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研发总监上台介绍产品，然后是大营销部负责人舒音上台致词，再之后是项目负责人谭玉成现场解说，最后是媒体问答环节，等到发布会结束，已经下午六点钟。
演讲还在继续。
来宾散去，会馆清场，忙了一个多月的众人终于舒了口气。众瑞高层对此次活动很是满意，舒音自然高兴，扬言要带大营销部一行人喝庆功酒。
舞台第一环节结束，齐占海在如潮的掌声中致谢。展区外袁熙慢慢回身，她笃定刚才有人说话，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失，要么发生了大事，要么就是故意躲着她。
袁熙向温厚德告了假，准备先回公司。绕过T台与阵线音箱，踩过漫长的棕色地毯，等走到楼梯口时，意外看到了诗非。
展区忽然传来一阵喧嚷，有人喊冯兴的名字，声音极其耳熟。袁熙迟疑几秒，急忙追上去，只是到达展区时已经空空无人。
她还没出声，俏丽的身子已走到她面前。
仿佛宋宜珊完全放下了与周益勤竞争副总之事，俨然变成了他忠诚的下属。
诗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浮着冷笑：“明天新总监的任职邮件就该下来了，提前祝贺我吧，袁主管。”
走了几米之后回头看，周益勤与宋宜珊正低低说着什么，很是亲密的样子。
声音笃定，神色不屑，根本没将她看在眼里。
袁熙只能撤身离开。
袁熙抿唇沉默，不愿和她争执。诗非却径直上前，撞开她的身子扬长而去。擦肩时，冲袁熙啐了口唾沫。
袁熙愣了愣，视线移向他身边的宋宜珊，只是宋宜珊冷冷撇过头，明显不想和她说话。
“装什么装，恶心！”
周益勤吩咐袁熙：“齐总演讲一会儿就结束，去准备后面的事项吧。”
城市上空的云霞在傍晚时出现蜂蜜一样的颜色。明明是离别的日子，却好像预示着另一种未来。
艾伦连忙答应，挥手向几人告别。
众瑞大厦28楼。2801办公室。
抬头时，恰好看到周益勤和宋宜珊站在身前。周益勤穿一身酒红色西装，笑意浅浅。
程琪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好放进纸箱，总监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艾伦，冯总找你。”
袁熙进门时，程琪正要走。四目相对，程琪缓缓坐回椅子。
艾伦也大咧咧的笑：“没问题，待会我看到他……”
她有些疲惫，强撑着精神看向袁熙：“发布会开完了？”
袁熙笑起来：“希望和你们冯总有认识的机会，以后众瑞大营销部的活动可以继续保持合作。”
“很成功。”袁熙一步步走近她，将手里的梅子干递过去。
“冯兴冯总吗？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他肯定会来的。”艾伦四处瞅了瞅，“不过这一会儿不知道去哪了，你找他有事吗？”
程琪也不客气，顾自取出两颗，放进嘴里皱了皱眉：“这么酸？”
袁熙仍然有些奇怪：“怎么没见你们经理出现过？”
“你是还没尝尽苦。”袁熙淡淡出声。
袁熙见过那个总监，凶巴巴的女人，活动期间总共和袁熙说了没几句话。
“你说我主动辞职的事儿？”程琪斜睨她，“齐占海没辞退我，自然有他的考量。但是我不能继续待在这了，太丢人了。”她叹了口气，怅然道，“我递交了辞职信，剩余工作在家就能办，我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
艾伦想了想：“我们新星会务公司成立才刚一年，这次好像是总监承接的活动。”
袁熙仍旧举着梅子，什么都没说。
袁熙好奇：“那这次是谁找到了你们？”
程琪冷笑，将她手里的梅子干夺过来，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放：“我在这个公司待了三年，没想到最后竟是你送我。”
艾伦虽然才二十多岁，笑起来却礼貌至极：“好像没有。”
“大营销部人浮于事，你不在这也好。”袁熙低头，想起程琪出差之前两人在咖啡馆说的话。
在齐占海着重介绍产品时，袁熙问艾伦：“你们之前承接过众瑞的市场活动吗？”
程琪看着她，大耳环在说话时左右摇晃：“当时你和我说，周益勤是为了制衡我才夸赞我的手下。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既需要我，又担心我盖过他，所以经常越过我支持楼小菁，支持孟梦，支持一部门的同事。有了他的支持，我自然就管不住手底下那些人。”
仔细看的话，艾伦长脸瘦削，眼睛有神，长得很像一头羚羊。
“是。”袁熙敛眸，“他为了掌控你，有意在下面培养几个他的人。这么一来，那些人就容易和你对着干，而你，既要卖力出业绩，又要费心管下属，哪里还有心思对付他，早就成了他手里的棋子。”
此时的袁熙正在会馆西北角，伴随着齐占海的开场白，她缓缓看向身侧的艾伦。艾伦是新星会务公司专员，这次活动主要由他和袁熙对接。
程琪想到孟梦刚进部门时就常常顶撞她，这才有了后面她刻意打击孟梦的事。这一切，都不过都是周益勤的算计罢了。
四周荧光灯微弱地亮起，与舞台中央漂亮的灯束遥遥相应。敦厚温雅的问候落地，台下掌声雷动。
“他喜欢张辛。”程琪冷哼，“张辛到底有什么好！”
“下午好。”
袁熙摇头：“领导喜欢谁是你没办法掌控的，能掌控的只有一件事，别让领导讨厌你。你太强了，太招摇了，对妒才的周益勤来说不是件好事。”
