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贴近他，很小声地道歉：“上次博物馆的事情，对不起。”
余归晚将花架上的咖啡杯端过来，缓缓摩挲着杯柄。他没有再说话，似乎陷入某种回忆。袁熙看着他的侧脸，清晰的下颌线连着脖颈至锁骨的位置，轮廓清晰，线条修长，并不温柔，却也没有半分清冷的样子了。
余归晚回头看她，唇角勾起半分笑：“没关系的熙熙。”
袁熙声音有些发颤：“是，我喜欢看天，喜欢月亮。”
袁熙心尖微恸，也跟着微笑：“这些天，顾苏苏没有再找我，她好像没那么在意我。”
如果在以前，袁熙又要好奇余归晚怎么知道。只是在见过他从公寓中出来之后，她就明白他对自己的了解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是这漫长的十几年时光渗透进了他的生活。
余归晚用掌心裹住她的手：“我知道。”
余归晚忍着咳嗽，轻轻开口：“你很喜欢月亮？”
一股温热袭来，袁熙抿了抿唇：“公司里散布我背叛出版部的流言，等着看笑话的人很多，落井下石的人更多。”
袁熙觉得这幅画面美极了，掏出手机对着窗外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余归晚握紧她，给她回应：“我知道。”
长街两侧的工厂都隐没在暗夜中，只有路灯下的小径和蜜色的月牙连着，像一支落在地上的仙女棒。
“后来部门同事开始利用流言打击我。”
长街点亮一道蜿蜒的路灯，路灯一直往前延伸，延伸到虚空、远到不能再远的地方之后就和月亮接轨了。
“嗯。”
袁熙偎着他坐下，目光散向窗外。郊区的夜并不热闹，如墨汁一样的天空没有一颗星，然而远处却悬挂着一弯月牙。
“为了消灭流言，我开始对付这件事，直到部门同事被更高一级的主管辞退。”
袁熙将咖啡杯放在花架一角，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只是还未抽手，纤细的指尖已被他反手握住，犹如触电一般令她心口微痒。
袁熙碎碎说着，每说出一句话后，都能听到余归晚认真的回应。
余归晚半卧在躺椅中，身上盖着薄毯。袁熙煮了咖啡送来，咳嗽声又突兀地响起。
“我知道。”
精致而狭小的阳台搭了两排花架，上面摆满了庄老师种的盆栽。山茶，水仙，君子兰，长寿花，玻璃海棠还有像蝴蝶翅膀的仙客来，角落里染着花香，像在冬夜里辟出一隅春日。
袁熙将冰凉的脸颊贴在他的手上，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她将分别后这些天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直到说累了，说够了，抬起头与他对视：“我很想你。”
温暖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皮肤，指尖的薄茧浅浅摩挲着她的手背。师父和师母的对话、窗外细碎的喧嚣、电视机中传来的春晚祝福都变成了一种背景音，小小的桌子上只有他撞向她的视线，带着得逞的骄傲似的笑，怦然一声拨开她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她静静等了片刻，呼吸滚过喉咙时问：“你想我吗？”
窗外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着，饭桌上的热气还没有散尽，大红的福字贴在正对桌子的一面墙上，可是这些在师母的一声叹息中变得没了旁的意义。费心用可口的食材促成亲事的美好期望，转瞬间也都变成了无奈和遗憾。袁熙有些心疼师母，余光却睨到余归晚唇角若有若无的一丝笑，还未出声，桌底下已由他牵住了手。
阳台花香四溢，咖啡的香气氤氲着彼此的眉眼。余归晚摸着她的头发，衬衫领口随着动作在香气中微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爱和隐忍。
袁熙怔住，以清澈的坚定的眼神宽慰她：“那个人，我会找到的。”
