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男人之间的较量,只一个眼神便能分出胜负。
专注地看向他时,那压迫犹如实质,毫不掩饰地威逼而来。让江莫承的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识地便移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
江莫承到了嘴边的话只能变成:“行,我就先过去了。”
江莫承犹豫了片刻,刚想说一起过去,正要开口便看见原本一直目光淡淡的温景梵倏然转过视线看过来,那目光清亮得像是能看透人心。
等江莫承一走,随安然小口抿着柚子茶偷眼看温景梵,见他面无表情神色自若的闲适样子,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随安然被茶水烫得舌头有些微的麻,她舔了舔唇,这才说道:“那你先过去吧,我再坐一会。”
温景梵用鼻音哼出个“嗯”来。
他正想说几句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江莫承拿起手机看了眼,眉一挑,面色复杂:“叶小琴的电话,估计是催我了。”
随安然熟知他的声音,见他似是没有半分不悦,反而还微微带了几分轻快,不由一头雾水……他高兴什么?
江莫承默默黑线,心头微微不爽,怎么就浪费时间了!说谁浪费时间呢!
见她开了头又不说下去,温景梵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继续说。”
浪费时间……
“其实没必要……”她垂着眸子看着茶水里的柚子,继续说道:“我不愿意去同学会倒不是害怕,也没有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不敢面对……”
温景梵静静地看了她两眼,慢条斯理地抿着茶水,良久才说道:“安然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没必要浪费时间。”
再说了,当年她又没做错什么,只不过遭遇的事情有些不太好而已。就算是有过计较,也在这几年内磨平了。
随安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点点头,没说话。
“我的高中学校是寄宿的,同学大多都是住校的。但我是走读生,每晚爸爸都会开车来接我回去,各种原因就没交到朋友。所以觉得……同学聚会没有什么必要。”
江莫承斟酌道:“同学会就是同学联络感情,你一直没来,大家也偶尔会提起你。”
都不熟嘛……而且后来的事情更是闹到连普通朋友都敬而远之了。她这个那么久不出现,今年却突然带着老公出现在同学会上,那得多奇怪啊。
江莫承认识了安然这么多年,哪会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叶小琴和随安然是对头这件事整个班都知道,哪有叶小琴亲自开口她就给面子不拒绝的道理?
而且私心里,随安然也没有想要把温景梵带过去的意思。如果有问题,她也能够解决,她并不想把温景梵也拉到这种幼稚的较量里。
随安然看了他一眼,含糊地回答:“在超市碰到叶小琴了,她亲口提了就没拒绝……”
温景梵静静地看了她一眼,见她那一脸小心的样子,不由失笑:“原来温太太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是我让你带不出去。”
他看了眼有些不在状态的随安然,好奇地问道:“这次怎么愿意来了?”
这飞来的一笔罪状……
“初七回去。”温景梵抿了口茶,目光清润地看向他。他的眼神虽然平和无害,但江莫承依然还是觉得有一股凌厉的威压不动声色地扑面而来。
随安然赶紧摇头:“哪能啊,时遇大大这么倾城绝艳的,一出场肯定能艳压群芳。再说了,他们那都是胭脂俗粉,哪能和您比较。”
“这次来是不回去了吗?”江莫承问。
这狗腿的……
不打算久坐,三个人便直接选了咖啡厅一楼拐角处的角落坐下。
温景梵倒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只记忆里有一次是在微博上,她一口一个“时遇大大”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小女孩的粉红。
只有轻柔的音乐声音在回响,舒适又清新。
他思忖了片刻,转了话题:“附近哪里有电影院?”
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初五的原因,咖啡厅里的人少得可怜,以至于本来就安静的氛围更加安静了。
随安然还在等他回答呢,结果她这么拍马屁,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严重打击了她溜须拍马的积极性。
温景梵见她在出神,无奈地笑了笑,替她答应了下来:“好,过去坐会。”
见她一脸郁闷的样子,温景梵目光微亮,叫她:“安然。”
而且只是一个同学会而已,又不是鸿门宴。就算是鸿门宴,她也有人撑腰啊,也不知道心虚打颤个什么劲。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
随安然还在默默地想,自己来都来了,已经走到了门口,现在又不进去,是不是有些太矫情了啊……
温景梵指了指她的脸,“好像有脏东西,你靠过来。”
明显底气不足的样子,江莫承自然也看明白了,弯唇笑了笑,四下看了眼,指了指酒店旁边那家咖啡厅:“反正时间还早,一起去里面坐坐吧?”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随安然自然不疑有他,乖乖地把脸转过去。两个人本来就坐在同一处的沙发上,距离一直亲近。
她还没做好进去的准备……
她只微微靠过来,便已经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她转头看去,江莫承正大步地往这里走来,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到跟前时对温景梵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怎么不进去啊?”
