和相思难道就没事儿?但既害怕楚懋,又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气得炸肺,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

而且此时静静躺在床上,阿雾才发现,原来她并不在玉澜堂,看屋子模样,她估计自己应该在冰雪林,那个楚懋不许她再踏入的地方。

“殿下,我怎么会昏睡这么久,我是怎么了?”

阿雾脑子里一团混乱,尽量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她不过病了一场,醒过来楚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伺候她更衣洗澡不说,居然连……也不介意。骂他下流无耻吧,他又好像是在认真伺候自己。

这个问题楚懋早在阿雾昏睡的时候就想好了答案,当然是不能实话实说的,就怕吓着她,饶是楚懋现在也对灵魂之说半信半疑,可事实摆在面前,药石罔效,但佛家镇魂的确让阿雾醒了过来。

“你躺一下,我去换身衣裳,有事喊我。”楚懋说罢,就转入了屏风后。

“你受了惊吓,后来又风寒入体,这才昏睡了这么久。”楚懋道,看阿雾一副不相信的眼神又道:“你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些,岳父岳母是怎么养你的?”

楚懋将阿雾放下,让她的身子靠着自己站着,伸手勾了衣架上搭着的早为阿雾准备好的小衣,替她穿上。

楚懋倒打一耙,让阿雾顿时忘了纠结她昏睡的问题,反正左右不离病的缘故,她哪里想得到会是她魂魄不稳的缘故。

阿雾只当他要把自己放下来,那真是求之不得,便点了点头。

“爹爹和太太知道我病了的事儿吗?”阿雾着急地问道。

“能站吗?”楚懋的下巴抵着阿雾的头问道。

“没有告诉他们,若是想他们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回去。”楚懋小心翼翼地道。

楚懋替阿雾很是洗了一阵子,甚至还替她揉了肚脐,手指缝和脚趾缝都洗遍了,清洁得非常干净。末了他这才将她抱出浴池,从衣架上取下大大的棉巾把她包裹上。

阿雾松了口气,幸好,否则还不知崔氏要哭成什么样呢,只怕将她吓出个好歹来。

阿雾的泪水大概因为有了浴池里热气的滋润,又充盈了眼眶。楚懋在她背后轻轻为她擦着背,然后从她的肋下绕过,细细地在她胸口下方,容易积汗的地方揉洗了一下。

“出去晒会儿太阳好不好?”楚懋虽然在询问,但是已经起身将阿雾抱了起来。阿雾连反抗都懒得,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楚懋性子里的霸道,那是容不得任何人有一丝违逆的,亏他还做出一副询问的模样。

阿雾没吭声,楚懋的手已经滑到了她的衣裳下面,替她解开了系带。

阿雾被楚懋抱出屋子,眼睛被阳光一刺,赶紧闭了上来,可全身上下都传来一种让人舒服得恨不能哼哼出声的愉悦,这是从未有过的。楚懋将阿雾放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替她掩好被子。

“把衣服脱了洗好不好?”楚懋的声音出现在阿雾的头顶上。

“我再给你念一段经。”楚懋挨着阿雾坐下。

单薄的小衣在遇水后,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不仅难受,而且便是阿雾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堪,更不提背后之人明显加重的呼吸声。

阿雾皱了皱眉头,不知缘何楚懋这么热衷于对着她念经,她自己心底有鬼,不免猜测,楚懋该不是把她当妖孽了吧?若是阿雾知道她能醒过来还得归功于大慈寺高僧念经驱邪的话,恐怕她的心会更虚。

阿雾这会儿连泪水都哭干了,楚懋倒是没有为难她,将她抱起来搁到浴池里。

可阿雾阻止不了楚懋要做的事情,她也不想阻止,只觉得楚懋念起经的时候,嗓音醇厚如酒,格外好听,而她身体里的疼痛仿佛也得到了舒缓。

阿雾即便是神经变粗了,也忍不住拿手死死握着衣襟。

“殿下,沈先生来了。”吕若兴从前头进来低头回禀,眼睛都不敢瞄阿雾一眼。

“你睡觉的时候出了汗,顺便洗个澡吧。”楚懋伸手解阿雾的小衣衣襟。

阿雾本是闭着眼的,正舒服着,被吕若兴这样一打扰,她忍不住嗯嗯了一声,皱起眉头表示不满。

“这样伺候你,便是丫头也不行。”楚懋拿帕子为阿雾擦了干净。阿雾这时连哭都已经忘记了,整个人完全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只觉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哪怕这会儿就是天崩地裂, 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以说,楚懋用最暴力的方式大刀阔斧地劈开了阿雾层层坚硬的果壳,将她最柔软稚嫩的神经暴露在了阳光里,没有灰飞烟灭,那就只能越见坚实。

