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恭顺地点头，程琪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最后说道：“要对自己严格要求，年轻人别怕吃苦，吃苦是福啊。”
“老实说，我在你们这个位置上的时候，比你们辛苦得多。”程琪喝了口茶，完全没察觉袁熙的表情，“我知道二部门的人经常乱糟糟的吵，我不会管那种人，到时候谁没完成任务谁就走，这很公平。”
袁熙立即表态：“一部门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袁熙惊愕地看着程琪。
程琪放心地大笑，对自己全面掌控一二部门深感骄傲。
程琪完全不设防：“一家牛奶企业赞助暑期少年宫活动，广告也要得急。袁熙你就安心做冰箱这个单，交给诗非部门的任务我会盯着。”她一向不喜欢诗非，情绪完全显在脸上，“诗非来找过我，约我逛街还送我国外的包包，这哪里是工作的样子！我需要她干活，可不是让她花点钱找人罩着，让公司给她养老！”
袁熙缓缓起身，以极卑微的姿态告别。程琪持着总监范儿将她送到门口，除了居高临下的样子，目光充满了对袁熙的期许。
袁熙笑着答应：“二部门的任务是什么？”
袁熙知道程琪要借自己的能力达成业绩，然而临出门时还是多看了她一眼。
“啊……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程琪格外高兴，刚刚的担忧瞬间全无，“袁熙，你一定要好好完成这个单子！”
现在袁熙是一部主管，上司是程琪，再上面就是温厚德。一个上司想搞掉下属，容易到抬抬手指就能办到。
“把鱼放进冰箱速冻成冰，打开冰块后，鱼仍能活蹦乱跳？”袁熙轻声出口，“保鲜，速冻，将这个方向做到极致。”
袁熙近乎哀悯地看了程琪一眼。只是程琪迅速回了身，她什么都没看到。
袁熙从策划书中抬头。四目相汇，程琪屏气敛息地等着。
下了楼，电子时钟显示22：30分，办公室仍然坐满了人。每个人脸色都不好，日夜加班，气氛格外凝重压抑。
办公室一时安静至极，程琪期待袁熙说点什么，她知道大赛活动已经用完了所有人手，再往上加任务量无异于强压属下。但是她也没办法，既然坐上总监的职位，业绩就不能输给周益勤，否则她还怎么再升职呢。
翟羽佳从她副主管的工位一路走到袁熙身前，满脸疲倦：“熙熙，最近真的很累。”
“给冰箱做广告，主打速冻的概念。”
袁熙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静默了一会儿才说：“程总监刚刚又交给我们一个单子，恐怕……未来一个月要连续加班了。”
坐在扶手椅中的程琪将策划书递给袁熙，袁熙几乎要站起身子才能碰到那份资料。
“什么？！”没等翟羽佳说话，一旁的副主管周楚楚蓦地起身，不可思议看向袁熙，“你答应了？”
言下之意这单子是不得不做，看来未来加班的日子更多了。
袁熙点头：“楚楚，你来负责吧。”
程琪笑笑：“也不是你们一部有任务，二部也有。”
周楚楚咬牙：“袁熙！你为了讨好程总监，就这么下贱吗！凭什么让我跟着你遭殃！”
发布会的概念广告已经让袁熙忙得焦头烂额，她顾不上喝茶：“程总监是指，抽调一部的人额外完成这个单子？”
被周楚楚一喊，翟羽佳手下的方芳也很沮丧，疲惫地喊：“累死了，真的干不动了。”
袁熙谨慎地接过茶水，与她寒暄两句。程琪一向不废话，坐回大办公桌：“有个广告大单需要做，袁熙你得扛下来这个任务。”
方芳一抱怨，其余几个女同事也拼命点头。
她笑着招呼袁熙坐下，语气从未有过的亲近：“最近怎么样啊？主管岗位还适不适应？”
袁熙奇怪地看着她们：“方芳你们几个主要负责外围工作，怎么会这么累？”
夜风微凉，推开28楼办公室的门，程琪正在泡茶。
方芳咕哝：“还不是周副主管，把她那边的活全挪到我们手里了。”
轮到袁熙上楼时往往在晚九点之后。
周楚楚当即叫嚷：“你什么意思！没能力就是没能力，上司交给你的任务你完不成怪谁！”
每天下班前五分钟，程琪挨个喊人，14楼所有人心跳加速，脑门冒汗。
袁熙抬头问周楚楚：“你把我给你的工作都交给她们做，作为一部门副主管，你是不是太闲了？”
2801房间再也不是人人向往的“男神”周益勤的办公室，现在俨然成为一处人间地狱。
周楚楚冷冷看她一眼：“完不成就是完不成，为什么你要接？她们那么累，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底层员工甚至总结出一条血泪经验：千万不要反抗，反抗只能带来更大的反扑。
翟羽佳瞪大双眼，因为太累，眼眶中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大家都很忙，你多少干点。分摊给我这边就算了，你什么都不干还有脸数落别人？”
程琪将员工挨个叫到28楼开会，表现优秀的员工待几分钟就会下来，表现不好的员工则被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哭着下来继续干活。
周楚楚撇嘴，当的一声踢翻椅子：“那是你们活该！要干你们干，反正我不干，跟着袁熙这种loser能有什么前途！”
连续半个月加班，整个办公室哀嚎不止。
她明摆着嘲骂袁熙的二本学历，看都不看袁熙一眼，扬头向外走。这么一闹，办公室其他同事都看袁熙的笑话，一道道目光像一簇簇火烧着她。
袁熙手指搭在资料上面，心口飕飕进着凉风。
袁熙当没看见，继续和翟羽佳对接。
然而知道她研究生学历的人，除了人事部，就只有宋宜珊了。
