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你想得都快想不起来了。”
“快说，你有没有想我？”
“就知道你没良心，我到S市了，还不尽尽地主之谊？”
李思霖从记忆里努力搜寻这把声音，旋即嘴角浮出笑容：“你从哪忽然冒出来的？”
“真的？”李思霖虽然惊愕，但也彻头彻底的开心，这个电话是她这么多天觉得最轻松的对话。因为电话那头的，是大一寒假她在云南过年时的室友——柚子。
“李思霖！”一个清脆欢快的女声。
她们约好在咖啡馆见，快6年不见，柚子还是那个柚子么？李思霖满心期待，不一会儿，老远就看柚子穿得像个吉普赛人，化着大烟熏妆出现了。
有了秦欢对她的工作支持，她抓紧时间去处理章旭明新公司的准备事宜，正在她跟随中介看一个办公楼时，接到一个电话，来电显示陌生号码。
“好久不见！”她看见李思霖，夸张得相隔五米就大大张开双臂拥抱她。还是那个柚子，就是升级了一下。李思霖笑着随她又亲又抱的，等她在对面坐下。
李思霖在帮章旭明前期公司筹备时，天成律所的项目想必要受到影响，她只得央求秦欢帮着处理。好在秦欢这段时间似乎还在失恋的情绪中，倒也没心思接新的诉讼案件，李思霖让她接的工作对她来说算是轻而易举，也就答应了。她们合租的小公寓即将到期，两人都不再有理由续约，所以这最后的甜蜜期她们倍感珍惜。这段时间，李思霖在她面前绝口不提郭俊辉，也尽量不在她面前提章旭明，生怕刺激她的情绪。不过秦欢似乎恢复得比李思霖想象中快，她始终没提及为何突然就对郭俊辉断了念想，李思霖当然也不便再问。她尊重秦欢的隐私，就像秦欢尊重她的一样。
“你怎么到S市了？你爸妈舍得？”
章旭明自然开心异常，这样他才能抽出身来做他认为更重要的事。他开始主动广泛联系过去积攒下的种种人脉，想要做成事，在他们这行，要么有足够优质的项目，要么有成本足够低的资金，对于章旭明来说，他两者都想要。
“不舍得又怎样？难道我苦哈哈在美国混6年拿个金融硕士，是为了和他们在双廊当农民么？”
这是李思霖第一次发现章旭明也是无助的，她甚至觉得他有些凄凉。无论他过去如何用尽全力爬到最高，一旦走下神坛，从零开始时，瞬间身边能为己所用的就变得寥寥无几。她不忍心让他感受到孤立无援，决心成为他的左臂右膀。
柚子绘声绘色的，让李思霖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光，原来有朋自远方来可以让人如此喜悦：“所以你这次是来S市发展？”
而此时，创业初期，一砖一瓦都得独自添加，光是寻找合适的办公场所，让他把时间花在网上一页页浏览租房信息，章旭明就倍感头痛。
“对啊，我在这长大，所以这次回来也算是……”她顿了顿，转着眼珠子像是在找合适的形容词，忽然想到了，再郑重其事地说：“算是衣锦还乡吧！”
众人对于章旭明勇于离开安全区，突破事业瓶颈进入到下一个上升通道而表示热烈支持。可未知的前景究竟是上升还是下降依然不得而知，独立创业与在一个成熟平台做领导截然不同，创业之初，注册、登记、找办公场所、拉团队等等等等，都是杂事儿。章旭明哪处理过这些，过去他需要些什么，身处一个成熟的体系，一切都有着明确的细分，职位越高，所负责之事则越具体，含金量越高，而其余琐事则通通有秘书搞定。
李思霖被她的大言不惭逗得哈哈大笑，看着她这一身披披挂挂，十个手指都戴满了饰品，稍一做动作就叮里当啷的：“您这行头，是要去哪做法啊？”
“章总的事，有什么需要兄弟出力的，随时开口！”
“我对你非常失望，人家今天走的艺术家范儿，非得和你似的？弄得像个…高端商务人士…”她故作鄙夷。
所以有天在饭局上，章旭明提出自己要离开基金公司独立创业时，她觉得十分突然。他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并着手实施的？他从未就此事找自己商量过，或许他会认为自己又能给出什么意见呢？在这方面，她的用处，或许不比这饭局上其他任何人来得多。
“我当你在夸我咯。”
过去总听人说，现实会磨光人的棱角，使人变得圆滑。在学生时代，都以为“圆滑”是“老奸巨猾”的委婉说法，很是不屑。而当自己真正被抛入社会中后，才意识到，无止境高强度的工作让人变得“圆滑”反倒是件好事。可是更多时候，人不是变“圆滑”，而是“迟钝”。这种“迟钝”的表现，是对于除开工作外的其他事物，都不再敏感了。当人的目标感极其明确、聚焦于眼前某一事物时，会忽略与其无关的旁枝末节，以此提高效率。同时也因为如此，他会对于世界的探索欲，逐渐消失殆尽。当他高谈国际形势，预测行业未来趋势时，甚至不知道身边的人都发生了什么。李思霖有时会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迟钝”，可人的精力有限，凡事得排出个先后顺序，或许这种“迟钝”是无可避免的。她常这么安慰自己。
