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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惊厥

袁熙母亲死去时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医院走廊空空,年幼的袁熙在母亲身边昏过去,接着高烧不止,犹如癔症惊厥抽搐。幸好医护人员及时发现救了袁熙一条命,只是以后但凡遇到暴雨,袁熙就像重新回到那一夜一样,心悸引发高烧,接着全身抽搐,整个人毫无意识。

发旧的白色衬衫被雨浇透,在袁熙十岁那年,余归晚就是穿着同一件衬衫将她送进医院。

他一直知道,她害怕下雨。十几年来倘若哪天下了特大暴雨,他总是给王妈打电话,问袁熙好不好。

就像很多年前,她也是像这样发着高烧,抽搐不止。

心理医生说这是意识障碍,某种特定天气会让她自动回到痛苦的那一夜,痛感袭来时浑身器官就像临时罢工,唯留潜意识拉着她重新回到过去,重新体验一遍当时的痛楚。

他担心她身体撑不住,担心她冷战收不住,更担心她在这样的雨夜里根本不愿醒来。

不到十岁的袁熙痛失父亲和哥哥,又在雨夜失去母亲,当时的她已经找不到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冒雨前行,余归晚舍不得袁熙受一丝一毫的冷气,不停吩咐中年女人将伞全部打给怀中的人儿。轰隆的雷声在头顶滚过,密雨中袁熙在他怀中抽搐不止,而余归晚已满身风雨,在微弱的路灯影子里寻找着出路。冷水从脖颈浇灌而下,再从他袖口与裤管冒出来,他咬牙撑住夜里的寒噤,表情冷峻而坚毅,急速的心跳像在发生一场山崩。

直到王妈将她接走,才给予了她一丝活着的希望。

余归晚将一方手帕缓缓塞到袁熙嘴里,旋即打横将她抱起。右手断裂一般地痛,眉心拧作一团,似有万根钢针蚀骨绞心。他费力用左手抱住袁熙滚烫的上半身,再用右臂撑住她的双腿,火辣辣的疼痛在两人身上彼此交叠,细密的汗珠从额头鬓边汨汨渗出。

余归晚记得王妈打来电话的那一天,他穿着白衬衫正在机场等待客户。明明说中午到,结果等到傍晚也没等来半个影子。然而晚上当他终于有机会和落地的客户谈合作时,王妈却哭着告诉他袁熙不行了。

他直接拿给她一笔钱,中年女人连声答应:“放心,就算我淋成落汤鸡都不会让雨淋到这姑娘。”

高烧,打颤,惊厥,像今天一样浑身滚烫,年迈的王妈毫无办法。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余归晚当即挂掉电话,扬手将伞递给她:“待会你帮我打伞,一定不要淋到病人。”

余归晚连抱歉的话都没来得及和客户说,飞奔一样赶往老宅。

嘟嘟嘟……

那是他第一次见十岁的袁熙,瘦小无助的样子和记忆中天真的模样完全不同。大雨肆虐,他将食指伸进她的嘴里,让她将牙印儿全部留在指腹,等不来医生,他抱起袁熙跳出房门就向外冲。

“归晚啊,归晚你听我说……”

一手打着伞,一手将十岁的小娃揽在怀。袁熙的小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磕在那身白衬衫上,她迷迷糊糊地喊“妈妈”,喊得凄凄切切却一滴眼泪都没掉,硬生生忍着的样子让余归晚痛得心如刀绞。

“喂?喂!余归晚!余归晚你是不是疯了!医生说你右手再用力就彻底废了!”

十八岁的余归晚还是少年。在那样的雨夜中,没有人帮助他们,也没有人懂得他们。

“你疯了!你找个服务员,随便!随便找个人背着她去!你不行,你的右手根本不行!”

好看如斯的余归晚明明前一秒还眉眼清澈,却在黑夜中一张脸转瞬冰冷。

余归晚将袁熙的情况向他说了一遍,准备带她出门,却听到云白的咆哮。

十六岁考上大学,十八岁的他一边创业一边资助袁熙。签不来单子或者等不到客户的时候余归晚都在想,这是两个人的难以为继。

刚刚挂掉电话,云白又打了过来。

无数晚上他都想着袁熙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话:袁熙只有你了。

“我付钱,请你——请你带我去。”余归晚恳求一样求着对面的女人,直到女人说了一声好,他才长叹一口气。

横斜的雨线像鞭子一样打在余归晚身上,他连夜将她送往市医院,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到达时才发觉攥着伞柄的手掌都被磨破了。摊开手时,满掌心都是血。

“这天儿哪还有人啊。”

满头白发的王妈哭着心疼袁熙,碎碎念着袁熙为了省钱平时连公交车都不坐,每天走路上下学。一走就是一个小时,小脚趾磨了豆大一样的泡。作了什么孽,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姑娘要受这滔天一样的罪。

瓢泼大雨直接将信号打断。余归晚暗叫一声,再次拨通:“喂?能不能派个服务生!”

年少的余归晚已经有了同龄人难有的成熟,他问王妈有关袁熙的一切,问她喜欢什么?

嘟嘟嘟……

王妈抹了眼泪,搓着手叹口气说:有次在梦里说喜欢蝴蝶风筝。一直念蝴蝶,蝴蝶风筝。

“你们能不能派个服务生?”

余归晚再次冲进雨帘,回来时将一只金色的蝴蝶风筝放在她的床头桌上。

电话响了许久才被一个带着困意的声音接听,对面的中年妇女懒懒道:“前面塌方了,根本去不了大医院。实在撑不住就去两公里之外的诊所吧,但是开不了车,桥洞底下全是水。”

离开时一遍遍交代王妈不要告诉袁熙自己来过,在他没有成功之前,他不能告诉袁熙一切真相。

袁熙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发的汗几乎将头发全部打湿。余归晚看了一眼时间,连忙腾手打给前台,询问附近哪里有医院。

中年女人在雨水中望向湿透的余归晚:“马上就到了。”

喊了半晌,只见床上的人儿脸色愈来愈白,皮肤烫得像要着火。余归晚食指半蜷,硬生生忍住强烈的痛感。她的牙印儿切割着他的指腹,在他手上留下笔直的一道深坑。

抱袁熙的胳膊已经痛到发麻,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余归晚拍打着她的身体,她却毫无反应。下一秒,她的牙齿咯咯作响,似乎要将舌头咬破。他连忙伸出食指嵌在她的牙齿之中,焦急又温柔地唤着:“熙熙你醒醒,熙熙你不能睡,熙熙!”

风涛澎湃,轰隆的雷声在低垂的云空中叫嚣。

袁熙掌心紧紧攥着被角,整个人抽搐不止。打颤的牙齿已经咬破了嘴唇,渗出丝丝血迹,她嘤咛一声,人却还是昏迷不醒。

他看了一眼怀中的袁熙,惨白的脸被雨线打湿,惊厥而出的汗珠在皮肤上微微颤着,像身体里的痛独立出来。他记得王妈说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哭过,即便母亲去世那晚她都没有落泪。他有时想,那些眼泪是不是已经冻结在她的血管里,只留心口的洞将呼啸过往全部装下。

余归晚将袁熙平放在床上,摸着她滚烫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唤:“喂袁熙,喂。袁熙!”

伞被吹歪,白衬衫在瓢泼的雨水中浸出一片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