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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们绝交吧

流畅、优美、轻柔,宁以菲很认真地弹奏着,再没有一丝错处。可观众席上陆续有人起身,毫不犹豫地朝着出口走去。有了先行者,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满场的座位,瞬间空了大半。

宁以菲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手放在了琴键上,重新奏起了《22》的前调。

这样的行为,怎么说都有些不尊重人。

季青在幕布边上使劲招手,用口型告诉她:“道歉,快道歉!”

宁以菲不是看不见,她也是人,况且还是生来内心便比较柔软的女人,但她除了接着弹下去,做不了任何事。

宁以菲茫然地看了看台下已经隐隐有些坐不住的人群,又看了看自己弹错的那只手。那手洁白修长,指甲剪得短短的,抹了一层护甲油,看起来圆润又漂亮,这样的手,去哪儿都有人问“是弹钢琴的吧”。

难堪吗?有的,但更多的是伤心。

错音弹出来后,宁以菲就被震醒了。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宁以菲抬头,观众席上已经只剩下十来位观众。一千二百个人里,只有十来个人选择了包容。

尽管前一刻,他们还沉浸在你所弹奏的别的曲子里。

但比这更让宁以菲伤心的,是一条新消息。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因为一次失误,就能否定你先前的所有成绩。

【snow】:我们绝交吧。

“特意带着女儿来看演出,结果弹成这样……唉,亏我女儿还特喜欢她,说以后想成为她这样的人呢,快算了吧!”

里江支流的哗哗水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宁以菲。

“不是说这个宁以菲很牛吗?怎么还会错音啊?”

宁以菲大脑一片混沌,还伴随着迟来的头疼,干脆闭着眼睛没动,约莫过去五分钟,她翻了个身到床里侧,伸手把窗帘拉开。

“太不认真了吧,这水平还开演奏会?”

日光照进房间,洒在床铺上,落下被窗棂(古时候的窗格子)割开的光影。

“我这张票花了四百八,就为了听这么一首曲子?”

今天没定闹钟,因为是单休。宁以菲休的是每周周日,这会儿已经七点多了,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

“刚才是弹错了吧?”

宁以菲起身洗漱,听见宁小绿叫了一句:“早上好!”

“怎么回事啊?不是中国十佳女钢琴家吗?”

儿子还是很贴心的嘛。宁以菲感动地想。

如果说先前觉得无聊还不算什么大事的话,这么明显的错处,是绝对不会被人放过的。此刻如果宁以菲是个普通人,倒也算了,可偏偏她头上顶着“杨素关门弟子”的称号,她现在所拥有的名气,全都成了无法为自己辩解的压在身上的巨石。

“早上好。”

宁以菲弹错了音,导致整首舒缓轻柔、令人放松的曲子忽然变调,这感觉就像是有人给你梳头时,忽然一把揪住了你的头发,拽得你头皮都在发疼。

“早上好,蠢猪!”

这回连救场也毫无用处了。

“……”贴心个屁。

那一刻,这是季青心里唯一的想法。

宁以菲洗漱完给宁小绿换食换水的时候,一阵嘈杂卡顿的广播声从楼下传了上来,她从阳台上探出头一看,果然看见树底下坐着个穿着棉麻衫的老头。

完了。

这老头姓李,宁以菲喊他李爷爷。

季青心知这样下去会大事不好,说不准会有人把这一场糟糕的演奏视频给流出去,舆论一起,对宁以菲来说,是绝对的打击。他正想上去救场,忽然就听得“铛”的一声,一个尖锐的、全然陌生的音符飘了出来,钢琴声戛然而止。

李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白发苍苍,身子骨却还硬朗着,最喜欢在周日的早上摆弄收音机听一个固定的播放经典老歌的节目,据说一听就是几十年。他跟他老伴就住宁以菲楼下,也是整栋楼里头最热衷于给宁以菲送送这送送那的人,宁以菲养着的那些葱啊蒜啊空心菜什么的,都是他们给的种子,偶尔碰上什么节日,他们还会直接上门邀请她下去吃饭。