温景梵扣住她的下巴微微收紧,低头把唇压上去轻轻浅浅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见她呆愣,抵着她的唇低喃了一句“温太太态度积极,温先生很喜欢”作为评价。
正这么想着,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而这句勉强算夸奖的话……却让随安然有些摸不清他夸得是哪方面了……
高中的三年,她的存在感就像是一张白纸,几乎透明。
她……好像就没有积极的一面啊,而且在他的纵容下,越发懒散了好么——
只是她从来不关心,也不会在意。
既然打定主意不去了,那这四点之后的时光便便宜了……某位占了便宜心情越发愉悦的时遇大大。
往年的同学会随安然通常都是推脱自己不在L市赶不回来,从来不参加。但偶尔也会留意这种活动,加上江莫承是每回都去,一来二去的倒是也知道一些。
在咖啡厅又坐了片刻,等到天色擦黑,两个人这才去寻吃饭的地方。
叶小琴在班里的人缘向来不错,所以像同学会这样需要号召力的活动一向都是交给她和班长一起安排策划的。
最后随安然以“想吃的太多吃不过来,就随便吃点”为理由,去一家砂锅店吃砂锅面。
他也低头看她,用鼻音轻声的“嗯?”了一声。
她显然是经常来,菜单也不看,随口便点了几道小菜下面,又叫了一笼咸蛋蒸饭,这才问他:“想吃什么面?”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温景梵,目光灼然,像是蕴了一汪水,波光潋滟。
北方和南方的习惯不一样,为了省事,他通常都是这样的回答:“和你的一样。”
班长和叶小琴已经在酒店的大堂等候,随安然往里面看了眼,便发现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三三两两刚找到组织的同窗同学。
而这边,同学会开始。
同学会是下午四点开始的,随安然一向准时,就算在路上磨磨蹭蹭,到达地点的时候也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
叶小琴还惦记着随安然,眼看着都快要开席了,人还没来,不由抱怨道:“随安然这是放我们鸽子的节奏啊。”
比起温景梵一脸闲适地像是去散步,随安然的表情简直要用惨烈形容。
江莫承坐在她的不远处,正好听见这句话,抿了口酒,淡淡地笑了笑:“对,被她放鸽子了,今晚不回来了。”
这么想着,心底暗叹了口气,和他一起出门。
叶小琴看了他一眼,越发不高兴了:“怎么这样啊,说好要来的啊。”
就因为全权拿主意……反而拿不准主意了啊。随安然大概是知道他的用意的,所以才选择困难症发作。不然按照平时,就算是人到门口请了,她也是说不去就不去。
“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江莫承又是一声轻笑,这一次便带了几分轻蔑。
“我记得家里的大小事一向都是温太太全权拿主意。”
“我知道你喜欢她,有必要当着老同学的面这么帮她说话吗?”叶小琴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声,正有人问她要喝什么,她别过头去张罗,忽略了江莫承那一闪而过阴郁的眼神。
她边穿外套边看外面冷风肆虐的天气,眉头皱得更深了:“真的要去吗?”
席间热热闹闹的,气氛倒是不错。
没一会,随安然就收拾妥当走了出来。
有个跟叶小琴关系好的,突然就问道:“叶小琴,你不说随安然这次要来吗?怎么人没来啊?”
温景梵略一思忖就知道是自己刚才那句话颇有歧义,以至于她想歪了。也不做解释,从善如流地出去等候了。
“不想来呗,谁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动她啊。”
于是随安然很麻利地翻身坐起来:“你出去等我吧,我马上就起来。”话落,更是毫不留情地开始赶客。
“你不说上次在超市看见她,她已经结婚了吗?那男人谁啊?干什么的?”
他一本正经的提议,随安然却……一本正经地想歪了。
叶小琴嗤笑了一声:“鬼知道干什么的,就长得还不错,原来随安然喜欢那个调调的。”话虽这么说,叶小琴心里却有些发酸。
这一次过年真的认真计较两个人的二人时光,其实反而比在A市的时候要更少。
温景然叫她“嫂子”,而且她身边的男人和温景然的面容又有那么几分相似,十有八九就是一家人了。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他俯下身,按住被子的一角,看着她刚睡醒绯红的脸,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去就不去,有这个时间我们还可以做点别的。”
至于来头,便清楚不过了。不说是权贵,也是富贵之家。
见他沉默,随安然不安了一下,翻身去看他:“你不高兴啊?”
说着说着,几个人便笑做一团。
而且,那段记忆他没有参与,从而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倒是在随母这里听过只言片语的概括。
江莫承今晚心里本就压抑,听到这些,便更是难以抑制心底而起的邪火。
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喜欢看见她躲闪皱眉,陷入回忆便无法自拔的样子。
他把酒杯重重地往玻璃转盘上一放,那清脆的碰撞声大得几乎有些刺耳,另整个房间所有的人瞬间都沉默下来,转头看向他。
温景梵的本意是想亲手带着她从那段黑暗的时光里走出来,她永远不会主动提起那一年,就算偶尔提及了也是匆匆的一话带过不愿去想。
他微眯了眼,虽是在笑着,但语气却沉得滴水:“她嫁的是A市温家的温景梵,如果这个不知道,那S市的SY投资公司知道吧?就是温景梵的公司。她也的确是在做酒店的大堂经理,不过盛远牌子这么大,你以为进去容易?而且不巧的是……也是温家的。还需要详细些吗?”
随安然点点头:“不想……很不想,非常不想,特别特别不想去。”
叶小琴被他当众博了面子,恼羞成怒,脸色一变,厉色喝道:“江莫承你怎么回事啊?”
“忘记四点的同学会了?”他轻扯了一下她的被子,见她扯得更紧,挑了挑眉,说道:“不想去?”
他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而且叶小琴,你一副看不起她的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你使出十八般武艺都没能追到的温医生也是温家的?说起来还要叫安然一声嫂子,哈哈……”
听见他的脚步声,随安然往被子里缩了缩,咕哝道:“别叫我起床,我不想起来。”
他笑出声来,但片刻又突然止住,严肃地看向她,一本正经:“别用外貌来定义一个男人,像温景梵这样的……”
温景梵推门进来的时候,随安然还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感时伤秋地看着窗外。温景梵微微一顿,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放纵了些……以至于随安然这种悲壮的表情持续了这么一整天。
“呵。倒真的是一出喜剧啊,你追了几年没追上,现在倒还有心帮情敌说话。”叶小琴冷笑。
今天早上不用说了,是温景梵不放人,以至于两个人就这么虚度了一上午的时间。等吃过午饭,就是她不思进取地重新爬回了床上补眠,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的三点钟。
“我活该追不上。”他豁然站起身来,眼神里是毫无怜惜的肃杀之意,那满身烈焰的样子吓得叶小琴脸色苍白如纸。
随安然默默地在床上又翻了个身,看着窗外像是雾霭弥漫而显得格外阴沉的天空,更加不想出门了。
他看着叶小琴,一字一句道:“温景梵对她的好是我怎么也做不到的,所以我输得心服口服。但就算这样,我也容不得你说她半句不好。你算什么东西?”
