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此事明明是在下误诊……”
“哦?”贵妃饶有兴趣笑了一下,使了个眼色给书令史,叫他赶快准备好笔墨。
“我呸!”宛宛在他对面啐了一口,仰天冷笑:“从来不知大夫明明知道是误诊还能下药的!还是说,柳小神医这三天痛定思痛终于思量出自己哪味药下错了?”
心在抽搐,一贯笑容满面的脸上再也绷不住了,他哑着声音强忍着怒火道:“贵妃娘娘怕是说错了,该招的只有在下一人,关舍妹何事?”
贵妃抬手打住书令史下笔,静观其变。
宛宛身上那两道血痕仿佛烙印一般刻在序生心头,就好像是他的心被人划上两刀,血流不止,疼痛难忍。
只听宛宛苦口婆心讽刺:“柳序生,你本来就不是我柳家的子嗣,这黑锅又何必来背?当真以为自己一人来一人去就舒坦了?那药下了几分,你会不知……?”说着,她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序生。
“柳小神医妙手回春,若手废了,可就可惜了……”张贵妃坐在一边,慢悠悠道,“如何?你二人,谁先招呢?”
序生收到她的眼神,立即意会过来。
张贵妃深知此点,所以叫人将序生捆在了宛宛对面,随即在其双手上了拶子。
公主的死的确蹊跷,他是从头到尾对她用药之人,毒从口入,怕只有他亲自验尸,方可知道真相如何。
最痛苦的,永远不是自己受苦,而是自己最爱的人近在眼前被人百般折磨,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只是如今戴罪之人,连公主的遗体都碰不着。
张贵妃扬鞭的手一顿,思了片刻又吩咐道:“把柳序生架过来。”
宛宛这番,是将二人洗清罪名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啊。
想到此,宛宛不禁起了调侃之心,生拼死凑不让自己的注意力停在伤口痛处,“娘娘这一抽,在小女子身上留了伤口,怕是会被御史台的诸位大人们连番上奏弹劾娘娘动用私刑的吧?”江湖滚打几许年,什么伤她没受过?挨过痛了,这会儿倒也能撑过去了。
序生痛苦地别过头去,不愿二人白白遭罪,却更不愿她在这里替自己受苦。宛宛从来就是他宝贝在心尖子上之人,他又何尝能忍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受折磨?
若一个人执意置你于死地,你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他闭眼挣扎,却听宛宛道:“娘娘,下毒全过程,小女子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哦。”
虽不知这贵妃为何与自己过不去,但她无事找理由抽她柳宛宛这等事,做得也明了些,宛宛再是不明所以,这会儿也看出来自己处境险恶了。
张贵妃当即给书令史使了眼色,书令史连忙记下此句话。
“还在嘴硬!”贵妃说着,又是一鞭子过去,仿佛宛宛跟她,不止是公主之仇,更有其他什么东西,让她怨怒,所以下手死命地抽,像在泄恨。
“宛宛别胡说!”序生打住她。
不比前些日子夭夭与她做戏时的挥鞭,这一鞭子,实实在在地抽在了她的胸前,也实诚地让她皮开肉绽。宛宛顿时痛得抽息,死咬着牙笑道:“小女子还想说,刑房重地,这等血腥的场面实在不是娘娘这等尊贵身子该看的,更不是娘娘尊贵的手可以亲历亲为的。”
“比如啊……这毒要下几分,怎么下……”宛宛顿了顿,抬眼瞅了瞅序生,故意嫌恶道:“你那是什么表情?看了真叫人心烦。”末了转过头不去看序生嚷嚷:“娘娘,此人我看了心烦,还请娘娘将其请走吧。”
“本宫乐意来,你莫要拐开话题!”说着,张贵妃竟也不顾身段,随手抓起刑架上的鞭子便抽了过去。
张贵妃挥挥手,柳序生随即被架了出去,临走时回头瞅了一眼宛宛,复又闭眼回头。宛宛分明看见,他回头闭眼那一瞬,眼角有光亮滑过。
宛宛翻着眼皮想了一会儿,道:“贵妃娘娘,小女子只想说,刑房重地,血气甚重,实在不是娘娘这等尊贵身子该待的地方?”
宛宛低头笑了笑。他不走,她照样受刑,而且是在他面前被折磨。倒不如他走了,总有一人是安好的,她若模棱两可地招供,洗清了他的过错,又将他跟柳家的关系撇清,如此一来,便给了他洗冤的时间和机会。
张贵妃睨了一眼被架上刑具的宛宛,清冷道:“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招了,本宫便让你免受皮肉之苦。”
“人走了,你可以继续了。”张贵妃催促道。
只恨这大狱之内,反抗便多一条罪名,她原本无罪恐怕也会因为她伤了狱卒而受惩,只好被人绑走,只当自己受些皮肉之苦,江湖摸爬滚打多年,她所受的伤还少了么?
