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意思是……?”
唐介不忍女儿惶恐,又安慰道:“有一事你尽可放心,柳家虽顶着大罪,但很明显……有人想让柳家覆灭,有人却想留着。否则你们早被送去大理寺了,又怎会落到御史台来?”
“刚刚上头下了诏令,此案为父接下了,这才敢来看你们。”虽知道他们在御史台,上下打点了应当不会受委屈,但毕竟为了避嫌,他身为殿中侍御史,不好擅用职位探视嫌犯。
不管是哪种,都是诛九族的罪。她跟序生,还有家中的娘亲,都逃不过一死。
而主事此案的,除了他,还有知谏院的包拯。
宛宛脸色蓦地惨白。公主因下毒而死,在外人看来,要么是柳小神医误诊,毒死公主;要么是她柳恶女因与公主口角,报复公主而下毒……
早在前几年,包拯断案如神的传说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圣上命他查此案本是无可厚非,却又同时任命了他唐介共查此案。
“许多人曾听见你与公主殿下发生过口角,又联系了你喜爱下毒的恶行,外面风言风语很是……”唐介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在外人看来,圣上是想保证知谏院和御史台相互牵制,一碗水端平。但只有他知道,圣上是将柳家托给了他——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尽心竭力去还柳家一个清白。
宛宛心头一震,泛起不好的预感,嘴上却诺诺问道:“如何个……麻烦?”
不管贵妃当时使了什么样的媚功,圣上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命太医验公主遗体,但毒杀一事已经暴露,必须要给大众一个交代。
唐介有些绝望地仰头一靠,“那事情就麻烦了。”
一面是含冤而去的长辈,一面是目前最宠的女人,一面是曾经的挚爱,想必皇上补起这个洞也是颇为头疼的。
宛宛茫然看着父亲,点点头。
皇帝陛下不想让陈国夫人死,他不想让妻子儿女丧命。
没有去管她话里直呼序生其名,唐介已变了脸色:“宛宛,当日你去送药,只有你一个人去对么?”
目的相同,便可合作。
“什么?”宛宛大惊失色,“不可能!药方是序生开的,药材是序生抓的,药汤是序生亲自熬的,除非我这个送药的人下毒,否则根本不可能……”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妻子仅仅只是被软禁在府里而不是下狱,同时也是为什么此案不让大理寺插手的理由。
“不一样了。”唐介无力地闭眼,“太医的结果是……公主是被毒死的。”
“我一会儿让人抱床干净的棉被来,你别担心,一切交给爹来处理。爹一定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唐介摸摸她的头,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序生。”
“呵,”宛宛冷笑,“公主就是病死的,她再怎么翻遗体,结果都一样。”
“爹,”宛宛连忙叫住他,“我有一位姓花的朋友,此时正在京城,请你务必找到他,他一定能帮上很多的忙。”若有风信楼的能力辅佐,定能很快查出真相。
“张贵妃。”唐介摇了摇头,“贵妃娘娘自幼被公主收留,养在府里,公主待她有极大的恩情。据说公主猝然逝世,贵妃娘娘很是伤心,硬要皇帝陛下查实公主是否真的是病逝的,声称不想让公主枉死。”
唐介点点头,匆匆向序生那头走去。
宛宛脸色一沉:“谁?”公主尊贵的遗体,旁人岂可随便招呼人去碰的?能有这般本事的,必是能在皇帝面前呼风唤雨之人。
“阿嚏——!”花寻欢猛地一个喷嚏,喷了满纸的唾沫。
唐介敛神,坐了下来靠在门栅栏边道:“你娘亲目前被软禁在府里,弟弟们都被接到唐家。还好外人不知唐柳本是一家,他们倒能与此事撇得干净,暂不会有危险。只是……”他长叹一口气,“原本可以公主病逝了结。哪知道上面的有一位偏偏要查个彻底,还公主一个公道,还专门请了太医去验公主遗体。”
“着凉了?”夭夭头也不抬道。
提到娘亲,宛宛不由得打了打精神:“娘亲可好?”一双儿女都下狱了,当母亲的会被怎样处置呢?
花寻欢揉了揉鼻子,“应该是有人在念叨我……”
“总得吃两口才能有精神啊,”唐介愁道:“你也这般,你娘亲也这般……”
话未尽,便觉得后脑被人一推,前额就这样与木桌亲密接触了回。紧接着身后传来自家娘子的薄嗔:“不想看就滚!你那些美人们日日夜夜等你去,怎么不快快圆润地滚过去?!”