因为太累……
叶小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见众人目光各异地看过来,面子终于挂不住,瞪着江莫承的眼神几乎想要吃了他:“江莫承你给我记住。”
于是,安歆耳提面命了一早晨的让随安然勤快点,不要仗着温景梵现在宠她疼她就懒得什么也不做的结果——依然还是失败了。
“告诉你,千金难买小爷乐意。你就是不如随安然,上学的时候你嫉妒她家世好,她一落魄你比谁都高兴。但人家现在过得依然比你好,你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江莫承说完这些,心里的郁结终于散去了不少,那三分醉意也清醒了,肃容正色道:“叶小琴,你记住。不要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和感情……想和你计较的话,随安然估计会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随安然默:“……”说不过他。
同学会最后不欢而散,但引起这不欢而散的主角却是从开始到结束都未曾参与。以至于这件事在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再被提起传到她的耳朵时,让她不由心尖微微泛软。
温景梵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反问:“这个难道不就是放纵?”
总是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偶尔提起时会带有一丝遗憾,而江莫承,就是随安然的这个不可提及的人。
随安然浑身都是酥的,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就着一滚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被窝里,闷声道:“那也太不节制了。”
虽然还是年初五,但店里吃饭的人倒是不少,从厨房的小窗口看进去,里面雾蒙蒙的一片,空气里更是漂浮着食物的香气。
温景梵失笑,凑过去亲了亲她,温声安抚:“佛门重地不能放肆,所以今天早上辛苦温太太了。”
随安然小口吃着糯米饭,感觉那软糯在舌尖化开,满足地眯了眯眼。
随安然默默扫他一眼,眼神里尽是控诉——都这样了,还让她下馄饨?他已经把她当做馄饨下锅了,好么!
等一顿饭吃完,她却有些傻眼。
浴室里放了水,温景梵抱她进去洗了澡,见她懒洋洋想睡的样子,抬手轻捏了一下她的脸:“不说下馄饨给我吃?”
她面前的砂锅几乎快要见底了,只有浅浅的一层汤底。因为加了辣椒,在灯光的润泽下红艳艳的。
不过无论她是否抗议,还是没能抵过温景梵的势在必得,被他就地正法了N次,才终于得了解脱。
至于桌上那几盘小菜更是已经被一扫而空,干净得不得了……
这样预谋已久真的大丈夫吗~!
随安然默默地看了眼温景梵,他吃东西的样子优雅又好看,但速度却很快。她记得刚才她努力地在吃的时候,温景梵就在一边给她夹菜,反而自己没吃几口。
随安然顿时瞪圆了眼,敢情他是存了这个心思才赖床的?这么无耻的人真的是她的时遇大人???
那这会……这满桌子的残骸不用说了,有一大半都是出自她的手。
她这边还没想明白,他已经微带着些不满地抗议:“脱起来太麻烦。”
想着想着,随安然就有些悲愤起来:“……我怎么又吃了那么多?”
咦……她说呢,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他是让自己穿多点,结果真的是不要穿太多?
“能吃是福?”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补充道:“前几天有人还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忘记了?”
他的动作开始不安分起来:“我说不要穿太多还有吃饱点……”
没忘——
随安然想了想没想起来:“你说什么了……”
反正自打她和温景梵在一起之后,别的变化倒是不怎么明显,唯一可观的就是她与日递增的饭量……
随安然疑惑地“嗯”了一声,他已经微微坐直身子,一手按住她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你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跟你说什么还记得吗?”
不过这个也不怪她啊,几乎一天三餐都被他包走了,吃过饭又不用刷碗善后,这种美好的生活怎么能不让她放下一切包袱,一点点一点点地……吃胖自己呢?
“不急。”他说道。
温景梵给她递了张纸巾过去,指了指她的嘴边:“吃东西还跟小孩子一样,嘴角脏了自己擦。”
“嗯。”她坐到床边:“起来了,我下馄饨给你吃。”
随安然接过纸巾狠狠地在唇上蹭了两下,抬眼就见他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她:“是右边,不是左边。我来。”
随安然吃过早饭后上楼去叫他起来,温景梵已经醒了,正半靠在床头,慵懒地看着窗外。见她上来,懒洋洋地问道:“妈去上班了?”
说着,便握住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擦了一下:“刚才擦那么重干嘛?”
她一直害怕安然会过不去随经国和她离婚的这道坎,如今看到她和温景梵的相处,看到温景梵对她的态度,已然放下了大半的心。
“啊?”随安然一时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安歆却是高兴的,没有什么比自家女儿找了个疼爱她的男人更让她觉得欣慰。
温景梵把纸巾往一旁的垃圾桶里一扔,起身和她一起往外走的时候,这才轻声说了一句:“我还要亲的。”
安歆笑了一声,轻斥:“你也就仗着他宠你。”
随安然脚步一顿,脸“轰”地一下就热了起来——
随安然不满地反驳:“是他不让我做的啊。”
不正经!
