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不知在何时已悄然离去。
“哼!”陶止回头翻白眼,正想让唐门给宛宛一个交代,却发现,身后哪还有人?
陶止一肚子怨气朝着序生嚷嚷:“序生大哥,就这么让他们伤了宛宛姑娘一走了之吗?”
于是他放软了语调:“柳公子,你所使的唐门武功……罢了,柳公子行医济世,伤的都是罪恶之人,也算为我唐门积德。今日之事,算柳公子擅用唐门武功在先,唐门不明事理伤人有错。只盼日后你我能忘却今日之事,合作愉快。”末了又提醒道:“镖上有倒钩,不宜轻易直接拔出,望公子小心。”
序生拧眉,小心翼翼横抱起宛宛,“先在附近找一间屋子,我要给宛宛治伤。”伤宛宛之人,他不会放过。但如今最重要的,却是让宛宛康复起来。
至少他是没有那个底气保证自己会一辈子无病无灾,敢在此时威胁序生什么。
一行人在附近找了间农舍,给了农家足够的钱,劈了两间干净屋子给他们,又让农家老妪烧了热水端进来。
但目前看来……这事,不好办。
“序生哥哥,我们能帮到什么么?”闵瑶十指打结,焦急道。
唐促连忙解释:“镖上无毒。”他原本也只是想试一试序生所掌握的唐门武功有多少,以便决定怎么处置这个偷学唐门武学之人。
“不用,出去。”序生语气冰冷,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宛宛右肩胛骨的伤口上。
序生一改平时好说话的神情,冰着脸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解药。”他虽还未来得及确定镖上是否有毒,但以防万一,先拿到解药让宛宛服下最好,毕竟伤口贴着心脉,实在太过凶险。
“……”向来温柔和煦的序生此时厉声冷语,才认识他不久的卓家丫头有些不适应,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该如何是好。
唐促似乎愣了一下,才干笑道:“失敬失敬,唐门无意开罪小神医,不知者无罪,还请小神医大量,不要怪罪。”
陶止拍了拍闵瑶的肩膀,摇了摇头,“走吧,序生大哥治人的时候从来不喜欢有人在旁干扰。”
谁人无个大病小灾的?特别是对于行走江湖出生入死的侠客们来说,柳序生柳小神医,是不能得罪的,唐门也不例外。
闵瑶心有担忧地望了一眼嘴唇发白满头大汗的宛宛,又看了一眼专心致志点火准备小刀的序生,觉着自个儿的确插不上手,才咬唇跟着陶止出房间。一走出,她终于吐出了心头的意愿:“我只是觉得宛宛姐姐是女孩子,序生哥哥治伤的时候会有不方便之处,我可以在一旁搭把手。”
“序生”或许是个平常的名字,但加个“柳”字便注定不寻常。
陶止丝毫不以为然:“序生大哥跟宛宛姑娘是兄妹,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闵瑶望了望身边正默默无言对宛宛用针止血的序生,介绍道:“他是序生哥哥,姓柳。”
“也是……”
唐促不理陶止的挑衅,问闵瑶:“卓小姐身边是何人,为何如此聒噪?”
事实上,不方便的地方多了去了。只是此时的序生将一切礼数抛来,抓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宛宛背上的衣料,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与周围裸露的雪嫩肌肤。
“哈,”陶止皮笑肉不笑,将心中的不屑完整表露在脸上,“现下发现是熟人,是误会,于是赔个不是,就过去了?”
序生看了看,注意到宛宛在颤抖,低声问:“很疼么?”