“太难了……”翟羽佳将一沓发布会的费用申请表递给她，眼看就要哭出声，“为了发布会顺利举办，我们一天天累得要死，跑完现场还要回办公室，填完这表填那表，找财务报销从周一排到周五，费用迟迟下不来，新的费用都要自己先垫上。这就算了，程总监天天骂人，周楚楚又捣乱，天天加班，天天一肚子火。”
袁熙大学与宋宜珊同校，自然是名校出身，只不过研究生她报了信息工程专业，论最近的学历院校，确实比不上好大学出身的同事。
她说的正是广告部所有人的心声，袁熙轻声安抚：“再坚持坚持，忙完这阵子，咱们好好休息。”
看她这么说，孟梦猜测传言是真，低声问：“之前选主管时，都知道你是名校毕业，怎么忽然又传出你是二本学历？还说得有模有样，摆明让你丢脸。”
翟羽佳抹了把泪，很是委屈：“哪有休息的时候，忙完这阵子就忙下阵子。程总监又派了个新单给咱们，还让不让人活了。”
袁熙知道孟梦是在安慰她，一向以“杠精”著称的孟梦能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说话，让袁熙心头一热。她笑了笑，安抚孟梦：“没关系，我不在意。”
袁熙先将孟梦与何见月的费用批了，又挨个在申请表上签字，一边掀开后面的费用明细一边说：“做完这个任务之后，我去给你们申请补偿和奖金……”
进入公司以来袁熙从没有主动说过自己的学历，但是她知道，能进入众瑞这种外资公司的人绝对都是好大学出身。孟梦虽然这样说话，可她是正儿八经211毕业的学生，放眼望整个广告部，翟羽佳是省大毕业，何见月是一本大学毕业，黎宁甚至诗非都是985名校毕业，唯独袁熙，研究生毕业于二类院校，是个名符其实的二本学历。
“巴巴说个不停，你们还有完没完？”
孟梦递上去冲好的咖啡，嘁了一声：“985看不起211，211看不起一本大学，一本看不起二本，二本看不起三本。你知道，学历就跟古代那些嫔妃身份似的，成天揪着嫡出庶出说事儿，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
走廊忽然传来一声厉喝，震得大家一愣。
袁熙放好品牌报告表：“都怎么说？”
袁熙听出是何见月的声音，然而印象中她从没有以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就……说你学历……”孟梦吞吞吐吐，“学历一般……”
声音隐忍到极致，变成愤怒：“考个好大学就了不起？袁主管好歹是研究生毕业，用得着你们笑话！有空操心操心自己，以为有个好文凭就能好一辈子吗真是做梦！”
袁熙摇头。
袁熙放下明细单迅速出门。
孟梦错愕：“你还不知道？”
走廊里，何见月正和二部门的人对骂，背影瘦小无助，声音却充满力量。
袁熙偏头问：“说我什么了？”
二部门的人在袁熙出来之前已经回怼：“二本啊？大学扩招才收的种，要不然哪里能轮的上她当研究生？”
孟梦凑过来，有些生气：“你别听那些人嚼舌头根子，她们都是吃饱了撑的！”
何见月攥紧拳头，上前一步像要打架：“有能耐怎么不自己也考个硕士学位！你们又算哪路……”
袁熙皱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见月！”袁熙立时制止。
以前的坏话还不敢公开对袁熙说，现在无论是谁都能讥讽她几句，神色鄙夷地冲着她指指点点。
二部门的人跟着一惊，急慌慌走开。何见月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袁熙：“你不是……不是去楼上开会了……”
直到新品发布会举办前一周，袁熙忙完回到办公室，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声兜头向她压来。
她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办公室里已经闹过一轮，见到袁熙惊得舌头打结。
再之后，有关袁熙的坏话越来越多。
忙了一整天，袁熙累得快要支撑不住，扶着门框吸了口气。
起因是诗非告诉大家袁熙告密。在所有人吐槽衣服的那天，只有袁熙无动于衷，因为她正默默记录着大家的一言一行，转而告诉程总监。
何见月怕她生气，想解释：“自从你升了主管，诗非说了你多少坏话。她们部门的人一口一个贱人骂你，我真的忍不下去……”
那天之后，所有没有辞职的员工乖乖穿上了玫红色套裙，然而对于袁熙的攻击却愈演愈胜，骂她小人、贱婢、狗腿子的人越来越多。
“我能堵住她的嘴吗？”
喧嚣声像潮水一样涌动，只有袁熙没有说话。
袁熙站在门廊，白炽灯下脸色难看。
薛磊走后，广告部彻底成为没有男人的“女子天团”，这件衣服像导火索一样将每一个员工点炸，整个办公室又吵又骂，甚至还有无法接受这种工作服的员工愤而辞职，宁愿丢掉工作也不愿承受这种羞辱。
何见月一怔：“不能……”
对于追求时尚又爱美的广告人来说，这件衣服无异于一种羞辱，将自己的品位放在地上360度无死角地摩擦。
袁熙喉咙里沉沉出声：“我能堵住自己的耳朵吗？”
广告人该有的审美和高级感统统掉线，连诗非都忍不住在办公室发牢骚：马上可以去红灯区工作了！
何见月眨了眨眼，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每人一套玫红色套裙，版型紧，材质硬，裙边点缀着众瑞的logo，内搭的白色T恤中间更是堆了一圈摆成心形的亮片，充满了劣质感和浮夸感。除此之外，按程琪的要求，这身套裙还需要搭配黑色渔网袜，密集恐惧症患者适应不了还是小事，但凡正常人穿上，都可以直接下海网鱼。
“可以。”
一天后，广告部制服统一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