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的大汉一拍桌,来了火气,手一挥甩出五个铜板:“给钱不唱?非要逼得大爷动手吗?”
少女柔弱地回头,只见邻桌三名男子,皆目带淫邪笑意,她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序生,咬唇低眉。
少女惊恐地抱紧了琵琶,低顺地转身,走近了那个大汉,诺道:“大爷想听什么?”
正待开口,旁桌的一个大汉不怀好意笑对少女招招手:“小娘子,大爷我听曲,来给大爷唱一首。”
序生低叹了声,拾起了桌上的筷子,慢条斯理地往那盘已被宛宛消灭了一半的笋干肉丝伸去。
他记得,京城阁的管事碧裳似乎跟他娘亲碧染熟识,若他出面引荐,这少女说不定便能落个安宁之处。
“你会唱什么?”见少女乖顺过来,大汉得意洋洋翘起了二郎腿。
他的娘亲碧染便是碧门曾经的阁主,认识众多碧门如今的高层。他从小跟在她身边,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不少碧门的门人。
少女缩着头低声道:“序……序生……”
序生垂眸,叹气低语:“碧门又该添成员了……”碧门,乃是近两年在江湖上隐隐崛起的一个门派,门众皆为孤苦可怜身怀仇恨的女子,碧门会训练她们助她们报仇雪恨。而门众又多是从路边被现有的门人领回去的。
序生握筷子的手一顿,喝水的陶止与正狼吞虎咽的宛宛也都停了,三人惊诧地回头看着少女的背影——她认识序生?
行走江湖这么几年,这样的少女他们见得太多了,多半是家境贫寒不得已为之。而她们的命运……
“说大声点!”大汉喝道。
仿若没听到少女的声音,宛宛伸出手就是一筷子肉丝,自顾自地吃起来。序生与陶止一抬眼,迎面是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穿着碎花裙的少女抱着琵琶站在桌前。
少女被吓得全身一震,声音略大,却在颤抖:“序……《序生赋》。”
累了一天,点了三四个小菜,刚端上来正准备开吃,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过道响起:“哥哥姐姐,要听曲吗?”
“哦,”大汉满意地点点头,“近来兴起的《序生赋》?花魁温婉那首?”
三人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日落前进了京城外的一座小城镇。
“是……是。”
“……”有那么一瞬间,序生笑得十分尴尬——好像说了多余的话,达到了不应该达到的效果……
序生夹菜的手一顿,竖起耳朵倾听。
陶止一听,清澈的眼睛晶亮:“我懂了!我会靠自己的努力赢取宛宛姑娘的心的!”
大汉颔首,翘着桌上的铜钱道:“那就唱这首,若唱得有温婉好,这桌上的五个铜钱就全归你了。”
不等他说完,序生便严肃地打断他,“宛宛的高堂健在,我还轮不上为她做主。”说完,觉得语气重了些,又轻言轻语道:“再说……陶止,你觉得宛宛那样的性格,像是会受父母之命的人么?”
一个江湖卖艺的小姑娘,怯生生的又像是刚做这行不久,自然不可能唱得有杭州云天的花魁温婉那般好。事实上,她非凡没有唱出温婉唱腔里特有的风味,连吐词……都像是被吓着了,缠音连连,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陶止连忙辩解:“无色庄是武林名门正派,绝不是什么江湖草莽的组织。”末了又低头没底气地说道:“在家靠父母,如今父母不在,兄长做主……序生大哥,你觉得我……”
在这如蚊鸣哼哼的歌声中,也就最后一句,序生听清了。
序生猛地顿足,回头看了看陶止,仿佛从他的脸上窥到了什么,于是眯了眯眼神色不自然答道:“娘亲恐怕不会招江湖草莽为女婿。”
——“柳絮等,残发……为君生。”
“序生大哥,”陶止走在序生背后,忽的开口,有些期期艾艾问道:“你的娘亲对选女婿有什么要求么?”
柳序(絮)……生。
甚至想……一辈子珍藏这个笑容。
序生握筷子的手一颤,垂眸似叹息般轻喃:“温婉……”
但为什么,即便他知道了这个事实,仍旧不讨厌她?反而因为这分与众不同而想一直瞧着她,伴着她,哪怕被她捉弄也好……
顿时满桌子的菜没有了胃口。
仙女的表相,恶鬼的内在,大概说的就是柳宛宛这样的吧。
“序生大哥,看来是温婉姐姐的歌呢。”陶止扒着饭,浑然没有察觉序生的异常。
陶止听后,显然是惊得不轻,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句话:“原来……要经历那么多啊。”他歪了歪头,看着前方笑靥如花扯着野花瓣退着走的柳宛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头是什么滋味。
“嗯……”序生几可不闻地应了声,放下了筷子。
不得不说,宛宛的存在,让他在研习解药方面的能力节节高升,终于达到了一个境界。
“序生大哥,你不吃么?”陶止这才注意到反常的序生。
自从宛宛喜爱上了研习毒物之后,他房间便频频可见毒蛇,蝎子之类的致命之物。偶尔中招,躺个大半个月,自然就会吸取教训,知道某毒药什么颜色味道,顺便一并知道了吃下去之后的滋味。
“不吃了。”序生起身,原本在意少女的去留,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去管了。
事实上,他经历得比这还要多。
一个温婉……乱他到如此啊。
“怎么知道的……这个,大概得经历了才知道。被露水淋一次可能不够,等你一拉蚊帐就有墨水泼下来,一推门迎面就栽进水缸,一进厨房就被一团面粉砸中头……大概就能自然知道了。”说起这些事时,序生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这全部都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序生一走,宛宛便停止了狼吞虎咽,像是再没了食欲,放下了碗筷,逼视着陶止:“温婉是怎么回事?”温婉是杭州“云天”的花魁她还是知道的,但总觉着这名字她好像还在别的地方听过。
“怎么知道的?”陶止也不气了,追问道。
“温婉姐姐啊?”陶止扒了一口菜,“序生大哥没跟你提起过她吗?”