她们笑闹一阵，忽然柚子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你和章叔叔，诶不对，章旭明在一起了？”
和章旭明在一起后，两人一半的约会是被各类饭局占据。她注会考下来后，章旭明也时不时在一些上市公司尽调部分问问她的意见，听听她的看法。对他们来说，维系这段关系早已经不只是彼此间的相互吸引，更添加了许多世俗的羁绊，这种羁绊如果说得具体些，更像是一种资源共享的便利性。
李思霖笑而不语。
她闭着眼，尽量让呼吸显得平稳、有序，像是睡着的样子。一阵困意袭来，她竟也真睡着了。
“你个小蹄子！那时我问你喜不喜欢你还给我装！”
“我爱你。”他声音低得像是在叹息。
“那时候是不喜欢啊，可后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不一会儿，章旭明翻过身来，呼吸喷洒在她右边脸颊，即便在黑暗中，她也能感受到他在注视自己。
“嘻嘻……那我是不是得叫你婶婶啊…还是叫你阿姨……”
或许是她冷淡的态度让浇灭了他接着往下探讨的热情，章旭明翻过身去，背对着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遮光窗帘将外面的光线挡得严丝合缝，室内一片漆黑，李思霖睁着眼，平躺着，思考着他忽然想要孩子这背后的意义。多想无益，顺其自然吧。她闭上眼，尝试进入睡眠状态。
“你呢？有没有什么情况？”李思霖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
因此，当章旭明冷不丁地说出要孩子的话题，她并没太当真，或者说，她不想当真。
“哎，上学交了几个，都不了了之了。昨天去参加留学生聚会认识一个还不错，我决定放在候选人名单里观察观察。S市单身的青年才俊资源好像很稀缺诶，你这小妖精被老章收了正好，省得再跟我竞争，一不小心我们看上同一个，那就不好了。”柚子嘬了口冰咖啡，斜眼看了看李思霖，看她没搭腔，赶紧接着说：“你千万放心，你家章旭明我是万万不敢染指的……”
她随口答应着，每天工作都是满满当当，她几乎养成了沾床就着的习惯。李思霖还不到24岁，为人妻母这种打算她认为还可以很遥远。
“谁问你这个啦。”李思霖赶紧接话：“那你工作呢？住哪儿？”
“嗯。”
“我住姥姥家啊，每天好吃好喝的，都胖了一圈了！工作嘛，哈，我爹就怕我天天好吃懒做的，所以特地把我发配给老章了，让他给我点儿活干，嘿嘿。”
“女孩？”他似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声音有些迟疑：“女孩的话……我们也要好好地培养她呀。只是男孩的话，我和他的共同话题就可以更多些。”
原来章旭明他知道柚子会来，肖一航和他打过招呼，怎么他都没和自己说呢。她想到有两次自己半夜醒了看到章旭明独自在客厅喝酒，想来创业压力大，而以他过去的江湖地位更是不能被人看轻，所以让他越发焦躁。她又想到那晚章旭明说想要孩子的事，她意识到，今年他满40岁，或许要个儿子并不是他的一时兴起？此时，想要孩子对于他来说，是否仅仅是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他在这段感情中需要安全感，需要证明他们两人之间是有深深的纽带联系的。她忽然发觉，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努力维系他们的关系，而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总是被动的、接受的一方，并未做出过任何努力将其推向更明朗的一面。她在贪婪的吸食对方给予的能量，却并未相对应的付出。她忽然觉得自己做得太少，应该给予章旭明更多的关心，现在的他，一定更加需要。
“如果是女孩呢？”
她脑子飞快转着，而柚子也自顾自说得起劲：“你们刚开始创业，就来了我这么一员猛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想和你有个儿子，等他大了，我要把我一生所学都传授给他。”在睡觉前，毫无征兆的，他满腔热情地在黑漆漆的房间对她说。
柚子的加入，背后带来的自然是她父亲肖一航的资源，这会是惊，还是喜呢？
“中年危机”这个词本应离李思霖还有段距离，可这段时间，她却似乎活在它的笼罩下，而这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章旭明要过他40岁生日了。
李思霖有点拿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