楚懋的手指搭在阿雾的眉间,替她轻轻揉了揉,“告诉沈老,请他稍待片刻。”说罢,楚懋又继续为阿雾念起了经。

阿雾语无伦次地哭着道:“紫扇,要紫扇……”

吕若兴悄悄地退下,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听祈王殿下这样说,他还是有些诧异。

“桑嬷嬷病了。”

但凡成大事者,必礼贤下士,甚而有千金买马骨的故事,楚懋自然也将这一项美德发扬得极为光大。听楚懋叫来沈老,便可知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不想就这样,还是选择先给阿雾念经。

阿雾的身子一僵,“桑嬷嬷,要桑嬷嬷!”她哭道。

经文念得告一段落,楚懋才起身,又在阿雾的额间亲了亲,嘱咐她有事喊他,这才往前头去。

“紫扇她们犯了错,你乖乖的。”楚懋从盆里抓了帕子轻轻替阿雾擦洗。

楚懋去后,阿雾睁开眼睛,觉得身上有了丝力气,转动了下手腕,总算有点儿四肢健全的感觉了。

阿雾本来已经哭得苍白的脸顿时再一次飞起了红晕,她还以为她已经经历了最糟糕的一幕,再不会有更难堪的一刻了,结果……“我要紫扇,我要紫扇。”这回阿雾总算能把话说囫囵了。

冰雪林是两重院落,阿雾在后一进,虽然看不到前头隔水而立的双鉴楼,但可望见双鉴楼飞出的檐角,这无疑在阿雾躺得发霉、无聊透顶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飞速成长的种子。

“刚才没用纸。”楚懋挪开阿雾的手,替她解开亵裤的系带。

阿雾寻思着,看楚懋今日的表现,她若是提出要去双鉴楼躺躺,不知道能不能成行?若是不行,那她假装头疼、胸闷的,不知道能不能博得楚懋的一丝同情,进而允诺她?

阿雾固执地道:“不。”

所以说阿雾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这才被收拾了没多久,还险些一命呜呼,这会儿又惦记上怎么算计楚懋的宝贝了。

“我替你洗一洗。”

到半途,阿雾太阳晒得正舒服,就被匆匆走回后院来的楚懋又抱回了屋里,“晒一会儿就够。”

“不——”可惜阿雾她只能弱弱地呢喃出一声,手从扶手上挪到小腹处勾着系带,不让楚懋继续的意思。

阿雾看着就要发飙,楚懋又道:“想晒得跟村姑似的?”

阿雾恨不能跳起来尖叫。

阿雾发现楚懋的嘴怎么就这么毒呢,他才晒得像村夫呢。阿雾这会儿还嫉恨楚懋居然对她说,她没用纸,简直把阿雾十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楚懋用青花鱼戏莲盆从浴池了打了一盆水出来,里头搁着一小张雪白的松江棉帕。阿雾见他把盆搁到地上后,又蹲到自己跟前,伸手解她的亵裤。

好在阿雾才刚醒过来,精神也不够,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到吃药和用饭的时候都是强撑起眼皮对付的。

阿雾既羞恼又不解为何楚懋把自己放在这儿,只可惜手脚都软绵绵的,勉力抬起也支撑不过片刻。

外头天一黑,阿雾便觉得自己本已经恢复的少许力气又抽离走了,“外头怎么有蚊子在叫?”明明是大冬天呀,阿雾无精打采地问道。

阿雾刚才就看见这椅子了,和浴室的陈设十分不搭调,像是临时搬来的。

一入夜,冰雪林外面从白云观请的一百零八个道士就开始起坛作法,阿雾在屋子里听来自然如蚊子嗡嗡。

里头是浴室,中央是个两人宽的汉白玉铸的浴池,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在地下。这时候里头正冒着热气儿。楚懋将阿雾放在池子旁边的一个黄花梨交椅式躺椅上半躺着。

“床顶上干吗挂一座塔?”阿雾迷迷瞪瞪间才发现床顶挂的原来不是熏香球而是一座玲珑鎏金塔。

楚懋替阿雾把亵裤拉上来系好,将她抱起来进了旁边的门。

回答阿雾的是,“要小解吗?”

