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占海面色微沉：“我现在倒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袁熙长睫轻颤，摇了摇头。
如今这方寸之地只有他们三个人，袁熙慢慢开口：“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他盯着袁熙：“记者是你请来的？”
“你承担得起吗？”齐占海俯视着她，声冷如冰，“你把众瑞当什么？你的阴谋、筹算、勾心斗角，又有谁来买单？还不是众瑞！”
小小的办公室内，顾苏苏弓身为齐占海添茶。茶汤氤氲，溢着清香，齐占海却没碰，缓缓站起身。
两句话斥得袁熙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喉咙发紧。
众人面面相觑，会议室的门砰的关死。
“赵珂能一路到达你的办公室门口，要说没有你的授意，是把整个集团的人当成傻子！”齐占海出声凌厉，目光沉沉，“袁熙，你太让我失望了！”
顾苏苏重新挂上笑容，热情地送赵珂下楼。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份表格，交给翟羽佳后这才带着袁熙进去。
袁熙心窝像被尖锐的刺密密地戳，疼痛迅疾袭来。她低着头，表情黯淡而凄楚，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袁熙扶着门框站着，看见赵珂带着摄影师出来。摄影师已经收了设备，一手提包一手提支架率先离开，赵珂跟在后面，目光扫过门口的一众人，不动声色间在袁熙身上多停了一秒。
顾苏苏适宜地为齐占海挪了挪茶杯，圆结的茶叶在琥珀色的汤中逐渐舒展，醇厚甘鲜的气味直扑而来。齐占海坐回椅子，疲惫而悲凉：“你记住，集团永远允许你说真话。但是你不能贪得无厌，得寸进尺，把你的那些心计都收好，收严实！”
袁熙晃了晃神，差一点摔倒。黎宁大惊，刚要跑向她，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
警戒如洪水一般奔涌到她身上，又冷又寒。袁熙身体阵阵发凉，指尖攥紧扣进肉里。
时间缓缓流过，充满绝望和窒息的血腥味席卷她的全身。
齐占海巍然而坐，放慢语速：“举报出版部的事，你做得对。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而不是等待你的下属揭发你。”
28楼之下，是璀璨的晶灯和宽敞的大厅，繁华如斯的众瑞集团，袁熙只闻得到血腥味。那是由杀伐和恶意组成的血污，沾染着员工的汗水，眼泪，嘶吼，呻吟，从每个楼层中汇聚，一直蔓延到她的脚下。
顾苏苏站得笔挺，余光剜了袁熙一眼。
周益勤、钱晋、王哲、炎艳、沈牧心、孟梦以及何见月都心照不宣地立在原地，没有人离开。黎宁跟在顾苏苏身后，偷偷看了一眼袁熙。此时的袁熙垂着头，安静地靠在门框，而翟羽佳就站在她身侧，双目通红地望着虚空。
袁熙静默地站在原地，心口一阵酸涩。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所有人猝不及防。顾苏苏关上办公室的门，脸色难堪地站在门口。舒音抽出一支烟，踱到走廊口，嗒嗒的高跟鞋声显得28楼更加空寂。
齐占海接着道：“集团会继续聘任你做广告部总监，这是对你举报出版部克扣稿费的奖励。我问你，翟羽佳知道你举报的事，是不是因为她也参与在内？”
几人连忙让路，齐占海带着赵记者和摄影师径直进了刚刚开会的小会议室。门口的一众人都不敢离开半步，戛然而来的静寂将所有人的呼吸裹紧，再裹紧。
袁熙照实回答：“是。”
赵珂回身给了摄像师一个眼色，转过头时脸上带笑：“感谢齐总支持。”
齐占海眼神一缩，须臾间又恢复平静：“这小丫头有魄力。当初面试时，她说集团只要解决效率和成本的问题，就会节省出大量的资金。封纸箱口，换纸箱大小，在仓库发现并解决这些问题时，她才22岁啊。”
“赵珂先生，我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接受采访。”他先看了一眼手表，“咱们进来说吧。”
袁熙神思微荡。
眼见撬动了齐占海，赵记者刚要再问，却被齐占海眼神制止。
齐占海再次看向她：“让你继续做广告部总监，是因为你之前说了一次真话做了一次实事。可你得知道，什么样的领导就带出什么样的下属，你看看小翟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他语气一顿，神色凝重，“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给翟羽佳这样优秀的员工当上司！”
