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柳宛宛一向的作风是,哪怕被世人知道恶行也不能被世人知道狼狈。
卓闵瑶双眼亮晶晶道:“那也是为百姓谋福了!爹爹说,不论怎样,能为百姓着想的,都是心术正直之人!”
“入那座县城的时候,官府竟然要收入城费,害本姑娘破费了十枚铜钱。而且老百姓已经够苦了,他这样不等于是让商人绕道而行?这等蠢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借卧龙帮之手替本姑娘除了。”宛宛说得轻描淡写,没有提及她当众被官府的人捉住,打了二十大板,关了两天才被放出来。
“……”宛宛心虚地别过眸子,看了看序生。恰好序生也看过来,两人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又默契地摇了摇头。
卓闵瑶也没想到一直崇拜的女侠除恶的背后竟是如此真相,不服气追问道:“还有令官府与卧龙帮自相残杀的事呢?”
——一个陶止,一个闵瑶,天下两大庄出来的小姐少爷心思怎都如此……单纯?
桃子少年木讷地点了点头:“原来宛宛姑娘是为了自保……”
但卓家小姐对宛宛的崇拜却很明确了,既没有讽刺,言语中也觉察不出丝毫让宛宛不舒服的扮弱做作,这令宛宛不由得十分舒畅,心眼里却卓闵瑶的好感刷刷直升。
想到此,不禁心头一紧,更加坚定了此去杭州一定要带着她的决心。
但很快又哗哗直下……
“……”序生不发一言,在听到宛宛说被卧龙帮副帮主下迷药时,眉头皱了皱,听完又在一边默默扶额。好在卧龙帮徒有声势高手不多,又未将她柳宛宛放在眼里才会如此轻敌,换一个帮派,恐怕宛宛这会儿就不会恁地轻松在这儿说话了。
只因饭桌上,碧染不经意提起了一句话:“序生,你瞧着瑶瑶给你做媳妇儿怎样?”这话问得十分直白。
宛宛颇不自然地用食指摸了摸鼻子,“卧龙帮副帮主欲以熏香迷昏本姑娘行歹事,姑奶奶我也不是吃素的。将计就计制服了他,然后上门去讹他老大赎金,哪知卧龙帮帮主如此的不要脸,不管自家弟兄死活,叫了手下并肩子齐上,本姑娘自然不是好相与的,来一个砍一个,来一群毒他爷爷的一地。”说到这里,眉间带了几分自许。
卓闵瑶双颊“刷”的通红,目光粼粼地瞧了一眼序生,又……瞟了一眼陶止,然后默默低下了头。
桃子少年跟着一脸崇拜的看着宛宛:“宛宛姑娘,原来你在蜀中是如此的行侠仗义!”
宛宛食不知味扒着饭,研究起卓闵瑶这一系列神态动作。她这是在娇羞?还是在……娇羞呢?
“不止哦,”卓闵瑶像是炫耀自己的事一般道:“宛宛姐姐还拿了官府的官印,印了封条贴在卧龙帮的门口,引卧龙帮和贪官自相残杀。后来朝廷又派来新的知县了,百姓才没有被继续搜刮民脂民膏。”
瞧序生可以理解,瞟桃子又是什么意思?
陶止恍然大悟看着宛宛:“原来宛宛姑娘你在蜀中口碑如此的好……”锄奸惩恶这等词,从来都是道上之人用在对付柳恶女身上的。
难道还想坐拥两男不成?
“而且,”卓闵瑶一敛黯然,又继续兴致勃勃:“蜀中卧龙帮专挡镖局生意,若不上供便劫镖,砸货,坏事做尽,宛宛姐姐锄奸惩恶,大快人心!”
这丫头片子莫非心思不如方才所见的那般单纯,而是城府过深,隐了真性情没让她察觉出来?
序生一愣,方想起卓闵瑶生来体质便不好,怕是跟他一样习不得武的,所以才会这样的崇拜宛宛。
面对娘亲碧染忽然吐出来的一记绝杀,序生顿了顿,瞟了瞟低头沉思的宛宛,笑道:“娘亲,瑶瑶出自逸水山庄,通晓天下武学……”想说一点高攀不起的话,又觉着话出口无疑是抹了娘亲的面子,毕竟他高攀不起就等于说娘亲低了人家一等。于是换言道:“我常年奔波在外,怕是会怠慢了。”
被问起这一点,卓闵瑶眼眸一亮,眉飞色舞道:“宛宛姐姐挑了蜀中卧龙帮帮主副帮主等一众手下!就是听说了这个之后觉得宛宛姐姐好厉害,一个女子能这样惊天动地!觉得……”她眼神一黯,仰着嘴角:“好羡慕……”
碧染又看了看卓闵瑶,温和问道:“瑶瑶觉得呢?若能来给我当儿媳妇儿,我与你娘亲都甚是欢喜。”
序生知道症结所在,不由得笑着问卓闵瑶:“说说看你崇拜你宛宛姐姐什么?”
卓闵瑶红透了一张脸,低声道:“我……”
陶止托腮,“似乎是没有的……”
“吃饱了。”宛宛沉着脸放下筷子,起身:“慢用。”说着,扬了分笑,眸子溜了溜卓闵瑶周身,倏地闪过一丝狡黠。
卓闵瑶见宛宛脸色不佳,咬唇问陶止:“陶止哥哥……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这抹狡黠映在序生眼里,跟着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宛宛。”一边已经坐下的序生忍不住出声提示她语气的不当。
所以,当他傍晚时分见到卓闵瑶那被药汤泼污的衣裙时,他真的……一点也不意外!
