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碧染叹了口气，悉心嘱咐：“她不像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近两日她一定会明的暗的以各种方式试探你的身份，你要多加小心。”
碧染料得不错，当晚的房顶上便有轻微动静传来。碧染握紧了随身匕首，轻轻下床，紧绷着身子抬头候着。
宛宛摇头，“我若不以此事做文章，何以体现我与柳宛宛不是同一人？我越是若有若无捅她痛处，越能证明我的‘不知’。况且……”她顿了顿，远眺张贵妃离去的方向，沉声道：“恐怕她能生起的不是恨，而是同病相怜的悲哀吧？”
房瓦被轻轻拨动，一抹黑影窜了进来，刚一落地便感觉一抹冰凉架在脖子间。
一直隐匿在后殿的碧染直到此时才走出来，屏退众人，行至宛宛身后站住，悠悠道：“你不该刺激她的，只怕会惹祸上身。”
“别动。”碧染低喝。
宛宛松了松筋骨，目送张贵妃一行不复方才浩浩荡荡之势，走得那叫一个狼狈。
“果然是你。”来人浅笑，正是影三。“你果真命大没死，看来当年张贵妃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又？从前怎从未听说过贵妃患病之事？
“什么担心？”碧染抬手点了影三的穴道，放下匕首站在他面前两丈开外之处。
一边的宫女失声大呼：“娘娘又咳血了！快召御医！”
影三丝毫不为所动，平静陈述：“张贵妃三年前曾害怕毒不死你，又多加了子母蛊进去，谨防你服毒不死反咬她一口。我当时只当她将你放在心里的阴影过重，现在才知，贵妃娘娘何等的英明。”
张贵妃面色发紫，忽然剧烈地咳嗽，拿起手绢一捂，立时便有鲜红晕开浅蓝色的绢布。
碧染冷哼，“你何时成了她的走狗了？”
时隔三年，她仍旧忍不住拿贵妃与娘亲碧染长得相似的事实刺激张贵妃，时时提醒她，莫要得意，她不过是个替身。
影三闭眼：“各自利用，各得其所。”
宛宛看着张贵妃倏地恍然大悟：“臣女发现，臣女的眉眼似乎长得像娘娘呢……皇上一定是因为太爱娘娘所以才会一并喜爱与娘娘相似之人呢……”据说，她的容貌，只有眉眼极其像娘亲碧染。
如今，影三乃是张贵妃得力的臂膀之一，其行难测，其锋难防，唯有除去才能砍掉张贵妃的爪牙。
这一瞬，张贵妃的脸色极其难看，甚至向后踉跄了一步，被身边的宫女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
一念及此，碧染握紧了匕首。“影三，你我也算认识了二十余年。从前你为兰姝无怨无悔，我敬你。何以在兰姝死后你又对张贵妃唯命是从，即便你与她有着同一个敌人，也无需这般为她尽忠尽责。”
“对了！”宛宛似乎想起什么，一手砸拳道：“皇上也说臣女长得像一个人，所以才对臣女疼爱有佳。娘娘知道这个人是谁么？”
影三听出端倪，直接问道：“你想怎样？”
“不可能……”张贵妃难以置信地摇头，扶着茶几的手不住地颤抖。
“我在想……”碧染挑起一眉，“是兵不血刃地降你，还是就此杀了你。”
宛宛歪着头颦眉茫然：“臣女就是唐介之女唐思柳啊，这还能做得假么？是臣女生得像谁所以才使娘娘认错了？”
“后者未免打草惊蛇，你不会愿意的。”说着，影三无畏地伸了伸脖子。
张贵妃手指发颤，容色不稳：“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般相像之人！说！你到底是谁！”
“所以……我只想知道，你方才说与她互相利用，她身上有什么是你想得到的？权利？地位？金钱？能够请得动你，让你不惜换一个主子唯命是从的条件，想必没有那么简单。”
宛宛故作惊讶：“臣女唐思柳，方才娘娘不是知道了么？”
“是没有那样的简单。”影三承认，“我一切都是为了小姐。”
只见贵妃娘娘刚刚放和蔼的笑容一僵，花容失色站起身来指着宛宛大骇道：“你、你不是……！”
提起兰姝，碧染微愣：“哦？”
宛宛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眼睛一瞬不移盯着张贵妃，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小姐四年前过世，临终前极是想见他一面。”他，便是唐介。
宛宛这一席话得体周到，将自己的立场放到最低，一副不以帝宠为骄不张扬跋扈的性子极是讨贵妃娘娘的喜欢，连带着张贵妃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跪了这么久了，起身吧，让本宫瞧瞧什么模样让皇上如此的疼爱？”