“特别想你，”他回应她，“无法克制。”
师母拾起围裙，叹口气：“这么重要的相亲场合，竟然因为朋友一句修电脑的话就能离开。一个男人纵是再好，可他心里没有你也都是枉然啊。”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烟花在远处的天空四散炸开，一朵又一朵闪烁的花火与柔和的月光一齐穿透玻璃窗，照耀在他们的身上。
袁熙没想到师母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他将她抱住，给予她一个绵长、深情而又小心翼翼的吻。灼热的气流在肌肤间游走，他用力地将她拉进自己的胸膛，那里存放着他很多年很多年滚烫的思念。
师母缓缓转过视线，看着一脸无辜的袁熙：“算了熙熙，回头我再给你物色更好的。”
袁熙没有问他资助自己的事，在他不主动说之前，她想这应该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连余归晚都没反应过来。
凌晨之后月亮渐渐隐匿，天空中的积云越来越重，后来便开始扑簌簌地落雪。郊区没有车，在等待云白回来时袁熙为他多盖了一层小毯子，结果被余归晚反手裹在她的身上。两人坐在窗前看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什么？为这个就走了？”
袁熙很喜欢刚刚拍的带着月亮的照片，决定分享在朋友圈里。打开手机时发现大营销部经理舒音在朋友圈说了句“新年好”，短短三个字即引来几百个点赞。袁熙装作没看到，顾自发自己的图，就在舒音的上面。
袁熙感觉师母的手陡然一松。
那些给舒音点赞的人，没有任何一个觉得这幅照片美。很久之后袁熙再看，点赞零，评论零。
余归晚重新坐得笔直：“他朋友打游戏的电脑坏了，需要修。”
袁熙看向余归晚：“它不美吗？”
余归晚吃罢饭，想去窗台吸一支烟。还未离席，师母忽然又开口：“云白怎么还没消息？不会有事吧？他出去干什么去了？”
余归晚摇摇头：“它很美。”
师母已然把云白当成了自家人，袁熙还真头疼后面怎么应付。
袁熙第一次使用朋友圈，发了第一张照片，结果没有任何人回应，倒让她怀疑起自己的眼光。余归晚抚平她眉心，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袁熙睨了一眼，发现他手机屏幕闪烁着几百条消息提醒，这才察觉他竟然这么忙。然而他甚至没有点开看，直接复制了她的图片，然后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发布了同一张照片。
“太好了，太好了。”师母赞不绝口，不停地点头。
几分钟后，评论破百，点赞数更是蹭蹭上涨。不断累加的红色数字一条接着一条闪在眼前。
他放下碗筷，静默片刻：“云白机敏乐观，有包容心，为人爽直善良，没有什么缺点。”
袁熙惊叹：“怎么这么快？”
余归晚像替云白在受审，他以为他刚刚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说完才发现，这也是他的第一条朋友圈。
师母靠近余归晚：“余总，你和云白走得近，云白有没有什么缺点呀？”
余归晚神色一暗，很久没有吸烟，右手又开始隐痛：“都是公司的员工。”
袁熙和余归晚对视，眼底浮着为难。她准备向庄老师求助，却见老师正直愣愣地看着余归晚，没有丝毫打断师母的意思。
袁熙嗅出真相的味道。刚刚为舒音点赞的人，也都是公司的员工。
师母连连摆手：“不会不会，云白绝不会错的，他就是最适合熙熙的人。”
“权力非常诱人。”余归晚望着她，一字一顿，“当你坐上管理者的岗位，你就要时刻警惕，不要被权力腐化。”
余归晚稳了稳心神：“其实也没有那么爱干净，公司保洁都知道他的工位脏乱差，您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或许是他的声音过于冷静，袁熙的心跟着一沉。