虽然音乐厅明明白白地写了不允许录像,可在场这么多人,哪能全都管得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宁以菲换好衣服就准备下楼,想了想,又转身去阳台上取了站着宁小绿的鸟架子。宁小绿经历了撞车事件后在家也待了几天了,估计好得差不多了。

季青的余光里,已经有人在录像了。

把钥匙收好,宁以菲忽然听见楼上传来一道关门声。看来秦珩也准备出门。

一个好的演奏者,不说能把控场内全部的观众,起码会有一半以上是跟着演奏者的情绪和节奏产生美好的感受的,显然,现在的宁以菲没有做到这一点。之前她可以做到让满场愕然,陷入寂静,一心融入乐声里,现在却让人觉得无聊透顶。

宁以菲等了会儿,果然见楼梯口传来声响。

“这曲子还没开头那首好听。”

秦珩已经晨跑完了,就又换回了熟悉靓丽的羽毛衣。那一角衣摆刚出现在楼道口,宁小绿就跟饿狼捕食疯了一样扑了过去,还打翻了站架上的半杯水。

“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都忍不住想刷微博了。”

独属于鹦鹉那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的吊嗓喊了句:“喜欢!”

“好无聊,这曲子就是压轴曲?诓我呢?”

秦珩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宁小绿飞过来时,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甚至眼都没眨,一出手就把鸟握进了手心里。

“这弹的什么东西……”

这动作快准狠,去练击剑的话,准保没人是他的对手。宁以菲心想。

果然,在季青察觉到的几十秒后,原本黑暗的观众席上,陆续亮起了手机屏幕的光,附近靠近幕布的前排座位上,传来几句抱怨。

秦珩走近宁以菲,冲她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把鸟放在了她手里拎着的站架上,寒暄一样问:“你今天不上班啊?”

是,她记得了,而且永远也忘不掉了。

秦珩看了看表,往常宁以菲六点多就出门,跟他晨跑时间差不多。

她说:“我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个生日。”

宁以菲看了他一眼,然后跟他并排走着下楼:“单休,周日都在家。你昨晚睡得很好吗?看起来跟平时不一样。”

她说:“我们绝交吧。”

平时的秦珩总是一副眼睛不太能睁得开的样子,说话也总是带着点儿懒怠,今天反倒精神了。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尽管只是细微的区别,宁以菲也发现了。

宁以菲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场景,布置得十分漂亮的生日会场里,站着神色寡淡的郭雪。

“嗯,还不错。”

宁以菲仍然在弹,可整首曲子中,季青感觉不到任何演奏者的感情,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弹出来的东西连自己都感动不了,更别说观众。

“去吃饭?”

侧面的幕布旁边,季青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在扩大。

“嗯。”

压轴的曲子意义总是最独特,《22》就意味着,宁以菲今天又长大了一岁,她将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把这首曲子送给自己的粉丝。

“刚好啊,一起。”

这是今晚这场演奏会的最后一首曲子,曲名《22》,原本是属于宁以菲和郭雪的第一次合作,但郭雪走了,所以临时换成了宁以菲独奏。

走到楼下,李大爷还在调那个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收音机。

所有助演嘉宾从舞台上离开,最后只剩下那架棕色的三角钢琴前还坐着个人。依旧是那袭亮眼的红裙,依旧是那个面容精致的少女。

收音机老化程度太严重,接收信号时卡顿得根本听不清广播里的声音。

季青右眼皮忽然跳起来了,且越演越烈。

宁以菲走过去打招呼:“李爷爷早上好。”

已经到了最后的落幕曲。

站架上的鹦鹉继续吊着嗓子:“早上好!”

宁以菲清楚,季青是个典型直男,不会对这事产生什么良好的反应。

李大爷抬起头,伸手推了下老花镜,笑得十分可亲:“小菲啊,早。小绿也早……这位是?”