楚懋没理会阿雾的话,又在阿雾的身上检查一下,确定骨头没事儿,才看回阿雾才拉了一半的亵裤上。

阿雾憋了一下午了,不过楚懋说得对,下午问梅守着她的时候,她没好意思开口让问梅伺候她,当然她也绝不愿意楚懋伺候他。

阿雾只顾着哭了,“紫扇……”她的意思是叫紫扇进来,却只说得出“紫扇”两个字。

阿雾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小腹下沿又被楚懋按了按,她哎哟一声出口,险些被楚懋按出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谁还能有绮思,楚懋赶紧将阿雾扶起来躺在他手臂上,按了按她的手肘、髋骨,然后又按了按她的膝盖,“伤着了吗?”

楚懋将阿雾抱上如意桶,又要来解她的带子,阿雾连声儿道:“我自己可以,我自己可以。”

“阿雾。”楚懋闻声而入,就看见阿雾衣衫不整地扑在地上。

楚懋收了手。

阿雾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挪动了手把亵裤的系带抓着,但怎么也提不起来,她拿手撑在旁边的柜子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可是好几日都没吃饭,不过是拿米油吊着,才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完全站不住,咚的一声就扑倒在净房的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阿雾忍不住又道:“你出去,别在门口,你到次间去。”这是连内室都不许楚懋待。

阿雾此时睁着眼睛都已经看不清前面的东西了,眼睛全被泪水覆盖了。尿出声音,还要被楚懋站在门外听的这种事已经完全突破了阿雾的底线,她如今恨不能以头抢地,只愿自己没活过这一世。

楚懋忍不住笑道:“好,你小心着点儿。”

楚懋走出去后,阿雾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还不敢呜咽出声,想死死憋住不要小解,可下腹又实在涨得慌,最后还是一边哭一边泻了出来,发出嘘嘘的声音,阿雾吓得又赶紧憋住,控制住力道小小地泻出,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好容易才解完。

阿雾听了他的话松了口气,结果见楚懋又转过头来道:“其实到次间也听得见。”没办法,练武之人耳目聪敏。

楚懋想得非常周到,连阿雾没力气说话都考虑到了,将一个小铃铛搁在阿雾的手指边,她只要轻轻一碰,那铃铛就会滚落而发出声响。

“你……”阿雾气得脸红脖子粗。

阿雾已经完全不知道反应为何物了,呆呆地平视前方,听见楚懋道:“我去门外等你,有什么你就推这个铃叫我。”

其实阿雾误解了楚懋,他就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不去次间。

楚懋将阿雾的背轻轻靠在镂雕螭纹的椅背上,用雪青色绣卷草花虫纹织金缎靠枕撑在她腰后,旋即便蹲下替阿雾解开亵裤上的带子。然后,他在阿雾的目瞪口呆中将她微微一抬,把她的亵裤往下扒了扒,再扶她坐好,并体贴地将阿雾的手臂搁在扶手上,以供她支撑身体。

阿雾大约也被楚懋戏弄得脸皮厚了些,不再憋着嘘嘘,只求赶紧结束这种折磨,然后撑着柜子起身,系好了裤带,尽管头晕眼花,可还是硬撑着走到了门口。

阿雾反抗不得,就被楚懋橫抱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如意桶上了。此间的如意桶只是沿用其名,实际上更像一个座板上开了一个椭圆洞的椅子,更为奢华的是这把椅子还是玉石所制。

外头的楚懋听见她的脚步声,这才进来抱了阿雾到浴室。

却原来阿雾并非是被楚懋的吻憋醒的,而是因为人有三急才睁开的眼睛,以至于她迷迷瞪瞪间也拿不准那些喂药的经历是她做的一场梦,还是真实地发生过。

阿雾不愿意洗澡,又不好意思向楚懋开口,这样显得她好似不爱洁似的。“我自己洗。”阿雾捉住衣襟不让楚懋给自己宽衣。

阿雾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舌头不灵活,还是气得说不出来,楚懋怎么敢当着她的面儿说“小解”两个字,只可惜被楚懋的手轻轻一按,阿雾还真是有点儿憋得慌的感觉。

“你这力气能搓得干净?”楚懋反问。

“怎么了?”楚懋揽住阿雾的肩,轻轻把她扶起少许,手掌按在她的小腹下去一寸的地方,问道:“是要小解吗?”