“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来,等会他下楼来,就再下一锅馄饨。别什么都等着他来做,看你都快被他养懒了,什么都不动。”安歆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没有认真地在听她说话,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手,瞪了她一眼。
这句话的效应一直持续到两个人散步走到电影院门口。
“还在睡。”她揭开锅盖,锅里翻腾的水汽涌上来,有些烫。随安然眯起眼睛看了看,看见翻滚的沸水里正浮动着的小馄饨,仿佛已经闻到了馄饨的香气,食指大动。
温景梵略微有些无奈地看着坚持要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的随安然,声音低沉:“过来。”
隔日醒来的时候,安歆还在楼下给她下馄饨,见她一个人下得楼,侧目看了她一眼,先问道:“景梵呢?”
随安然摇摇头,坚定立场:“你会耍流氓。”
随安然听得迷迷糊糊的,原本还想再听一耳朵,渐渐的,那睡意上涌,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对你耍流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习惯就好。”温景梵往她那里迈了一步,就见随安然跟个兔子一样又往后退了两步。
温景梵也没有吃夜宵的心思:“妈我肚子不饿,你别忙了。这么晚了赶紧去休息,安然这里有我。”
温景梵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怎么自家的媳妇过个年——返老还童呢?
“也难为你照看了她一路,这孩子也真不懂事。”安歆轻声责备了她一句,把手里的温水递给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下楼给你弄点吃的?”
电影院在商场的顶楼,需要坐电梯上去。这次随安然是避无可避,刚迈进电梯就被温景梵逮到了身边,紧紧地揽在了身侧。
温景梵边起身过去,边回答:“睡下了。”
同趟电梯的还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往随安然的方向瞄。
他正要起身,便听见门口传来的规律的敲门声,他转身看去,安歆端了杯水站在门口,温和地看着他们俩:“安然睡下了?”
随安然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刚想往后躲躲,温景梵已经十分默契地揽住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最后的位置。又微微侧身把她挡在了身侧,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随安然闭着眼摇摇头,翻身背对他,手指却扯着被角偷偷地笑。
电梯里的灯光都有些虚虚实实起来,她拉住他的手腕,摸到那一寸的温热,不由弯唇笑了起来,头抵在他的胸口一直到电梯到了顶楼。
温景梵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拆穿她,只放她到床上时,偏头在她的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这才给她盖上被子:“想不想吃夜宵?”
“现在又不怕我耍流氓了?”等人都走光了,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拥着她走出来。
随安然环在他颈后的手有些紧张地微微收紧,始终没抬头。
“还真的跟我计较啊,刚才跟你闹着玩的。”随安然挠了一下他的掌心,生硬地转移话题:“咦,没想到人还挺多的。”
等温景梵抱着她到了房间时,刚推开门就赶紧颈间有很轻柔的触感,淡淡的,一扫而过。他微微一顿,低头看了她一眼。
温景梵似乎是笑了一下,眉眼微弯,俊朗的面容瞬间柔和了下来。
“我不怕。”她低低轻喃了一句,又老老实实地趴回去。
说起来,好像两个人也没一起看过电影……
温景梵便更舍不得放她下来了,沉吟道:“我以后还得扛起你的整个人生,现在只是抱你上楼,怕我把你摔下来?”
随安然看着LED显示板上显示的电影,转头询问他的意见:“我们看《末世》好不好?”
她脸上还有明显的睡意,双眼熬得有些红,映着昏黄的壁灯看上去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喜欢这种?”他问。
等他抱着她准备上楼了,她又豁然抬起头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楼梯窄,我下来自己走好了。”
“喜欢。”她点头,看到主演名单上一个熟悉的中文名时,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咦,是秦暖阳主演的啊?”
随安然:“……”这什么人啊,她咕哝了一声,把脸埋在他的颈边一动不动。
“喜欢她?”温景梵淡淡地扫了眼她指着的名字,面无表情地问道。
温景梵抱着她进屋,这才回答:“你想到的,我会没想到?”
随安然早已经过来追星的年纪,再加上拥有合法婚姻关系的丈夫又是标准的偶像男颜……她还真的对娱乐圈不怎么感兴趣。
倒还有功夫想别人……
只是因为上次听他提起过,才对这个名字有些不一样的反应。
“那司机呢?这么晚了他还往S市开?让他先在L市这里的酒店住一晚好了。”
她没回答,温景梵便当做她是默认了,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语气宠溺:“喜欢的话回去约出来你们见见?估计会投缘。”
可事实上是……司机提议叫醒她,温景梵想着她昨晚睡得晚没睡好,今天来回坐了一天的车,便舍不得叫她起来,直接抱着出来了。
唔……这种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初醒的娇憨,温景梵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解释道:“我叫了你好几次都没醒,我不抱你下来是把你留在车里过夜?”
《末世》的放映时间就在半个小时后,时间还早,两个人便在外面的等候区小坐。
随安然被冷风一吹已经清醒了很多,回头看见安歆关了门正往回走,这才有了些不好意思:“你就当着我妈的面这样把我抱回来的啊?”
等候区的大墙上安装着一个大屏的LED显示屏,上面正滚动地播出最近上映以及即将上映的电影的片花节选。
“妈下来开门。”他低头,吻落在她的脸上,试了一下她现在的温度,这才说道:“困的话接着睡,我抱你回去。”
等灯光明亮,光影变换着连带着休息区内也被它的光影覆盖,时而变换。
随安然抬头看见二楼安歆的房间还亮着灯,有些迷茫:“妈怎么还没睡?”
随安然似乎是想起什么,看了眼正闲适地喝着水的温景梵,思忖了片刻这才斟酌着问道:“上次配《九转》之前,你有提过说是以后不打算再配音了?”
“到了,11点多。还困不困?”他问。
温景梵“嗯”?了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直直地看向她,反问道:“你希望我继续配下去吗?”
“到家了?几点了?”