序生扬着嘴角:“知道。只是若提醒你没让宛宛‘奸计得逞’,她会撒气的。”
“别跟本姑娘打太极。”宛宛眼神凛冽了几分,恶狠狠道:“萧桃子,好好地,完完整整地把你知道的给我吐出来,若有隐瞒或者胡诌,本姑娘就把你削成桃子瓣!”
陶止几步追上去,好奇问道:“序生大哥你刚刚知道宛宛姑娘会……才停下来的吗?”如果是那样,怎么也不提醒他?
“呃……”陶止连忙放下碗,仔细回忆起来:“大概是三年前,我在离家不远的杭州受重伤,被序生大哥救了,那个时候温婉姐姐就跟在序生大哥身边的……他们怎么认识的,我就不知道了。”
手里的包袱忽然一空,陶止猛地回神,只见序生已取走了宛宛放在他手里的包裹,往自己左肩一挎,几步走在了他前面,完完全全挡住了宛宛的身影。
宛宛听出猫腻来,挑眉逼问:“那个温婉……美不?”
发尖还在滴水,白衣少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望着前方的丽影。
陶止毫不犹豫点点头:“很美啊,人又好。”
美人开颜,娇花初绽,交相映衬,人比花艳,很……美。
宛宛顿时觉得心头被猫抓了一样,咬牙道:“有多美?”
清晨露重,被宛宛一震,树上的露水珠儿顿时“簌簌”下落,陶止不妨她使坏,冷不丁被淋了一身的露水,瞪目结舌望着宛宛飘飞到了前方,扯着路边的野花看着他眉开眼笑。
“很美啊……”
陶止刚至宛宛站着的那棵树下,就见宛宛狡黠一笑,回身一掌劈向树干,同时快速飞离。
“跟本姑娘比呢!”终于问出重点了。
她转身,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朝他们挥了挥。陶止抱着她的包裹,与序生朝她走去。还未走近,序生便停了下来,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微笑着目送陶止朝她快步走去。
陶止迟疑了一下,羞涩地看了一眼宛宛:“我觉得宛宛姑娘比较美……”
“桃子日后就知道了。”宛宛深沉状拍了拍陶止的肩,“小桃子,来来,你是习武之人,多多益善哦。”说着,将自己肩上那包行李欢快地扔到了陶止手里,然后自己一个人张开双臂,像只鸟儿一样,提气纵身跳上枝头,斜马尾随着她的起纵化作一抹黑影,像是在这山水间勾勒的墨色。
宛宛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却又听陶止道:“可大家都说温婉姐姐很美,像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
路上,陶止忍不住好奇:“宛宛姑娘,单渊答应你什么了?”
“咯噔”一下仿佛心中的某根弦断了一般,宛宛强忍着不爽装作不在乎哼道:“一个卖自己的,能仙到哪里去?”
也不知单渊答应了宛宛什么,会令他有一丝尴尬之情。
陶止一听不乐意了,为温婉辩解:“温婉姐姐卖艺不卖身,花魁之称是云天自己的人捧上去的,也得到了所有江南百姓的认可,可她根本没有架子,待人可好了……”
单渊向来豪爽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僵硬与尴尬,一愣之后才朝宛宛礼了礼:“姑娘请放心,单某不会食言的,姑娘尽管听消息便是。”
“桃子少年,”宛宛沧桑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还太年轻了,三年前能看懂什么……”
柳宛宛不满地怒了努嘴,风凉道:“寨主可就记得我哥的好了,答应小女子的事想必已经忘了吧?”
她忽然顿了一下,吐不出一个字来。
单渊回礼抱拳:“柳公子此次救犬子一命,日后若需要单某之处,尽管传信,单某一定快马赶到。”
三年前……
“单寨主,就此别过。”序生拎了拎手里的包裹,提手一礼。
她怎么记得三年前……序生跟她和娘亲提过这个女子!
次日清晨,晨光初现,霞光放彩。
而且序生当时说……要娶温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