阿雾被楚懋的话气得发抖,说得她好像才半天身上就起泥疙瘩似的。

好容易楚懋才放开她的嘴巴,让阿雾得以大口地喘息,她猛地一睁眼,只见房里静悄悄的,根本没人在她跟前。阿雾好容易稍微拿回了一点儿对身体的控制力,她微微地扭了扭肩,想撑起身子。

楚懋低头不再脱阿雾的上衣,而是迅速解开了阿雾的亵裤,撒脚的嫩绿亵裤立时就褪到了脚踝处。

阿雾心想这可真是受够了,今儿早晨就这样喂了一回了,现在又来,不就是欺负她还动弹不得吗?阿雾发了狠,张口咬下去,只听得对方低低地嗯了一声,就将她的舌头卷了去,又是吮又是吸。她自以为的咬断对方舌头的力气,感受上去却只是她的牙齿微微动了动,更像是情人的邀请。

同一时间阿雾感觉裤头一松,忍不住去拉,楚懋眼疾手快地就将她衣襟上的带子也麻溜地解了。阿雾惊呼一声,又赶紧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她恨不能一脚踹死楚懋,可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只能够微微弹动自己的手指。鼻尖的冷梅香气萦绕不去,药已经灌下去了,那舌头还在她嘴巴里像饕餮一般肆虐。

其实阿雾要是不这么咋咋呼呼,可能还不会对楚懋有什么太大的刺激,毕竟是正正经经的例行洗澡,他自然知道克制。

阿雾气得胸都要炸了。

阿雾本来就瘦,如今更是消瘦了不少,锁骨的曲线美得令人心惊,简直让人恨不能躺到那白皙的玉池里去。更兼她人本就美得颠倒众生,这会儿被浴池的雾气一蒸,双颊酡红,星眸含羞,气急败坏里另添醉人的娇艳。

到最后,阿雾忽然感觉嘴上一热,她猛地惊觉这是什么,心里恨不得咬死敢这样灌她水的人,她坚决不肯启齿,结果被人强行撬开唇齿,一条游蛇便闯了进来。

楚懋的手一紧,再克制不住,将阿雾的身子微微向上撑起,就侵入了她的唇舌。阿雾哪里受过这等轻薄,惊呼中被楚懋乘虚而入,席卷了她的舌头。

片刻后,阿雾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抬了起来,有人将水杯放到她唇边,她努力地喝呀喝,可是她的嘴唇就是不听她的指挥。

阿雾又是打又是踢,又是挠又是抓,可她如今那点儿力道,也就够给人挠痒痒。阿雾一个劲儿地向后退,脚下一个打滑,就向后栽了去,楚懋的嘴一滑就落在了阿雾脖子上。这真是色迷了心窍,两个人一同栽入水里。

“水,端水来。”

当然好在楚懋的身手矫健,跌落时他将阿雾翻了个身由她坐在了自己身上,阿雾直觉就用手去撑起自己的身子,哪知高估了自己的力道,向前一滑,就扑在了楚懋的身上。

李延广听见喊声,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殿下。”

就在阿雾不知该如何反应之际,楚懋倒是没再欺负她,反而将她抱起来,“可摔着哪里了?”楚懋见阿雾头发也打湿了,又怕她着凉,更添凶险,便再顾不得自己叫嚣的欲求。

楚懋看着阿雾的睫毛扇了扇,只当她在点头,“李延广,李延广……”

阿雾被楚懋摸得羞愤欲死,大声道:“没,没摔着。你走开,你走开啊。”

阿雾脑子像被针扎一样疼,再说不出话来,听见“水”字,觉得也好,说不出话来,就努力想睁开眼睛,只可惜眼睛就像被糨糊糊住一般。

“我不闹你,头发都湿了,我替你洗洗头吧。”楚懋跨出浴池,快速地替阿雾洗了洗身子,将她的头搁在池畔的玉枕上,替她抹上香发膏。

“什么,你说什么?”那个人继续道,“水吗,是要水吗?”

末了,楚懋替阿雾穿上衣裳,替她绞干头发,这才抱了她去榻上,将她的头搁在自己腿上。问梅已经准备好了熏炉,楚懋也不假问梅之手,自己替阿雾熏起头发来,就怕她湿头发睡了着凉。

阿雾想跟他说嗓子疼,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然后便感觉脸上密密麻麻地落下湿热的吻,阿雾想挣扎,浑身却像压着石板一样,动弹不得。阿雾拼了命地道:“不,不……”

阿雾先头被楚懋那样一闹,早已筋疲力尽,泡了热水后越发疲惫,也就再没有力气说个“不”字儿,任由楚懋将她揉圆搓扁,洗澡洗头,这会儿更是睡了过去。

“哪里疼?”