随安然点点头,如果他不配音了,真的就可惜了。
温景梵抱她出来的时候她才醒过来,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四下看了看,还一时有些不能回神。
“如果没有特别心动的剧本,应该不会再配了。以后要专心地赚钱养老婆。”他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清亮透彻,像是梵音寺放生池的那潭碧水,清澈见底。
因为路上出了点故障,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到家的时候已经是11点多了,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空荡的夜色沉得发凉。
这种答案说了跟没说一样。
这一睡,便一路睡到了家门口。
“不止要养老婆,还要赚奶粉钱养儿子。”
“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你继续睡你的,等会就能走了。”他声音轻柔,抬手遮住她的眼睛,顺带着又把她抱回了怀里,轻声哄着:“再睡会。”
随安然不满:“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不喜欢女儿啊?”
“车怎么了?”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
“不喜欢。”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女儿要娇养,儿子就可以随意放养了。我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可是独宠温太太。”
她是靠在温景梵的怀里睡着的,这会一动,温景梵就察觉了,低头看过来,替她拢了一下盖在她身上的外套,轻声问道:“睡醒了?”
独宠……
大概是车出了一些故障,已经停在了高速上的应急停车道。
随安然的脸默默地发烫,幸好光影暗下去,并不能看得清楚。
她这才清醒了几分,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看过去。
她抿着唇,想抑制到了唇角的笑意。可他这样故意看这儿……不想笑的,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
夜晚赶路,总是会比白天来得要更无聊一些。她靠在椅背上有些无精打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等途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时,还隐约听见温景梵压低了的声音在问:“什么时候能修好?”
温景梵微扬了唇角,握住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压低了声音,却格外认真地重复了两遍:“我是认真的,安然。”
大概是天气的原因,也大概是才年初四的原因,街道上的人和车都很少,早上来时还能看见一些,一入夜就鲜少能看见了。
等看完电影回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安歆以为他们今晚回来的会比较晚就没留门,只在客厅留了一盏灯。
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沉了,路上有些湿滑。
随安然推开院门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客厅里亮着盏灯,顿时心里暖暖的。
只是父女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他能强求回来的。想恢复到以前那样……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
她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又被他护在身侧走,这一路都没吹到风。等到了客厅就把外套递给他,他的眉眼清润,侧脸清俊,像是披了一层夜色的微凉,即使在这温暖的灯光下也散发着淡淡的冷意。
随经国自然是看见了这些小动作,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得酸楚得难受。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别感冒了。”
随安然这回倒没直接的拒绝,似乎是想了一想,偏头用眼神询问温景梵,看见他眼里的默许之意,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温景梵不置可否,接过外套时,手指落在里面那层,上面还有她的体温,暖暖的。
随经国想来是已经料到她会这么说,略微沉吟后,说道:“这种天气,回L市的车也少,不方便。外面的车哪有自己家里的私家车舒服,既然不愿意留,那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
他随意地把外套挂在了沙发椅背上,正准备进厨房看看,还没往前走几步,手机便响了起来。
随安然自然是不愿意的,拒绝得很是果断。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微微挑了挑眉,眉眼间又抹诧异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下午吃过晚饭后,随经国开口挽留两个人留在随家住一晚。
厨房里有烧好装在暖水瓶里的茶水,随安然想了想,给他泡了蜂蜜柚子茶这才端了出去。
随安然装得辛苦,面上要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地笑起来。这样三心二意的,也实在是为难他。
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打电话。眼睛却是看着安然的,满满的都是笑意,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见她看过来,便轻挠一下她的掌心,用手指在她掌心里慢慢地写字,用这种方式和她“说话”。
随安然放轻脚步声走到他身旁,把手里端着的茶杯放到他的右手边,正要离开,被他握住手腕按在了身旁坐下。
她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听到入神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握住了自己的手,牵到他的膝上放着。
他唇角微微扬起,低下头来看她的时候,背着光,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便格外的明亮。
随经国本来就觉得对安然十分亏欠,就算知道她是有意的,也说不出半个不好来,只当没听懂她的话里有话,转头和温景梵聊别的话题了。
他轻“嗯”了一声,握住她手腕的手指缓缓松开,在她的手心里轻点了两下,写了一个字——猜。
“挺好的。”话落,她又淡淡补充一句:“估计今天会觉得不怎么好。”
是让她猜猜有什么好事?
随经国的脸色沉了沉,似乎是压抑了一下,这才面色如常地看了眼温景梵,问安然:“你妈妈最近还好吗?”
随安然想了想,梵希生了?梵希是公的……而且已经绝育了。
随安然看了看,默默地坐到了温景梵的身旁:“我喜欢这里。”
那是工作上的事?财源广进?
“怎么不进来?”随经国看了她一眼,指了指他身旁的沙发:“坐这里来。”
刚想到这个可能性,随安然就毫不留情地把这个念头PIA飞——上次她现场围观温景梵用伦敦音和对方的公司开视频会议,就那样轻松拿下一个大CASS。后来听温景梵的助理说起这个大单子足够SY公司上下的员工吃一整年了……
随安然这才小步迈进屋:“是我。”
随安然暗暗咋舌的同时,回想了一下温景梵那时候的表情。
他这样直直地转过头来看她,随经国自然也随之发现了门外有人,沉声问道:“谁在外面?”