季青这个人,思想和同龄的年轻人相比稍显封建和顽固,并且是个典型直男,永远只会提醒女生“多喝热水”,跟他聊感情问题本身就是个错误。他也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除了钢琴,真正的朋友少得可怜,所有朋友里,宁以菲算是和他接触最多,感情也最深的了。

“六楼住的新人,叫秦珩,前几天来的。”宁以菲又给秦珩介绍,“这是李爷爷,住四楼。”

跟季青谈论这个话题,显然不合适。

秦珩下意识朝他伸出手,后来才想起老城的人似乎都不兴握手这一套,又默默把手收了回去,规规矩矩道:“您好。”

可她对面是季青。

李大爷还是乐呵呵的:“小伙子长得真不错,有女朋友了吗?”

如果对方换一个人,宁以菲或许有话可说。

秦珩:“……”

宁以菲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像是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无法吐出也无法咽下,堵得一颗心沉沉的。

宁以菲后退一步,靠近秦珩小声说:“要习惯。”

身为搭档,宁以菲的不对劲,他几乎是一下就能感觉出来。

于是,秦珩露出个不怎么自然的微笑:“还没有。”他还没被长辈这样问过话呢,一时间应对得有点僵硬。

然而等下了台,季青就忍不住了:“小菲,你怎么回事?”

李大爷便更加开心:“那就好,咱们小菲也没有呢……”

来看演出的并不都是对钢琴有多大研究的人,相反,更多的是附庸风雅或是只为陪伴家里学琴的子女而来的人。这也就意味着,即使宁以菲的状态不对,也不会有多少人发觉,他们只知道一首曲子有没有完整流畅地弹奏完毕。何况这一场,宁以菲的身边还有个很会抓人感情的季青。

秦珩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偏头看了下宁以菲。宁以菲耸了耸肩,无法,只能侧着脸去跟李大爷说话,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了。

已经很成熟的肌肉记忆帮了她一个很大的忙,尽管她思绪完全放空,尽管她连键盘都没有看,这首曲子也没有出现失误,该用黑键时手自发就去了,该踩踏板时脚自发就去了,也算是有惊无险。

女人言笑晏晏的,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下,形状弧度都很好看的鼻子上还能看到细微的绒毛,让人想伸手摸一摸。秦珩很快在心里唾弃有这个念头的自己。

这首曲子练过太多遍,也不能说是这首曲子,事实上,因为今天的音乐会,她每天都会把需要演奏的所有曲子弹上二十遍不止。

不过……他不交女朋友是因为一颗心都在乐队和创作上,那宁以菲呢?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没有交往对象,又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在花鸟市场卖鸟的工作?

宁以菲盯着面前的黑白键,如同做梦一样将手放上去。

这个年纪的女生,本应该肆无忌惮地出入化妆品店,应该穿上各种各样的裙子享受生活,应该和朋友们在一起谈论哪个男生更帅……就像他的表妹,四处疯跑,结识的朋友五花八门。可这些,宁以菲通通没有,在她身上,他只看到了淡然和从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可这么说也不对,因为她还精心养着一只鸟,关心着邻里老人,种着小青菜。正是宁以菲和旁人的不同,才让他更加好奇。

季青皱眉,提醒:“到你了。”

头一回,秦珩这么想要了解一个人。

宁以菲恍然看他,眼神里居然罕见地有几分茫然。

收音机是调不好了,这台跟了李大爷十多年的机器在这天早上彻底宣告罢工,连嘈杂的噪音也发不出来了。

马上就是她的部分,季青仗着自己没戴耳麦小声说:“小菲,小菲。”

李大爷吁了口气,不再继续摆弄了。枯槁的手拍了拍收音机,他道:“老喽,唱不动了。”

季青弹奏时,偏头看了看宁以菲,发现她神情有些不对。

秦珩再迟钝也明显地感觉到李大爷情绪低了许多,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又下意识看了眼宁以菲。只见宁以菲神神秘秘地凑到李大爷耳边说了句什么,李大爷一下就乐了,连声说:“好好好!”