宛宛无精打采摇摇头:“都这样了,还能有胃口?而且……看着饭菜总觉得很恶心,想吐。”
花寻欢颇是委屈地抬头,揉了揉额头,“娘子,我是真的在认真看。”三天前出事时,他便命令风信楼全力查探此事,这三天,信文像雨点一般飞来,一张接一张。他与夭夭二人整日茶饭不理,夜不入寝,在一堆信文中扎了三天。
唐介快步走近蹲下,摸了摸靠在门边的女儿清瘦的脸,心疼道:“怎么瘦成这样了?”末了又低头自语:“台狱的饭菜都是给士大夫准备的,应该不会太差的……”
夭夭冷哼:“我看你是看着白纸想着你五彩缤纷的美人们吧……”
宛宛抬眼望了一眼唐介,又别眼见那二人已退了出去,关好了门,这才撒娇地呜咽了一句:“爹,你怎么才来……”
“绝对没有!”花寻欢连连摆手以示清白,“本少这辈子就没这么认真过……”末了又嘀咕了一句:“如此认真了,不但没报酬,还被你埋怨……”
“不必多说了。”唐介径直走向宛宛。
夭夭耳尖,将他的嘀咕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当场揪住他的耳朵笑容灿烂道:“要不要我付钱给你?嗯?”
“大人……”
花寻欢痛苦地笑:“不用了不用了,娘子的钱就是我的……哦不,错了,我的钱就是娘子的钱。娘子不必跟我见外。”
唐介一袭绿色官服,进了门之后便四处张望,看到自家女儿后,脸上一直端着的严肃表情没能稳得住,随即便挥挥手屏退身后两名监察御史:“在外面等等,本官一个人进去便好。”
“哎……”夭夭松开手,按着额头愁道:“这么多信文,要不是直接指出柳序生误诊,要不就是间接说明宛宛下毒的。就没有条有价值的……”花寻欢广撒网的结果——什么有的没的消息,全部蜂拥而至,倒浪费了他俩不少的时间。
正想得出神,狱门却忽的开了。宛宛连忙回神,见到来人,提起的心顿时安放下来。
花寻欢放下手中的信件,正色沉吟道:“我在想,若是柳姑娘和柳小神医知道了这个现状,会如何选择?”
无论如何,公主在服药之后去世,序生都是脱不了干系的。就算朝廷不怪罪,江湖碎言,也会将序生的声望贬得一钱不值。
“何解?”
若是后者,那么……对方是冲着公主去的,或者……他们柳家来的?
花寻欢摸摸下巴,故作高深道:“就本少看来,若是事情真到了无法挽回无法澄清的地步,以柳序生出柳家,承认误诊最好。”
公主的死得蹊跷,当真是大限已至,还是有心人为之?
夭夭倏地明白过来。
而这次呢……又会有多少人命搭进来呢?
柳序生本就是柳家的样子,若与柳家断绝关系,他所犯的罪行,便不会拖累到柳家,从而保全陈国夫人柳氏和宛宛的性命。
娘亲与舅舅逃得快,夺过一劫,却还是赔了外公外婆两条命。
若柳序生够爱宛宛,他一定会这么选。
听娘亲说,当年先皇便是喝了她外公柳三饮的药之后咽气的,又因兹事体大,刘后为夺权摆弄手段,外公硬是被小人栽赃收了八王的指使毒害先皇,被刺死。
这,乃是无法水落石出,或者紧要关头时,伤亡最小的一条路。
这三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公主的事。这一件事,就跟当年先皇之死如出一辙。
这条路,花寻欢能想到,夭夭能想到,唐介也能想到,那么……被唐介知会了现状的柳序生自然就会想到了。
等待,往往比真正到来的更加折磨人。
序生抬头,看着木栏外站着的唐介,意味深长朝他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过去三天了,她也在这儿睡了三宿,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提讯。
此时的唐介,不再是养了他十几年的一位长辈,更像是一位愿托付女儿安危的男子,他的眼底,有着父亲该有的担忧和信任,还有……自私。
想着,她趴近木栏,敲了三下,为那头的序生报了个平安,不一会儿听到两声回答,不由得暂时心安了。
唐介只是一心想护碧染与宛宛,序生懂。
也不知这牢里,可曾住过女犯?
他何尝不想?
能住进这种大牢,全仰仗序生这次是御赐的御医身份医治公主,带了半个官衔。而她作为“同党”,也就一并进来了。
“唐叔,你有你想要保护的女人,我也有。”序生凝重地闭眼,“我知道怎么做。”
这里是御史台的大牢,不用于普通的大牢,这里自古用来关押和审问士大夫,据说那一套刑具并不比刑部大牢的差。
然而,想到这条路的,却不止他们。
她闻着这味道,难受得干呕了一会儿,腹中空空如也,什么也呕不出来,却恁地的难受。只好舒了舒筋骨,站起身来,第三次意识到,一觉醒来,她已经不在家里了。
宛宛靠在床边,闭眼颦眉,低喃——
床不再是软软的,铺着草席散发着恶臭,入了秋味儿也不见消去,反而带了几分潮气。
“柳序生,你可别……傻傻地去送死啊。”
“滴答——”一滴水落在宛宛的唇间,她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