除了淡定之外,还是淡定,丝毫没有多余的表情……哪像现在,笑得让人这么心神荡漾。
那目光清亮透彻,洒满了阳光。
唔,那是《九转》?《九转》还没配完啊……
随安然看不见他在干什么,刚想往前溜达一步,还未动,一直背对着她的温景梵却似有所觉一般,转头看了过来。
想了一圈也没想到是什么好消息,她拉过他的手在上面洋洋洒洒地准备写上一句——“温太太脑容量不够,脑洞也没开,猜不出来”,但她刚写下“温太太”三个字,他的手一手把她的手指都裹在了掌心里。
随经国蓦然失声,没再说话。
那双眼睛漆黑幽深,隐隐还亮着一簇火焰。
就像他此刻,褪去了清冷的外衣。双眸安静地凝视着随经国,只眼神便让人感觉沉静幽深。那一直被他隐藏的好好的另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无来由地就会让人觉得他的承诺,是一旦许下,至死都会实现的。
随安然愣,她刚才……也没干什么啊。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总是清冷疏离,但表面又温润如玉,只相处久了才知道,他骨子里也是会霸道,偏执,强势。
温景梵握着她的手没放开,只眉眼之间对这通电话却有些丝不耐烦。他打断对方,轻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一定会去的。”
温景梵笑了笑,看向随经国的眼神专注又认真,还有几分势在必得:“我会尽我所能对她好的,只要她不变,我这辈子……就绝不会变。”
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他轻应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
“我以前也以为我和安然的母亲能白头到老,只是……”随经国顿了顿,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没说话。
随安然问:“什么事?”
温景梵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并没有立刻回答。
“电影节,《夜长安》入围。今年设了配音演员的奖项,很不巧的,我拿到了。”他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没听懂,解释道:“国内很少有专门设立给配音演员的奖,就算有,好像也是译制奖,就是国外的影片翻译配音。”
随经国沉默了很久,这才问他:“那你们今后是什么打算?”
随安然迷上他的声音之后有专心了解过,知道这种机会格外难得,不由也高兴起来:“真的啊,那太好了啊。”
他对待安歆的态度可不向对随经国这样理直气壮……完全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她也笑了起来,双眼微微眯起,一弯如新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皆是风情。
“事情是我欠考虑了,不瞒您说,安然愿意点头也是因为那时候出了一些事情,我有趁火打劫的嫌疑。我怕她会后悔,所以才下的这个决定……但绝对没有不重视的意思。我喜欢安然很久了,也迟早会和她在一起。”
温景梵弯了弯唇角,倒是比她淡定许多。他端起茶看了眼,又抿了口:“有些偏苦了。”
随经国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恶性”的行为,他竟然只用这么一句话轻描淡写地盖过去:“就这样?”
“偏苦了?不会啊……”她刚才还偷偷抿了一口试了味道的。
温景梵思忖了片刻,这才回答:“是我考虑不周。”
见他把杯子递过来,她低头抿了口,水温有些凉了……只是味道没问题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沉沉的威压,声音压得低,显然是在给温景梵压力。
“哪有偏苦……”她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经欺身逼近,含住她的唇,低声轻喃了一句:“那我尝尝。”
聊了一会,就听随经国突然沉吟了一声,说道:“昨天温老爷子打电话给我了,说初六那天过来,把你们两个的事情给定一下。我跟安然的母亲是一样的态度,对你们两个这样不打招呼就领证的做法不是很满意。”
最后的那个字还因为彼此的贴近,模糊在了唇边。
她抿着唇笑了起来。
随安然被他突然袭击,一时呆愣,差点没拿稳杯子。被他一手扣住,扶稳了,又从她手里接过杯子随手放到了桌上。
温景梵的声音清润好听,说话时徐徐道来,倒是像在传道授业的老师一样……
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甚至没看上一眼……只专注地亲吻着她。
倒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在谈婚礼的安排或者是商讨日期,两个人似乎是在聊最近的金融市场。
因为掉以轻心才落入了狼爪的随安然已经被他折腾地连抗议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懒洋洋地蜷在他的怀里,微瞌着眼,随时都能进入深度睡眠。
两个人的声音也并没有刻意压低,她放轻了呼吸声,便能听得很清楚。
温景梵抱着她温存了一会,想起刚才那通电话,微扬了扬唇角:“没想到是我都快金盆洗手了还能拿一个奖项纪念一下。”
书房就在扶手左边,门并没有关严实。她靠在墙壁上,就能透过那一丝缝隙看见背对着她坐着的温景梵。
随安然一边暗暗腹诽“金盆洗手”四个字不是这样用的,一边轻捏了一把他还有些不老实的手,咕哝道:“要是时遇大大愿意,这碗饭是能吃到老的。现在是小鲜肉,以后就是老鲜肉……”
她一小口一小口抿光杯子里的茶水,终是有些坐不下去,悄声上楼去。
“小鲜肉?”温景梵微眯了眯眼,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
只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她已经完全不把这里当做家了,所有的摆设可以原封不动,那感情呢?
这次实在是累极,反抗了几下没能挣扎开,干脆破罐子破摔,紧紧揽着他不让他再有机会乱动。
家里的摆设倒是没有太多的改变,至于她的房间,的确还是她五年前离开时候那样的状似,每一处都没有改变。
“配音没前途,我现在拖家带口的,该收心了。”话落,他思索了一下,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而且温太太也已经娶回家了,没必要再抛头露面了,以后专心伺候温太太一个人好不好?”
她鼻尖微微地发酸,倒并不是想哭,只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最后那句话,突然放柔了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却又带了几分故意,撩得她心尖发痒。
随安然一个人坐在客厅发了一会呆,总觉得这里有冷风从门缝里挤进来,让她觉得有股凉意从脚底直往上窜。
她抬手捂住他的唇,有些哀怨:“如果节制一点会更好。”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起身上楼了。
温景梵“嗯”了一声,尾音上扬,眼角也微微上挑低头睨了怀里的她一眼,就着被她半压住唇的姿势,含糊地说道:“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为夫正值身强体壮的时候,此时不夜夜笙歌,待何时?”