这首曲子是季青先起的头。

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颓劲儿。

主持人下场后,宁以菲有些木然地挽着季青的手臂缓缓上台鞠躬,然后一前一后坐在了双人琴凳上。

去吃饭前,宁以菲把宁小绿放在了李大爷身边。

宁以菲的父母决定让她学习钢琴时,她才三岁,是在培训班里跟着一个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老师。那老师很年轻,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不过学琴却有十几年了,她是杨素的女儿。因为她发觉了宁以菲在钢琴这方面的天赋,所以把人推荐给了自己爱琴如命的母亲。事实证明,杨素的教学是非常适合宁以菲的,所以才能让宁以菲小小年纪却几次三番地应邀进入电视台演奏。

秦珩回头看看一人一鸟相处融洽的场面,问道:“你说什么了,他忽然这么开心?”

宁以菲和季青是合作好几年的老搭档了,严格来说,季青算是她的师兄。他们俩同为世界级钢琴演奏家杨素老师的关门弟子,少年成名,并且前路辉煌,完全算得上是杨素对外阔谈的最大资本。

宁以菲也回了下头,眼底露出几丝狡黠:“怎么,你想学?”

主持人报幕说下一曲是四手联弹。

秦珩竟然认真应了:“嗯。”

可不就是丢了魂吗?

秦珩从没这样和人相处过,但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旁边的季青喝了口水,解开白色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双手手指交叉着往前抻直活动了一会儿,然后才拍拍她的肩:“怎么现在才回来?还这副表情,跟丢了魂似的。”

不单单围绕着“歌写得怎么样了”这一主题,而是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家长里短。

宁以菲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想失去郭雪,也无法回复,夹在其中实在过于辛苦。

可惜他在那样的生活里过得太久了。父母就是座囚笼,每次回应他们时,他只剩下冷笑,所以不知道如何与这样和蔼的人相处。宁以菲就不一样,不管是不是同龄人,她都能聊得开,并且能让对方也感到高兴。

郭雪的声音里充满了嘲弄。

这是一种奇妙的能力,正是秦珩一直以来所缺乏的东西。

“你不会记得是谁的,反正你连我都能忘记。”

能教出这样的人的家庭,应该也很温馨吧。秦珩由衷地想。

宁以菲失魂落魄地回到A20厅后台休息室,脑海里回荡的全是那句——

宁以菲活动着手指关节,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说:“年轻人,多看多听,多注意当下,自然就会了。”

宁以菲的记忆里确实没有这一出,所以她迫切地想知道录音的来源。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她确信,这一定不是说给郭雪的。

这要放在别人身上,秦珩一准就翻白眼了。可宁以菲就是有这种能力,让人反驳不起来。明明她自己也是个年轻人,说这话却莫名其妙地并不违和。

“是谁把录音给你的?是你自己录的吗?”

买完了早餐,两人又沿着回去的路慢慢走着。

郭雪没有停止脚步,但她也在听着宁以菲接下来的话。

树叶的影子投在地面,被风吹得一摇一晃的。

“小雪。”宁以菲喊她。

对街那家轻酒吧里传来男生嘶吼着唱民谣的声音,一把吉他被弹得像是琴弦随时都要崩断了似的,秦珩不由得顿了脚步。

郭雪看着大厅里自己精心布置的东西,笑了下,转身往门外走去。经过宁以菲身边时,她嗓音很轻很淡地说了句:“宁以菲,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个生日。”

宁以菲也听到了声音,停在他旁边咬着包子偏头看他。她想到了秦珩刚来时带的那把吉他,忍不住问:“怎么样,这什么水平?”

