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陶止便是最合适的。”
“三年前……我在会稽遇见陶止的时候，他那会儿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这都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故事，想必宛宛早已听过，但接下来的——“明明就在自家门口，又怎会伤得如此的重？那一日陶止是秘密出门办事的，家中除了委派他的萧庄主知道，就只有他大哥知道此事。”
宛宛歪着头望了望陶止离去的路径，神色不定道：“陶止这样，不适合当庄主啊……管他什么嫡出庶出，萧泊名应该将眼界放开一点，为了无色庄的未来，怎么着也得选个合适的啊。”
“你是说……”宛宛明白过来。这么些年游历江湖，这样的事见得还少吗？为了夺产业，儿子互相残杀，长幼彼此迫害……
序生笑着摇摇头，“陶止是次子，他还有个哥哥。但因为陶止是嫡出的，他大哥是庶出的，所以下一代庄主才会落到他肩头。”
序生颔首默认，“萧庄主说，无色庄以天下大义为主，必须得有品行端正，胸怀正气之人接管，否则必将为江湖之祸害。他当时没有正面处理，而是以“报恩”的理由，将陶止托给了我。”他想起三年前，与其说萧庄主是将陶止派给他当护卫，不如说是让他提点陶止。
宛宛想起方才离去的陶止，此时也不跟序生多啰嗦，“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无色庄再不济再有正义感，怎会将陶止这个未来的庄主派来给你当侍卫，给你挡刀挡剑的。萧泊名也不怕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卡擦’了他儿子，无色庄就完了。”
萧泊名当时说，既不想陶止在这大庄子复杂的人际关系间失了良心正气，又不想他再一次遇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外出历练。序生的出现，无疑是帮了他的大忙。萧泊名放心将陶止托给他，亦是相信他柳序生的品性不会教歪陶止。
序生眼睛一亮：“也就是说……”
“可惜我有负萧庄主的期望。”序生叹了口气。这些年，毕竟碍着无色庄的面子，很多事他宁愿亲自处理，也不想让陶止惹上麻烦，原本是想让他在一边学，到头来，陶止倒是双手一甩，事不关己了。
宛宛看着他呆然震惊的模样，“哈哈”一笑，“我逗你呢，你也信了。”
“这颗桃子尚且青涩，还未成熟你就给扔进暴风中，”宛宛作势摇了摇头，薄嗔道，“序生诶，你好狠的心。”
“哦，答应了啊……”序生无所谓地点点头，点了两三下忽然意识到不对：“你……答应他了？！”在他的估算里，从来就不是威胁的陶止竟然成了这致命的一击？
“他总归要历练的……”序生说着说着心头忽然一跳，漫起一股子心花怒放，“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宛宛眼珠子一溜，笑容一挑，“看桃子太可爱了，想逗一逗他，就答应了他呗……”
“你好狠的心。”宛宛无表情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听人骂你，柳小神医？”
“你怎么说？”序生问得极其自然，丝毫没有危机感。
“不是这句，你刚刚叫我什么？”序生急于想听到。
“他说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嫁他。”宛宛照实回答。
“柳小神医啊。”宛宛偏要跟他绕圈子。
“陶止跟你说了什么吗？”序生漫不经心问道。
“再前面？”
陶止前脚一走，序生后脚就跟过来了。
“喜欢听人骂你？”宛宛继续装不知道。
所以，他相当坦然真诚对宛宛道：“宛宛姑娘，祝你幸福。”说罢，他别过头，笑靥靥地转身离开。
序生扶额，“好吧……”宛宛玩心大起时，跟她绕圈子只会将自己绕进去而已，这么些年，他难道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说点正事吧。我这次的确是想让陶止回去磨砺一下……”
放下了，心安了，不再彷徨不安，若这只是作为他少年时期必有的一段成长而存在着，这么一想，不由得释怀了。
“但你不会放任他不管，”宛宛插话，“为了确保他的成长……你会跟去。”
会喜欢宛宛，一开始是动心于她的肆意洒脱，而后是羡慕她的无拘无束，任性妄为，今夜之前，他一直忐忑不安，害怕自己问出口后会遭她拒绝。然而此时是真的被拒绝了，他却觉着，心头什么东西放下了。
序生眉眼一弯，“果然瞒不过你。我打算北上，将你跟闵瑶先送回家，终归是要路过会稽的，不如就送佛送到西，再推陶止一把吧。”