他面带微笑，看着台下每一位观众。
程琪咕哝：“能力强，自然有招摇的资本。”
齐占海穿一身质地考究的西服正装，昂首挺立，身姿笔直。走到舞台中央时会馆灯光变暗，一束追光打在他的身上。
“即便没有张辛，还有李辛，王辛。只要他想制衡你，就总有办法。”袁熙心如止水，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周益勤的心思，“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二部门，没有二部门主管，你是周益勤唯一的下属，那他也会慢慢算计你，架空你或者将你边缘化，让你失去你的价值。”
热舞退去，产品概念广告出现在背景屏幕中。洪亮而又震撼的声音描述着新产品的特色，众人发出一片赞叹。很快，短片结束，齐占海缓缓走上舞台。
“可我能为他做业绩。”程琪不可思议。
待宾客坐齐，舞台中央偌大的背景板点亮，接着上来一群年轻舞者跳起热舞，会场气氛很快被点燃。工作人员将产品介绍单发给每一位到访者，并奉上新产品赠品，一只未来感十足的拟人玩偶。
“做业绩的下属千千万万，总得找个听话的。”
会馆选在汉州艺术区中心，磅礴向上的蚀火造型，一根根建筑如冲天箭耀眼闪动。会馆内深蓝色天花板垂坠着怪异而又炫丽的立方形，庞大的语音系统流淌着深邃的古典音乐，将整个会馆覆盖。棕色迎宾地毯左右各摆一排罗马柱鲜花，芳香袭人如沐春风。数百人在签到台签到，喷绘展板上记录着每一位到访宾客的名字，其中不乏基金会与投行的人。
程琪直接噎住，她蹭的起身，气得拳头攥紧，青筋暴起：“什么玩意儿！虚伪！小人！我来公司上班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给他当狗！”
新品发布会如期举行。
袁熙看着程琪，心中长叹，她还是一点没变。
程琪最终倒在自己的控制欲之下。
程琪又掏出两颗梅子，长呼口气：“你会当上总监吧？”
程琪不喜欢员工不听话，谁不听话，她就要压制她们。
没等袁熙说话，程琪又问：“你才多大？你管得住底下这么多人？”
但是人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呢。
袁熙眸似深潭，直视她：“权力管得住。”
当温厚德告诉袁熙会议内容时，袁熙只是觉得可惜。如果程琪没有扣所有人工资，没有推诿责任的话，结局或许不会演变成这样。
呼吸乍然停住。
在程琪的个人履历中，写着她很多优点。执行力强、能干、踏实、肯吃苦、资源多、经验丰富、业绩完成率极高。然而当她开始走上管理岗之路时，她的踏实能干却变成了一项缺点，她既没有向上讨好上级，也没有向下管理下属，她变成了一个只会单打独斗、拼命干活的呆憨。
程琪脸色一转，颇有些遗憾：“我当总监的时候，你怎么就没帮我管一管呢。”
而且她当着高层的面再次否定了舒音的想法，舒音拉着一张长脸，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袁熙听出她话里有话，停了一会儿：“我在帮您做业绩。”
虽然每一条都有道理，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她单纯解释广告策略就能无恙的时候了。
一扫原有的阴郁之色，程琪仰头哈哈大笑，忍不住为她拍掌叫好。她将梅子干放进上衣口袋，抱起纸箱：“干掉周益勤，我等你好消息。”
高层开会时，程琪极其诚恳的道歉，并解释舒音所提及的广告策略。因为预算有限，活动时间也不长，如果不是连着几个月投报纸，那么广告作用就会微乎其微，所以她才没有选择投半版广告。至于电视广告，活动定在暑假举办，她想缩短时间增加广告密集度，而不是用有限预算延长广告时间。至于舒音说的特殊形式，程琪意思更明显，前段时间刚刚出过充气模型爆炸的负面案例，她当时以安全为由，否决了这一形式。
袁熙微微错身为她让路：“别再吃能力强的亏，你本不必遭受这些。”
邮件越级抄送给温厚德、舒音与齐占海。高层震动。
程琪浑身像短暂过了电，心口又麻又疼。半晌，她敛了笑，定定看她：“袁熙，向前走。走远一点，走到周益勤前面，走到舒音前面，走得比那些男人还要远。”
这一次，一二部门全体写了一封邮件，控诉程琪作为总监以来的种种不是，控诉她是如何折磨着她们，无休止加班、制服羞辱、甩锅、骂人、扣工资等等，手段霸道残忍，俨然与公司文化不符。洋洋洒洒几千字，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程琪身上。
袁熙怔在原地。
一部门员工受程琪控制已久，受到二部门员工感染，毅然决然加入到讨伐队伍。
程琪大步离开办公室，步伐充满力量，好像她根本不是出局的人，而是奔赴另外一片更广阔的战场。
会议散后，一场对程琪的报复疯狂涌来。二部门的女人们不再离职、不再吵闹、更不再默默承受，她们空前团结，咬牙发狠举部门之力干掉程琪。
她还有能力继续厮杀。
程琪的脸面、自尊心、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让她低下头向员工道歉，而是选择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推诿责任。她又一次选择和所有人作对。
“千万不要停！走远！远到你能改变规则！”
广告部的人彻底炸了。
声音清透，背影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