“我还是不太想和你说话,至于我和爸爸的事情,不用你太操心。”她的语气凉薄,刚才那一丝柔软就像是她的幻觉一般。
随安然无奈:“……”反正她永远说不过他。
“这些话不应该你来说。”随安然打断她,心底虽然因为她的这些话柔软了几分,只是想着这个女人如今占着自己妈妈原本的位置,便怎么都对她好感不起来。
又过了片刻,她在他的安抚下困顿得下一刻便能睡着时,又恍惚地听他问了一句:“那到时候陪我一起去拿奖好不好?”
“你离开家很多年了,你的房间一直都保留着原样。他就怕你哪天愿意回来了,能够住进来,别的我没法细细地说给你听。我知道因为这件事,你们父女的感情生了嫌隙……”
随安然觉得自己应该有一条神情中枢是专门处理对温景梵任何有关的讯息,因为永远会对他妥协,所以时间一久,就有了传说中的系统默认。
她苦笑了一声,神情凄婉:“我年纪大了,这个孩子便没能保住。孩子刚没的时候我还伤心了一阵,有些想不开。但这几天下来我倒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些话不说给你听有些难受,就只能借着这次机会和你一并说了。”
只要是他想要的,她便从未拒绝过,这次,亦是如此。
“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倒是没那么执着。”她抿了口茶,看了安然一眼,又缓缓说:“其实我怀了这个孩子是千方百计的,你父亲知道的时候倒是很意外,也没有很高兴,甚至对你越发觉得愧疚。他怪我自作主张……”
虽然意识已经昏昏沉沉,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喧着入睡,也下意识地点点头,“好,我陪你去……”
随安然微皱了一下眉头,语气却柔和了些许:“所以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你这辈子没法有孩子了,你委屈?还是你需要因为这个理由,而从我这里得到一点随家的家产?”
再说,这样重要的日子,能待在他的身边,再好不过。
“你爸爸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父亲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任何的孩子了。这些话他不会跟你说,也不好意思说。”
初七的上午老爷子就来了,除了老爷子之外,随行的有温老爷子出行时都跟在左右的司机,还有几个脸生的。
“我知道你看见我不高兴,你对我有隔阂有意见是不会改变了,这点我是明白的,所以也不指望这辈子你能对我亲近些。”她笑了笑,因为孩子刚没,她的脸色还有苍白,淡得如白纸,毫无血色。
温景然走在老爷子的后面进了屋,手里还拎了几盒礼物。
随安然继续冷处理,见她半分没有挪步的意思,终是压抑不住,先开口问道:“有话跟我说?”
安歆知道老爷子的来意,几天前就请了今天的假,早早地等在了家。
但等到吃完饭,随经国叫了温景梵去书房说话。她留在客厅里,那个女人竟然也不回房,端了茶到她面前后,就在一边坐了下来。
等客一到,便泡了上好的茶叶出来。
一顿饭吃下来,别说是不说话了,她是连正眼都没递过去,直接忽视的彻底。
关系到两个人的终身大事,自然少不了他们陪坐,参考意见。
随安然看在眼里,拿着碗的手微微收紧,总觉得刺眼万分。
随安然一直觉得那一天离自己还很远,但直到现在大家围坐在一起,聊起婚礼的准备,酒席几桌,请什么客人,还有各种繁琐的事情时,才恍然有一种自己真的已经出嫁了的心情。
随经国面色有些不好看,但终究是没说什么,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大概是递了一个让她稍安勿躁的眼神安抚。
老爷子虽然在某些方面很坚持,但也是给通情达理的人。来之前和温景梵已经私底下商量过了,一切以安然这边为主,以表示重视。
温景梵没说话,薄唇轻抿,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是站在随安然这边,毫无异议。
而安歆的想法也是如此,她原本还有备选的几个想法,毕竟安然是她唯一的女儿,她自然是想看见她的婚礼隆重盛大。
随安然却恍若未觉一般,继续说道:“我还叫你一声爸爸,所以才和景梵一起回来。她对于我来说是外人,所以她没必要出现在这里。”
但这段时间和温景梵相处下来,看他一举一动之间都能看出对安然的贴心爱护,那点想法也被磨成了——先看温家怎么说。
这句拒绝的话说出口,饭桌上的气氛便有一瞬间的凝滞。
毕竟女儿嫁过去也是希望她过得好,两个人两情相悦,早早的就领了结婚证,一个婚礼的仪式并不用太过认真计较。要是双方意见相左,再闹个不愉快就糟糕了。
随安然的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平和得并未有什么波澜。她坐在随经国身边,给他添了一碗汤,这才淡淡地说道:“我不需要。”
是以,两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一个上午,就敲定了大概。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下去,点到即止。
婚礼要办两次,A市一次,L市一次。虽然温景梵和随安然的意见是……一切从简,但是老爷子这点却很是坚持。
随经国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对安然解释道:“这毕竟是你结婚后第一次带景梵上门……”
“你都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怎么,还想知错不改?”
这个时候,不应该卧床休息吗……
这句话说得虽然含蓄,但只要是知道内情的就知道温老爷子指的是哪桩事。
随经国和安歆离婚之后,随安然前前后后回来过很多次,每次回来都会避开那个女人。但今天这种场合,看见她的时候,随安然却还有些意外。
是在怪温景梵两家都没打招呼,就带了安然去领结婚证。
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随经国已经等了一上午,看见他们来,倒是未说什么,直接招呼了一起吃饭。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可说小也不小,关乎的是礼节。而且他这么一提,显然是偏袒维护了安然,让温景梵一力扛了这事——
两个人并未下山回家,反而是直接去了S市。
温景梵对此丝毫没有不满,反正他的确是这样做了,并且对这件事的后果非常满意,至于过程,那算什么?