只问梅站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偷偷地瞧着榻上的一对璧人,因为云泥之别心里头对阿雾连嫉妒之心都生不起来,只贪婪地打量着祈王殿下脸上以前从不曾有过的温柔表情。

阿雾迷迷糊糊间感到唇畔有几滴水,她的嗓子就像着了火似的,耳边有人一直嗡嗡,听不清说什么,她的嘴怎么也张不开,只能尽可能地出声,“疼,疼……”

阿雾的身子,第二日已经好了许多,可以扶着桌沿走动几步了,生活也勉强算能自理了,至少去净房更衣,再不用楚懋抱她。她现在大多是趁楚懋去前院处理事情的时候去方便,这样他总不可能听见了。

楚懋一直僵直的肩背忽然就抽搐了起来,跪伏在地上宣了一声佛号。

午饭时,阿雾用了整整一碗燕窝粥,还吃了一颗狮子头,并两个鲜肉小包,这才满足地漱了口。然后又被楚懋抱到外头晒太阳,听他念经。阿雾觉得,祈王殿下其实还蛮适合高僧造型的。

楚懋匆匆地闪入,险些撞着后面出来的慧能,禅房内阿雾依然静静地躺着,楚懋简直不敢走近。直到他看见阿雾的唇动了动,像蚊子一样低声地说着什么。

阿雾侧头看看正在潜心念经的楚懋,阳光在他的发际映出薄薄一层金晕,为他原本清隽深刻的脸镀上了一道圣洁之光,让人忍不住想膜拜,却又想亵渎。

而小院里,禅房的门总算开了,慧通禅师第一个走出来,对迎面而来的楚懋道:“王爷去看看吧。”

阿雾心一跳,却不知对这样一个顶着神仙皮貌,却是魔鬼心肠的人该如何个亵渎法儿。

福惠长公主无声地来,又匆匆地离开,谁也没留意。

阿雾又细细看了看楚懋,觉得他五官的轮廓比别人好像都来得深一些,格外英俊好看。都说女子的眼睛如秋水横波,可阿雾看楚懋的眼睛,也当得千斛明珠,里头波光流动,他专注看你时,直叫你心、肝儿都在跳。挽着佛珠的手指,修长温暖,掌心处有烫人的火热,指甲椭长干净,漂亮整齐,无论是下棋还是舞剑,都适合极了。

贾嬷嬷就更不敢说话了,说不是吧,难免要被主子猜疑有外心;说是吧,她看着又实在不像。

在阿雾的不察中,楚懋已经念完一段经文了,停下来对着她微微一笑。楚懋这个人非常适合这样小弧度的微笑,有一种醉人的魅力,引你猜测他的真意,但大笑时,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朗润光明,会让人觉得自己能让他这样笑,实在是三生有幸。

“你说,这该不会是他们夫妻合演的一出戏吧?”福惠长公主眯了眯眼睛。

楚懋的身子往前倾了倾,阿雾的头顶被阴影盖住,她直觉不妙,手指舒展却丝毫不慢地抚上了自己胸口,做出西子捧心之态,躲过了楚懋的亲吻,又表达了自己头疼的意思。

贾嬷嬷没说话,也知道长公主这会儿并不需要她答话。

“怎么了,吃多了?”楚懋放下经卷问。

“我若是不亲自来看看,谁说我也不会信。我还以为他跟他那个死鬼娘一样是个冰窟窿呢。”

阿雾心里头骂道,你才吃多了呢,她这明明是心里不舒服,哪里又是胃疼。“成日躺着无聊,我胸里闷。”阿雾娇里带嗲地道。

福惠长公主身边的贾嬷嬷应了一声。

“我带你去园子里走走?”楚懋提议。

福惠长公主站在大慈寺的瑞真塔上俯瞰慧通禅师的禅院,冷笑道:“真想不到祈王也有操心人生死的一天。”

其实这几日楚懋忙得不得了,从吕若兴的通报里,阿雾已发现这两日楚懋见了不少人,当然都是见缝插针里见的,阿雾这边儿,但凡伺候的事儿,楚懋从不假手他人,有时候匆匆来喂她喝了药,又匆匆离开,半途还有几回专门过来问阿雾要不要去净房更衣,阿雾都懒得搭理他。

到第三日头上,大慈寺还来了一位贵人,正是福惠长公主。因为李延广是从她府里把长春子请去的,她也就成了少数知道祈王妃病得要死的人之一。

所以此时楚懋居然提议带她出去走走,实在是有点儿出乎阿雾的预料。阿雾皱了皱眉头,为难地道:“累。”

禅房里的诵经一直持续了三日三夜。五位大师和楚懋在这期间都只用了几杯清水而已。

楚懋笑道:“不会,我抱你过去。”

楚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念珠,他也希望这些高僧颂持过的珠子真能将他的一片诚心传给佛祖。