“嗯……”碧染意会。兰姝心心念念的，唯有唐介一人而已，直到死前，也没有放下么……
如今大鱼已上钩，她实在不必要多生事端。
“我无能，未能替小姐完成心愿。只能保存她的遗体不腐，等唐子方去。”说到这里，影三叹了口气，“但保遗体不腐的有一味药极其贵重，唯皇宫才有，民间很难寻到。就在那时，张贵妃不知通过何种方式知道了我，并且找到了我。”后面的事，便不用他细讲了。
宛宛在心头低哼，并未抬眼，至始至终低着头谦恭道：“娘娘有所不知，臣女无福，并未得到任何位分，自称‘臣妾’也好，向皇后娘娘与娘娘您请安也罢，都于理不合。臣女不敢自恃帝宠便忘了本分，该遵守的规矩，臣女不敢逾越。”几句话，便将请安问安一事推得干净。少出门，少见人，便少一些不必要的是非。
碧染点头会意，抱胸盯着他道：“你的心愿不过是让子方去见一见兰姝，何不亲自去找他？”
“瞧瞧你，”贵妃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茶水，扫了一眼地上的唐思柳，“都已入宫了还自称‘小女子’、‘思柳’，成何体统？本宫好心提醒唐小姐一句，身为皇上所宠幸的女子，除了‘臣妾’二字不能少，每日向皇后娘娘例行的请安，向本宫的问安怕是也不能少的。”
“找过，”影三垂眸，“他不愿，为了你，他不愿意，怕你伤心。”
“正是。”宛宛诺诺答道，“小女子姓唐名思柳，家父唐介曾因公职妨碍过娘娘，还请娘娘体谅父亲一片忠臣之心，不要与小女子过不去。”
碧染身子一震，心头顿时暖了一片，半晌才开口道：“我可以替你完成这个心愿。”
“思柳？”贵妃端过宫人递上来的茶，颦眉，“可是你的闺名？”
影三抬眼，与她对视了一眼，眼底泛出了然与欣慰。
宛宛低着头，回话清冷：“贵妃娘娘大驾光临，顿让小居蓬荜生辉。娘娘尊体，实在不用亲自前来，遣个宫女来传唤思柳，思柳必然前往。”
与影三认识二十余年，不是见他跟在兰姝后面，便是与他对决。但恰好是这样，让碧染更能看清这个人，明白这个人的心性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才生了合作的念头。
面前光一暗，一片影子已渐渐拉近，张贵妃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本宫听闻皇上得了位宝贝，心生好奇，特来见一见妹妹，这不……就不请自来了。”虽说如此，但她随意便坐下了，丝毫没有客人的架势，亦没有主人的待客之道——至少她未曾叫宛宛起身。
毕竟，比起折对手一翼，操控这一只翅膀往自己想去的方向飞翔更加能够促成计划的最终结局。
宛宛默默低头，使劲在自己的膝盖弯一敲，迫使自己向仇敌下跪，恭恭敬敬迎接贵妃娘娘大驾。
可以想见的是，这一夜回去，影三会给张贵妃非常完美的报告——唐思柳小姐与柳宛宛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宫门大开，远远的便见一队宫女太监持贵妃仗义浩浩荡荡前来，走在最前的美妇光鲜明媚，宫装款摆生风。
但，这一夜的谈判，亦给碧染带来了因睡眠不足而憔悴的容色，使得来探望的皇帝赵祯极为担心。因为先前碧染便是由于病重才令得唐介请旨下放南方为妻子养病，如今一回京便献女献妻，赵祯不是不好奇的，得到的答案却是——碧染的病需要一味药引，此药引仅宫中才有。饶是赵祯如何细磨软泡，也未能从母女二人口中套出任何关于此药引的详细名称，便也就作罢了。
宛宛当即神色一振，微微扬起了下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不知会挑在皇帝上早朝的时候。
此时见碧染脸色如此憔悴，赵祯当即下旨太医局，召柳序生进宫，专门为“唐小姐”诊治。
此时宛宛是唐家大小姐唐思柳，其父乃是当年将贵妃在朝中势力扳倒的唐介，即便贵妃不知她柳宛宛的身份，此行来意也不善。
然而序生这一进宫，身后却多了只尊贵难缠的小尾巴——皇长女福康公主。
皇宫中有女子受宠，贵妃大驾光临来探望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若皇后位镇中宫尚且无表示，贵妃娘娘便兴致勃勃赶来，未免喧宾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