袁熙偷瞄余归晚。白米饭像卡住了他的喉咙，眉心紧蹙。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有一天赞同和跟随我的人越来越多，仅仅是因为我的权力？”
师母拉住袁熙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云白一看就爱干净，是个过日子的男人。熙熙你一定要把握住，这样的男人不会错的。”
余归晚喝了一口咖啡，声音干涩喑哑：“想得到别人真诚的喜欢很难。职场上喜欢你的人越多，越要不安。”
余归晚抬头，满脸意外。
有一瞬间袁熙被这样冷静的现实刺痛，她不得不回忆那些朋友和同事，分不清她们对自己的真心到底有多少。这真是一个危险的讯号，将她为数不多拥有的东西都要夺走。
谁知师母又笑起来：“能和女同事分得这么清，看来云白不是爱占女孩子便宜的小人呀。”
袁熙静默地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年后部门内会有职位升迁，楼小菁走了，不知道下一个升上来的副主管会是谁。”
袁熙紧紧捏着筷子，想笑又不敢笑。
雪花如柳絮般飘飘洒洒，松枝已被压弯，屋顶与地面已累积出几寸的厚度，整个世界从黑夜中转醒，在风雪中变淡变白。玻璃窗勾勒着余归晚的轮廓，他慢慢转头，薄唇在路灯的照耀下冷漠清冽。
师母又一愣。
“什么都不要做。”他用一种优雅却不失力度的声调说道，“人们会跟他们认为的成功者结盟。”
“咳咳……”余归晚不动声色地夹菜，“也没有那么可靠吧……女同事加完班回家，想让他送一送，结果他因为要打游戏连这种要求都拒绝了。”
袁熙迟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师母继续嘱咐：“云白看起来是个很靠谱的人，做事可靠，人品也可靠，熙熙要加油呀。”
后来她变得话少，用舌尖一口一口舔着咖啡，听余归晚讲他公司里的事情。再后来雪下得越来越大，她依偎着余归晚迷迷糊糊地打瞌睡，浅色的花儿开在脚下，橘色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身上，她做了一场瑰丽的梦，只是梦中空无一人，连余归晚都消失了。
袁熙举着筷子：“嗯？”
她从床上惊醒。室内没有开灯，她在黑暗里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凌晨四点半。
师母愣了愣，哈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样看熙熙胜算很大呀。”
穿着薄袜匆匆下床，经过客厅一路到达阳台，躺椅还在那，毯子似乎还有余温。袁熙透过玻璃窗向下望，发现雪地上留着两道深深浅浅的脚印。鞭炮的红屑落在脚印旁边，像藏在雪地里的星星。
“咳咳……”余归晚适时开口，温吞地嚼着几粒白米饭，“云白没有女孩子追。”
袁熙恍惚记起，余归晚打横将她抱进卧室才出门。只是不知云白在外面等了多久，也不知他受伤的右手有没有更疼。
“啊——”袁熙回神，见师母殷切地盯着自己，一时有点慌。
她悻悻回到卧室，因为空落落的梦而毫无睡意，打开手机时突然看到朋友圈的消息提醒。
“熙熙啊，你看云白一表人才，又高又白又好看，追他的女孩子一定不少。你一定要主动点呀。”
快速进入界面，发现有人给她点赞。在那张仙女棒的照片底下，分明摆着几个人的名字：黎宁，盛景明，何见月，翟羽佳。
窗外天色彻底黑下来，礼花砰砰炸开的光点透过窗颊映着整张桌子。庄三拾呵呵笑，言声让余归晚多吃一些。余归晚全程只是点头，虽温润礼貌，话却很少。袁熙从没见他这么一副乖乖的样子，举着筷子有点发愣，直到师母开口。
她笑了笑，清秀的眉眼充盈着一种别样的幸福。她以前什么都没有，却在今天拥有了他们，这真是不一样的新年。
年夜饭做了一桌子云白爱吃的菜，没想到老师为了成全她的亲事，竟然这么无所顾忌。好在师母额外做了枣花糕、梅花馒头和莲花卷，知道余归晚是南方人，又专门蒸了米饭。最后将团年菜清蒸鲈鱼摆在最上面，图个吉利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