阿雾心想谁要他抱呀,她如今又不是走不得,偏楚懋还当她不能自理似的,吃个饭都要抱来抱去,阿雾说自己能走,他就让她省点儿力气。

幸得慧通禅师恰好在大慈寺,并未云游。

“不要,只是胸口有些发紧,殿下不如寻两本书来让我解解闷儿吧。”阿雾道。

长春子的话若是平日听来,无疑是荒诞无稽至极,但今日他想也没想就来了大慈寺,当人力不可为时,就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了。

“想看什么书?”楚懋问。

来大慈寺也是长春子建议的,唯有请佛家高僧诵经超度,或可稳定阿雾的灵魂。

阿雾的眼睛忍不住往双鉴楼的飞檐瞟去,暗示得很明确。

楚懋的手上虽然把一百零八颗念珠来来回回数了无数遍了,但心里却一直静不下来。找长春子已经是无路可走情况下的病急乱投医,而长春子跟他说,阿雾是灵魂不稳,受血光所污,有魂飞魄散之虞。

“你精神才好些,别看书了,我让问梅她们陪你打叶子牌好不好?”

李延广只得叹一口气离开。

阿雾嘟着嘴看了看楚懋,没说话。

“出去。”

“让眉娘来给你唱曲儿可好?”

李延广的脚都站得麻木了,抬头看了看升起来的月亮,轻轻上前走到楚懋的身边,低声问道:“殿下还是用些点心吧,你已经一日一夜滴水未沾了。若是王妃醒来,看见你……”

阿雾瞧楚懋的样子是铁定不会让她一观双鉴楼的藏书和藏画了,心头不悦,却只能点点头,“殿下这时候去南苑请眉娘会不会不便?”

而让李延广惊讶的是,这串佛珠自从赐下来之后就一直被束之高阁,没想到今日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当初他看自家主子收下这佛珠的时候,是十分不以为意的。他还说过,心中若是无佛,刻再多的佛,请再多的高僧开光也是无济于事。

“上回阿雾不是说她唱得好吗,我就将她接到了别院,这两日我想你也会闷,所以已经让人接了她来府上。”楚懋说得十分随意。

李延广看着自家主子手里也持着一串念珠,在禅房外的蒲团上坐了下来,静数念珠。说起来这串念珠还挺有来历,是今上四年前正旦节赐给楚懋的,说是由九十九位高僧大能开过光,诵持过的。每一粒佛珠上都刻着九十九个“佛”字。

阿雾心里却寻思,也不知楚懋将眉娘从南苑接出,是拿自己做筏子还是怎的,可眉娘在南苑的日子也不短了,若有心要接人,也不必等到现在,也不是非要拿她当筏子不可,所以阿雾拿不准楚懋的心思。

然后跟来的李延广就看见慧通禅师及他的四个师弟慧明、慧真、慧法、慧能手持念珠,陆续进了禅房。屋子里不一会儿就传出了诵经声。

“那让她过来吧。”阿雾道。

楚懋直接将阿雾抱入了大慈寺住持慧通禅师静修的禅房。

眉娘并没能进冰雪林,楚懋将阿雾抱去了离冰雪林不远的天光亭。天光亭位于九狮山上,其下中空,可以烧炉取热,大雪天在亭中赏雪既不会冷,又十分风雅。

谁也不知道长春子对楚懋说了什么,反正两人分开后,楚懋就立刻吩咐李延广备车去大慈寺。

眉娘一身素淡衣裳,头上仅簪了三支玉簪,抱着琵琶对阿雾福了福,“王妃万福。”

终于玉澜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得里头长春子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阿雾让眉娘坐下,又让一旁的问梅给她上了茶,“在王府可还习惯?”

李延广胸口闷痛得厉害,前儿挨的那一脚他现在都还不敢看大夫。他只盼着屋里头那位长春子能快点儿出来,最好有好消息。

眉娘道:“多谢王爷和王妃给奴一个容身之地。”

李延广低着头垂首在外面等着,眼睛却忍不住一直看着楚懋的脚,便是郊天祭祖那样冗长的等待时,这位主子的脚都可以纹丝不动,但这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他就已经换了五次姿势,估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脚步已经往前挪动了两寸的距离了。

阿雾听眉娘的声音,总觉得死气沉沉,全没有她唱曲儿时的精神气儿。再打量她眉眼,浓眉修目,眼角微挑,一张脸天生自带三分艳色,即使此时面无表情,也依然妩媚精致,但眉间那看透世事,伤透情怀的神色,却又别添两分神秘。