他一直以为父亲口中的“成长”指的是武技与打斗时的经验，此时他才体会到，父亲想要的，是为人处世的成长。这三年他看了许多，了解了许多他待在无色庄一辈子不可能了解的事，只可惜，他这三年一直躲在序生的羽翼下，并未学到多少。
“你这是在养儿子啊……”宛宛叹气总结，“可怜天下父母心。养孩子真辛苦，相信你今后一定会是个好爹的……序生。”最后两字，她故意挑高了音调，果不其然瞥见序生双眸一亮。
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跟着序生闯江湖，临走前，父亲萧泊名意味深长道：“此一行，并不仅仅让你保护小神医的，只是希望你能成长。”
“哎呀呀，山坡上蚊子真多，回去了。”宛宛吃不住他深邃中透光的目光，大咧咧抬手扇了扇。
柳小神医的护卫萧陶止或许不需要独立思考，但无色庄的小庄主却必须要。
挥舞在空中的右手忽然被序生捉住，含进左手掌心紧握住，“回去吧。”
这几日他彷徨过，却又不知如何跟序生这个当事人商量，失去了序生这个一直以来他可以倾述的人，他不知所措，这才发现，原来他从未真正的独立过。
另一头，陶止沮丧地回了客栈，不经然看见闵瑶心事重重等在他门口。
从头到尾，他都是局外人。
他勉强振作，笑着问她：“瑶瑶，有事？”
宛宛灿烂的笑，会心的笑，伤心的笑，勉强的笑，怒极的笑，似乎都是因为序生。
闵瑶注意到一向不擅于伪装自己的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眉头一拧，“陶止哥哥不想娶王小姐是么？”
陶止勉强维持的笑容僵了片刻，又自顾自笑道：“是么……也是啊。”说着抬头望了望稀疏几颗星子的夜空，“宛宛姑娘应当是很喜欢序生大哥的吧？从前没有意识到，以为那是宛宛姑娘与序生大哥特有的相处方式……”直到花寻欢挑出宛宛与序生并非兄妹的事实，他才忆起过往种种。
陶止笑容一沉，语重心长点点头，复又扬起安慰人的笑容：“不过瑶瑶，我想你比他们都能够了解，有时候，我们不得不……”
“我不愿意。”宛宛回得斩钉截铁。“对我的喜欢，甚至跟我订婚约，都不能是你逃避无色庄那门亲事的理由。”
“既然是不得不，为何不选择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呢？”闵瑶呢喃着，垂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若是娶我……会不会对无色庄更好呢？”逸水山庄与无色庄同为武林大庄，维持着这天下一东一西的正道，目的相同，若能联姻，岂不更好？
但羡慕归羡慕，该回绝的话，终究要说出口的，无论这将对他的今后的人生与处事方式造成怎样的后果，该泼的冷水，终究是要淋上去的。
陶止的笑彻底转为错愕，“瑶瑶？”
看着眼前这个初初长成的少年，脸颊是红的，眉眼略显青涩，双眸晶亮坦然，眉间拧着少有的郑重。并不是人人都能如他这般不惧，直面道出自己的心意的。一念及此，宛宛倒是心生羡慕。
听陶止的语气便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宛宛着实吃了一惊。来之前虽然便知道他会对她说一些惊天动地的话，但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就吐出自己的心意。
这些日子，她一直那样的……想要靠近他多一点点，让他看见她的存在多一点点，结果……还是不行么？
只要宛宛愿意。
一念及此，闵瑶心头不由得涌起一股子酸意，瞬时泪水便模糊了双眼。她垂着头，拼命将泪水逼回去，轻声咳了咳，才笑着道：“我说着玩的呢，陶止哥哥别放在心上。”说着，她转身捂了双眼，快步离去。
陶止低着头苦笑：“可我不想娶那不认识的姑苏王小姐。”语罢他抬头，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宛宛，“我喜欢宛宛姑娘！宛宛姑娘愿意嫁给我吗？”陈国夫人的江湖势力虽不算什么，但潋月谷小神医这样的娘家，想必父亲不会不考虑的。
陶止分明看见，她转身那一瞬，眼角溢出的晶亮，心头顿时微微一抽。他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宛宛点点头，等他下文。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陶止默默背着她站定，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半晌才回头，“宛宛姑娘，我过两天回家，父亲要我娶妻子了。”
瑶瑶，谢谢，但……对不起。
这是杭州城外的一处小山坡。宛宛饭后跟着陶止一路来到此处。
那样做，是利用你。我不想……委屈你。
月明星稀，夜风微凉拂过，带过一片嫩草的芳香，合着蟋蟀的吟唱，愈发的显得此处安静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