宁以菲表现出了对这件事的毫不知情。

秦珩停顿两秒,说了一个字:“烂。”

真是滑稽,滑稽到家了。

宁以菲笑得一口包子没来得及咀嚼就吞了下去,噎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难受得不行,最后还憋出了两滴泪。

宁以菲听见自己嗓音低哑:“我一直一直,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秦珩见她这副惨状,伸手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又把刚才买早餐的时候特意点的那杯豆浆递过去:“很好笑?”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录音里确实是她的声音,也确实到了郭雪手里,可她没有说过,也不会对郭雪说。

宁以菲半天才缓过来,说道:“你也太直接了吧?”

宁以菲只是眨了一下眼,没想到会有眼泪掉出来。

秦珩虚心请教道:“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没有说,那这是什么?你在玩我吗?宁以菲,一直以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宁以菲不答反问:“他弹得难道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吗?”

高中毕业前的一个月,郭雪第一次听到这段录音时,就蒙着被子掉了很久的眼泪,没想到这么久后,她还是忍不住想哭。

秦珩还真的驻足听了会儿,然后给出答复:“没有。”

郭雪听着这些话,眼眶逐渐红了。

这认真的表情和语气还真是……

“是我让她去打架的吗?还不是她自作多情。”

“那好吧,唱得怎么样?”

“是她太过愚蠢,不配和我们做朋友。”

秦珩拿出了自己学音乐的专业素养来评价:“声音还行,高音不错。”

宁以菲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对头,那你就这么说,‘他唱得挺好的,就是弹得一般,还需要继续练习’。”

郭雪彻底气笑了,她把手机调到了录音里,当着宁以菲的面打开其中一段录音。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宁以菲看着她,低声开口为自己解释:“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因为这样能省去很多人际交往时的麻烦。”

郭雪嘴角的笑容慢慢变淡,最后消失不见:“跟你说?我最大的不开心就是因为你!”她几乎歇斯底里,“你处在自己的位置上,从来没想过我为什么不开心,因为你的时间都花在接受别人的赞美上。我多透明啊,在你心里不知道排在第几位,所以你才会跟人说我愚蠢,不配做你的朋友!”

“比如说?”

人真是奇怪,再会说话的人也有百口莫辩的一天。

“比如说有些人天生脾气火暴,听到你说弹得烂,就会忍不住想打你。”

“我没有那么想!你觉得不开心,可以跟我说啊!”宁以菲甚至找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来。

“……”

郭雪心寒地笑:“别人都会远离你,只有我一直傻傻地跟在你身边,被别人贬低得一无是处,你觉得很开心?”

“再比如说,有些人心理脆弱,太过直接的话会让他们产生自我怀疑,从而变得不自信。”

但两次都有个共同点,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宁以菲忽然想起高二时候偶然听到过的一次墙脚。

一次就是现在。

熙熙攘攘的大课间,全是穿着同款蓝白校服的身影。几个女生凑在厕所里说着充满恶意的悄悄话:“哎,你说那个宁以菲,每天放学都急着赶着要去培训班,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钢琴家呢?”

一次是在高中,那时候有人在郭雪面前说自己的坏话,一向毫无存在感的她做了让全班都震撼的事情,她打架了。

“哈哈哈,就是说啊,之前那节音乐课,老师让她去给合唱团伴奏,弹得也就那样啊,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以菲只见过两次郭雪不同的样子。

“感觉她好傲气,会弹钢琴了不起哟?”

“怎么特别?特别傻吗?”郭雪开始变得咄咄逼人,和平时柔软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宁以菲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澄清自己并没有想成为钢琴家这件事,更不知道自己哪一方面让人觉得傲气。她只深深地觉得难过和伤心,为此消沉了好一段时间。

“怎么可能!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你!”宁以菲听不下去了,迅速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特别的朋友!”