长春子在楚懋走出门后,才松了口气。

“你长得倒好。”阿雾轻轻一笑。

楚懋没挪步,眼神一直锁住长春子的眼睛,看得长春子鼻尖都冒出了毛毛汗。最终,楚懋还是让了一步,“我就站在门外。”

眉娘连忙搁下琵琶,咚地跪在阿雾面前,一张脸苍白无色,“奴福薄命薄,不是自己的绝不敢肖想,今后唯愿能以曲略博王妃笑颜,也算奴的造化了。”眉娘虽然是姜亮厚的小妾,但进府后就一直受大妇磋磨,若不是姜亮厚还算照看她,只怕她早就命归黄泉了。如今她一听阿雾的话,就怕她误会自己。

“王爷还是请出去吧。”

其实眉娘觉得祈王妃大可不必忌讳自己,她本身就生得天仙模样,容貌惊人,况且看先头祈王对她体贴入微,恋之眷之,不过几步路,都依依不舍,她又何苦忌惮自己这么个苦命人。可女子自古对这件事就格外小气,眼里容不得沙子,眉娘也是女人,也以为自己了解阿雾的心思。

长春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确是看出了一点儿不妥,这才出口清人,等闲杂人等都走光了,也没什么变化,长春子又多看了楚懋一眼,到底还是天潢贵胄的阳气重。

“你在南苑多少年了?”阿雾又问。

人都出去了,窗户也都掩上了,楚懋还是定住不动,“我就站在门边,不敢打扰道长。”

“奴在南苑四年了。”眉娘恭顺地道。

楚懋迟疑了片刻,桑嬷嬷已经行动了起来,“好,好,我们都出去,我们都出去。道长,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王妃,一定要救救她。”桑嬷嬷恨不能上去拉住长春子的手。

“南苑不好吗?”阿雾问。

长春子点了点头,甩了甩麈尾,进到屋里,认真地四处看了看,“还请王爷将其他人请到外头去,王爷也请暂离,窗户也要全部关上,拿深色帘子挡了。”

这话听在眉娘的耳里,仿如雷劈,南苑她是再也不想回去的了。她虽以曲出名,也自视甚高,可是沦落到那等烟花之地,她如何可能独善其身,吟曲侑酒皆为等闲,若真遇上有权有势之人,也难逃污身侑人。眉娘自然不甘再做男人的玩物,这期间也有人赎她,但她的卖身契不在南苑而在大妇手头,几番零落,都有大妇的手段在里头。

“请道长替拙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楚懋顿了顿,尽管是病急乱投医,但他心底还是有一丝不信,“看看有什么脏东西没有。”

当楚懋伪称的林公子出现在南苑后,眉娘自然动过心思,可几番高攀,都被人视若无睹,她也就歇了心思。不承想,峰回路转,前些日子林公子居然赎了她,她才知道林公子就是祈王楚懋。

“王爷。”长春子行礼道。如今大位未定,长春子又在争国师的地位,有机会这样同祈王亲近,他自然也乐意。

既然被赎,眉娘也做好了温柔相陪的准备,奈何她自去了别院后,连祈王的影子也没见过,直到这两日才被接入府里,到如今才明白,她能脱出泥沼,恐怕还是托了这位王妃的福。她来天光亭之前,吕公公就亲自提点过她,讨得王妃的欢心那才是她的造化,其他的千万别妄求。

长春子是经常出入宫廷的,这宫里的主子谁信道,谁不信道,他是一清二楚的,四皇子是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炼丹修玄的,和他长春子一向没什么来往,今日居然这样礼遇,实在是让他觉得受宠若惊,而一向十分注重仪表的祈王居然穿着一身腌菜似的衣裳,脸上还有胡碴儿。

“奴虽不贞,可也有向洁之心,从此后只求能为亡夫守节,也不枉他待我一场。”眉娘耿耿道。

“长春道长。”楚懋起身迎长春子。

阿雾瞧了半天,眉娘身上一丝狐媚气也无,其身上暮气沉沉,倒真如她说的那般,不过是未亡人罢了。

长春子在路上已经听李延广说了祈王妃的情况,他自认是代替不了医药的,也不愿意砸了自己的牌子,但李延广苦苦哀求,他才不得不勉强应了。

“来之前,李公公可对你说了什么?”阿雾又道。

幸好长春子本就是在卫国公府做法事,家什工具和徒弟都是现成的,那边吕若兴更是跑断了腿,飞快地凑齐了开坛要用的东西。

“奴并未见过李公公,来之前一位吕公公曾提点过奴,他说,王妃爱听奴的曲子,这就是奴的造化。”

