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苏命令她公事公办。一旦说出这些话，很可能得到对方的咄咄逼问，得到对方要求的补偿甚至无理取闹。到时她无法应对，可能还要撕破脸。她没办法和某种人性赌博、对抗。
但是她不能。
喉咙里堵着巨大的铅块，黎宁在哭声中走开，离玻璃门越来越远。
新招聘的销售人员只到岗了两个月，实习期还没过，当她告诉他们解约的时候，那些刚刚毕业的人都一脸颓丧落败，以为是他们的错。她特别想握住他们的手说：这不是你的错。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袁熙了。走廊里的风悠悠地吹来，她拿出手机给袁熙发信息。
这本和她无关。但是每当解约一个人，难过就袭遍全身。
“这几天辞退了一些销售和中层，哦，不是辞退，是解约。解约之前先把他们调离岗位，降薪羞辱、在家待岗或者支配他们不停地干杂活，直到他们受不了主动提辞职。我……”
公司的杀伐决断让她难以驾驭。她像一名刽子手，听到命令就要狠狠挥下砍刀，甚至不需要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犯了死罪。
当黎宁想描述自己的心情时，她顿在那。她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这种情感，下意识想到，这些事是她自己的课题，不是袁熙的。
她刚刚又和一名销售人员达成解约，销售自动离职，公司无需任何赔偿。但是每当她看到对方眼睛中含着的泪星，感受到她们叹息中隐含的痛苦，她的心就揪着攥着，身体像缺了个口，簌簌进着冷风。
打出的一段话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最后她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乘电梯升向33楼。她重新进入工作状态，没有任何悲喜，平静地向顾苏苏汇报。
黎宁叹了口气。
又是一天中的傍晚。
黎宁从小会议室出来，轻轻带上玻璃门。身后的哭声渐渐响起，眼看要穿透玻璃门扩散到整个办公室。
夕阳中的光线透过百叶窗打在光洁的地板上，袁熙正将高级狗粮倒在狗盆中。狗狗蔫蔫的，闻了闻狗粮之后正想埋头进食，却被袁熙一把推开。她从包里取出一点药粉，洒在狗粮中混合均匀，重新唤狗狗过来。
32楼人事部办公室。
舒音的狗狗病了十多天一直没好，不停地拉痢疾，舒音为此头疼不已，命袁熙在家好好照顾。而这正符合袁熙的心意，她需要一个理由待在这儿，待在舒音的家。
目光散到走廊之外，顾苏苏心跳如雷。她从未想过袁熙会有什么背景，然而齐占海的一句话点醒了她：这个袁熙，实在是不简单。
所以她每次都在狗粮中放些令狗狗无法痊愈的药，让它一直病着。即使现在她摸出药粉时，手指还在轻轻颤抖。有一刻她对自己讨厌至极，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这样做，要得到舒音的信任和依赖，从狗狗下手是最便捷的办法。
顾苏苏脸色惨白，意识到齐占海要继续工作，这才悻悻退出。
门铃响起时，狗狗已重新回到狗盆前。明显感觉到它不太喜欢吃，但是太饿了，一天只喂一次，它必须吃掉。
齐占海斜睨她一眼，然而只这一眼就让顾苏苏险些跳起来：“袁熙？”
袁熙打开门，橘黄色的阳光正好打在她的头发上。快递员将一封文件递给她签收，她看了看文件上的英文地址，终于笑起来。
顾苏苏眉心攒高：“目标对象是谁？”
舒音的电话下一秒就来了，似乎知道这封文件的重要性，她语气近乎发疯，命令她即刻离开自己的家。不许签收任何文件，不许动她家里的任何东西，她以为快递员还没来，命袁熙立刻离开。
齐占海沉吟片刻：“你去做个第三方背景调查。”
袁熙温顺地答应。
顾苏苏愣了愣，回答：“985名校毕业，之后考取一所二流院校研究生。毕业后从众瑞集团实习生做起，一直到现在。”
挂掉电话后，她照常在文件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完成签收。快递员还没转身，袁熙就迫不及待地将文件拆开，确认是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她第一时间奔回客厅，抬脚将狗狗的饭盆踢翻。
一向稳重自持的齐占海呼吸放缓：“袁熙之前的简历是什么？”
哗啦啦的狗粮洒了一地，狗狗瑟缩地躲到角落，不敢和她亲近。
念及此，多少让他惊心。
袁熙却会心一笑，手心紧紧攥着信封。
齐占海一一核对那些中高层的名字，发现袁熙透过测试结果精准地挑选出最有能力的几个人，同时依据这些人的能力特长与性格气质，给予了他们在大营销部最合适的职位。
通信内容在光线中展露无遗，上面清晰地写着舒音控诉齐占海是怎样“不能胜任CEO职位”，领导有误、决策有误、战略方向有问题、用人有问题，将袁熙从实习生升职到副总有问题，罪行全部被大老板约翰阅览——而这封文件正是老板约翰私下回复她的信函，信中让她盯紧齐占海的一举一动。
顾苏苏知道他近期忙得焦头烂额，不敢添麻烦，点头道：“近期所有工作袁副总只跟进这一件事，已经确认过了。公关部有一些能力不错的职员，她也已经圈出，准备留在大营销部。”
这是舒音想干掉齐占海板上钉钉的证据。文件一旦交上去，届时严权、钱晋、谭玉成不仅不会替舒音说话，反而会与齐总站在一起，将舒音驱逐。
齐占海戴上眼镜将资料看了一遍，问道：“袁熙都看过了？”
没有人会容忍背叛。
顾苏苏拿着MBTI测试结果进门，长裤裹着她的脚踝，汗珠不断从鼻翼间渗出。她疾步走到齐占海面前，欠了欠身：“大营销部、销售部、财务部以及公关部的人员测试结果都在这里。”
袁熙的笑意绽放在眉梢眼角。等了十多天，她终于等来了这片“雪花”。
众瑞大厦，60楼办公室。
余归晚打来电话，袁熙瞬间按了接听。
黑云压境，此时离齐占海与投行签的对赌协议到期日越来越近了。
“周末有时间吗？我们去趟日本。”
公司产品滞销带来财务困难，销售部再次裁员，所有部门员工季度奖金一律取消，高层工资暂不下发。
袁熙捏着快递袋顿了一秒，轻松点头：“好哇。”
比起冉冉上升的优艺，众瑞处境却如履薄冰。新产品在供应商出事时全面停产，恢复生产后已然错过黄金销售期，如今又遭遇优艺竞争，导致系列产品一度滞销。齐占海紧急发送告全体邮件，邮件中称好产品就是硬实力，价格低就是最好的宣传，希望大家安危与共，保持信心，齐心协力渡过此次难关。
她看了看手表，是周五下午五点五十分。她要马上回趟公司将文件交给齐总，等周一再回来时，一切都能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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