林中人略沉吟,半晌才将语气缓了缓:“原来是逸水山庄的卓小姐,失礼了。”唐门与逸水山庄同在蜀中,来来回回打过不少照面,逸水山庄又称天下武学藏库,仅次少林。逸水山庄的卓闵瑶因“过目不忘”,在蜀中一带还算小有名气。
宛宛虚弱地咬牙切齿:“娘的……你试试。”
闵瑶没有察觉,“唐促哥哥,我姓卓,年前在唐家堡,爹爹带着我去见过你。”
序生迅速从医药箱里摸出一瓶药,倒出一粒塞进宛宛嘴里。这是他根据华佗的“麻佛散”配置的药丸,能够让人昏睡过去,起到暂时镇痛的作用。他一会儿下刀子怕是会令宛宛疼痛无比,不如令她先睡过去,也好少受些痛苦。
林中人没想到这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对他的路子一清二楚,不由得加重语气问道:“对我唐门如此知根知底,姑娘究竟是何人?”语调中,有杀气外泄。
趁着药效扩散的间隙,他伸手探到宛宛身前,手一拉扯开了她胸前褙子的系带。
闵瑶却对陶止摇了摇头:“不是的,唐促哥哥的拿手决计便是连环镖夹带梅花针,他若真想害序生哥哥,出手的就不会是三枚相连的飞镖而是七枚了。”
宛宛尚还清醒,也没力气阻拦,只是嘴上淡淡道:“剪开不就好了么?”
陶止冷哼:“唐门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卑鄙暗算之流而已!”那一枚针,晚了许多才发,分明是想让连环镖先引开他们的注意,才用银针暗算,让他们防不胜防!
序生手一顿,“我只是怕……”他在怕什么呢?明明剪出一个洞便可以解决的问题,他为何下意识觉得,脱掉会比较好?“……怕一会儿会影响我动手。”衣服在身,毕竟会扬起纤尘,覆盖到伤口上恐怕会引起伤口红肿——序生如是对自己解释。
林中人不置可否,反问:“姑娘是何人?怎可对我唐门武功如此了解?”
褙子掉了,襦裙敞开,中衣扒开……序生越解越紧张,平时心平气和救人的态势全无,反倒在这脱衣的动作中略显尴尬和……脸红。
闵瑶惨白着一张脸担忧凑上来,瞥到宛宛背上的飞镖与地上最后那枚被宛宛打下的针后,惊呼:“连环镖,梅花针!”语罢立刻抬头,望着林中人探问道:“可是唐门的唐促哥哥?”
他低咳了声,在这沉默中更加尴尬,不由得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傻,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那飞镖,岂是能用血肉之躯来挡的?
序生之所以不敢自己下手,也是怕自己内力不够精准,达不到效果。
宛宛瘪了瘪嘴,断断续续虚弱道:“本姑娘是……是去追那枚针,不……不小心被误伤到的……跟你又没……没关系……”声音越来越小声,最后趋于寂静,呼吸也开始平稳。
陶止先是一愣,回头瞄到了插在宛宛右肩胛上那枚闪亮的飞镖时,立即会意,三步奔过来,举手封穴止血。
见药效达到,序生舒了口气,将方才解开的衣服尽数扒到她的腰间,最后手在她后背兜衣带子上一扯,最后一道屏障也跟着滑落,裸背尽呈。
“陶止!”序生大喝,“天宗穴,三成力,快!”
外间的霞光从透过窗纸映入,伴着房内一闪一闪地几盏油灯,在宛宛的裸背上渡了一层淡淡的柔光,将其衬显得凝脂美白。
序生抬手接住了她,朝背后一摸,湿漉漉的一片,心……瞬间就抖了一下。
序生握着刀子,抹了抹汗,一时间心猿意马,从不知为女子治伤会是如此折磨人之事。
眼见着银针降至,眼前紫影一闪,刀光一亮,“叮”地击飞了银针,却在同一刹那,一声娇嫩的闷哼从宛宛喉中吟出,接着人便重重倒在了序生胸前。
待眼光瞥到宛宛背后那股汩汩流淌的血流,心中旖旎立即消失殆尽,序生敛了敛神,手持小刀,放在了伤口上。
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宛宛若有若无抖了一下。
躲不开!
他不由得将手下力道放轻。但……这一刀,终究是要割下去的,否则又怎能将有倒钩的飞镖取出来?
一镖一针,一快一慢,像是封住了序生所有的退路,距离太近,序生来不及反应。
序生颦眉,抿唇狠了狠心,刀尖朝下,缓缓剜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道更快的银芒闪过空中,朝序生飞去!