当晚她跑到郭雪家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委屈和难过,几乎哭湿了郭雪的半个衣袖。不管在舞台上有多自信闪光,说到底,她也只是个青春期敏感的小女生而已。

郭雪从没这样尖酸地说过话:“你跟那些人一样,没有把我当成过朋友,我只是你的陪衬。”

之后过了好几天,宁以菲忽然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一旦开了口,之后的话便不会再有什么顾虑。

办公室里,靠墙站着一群女生,脸上都挂着青紫伤痕,眼底有着在老师面前不易察觉的怨毒。

这一刻,她心情格外舒畅,什么压力都不在了。

那怨毒是给郭雪的。

她终于把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通通爆发出来。

郭雪站在最右侧,十六岁的女生长发披肩,肤白如雪,站在一群人当中并不算高的个头,安静却倔强地任由医务室老师帮忙擦着消毒水。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我说错了吗?从小到大,他们都喜欢拿我们作比较,你是音乐天才,未来的钢琴家,而我什么都不是,永远得不到大人的关注,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听到这些话而跟我在一起的吗?”郭雪甚至在心里佩服自己,这二十多年最好的口才用在了这里。

她的脸同样不好看,青紫交加,显然伤得最严重。宁以菲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说话细声细气的郭雪居然跟人打架了!

宁以菲被这一段话震惊了,立即反驳:“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我……”

郭雪并没有告诉宁以菲打架的缘由,宁以菲试过旁敲侧击,也没能得到什么消息。

终于,郭雪露出一点笑意,那笑容有几分轻松,也有几分嘲讽:“你佛光普照,而我不过是在你光芒下匍匐着的蝼蚁,卑微轻贱,可有可无,永远被你身上的光笼罩,我受够了!为什么你要回来?好好待在国外不好吗?为什么要联系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让你很有优越感吗?所以中学时候祸害得不够,现在又要开始了吗?”

后来,宁以菲无意间听到女生们扎堆聊天时说起这件事,才知道事情的缘由。是容秋嘴碎,总喜欢到处说人坏话,她在郭雪面前说起宁以菲的不好时,郭雪第一次和人顶了嘴。

分不清是谁的一呼一吸,一吐一纳,在此刻似乎都格外明显。

宁以菲感觉到心里又酸又软。

四下安静,只有两个人的音乐厅丝毫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事情的最后,是以那群女生中挑起话头的容秋为首,一个个跟宁以菲道歉而终。

“为什么?”宁以菲听见自己略显干涩的声音。宁以菲盯着郭雪,像要穿过她的眼睛把她看透,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从那以后,宁以菲倒是再没撞见过背后说她闲话的人。

不管怎样,她现在需要为此做出一个回应。

她也曾有过自我怀疑,也曾想过融入其他人的生活,但最终都败给对钢琴的坚持和喜欢。

宁以菲的心脏怦怦跳,眼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她紧张到想要立即退宿回到隔壁大厅去,但现在显然走不了。

那之后,宁以菲对于钢琴更加上心。

给一颗枣,再打一巴掌吗?

说到底,最终走上这条路,一半是因为兴趣爱好,另一半是因为旁人的羡慕嫉妒和打压。

这算什么?

有多少人因为别人的三两句话而否定自我,殊不知,那些自认为看透一切从而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的人,才是真正的俗人。

接近三月的天气,本应该春风送暖的,可宁以菲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冰雪冻结了一样,冷得全身都僵硬了。

人言可以害人,却也可以激励人。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别人认为做不到的,宁以菲偏要做到。

一时间,没关紧的侧门后A20厅的助阵嘉宾们的谈话声全都淡了,舞台上的光线变得若隐若现,连花束的香气也没了。

而郭雪,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听多了周围人对她们的比较,再加上因为打架,被很多女生冷落,所以变得灰心了吧。

无法形容的感觉。

或许真如那句话说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那时候的宁以菲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已经给郭雪带来了伤害,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宁以菲脑袋里空白了几秒,是真真切切的,什么也思考不了的那种空白感。

原来从出生到现在的几十年,她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关心过郭雪,作为朋友,她很失败。

“绝交吧。”

所以那时听见郭雪说的一句一句话,字字诛心,她才会那么手足无措吧。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