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在辩论社团那时候?”李思霖对她第一次见秦欢的场景还记得非常清楚,她作为大一新人入社团,秦欢作为社团的社长给她们这些新人普及辩论社的规矩和愿景。那时站在讲台上的秦欢让人觉得光芒四射,却也难以接近。可秦欢对辩论的热情深深地打动了她,这也是让从不善言谈的李思霖真正下定决心加入辩论队的原因。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然而秦欢摇摇头:“不是,是在你们新生报到那天。”
“嗯,挺好。”
李思霖努力回忆,她很确定报到那天负责接待新生的人里面没有她呀。
“你呢?在新公司做得还开心吗?”秦欢尝试换个话题。
不顾李思霖困惑的神色,秦欢接着说:“新生报到那天上午我正从校外理发回来,准备从西门进校,那时你正走在我前面,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一个帆布双肩包,和一个比较年长的女性在争执。根据你们对彼此的态度,我猜她不是你妈妈。”
李思霖对学姐的故作坚强感到有些心疼。
那个场景马上从李思霖脑海中浮现:开学那天姨妈在报到处等着她,她怕姨妈吵闹所以带着她往人烟较少的西门走。一出校门,姨妈拉住她想带她回溪镇,她用力挣脱姨妈的手,姨妈装作被推倒,坐在地上耍赖,她走过去,说了些……
秦欢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压住红酒杯底,轻轻摇晃,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翻滚,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我不能对自己说谎,既然是毫无可能的事,我也绝不会揪着不放,这你可以放心。”说罢她对李思霖笑笑。
天啊,她对姨妈所说的那些话,秦欢都听到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努力挤出个笑容:“原来是那个时候啊,这么多年,你都从没提过。”
“郭俊辉那边,真的放下了吗?”李思霖试探着问,那次从美术馆分开后,她们再未谈过此事。
“后来你进了辩论队,队里有些老人问我,为什么偏袒你,明明你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秦欢说着,看了眼李思霖,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出来。秦欢接着说:“我和他们说了个段子,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极有天赋的,另一种极刻苦的,这两种人稍有些运气都能成功。然而,那些刻苦的人得98分,是因为他的实力如此,而有天赋的人得100,却是因为试卷只有这么多。而你,就是那个考100分的人。”
李思霖想起章旭明多个失眠的夜晚,只开一个小台灯站在在客厅落地窗前看江景。她看着眼前的学姐,瘦了些,没化妆,戴着副黑框圆眼镜。她把头发又剪短了,碎碎地垂在脸颊两边,像个学生妹。
李思霖有些受宠若惊,她从不觉得自己优秀在哪,特别是跟眼前的学姐比,她几乎认为自己那些天赋不值一提。
秦欢看着李思霖:“我只有按照自己的信念做事,晚上才不会睡不着。以前上课时,老师说律师是自由职业,现在觉得那完全是在误导人,没案子可接的律师才是自由职业,但也可以说是无业游民。现在,案子一多,或许有时忙得没时间睡觉,但从没有睡不着过。”
“所以,章旭明为了等你毕业等了整整四年,之后安排你进天成律所,再顺理成章和你在一起。大概他和我一样,看出了这一点。他可以把这种伯乐之心包装成爱情,但在这个圈子的男人,他们的爱情总是稀薄的。不要说他了,就连我自己,接了两年多诉讼案子之后,承受力和抗风险能力都强了。我们都在一次次抗打击测试中变得更麻木了。”
“学姐,你一直是这个自由世界的强者,许多人面临的阻碍对于你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李思霖喝了口苏打水,有小气泡不断从玻璃杯底往上游,她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甚至因此而对她有些嫉妒。
“学姐,你今天怎么了?忽然感伤起来?”李思霖忍不住问。
“就我的情况,大概就是继续做我现在在做的事吧。世界纷纷扰扰,变幻莫测,唯一不变的就是我和我的法律事业。”
“我这次,是想提醒你,有时候,捷径更容易成为陷阱。你在一群老江湖堆里,如何能清者自清?原则通常不会转瞬即逝,它总是慢慢被侵蚀殆尽的。”秦欢看着李思霖,一字一句地说。
“那你觉得该如何做才是对劲的呢?”李思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我知道。”李思霖轻轻地说,想到章旭明几次给她的大笔现金,她没法显得理直气壮。可她也想到过去住的青旅、六年不换的帆布包和唯一一件的羽绒外套。她知道,可她更不甘心。秦欢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从小有最好的教育,最便利的生活,她懂什么?李思霖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在秦欢面前声张。
“这个时代有时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似乎又让人很难指出来。”秦欢喝了口红酒,像是有心事。
“你知道,可你能保证章旭明也知道吗?”秦欢此时更像是在法庭上,有些声色俱厉。
李思霖没搭话,这都是写公告里的信息,秦欢不会为了这种毫无营养的寒暄把她突然叫出来。
李思霖低头不语。
“势头很好嘛,8个亿的基金,光每年2%的基金管理费就不得了啦。”
秦欢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叹了口气,神色也缓和了下来:“我们都清楚,所有挣大钱的方法,都写在了刑法里。对于他来说,或许都在证券法里。”
“嗯。”
李思霖心中一凛,半天做不得声。
“最近怎样啊,听说你们公司签下一单了。”
“思霖,和你一起住的时候,我特别希望你要是我亲妹妹我该有多骄傲。我了解你,你是绝对有能力不用依附于他的。”秦欢右手伸向前,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左手。
“不……”李思霖正想说手机刚充好的,就看到秦欢皱着眉严肃地看着她,她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把手机放到了吧台充电。
一阵沉默,好在咖啡馆放着轻松的流行乐,抵冲掉这无声的尴尬。
“想你了呗!”秦欢还是往常口腹蜜剑的做派,给她倒了杯水后接着说:“你手机没电了这前台可以充。”
秦欢把手收回。
方便?李思霖不明白秦欢的方便是个什么意思。她看了看酒水单:“苏打水吧,学姐这么晚约我是有急事?”
“他向我求婚了。”李思霖低声说。
“这比较方便,喝点什么?”秦欢递给他酒水单,她自己面前已经放了杯红酒。
秦欢惊诧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恢复原有的神态:“你答应了吗?”她问得有些急迫。
“为什么选这里啊?附近都没法停车。”
“暂时没有。”
李思霖在弄堂里左转右转,总算找到秦欢约的那个咖啡馆,在一个老小区的一楼,昏暗的灯光,不到10张桌子。由于是工作日,这个点也没什么客人,隔着透明玻璃门,就能看到一个服务员懒洋洋坐在柜台里玩手机。她推门进去,秦欢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向她挥手。
秦欢听罢松了口气:“那你得想想怎么答复为好,”她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慢慢接着说:“现在证监局在查章旭明。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能说,这个消息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