摄像机一直开着，齐占海看向镜头，面色无虞：“众瑞鼓励员工讲真话，并且给予员工讲真话的机会。”
话像刀子一样插进袁熙心口，又像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袁熙险险站不稳，努力提着一口气立在他面前，眼眶发红。
众瑞一向注重媒体关系，顾苏苏被噎得张不开口，悄悄看了齐占海一眼。
齐占海示意顾苏苏将表格拿给袁熙，上面的内容显示这是一份辞退文件。
赵记者见她蹭到自己的袖子，先伸手掸了掸，这才放下话筒疏离地回笑：“休息就算了，我就在这等着齐总和袁总监答话。”
齐占海沉声：“翟羽佳现在还是你的下属，我希望你自己决定她的去留。”
顾苏苏一目了然，见缝插针闪到赵珂与袁熙中间，极客气地笑道：“赵大记者，知道您是咱们汉州最有名的记者，众瑞集团可不敢慢待您。要不，我们去采访室休息一下，接下来咱们再好好采访？”
白纸黑字，如今全被袁熙捏在手里。这是齐占海在点拨她之后，赐给她的主权。
袁熙定了定神儿，看向齐占海。
袁熙何尝不知道他的意思，这是主权，却也是警醒。既然重新给了她总监的权力，就会同时给翟羽佳监督她的机会。翟羽佳根本不会走，无论她在这张辞退文件上签不签字。
记者斜睨翟羽佳一眼，咄咄逼问：“刚刚这位员工说你是集团祸害，直指你举报祝同一事，可见公司会把举报的人当成异类，你是否担心公司辞退你？”
她扬手缓缓将纸撕掉。撕成一半，再一半，之后碎成无数碎片捏在她自己的掌心。
袁熙上前，声音决绝：“是我主动隐瞒，公司没有对我进行任何压制。”
办公室寂寂无声，碎纸压在手里像有千斤重。
赵珂疾呼一声，连忙问向齐占海：“去年的事到现在才真相大白，公司是否人为压制过这件事？对于这种员工，公司是否会对袁熙暗下处罚？”
顾苏苏上前开门，齐占海看都不再看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记者有意将话筒离她更近，摄像机紧跟其后，对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袁熙几乎在刹那间做了决定，扬头道：“祝同私自瞒印，克扣了16位作者的稿费。我举报了祝同，是我做的。”
可袁熙仍旧感受到他给予自己的不屑、失望、愤怒还有厌憎。当年她最喜欢的齐叔叔，如今看自己的眼神像看一头怪物。他讨厌一切耍手段的人，他讨厌她。
舒音、温厚德与钱晋全部出了会议室，难掩惊惶，一时都屏息站在齐占海身后。翟羽佳憋着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或许过了一刻钟，或许过了更久，办公室空空如也，袁熙缓缓打开门。其他人全都被遣走，门口只站着顾苏苏与翟羽佳。
很快，齐占海看向袁熙：“当时，是你做的？”
翟羽佳手里拿着表格，一言不发，递给袁熙看。
赵珂还想发问，却被顾苏苏拦住，她在等齐占海发话。然而此时齐占海看着袁熙，目光中多了一分忍耐。
那是一份调令，只要袁熙签字，翟羽佳就可以调往企划部。
袁熙唇线紧抿，迟迟没有说话。
这是齐占海给她的第二个警告，要么放翟羽佳走，要么就别难为她。袁熙心里饱蘸陈醋一般，定定地看着那张纸。
汉州电视台记者赵珂连忙上前，话筒递到袁熙嘴边：“作者稿费被扣的事是你举报的吗？你当时做这件事有压力吗？集团是否制止过你的行为？”
廊口的风呼啸而来。翟羽佳将调令举在她眼前，见她没反应，故意越举越近。
袁熙旋即跟出来，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袁熙扬手啪的一声将纸打烂，翟羽佳骤然一颤。
翟羽佳满眼是泪，吓得怔在当场。
任由顾苏苏站在身侧，袁熙直直对上翟羽佳的眼睛，声音因愤怒而凛冽：“知道我为什么能走到这里吗？”
迅疾之间，顾苏苏一把打断翟羽佳：“你闭嘴！”
翟羽佳喉咙滚动，惊惧地不敢看她。
翟羽佳惊惧地从会议室冲出，不管不顾地扯住齐占海的衣角喊道：“齐总，我对集团忠心耿耿，袁熙是个祸害，她从一开始就想害集团，我举报她没有错，我没有错……”
袁熙咬着牙：“是我的越战越勇，是我的屡败！屡战！”
声音传出时，顾苏苏、齐占海还有记者赵珂全都愣在当场。
字字珠玑，字字入耳，掷地而起凝成一颗又一颗子弹贴面擦过，穿透整个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