就在这一瞬,他似乎能够感觉,在自个儿背上同一处,扬起无可抑制的痛楚,连带拉扯着心,一起纠结地痛。
陶止大叫不好,起身飞出,抽剑去挡,可惜只挡住了其中一枚,另一枚又像刚刚那样,在这一枚的柄上旋了一圈后脱离,坚定地飞向了序生!
这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吧?
待到他针到,空中那物慢了一刹,他才看清——三枚镖被连在了一起,他只击中了第一枚,后两枚因第一枚忽停,连着在第一枚的柄上一旋,脱离了第一枚,朝着他快速飞来!
但若真能选择,他宁愿这一镖,这一刀,都招呼在自己身上。
序生得宛宛一声警示,提了十二分的戒备,用了十成的内力将银针准确地击向飞来的暗器。
“傻瓜……”他垂眸低喃,手上平稳地割开伤口,飞快取出飞镖扔在一旁,又迅速拿起准备好的特制银针,穿着银线将伤口缝合。
“小心!”她大呼,挥刀返身奔向序生。
好在他一直用银针封住了宛宛伤口周围的要穴,之中并未流多少血。
利器划空之声呼啸而来!
伤口一旦缝合,血流便几乎停止了。他将针一枚一枚依次拔下,长长舒了口气,又用白巾擦了擦宛宛腰间的血。这几日她沾不得水,怕是得一直这么黏糊糊地过去了。
唐携抬手,正待新一轮攻击,却忽的一顿,回头望了望林子中的人。宛宛随着他的目光望向林中人,只见他抬手……
知道她好洁,序生拧了湿巾,正要将腰间的血尽数擦干净,宛宛却身子一软,向旁倾斜。
他一边庆幸对方不是近身作战,一边又一次惋惜:“又浪费了好多。”这些针都是他平时吃饭的玩意儿,虽说随身有备用的,但这些挡过飞镖的,怕大多已经弯折,不能用了。
序生连忙一手捞住她,慌乱间,抓住了一团绵软之物,顿时血气冲头,脑中一片空白!
序生心头一紧,几乎在同时,双手一挥,十枚银针向飞镖飞去,却全部扑了个空——飞镖似乎是长了眼睛一般,避过了银针朝他飞来。或许因为飞镖是旋飞而出,速度并不快,序生能够很清晰地判断出每一只镖的路线,他连忙将手里另外十枚银针弹了出去,在三丈外将所有飞镖截下!
半晌回神后,他注意到宛宛是因为昏睡没有着力点才歪斜,手才不留痕迹地缓缓下移,拂过那一片雪肤,手掌贴在她小腹上扶住她,另一手持湿巾颤抖着擦拭着她腰背上的血迹。擦得如此细致,又如此……心不在焉……
唐携双目一狠,双袖一撒,每只袖子各飞出了五枚飞镖,在空中划着弧线朝序生两面夹击而来!
待擦到伤口周围时,序生放下了湿巾,搁在一旁,唯恐巾上的纤尘会染到伤口……
序生叹了口气:“浪费了好多。”袭来的是五枚飞镖,他因为从没有用过这招对敌,使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很没底气地用了十枚银针去挡。
看着那一圈血迹,他倾身……
闵瑶见了低呼一声:“以牙还牙!‘拈花三笑’的‘以牙还牙’!”
这血,为他而流,尝在嘴里苦涩而甜蜜,泛着心疼与愤怒。
而序生,在暗器袭来的一瞬,也动了——一挥手,便是银芒一片,只听空中响起激烈的此起彼伏的锐器碰撞之声,然后“哐当”几声,银针飞镖尽皆落地。
他埋着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直闭着眼的宛宛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次,宛宛依旧在空中乱舞,以己之身,挡去了大半的毒烟,这一次的毒烈了几分,令她忍不住低咳起来。
眼底,一片清亮。
唐携与唐诚二人对望一眼,新一轮的暗器毒烟又一次挥洒而出!但这一次,两人却似乎不同心,毒烟朝着宛宛去,暗器却扑向序生。
感觉到背上湿热的吻,她嘴角微微上扬,这才终于勾了勾舌头,将一直留在舌底,只化了一小半的药丸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