话说到这份上了,也由不得宛宛不冷笑一声了,“崇拜?大名?从来不知我柳宛宛如此高尚。”
可怜的卓家小姐扯了扯被药汁黏在一起的裙角,闻到了难闻的药味,不安地皱了眉头。
一边的桃子少年帮腔道:“宛宛姑娘,刚刚闵瑶一直在说你的事迹,她很崇拜你呢。”
宛宛故作惋惜:“哎,不小心手滑了。这裙子得感觉拿去洗洗,留下污渍就遭了。”说着牵了卓闵瑶的手腕,“跟着姐姐去屋里找件衣服换上,这件一会儿给周婶。”
她柳宛宛的大名?怕是恶名吧。觉着这话怎么听着都让人不舒服,定睛一瞧少女,却并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任何讽意。
再于是,当目睹一切的序生见卓闵瑶穿了一件蓝碎花褙子衬棕色麻花襦裙,活像村妇出来时,他也……一点不意外!
少女笑盈盈道:“宛宛姐姐,我在蜀中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一直想见见你。”
“序生哥哥,好看吗?”说着闵瑶还欣喜地拉了拉裙摆。
同样出自官宦之家的她,就没有这些。想到这,宛宛敛了敛神,稍微坐直了身子。
序生眼角抽了抽,在闵瑶身后的宛宛眼神厉逼下口是心非点了点头:“好看。”
少女先见对宛宛先前对自己笑,欣然地走过来,在宛宛一步开外停下,双手拢于身前站着,既不靠近令她反感,也不离得远远的让她觉得无礼,光是这一点,就足可见其名门小姐的礼仪和为人处世之道了。
闵瑶一听,笑开了脸,“我也觉得很好看!没想到宛宛姐姐跟我一样很喜欢碎花和麻花!”说着回头拉着宛宛的手道:“谢谢宛宛姐姐,我很喜欢很喜欢。”
不多时,大厅里只剩了四人。
宛宛眼角也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你喜欢就好。”
“嗯,”碧染颔首,起身,吩咐道:“序生,好好陪一陪瑶瑶,我跟你蜻蜓姨去院子里转转。”语罢回头对蜻蜓夫人道:“还是留给他们几个年轻人自个儿认识吧。”
她这会儿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卓家小姐卓闵瑶非是城府极深,而是……思维有些不同于常人,眼光十分不同于常人……
只见序生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大厅后,先对着美妇人一礼:“蜻蜓姨。”然后转眼对着碧染道:“娘亲,周婶说快用晌午饭了。”
相处一阵,她才知道,那一身鹅黄色衣衫,是蜻蜓夫人硬要她换上的,家里的一堆颜色古怪的衣服没敢带出来,着实让闵瑶失望了一把。
黄衣少女却忽然唤了一声:“序生哥哥。”
再相处一阵,她又才知道,卓家小姐是何等的天才,能把原本耐看的衣衫搭配得稀奇无比,不忍入目,不忍……与其同行!
宛宛微笑颔首,表示友好,然后继续喝茶。
直到某一天,宛宛终于忍不住了,掰过自家哥哥序生的脸,问闵瑶:“你觉得他长得怎样?”这样的问题,问其他任何一位小姐,估计都是脸红心跳说“好看”。
这算是第一照面,宛宛对此女的第一印象,凭着良心而论,不错。苹果脸,灵动的月牙眼,还有那笑起来时候会显露的梨涡,再加上那软糯糯的声音,倒真是让人有种吃了甜糕般窝心的感觉。
闵瑶却像是很难为一般,措辞了很久才勉强道:“序生哥哥……嗯……不难看。”语罢怕自己伤了序生的心,又补充道:“序生哥哥放心啦,男子顶天立地,靠的不是相貌而是才学,序生哥哥医术无双,一定能够得到很多女孩子的喜爱的。”说完像是觉得很对不起序生,掩面跑去找陶止了。
饶是宛宛再不爽之前那声柔腻的“序生哥哥”,想要在她笑里找出任何其他意思,却也无功而返。她对着宛宛,似乎就是发自内心的笑,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
仅余宛宛神情错愕地托着序生的脸,两人僵硬地看着卓家小姐远去的身影。
闻此声,已至嘴边的茶杯顿了一下,被宛宛放下。她抬眼正视前方,只见方才的黄衣少女已经站了起来,眼眸弯弯,笑靥如花看着她。
原来在她眼里,序生是:不难看。
宛宛端起茶杯,正要饮下,忽听那甜糕少女的声音:“宛宛姐姐……是吗?”
而且是用委婉的语气说的,还加了句安慰序生“靠的不是相貌而是才学”,可见序生的容貌在她眼里是何等的靠不住入不得目。
邻座的陶止连忙倒茶,谄媚般递至她手里:“宛宛姑娘喝茶。”
半晌,宛宛才冒出一句话:“好……奇葩的眼光。”
宛宛吐了吐舌头,大摇大摆走至茶几旁坐下。
序生心头想起碧染温柔的“逼婚”,再看卓闵瑶的背影,心头松了口气:暂时……安全了。
娘亲碧染原本在跟少女边上的一美妇人说话,见她来了,笑容微微一敛,“都什么时辰了才起来?”
卓家小姐,非常人所能消受。
一进前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笑盈盈吃着甜糕,着鹅黄色衣衫的约莫十五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