李延广是在卫国公府上找到长春子的,硬着头皮顶着福惠长公主杀死人的眼光,死拉硬拽从卫国公府上把长春子拽到了祈王府。

阿雾不知眉娘的话是真是假,可若是假,那她实在是罕见的伪装高手。于是,阿雾还真有点儿信楚懋是为了她的一句话而赎眉娘的。当然眉娘的曲子唱得这么好,今后挪作他用也未尝不可。

长春子是白云观的观主,在隆庆帝的跟前都是挂了名的人物,据说道法十分厉害,当初上京最负盛名的鬼宅就是他去镇住的。

“那你唱一曲我听听。”阿雾闭上眼休息。

楚懋直了直背,手放了下来,“李延广,去请长春道长。”

眉娘调了调弦,檀口轻启,“锁春愁北燕单飞,叹秋思孤月高悬。绮户翠楼,帘笼红芍,泪涟涟槛窗外碧波漫。愁的是锦被香冷,恨的是西风剪剪,悲的是画眉人不见,哀的是花泥零乱。上穷碧落下黄泉,没福怎能够见,十里断肠,佛前修念,午夜梦回羞见君颜。”

“对,姑娘肯定是中邪了,明明那天早上还好好的呀。”桑嬷嬷听了宫嬷嬷的话,也顾不上哭了,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愿放弃,“她一定是被冤鬼缠身了,对,她一定是被冤鬼缠身了。”

一曲终了,阿雾还未回神,一旁伺候的问梅已经啜泣连连,待阿雾看去,她连忙擦了眼泪,“奴婢实在忍不住……”

一旁显得最冷静的宫嬷嬷忽然道:“王爷,王妃会不会是中邪了?”

别说问梅,连阿雾的眼角都沁了一滴泪,曲儿未必是好曲,但由眉娘唱来,让人不得不饮泣,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只叹鸳盟不在,孤坟茕茕。

桑嬷嬷哭得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眼睛酸,楚懋的手撑在额头上,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这曲子不似常调,可有谱子?”阿雾问。

桑嬷嬷像疯子似的拳打脚踢,涕泗横飞,贺年方看了虽不忍,却也知道留下也无济于事,终于还是向楚懋告辞而去。

“是奴自己随口唱的,没个固定,今日唱来是这个调,明日或就换了。”眉娘道。

桑嬷嬷一手拽着桌子脚,一手圈着贺年方的腿,死活也不起来,后来还是李延广找了圆春来,才把桑嬷嬷抱开。

阿雾哑然,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唱曲的。“倒也妙,只是略有不通,譬如你那‘槛窗’二字,高锐入云,‘碧波漫’却太过短促,哪有‘漫’字,我瞧着下回不妨改一改。”

“把桑嬷嬷扶起来。”楚懋道。

“请王妃赐教。”眉娘道。

“王爷。”贺年方为难地看着楚懋。

阿雾的手都痒了,她追随贺春水以求音道,寄情于琴,性子更是吹毛求疵,哪容得眉娘的妙曲有此等瑕疵,所以也丝毫不谦辞,“好,我试试。”

“贺大人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姑娘怎么办,我们姑娘怎么办?”桑嬷嬷听见贺年方要走,就扑过来抱着他的腿,不让他挪步。

“问梅,你去玉澜堂把我的琴取来。”阿雾说起风就是雨,反正无聊,也就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脑子里的曲子弹出来。

楚懋干净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青青的胡碴儿,听了贺年方的话,只无力地摆了摆手。

不多时,阿雾就见问梅走了回来,不过她前头还走着一个人,正是楚懋。眉娘连忙起身行礼。

“王爷,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今日还得进宫去给皇上把脉。”贺年方万分歉意地朝楚懋告辞。

楚懋走进天光亭,摸了摸阿雾的头道:“怎么忽然想弹琴了?”

到第三天早上,贺年方也束手无策,眼看着阿雾的气息越来越弱。

阿雾恼怒于问梅凡事都要请示楚懋,不过取把琴,也要楚懋点头。

楚懋继续给阿雾灌药,依然不见起色。

“天色变了,要刮雪风了,我送你回屋去好不好,我已经让问梅替你布置了。”楚懋俯身抱起阿雾。

第二天早晨,阿雾并没有如所有人都期盼的那样睁开眼睛,依然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丝热气儿,恐怕都会以为她已经去了。

阿雾没像往常一般挣扎,当着眉娘的面,她不敢落楚懋的脸,只好乖顺地由他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