“娘娘,”宛宛直了直身子,微微舒展了一下筋骨,扯得伤口一开不由得抽息,面上却无所谓地笑道:“我第一眼见你,便觉着眼熟。现在想来,终于知道你像谁了。”
宛宛亲眼目睹了一回官妃勾结的戏码,又被几个人五花大绑“请”进了刑房,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大开眼界,但又不禁遗憾——这勾结的结果若不是自己遭殃,那就更好了。
张贵妃脸色一变,冷冽了几分。
“下官这就去办。”
这一变,宛宛便知,她多半是知道她像谁的。
“出了事,本宫担着。”张贵妃说着,又将目光扫向宛宛,“就看李大人的诚意了。”
算时辰,爹唐介离去不过一个时辰,想必这会儿御史台通传张贵妃探监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吧?
“娘娘……”李大人贼眉贼眼抬头看了张贵妃一言。
她这边拼命地拖延时间,只盼爹能及时赶来。
“废话少说,本宫只问你一言,可想高升?”
张贵妃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你可说说,我像谁?”
李姓男子诚惶诚恐抱拳一礼:“承蒙皇恩浩荡……”
宛宛眯眼一笑:“娘娘自个儿心里不正清楚么?”
张贵妃眉眼一挑,转过身道:“李大人,书令史当得可舒坦?”
“你别跟我绕圈子。”张贵妃起身,慢悠悠走到宛宛面前,托起了她的下巴。
男子躬身不语,仍在犹豫。
宛宛自顾自地笑了笑,直视她:“可算明白娘娘对小女子的恨意从何而来了……哦不,应该说,对柳家的恨意从何而来了。原来这么些年以来,再是宠爱,也只是替身罢了。”是的,张贵妃的容貌,竟与娘亲碧染有七八分相像。
“少说废话!”张贵妃呵斥道:“本宫只想为了养本宫八年的公主讨回个公道。等等等……朝廷里面的人办事是个什么速度你会不知?!等出了结果,公主尸骨就寒了!”
忆及娘亲碧染与皇帝陛下曾有一段风花雪月的过往,又曾听说自家爹说起皇帝陛下单恋娘亲,愿为她做一切。虽然“单恋”二字从爹的口里说出来不能全信,但皇帝陛下对娘亲的心意当年却是人人皆知的。
“这……”男子有些迟疑,“此案未定,恐怕得等包大人或者唐大人来才能……”
如今这样一位受宠的妃子,容貌与皇帝旧爱有七八分相似……呵,这就很微妙了。
心思转了个通透,宛宛还未及想出个对策应付她,便听张贵妃吩咐道:“将她拉去刑房。”
“你住口!”张贵妃面色扭曲呵斥。
毕竟她是挑起整个事端之人,要求彻查的便是她。
“还是说……娘娘只是把自己当做了替身,这么些年,被爱着也不尽知,只一股脑地怨我娘亲了。”宛宛继续刺激,希冀能从张贵妃失去控制的怒火中找出一丝突破之处。
回想了一下,宫中皇帝最宠的,无非就是贵妃张氏,估摸着年龄也就这美妇这般。若她真的是张贵妃,那她来到此处倒也有理了。
被说中心事,张贵妃气得浑身颤抖,随手操起旁边一根木棍就往宛宛身上招呼去,“你给我闭嘴!”
娘娘?后宫的哪位娘娘敢干政,竟到御史台这等言论苛刻之处来晃悠?莫非是皇帝宠得极厉害,想必这位娘娘也是没这个胆子的。
这一棍结结实实击在了宛宛的腹上,当即带来一股子绞痛。
宛宛眨了眨眼睛,抬头望了望窗外天空,摆明了不给这位“娘娘”台阶下。
宛宛一直以为,拼闯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伤没受过,什么样的痛没挨过。
“是。”一男子在美妇身后躬身应道,见宛宛醒来,直起了身子尖声尖气道:“大胆女犯,见了娘娘还不请安!”
只是这一回腹中的绞痛,却让她觉得不一样了。
她睁眼,只见一华服宫装美妇立于木栏之外,一眼晃过去,竟觉得眼熟,再细看,那美妇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眼中有着装模作样的华贵,分明又无半分她熟识之人的模样。
这种痛,从腹中拉扯到全身,痛得昏天黑地,就似乎什么东西被生生剥离自己的身体,骨肉分离。
宛宛正闭目养神,便听不远处一个清冽的女声:“就是她?”
在痛得快晕过去那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永永远远地,流出了她的世界……
唐介前脚刚离开,煞星后脚便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