随安然轻捏了捏他的手,不再说下去。
婚礼要办两次,接下来便是确定良辰吉日,温老爷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对了两个人的八字,挑了最合适的时间。
……唔,说下来还是在难过么。
温景梵看了眼时间,微微皱眉,最早也在半年之后了。
“没有。”他干脆揽住她,踏着石阶往下走:“大师给过我很多的指点,为人又随和,和老爷子的关系也不错。只是后来老爷子腿脚不方便了,就没再来过,向来都是我在替他们两个人传话。”
温老爷子自然看到了孙子颇有些嫌弃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等两边的日期一定下,这才说道:“这两孩子也是新婚不久,这婚礼又定在了来年的9月和10月。亲家要是舍得,让安然今晚就跟着一块回A市了。”
随安然察觉到他内心的波动,有些不安地握紧了他的手,见他转头看过来,斟酌了片刻说道:“你在难过?”
老爷子的潜台词十分的明显——
又送了一段路,大师这才止住脚步,目送他们下山。
安歆喝了口茶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抬眼看向一直为作声的安然,轻声说道:“这得看孩子的主意。”
温景梵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那目光也瞬间沉凉宁静下来。他微抿了抿唇,一时间没再接话。
这皮球踢过来——随安然完全没法接。
大师笑了笑,目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笑得格外温和:“你下次来,指不定还能不能见到我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就想来送送你。”
她看了眼明显很期待的老爷子,正襟危坐眼神略带暗示的温景梵,以及一旁似笑非笑的温景然,彻底囧了。
温景梵对着大师微微一礼,轻声说道:“大师你最近身体不好,就送到这里吧。”
偏偏满屋子的人好像没有一个看出她的窘迫,都平息以待地等她回答,丝毫没有给个台阶下的意思。
大师亲自送两个人出去,等走到了门口。
随安然思忖半晌,才小声地回答:“好像得先回去一趟……那个配音还没完成,就差收尾了。”
那石桌还是她那年上来的时候,伏在上面写过经书的。客堂翻新过了,石桌石凳的位置却依然在那里,没有变过。
温景梵看向她的眼睛里顿时便有了亮光,他压住唇角的笑,这才跳出来打圆场:“倒是差点忘记配音的事情了,配音就差个收尾了。等空闲了,便回来。”
她穿得多,裹得厚厚实实的,被他牵着往外走。走到客堂的小院子里,便看见了坐在石凳上等候已久的大师。
安歆脸上这才有了笑,看着温景梵的眼神再也没有一直压抑着的赞赏和赞同。
已经开始融雪了,这气温比之寻常,便要更冷一些。
果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初四的清晨,两个人离开梵音寺。雪已经不下了,地面上湿漉漉的,浸刻得整个地面上的额浮雕都如刚绘上去的一般,线条明晰。
晚上留着又吃了一顿饭,温景梵和随安然便随着老爷子一起启程回A市。
温景梵笑得越发荡漾,那眼角的春情,简直要撕裂了整个寒冬,眉目间的魅惑隐约间勾人无声。
真的到了临别之际的时候,随安然又是舍不得了,和安歆一起洗了碗,收拾了厨房,总是要找一些事情待在她的身边忙。
“没什么。”他还是笑,手指落下去,看见他刚发的那条微博下,统一又整齐的回复——“不算!要高清无码的!要大人和夫人的大图!”
安歆提醒她时间,随安然就会闷闷地接上一句:“事情还没做完呢。”
“笑什么?我脸上又沾上墨水了?”不明所以的大大的夫人抬手摸了把脸。
“都嫁人了怎么还有小孩脾气。”安歆拿过干毛巾给她擦手,见她垂着头,轻叹了口气:“想妈的时候随时回来,一天就能回来了,也不远。”
他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随安然抬眼看去时,便看见他笑得极为开心,眼睛里的光也忽闪着在发亮。
“我想你一个人在这里就心疼……”她抬起脸来,眼圈已经红了,在灯光下漾着水光。
“大大的夫人手上戴着的手链不是时遇大大的吗!!!!!定情信物吗!”
安歆一下子就想起了五年前,她带着安然离开S市的随家时,站在大院门口,认真地问她:“安然,你真的要跟妈妈走吗?”
“大人的字写得好漂亮……妈蛋,好嫉妒大大的夫人。”
她点点头,眼圈也是微微红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妈妈一个人,我想陪着你。”
“又是一位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女人啊……”
安歆那时候便觉得有一股心疼如同疼进了骨子里一般,像掐住了她的咽喉,瞬间疼得她喘不上气来。
“卧槽,是时遇大人吗!!!卧槽,好高!看着好帅!!!!!”
她十几年的婚姻,在那一刻全部都凝结成了安然的这一句话。
“时遇大大和夫人吗!夫人看着好漂亮,就是没看清脸,夫人果然威武啊!要是大大的照片再清晰点就更好了。”
安歆侧目往外面看了眼,温景梵就在客厅里耐心等着,至始至终都没来催一下。
发完,看了眼之前的评论,哑然失笑。
“说什么傻话呢,你上大学,实习工作的时候不一直都在A市的啊。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在家还得伺候你这个小祖宗。”她揉了揉安然的发,见她还是那副样子,笑了笑,转身出去,边走边说:“我现在是治不住你,我让景梵来看看,不知道是谁家的,因为舍不得走偷偷躲在厨房里哭鼻子。”
他失笑,看了眼还完全不知情的随安然,想了想,并没有删掉照片的意思,反而转发,评论道:“夫人不小心就入画了,算不算我们的合照?”
随安然差点笑出来,这么一哭一笑的,那点不舍的情绪倒是淡了几分。
他目光落下去,一眼就看见了她露出的手腕上戴着的自己送她的小叶紫檀珠。
她把碗筷又整理整齐,正准备出去,就看见温景梵拿着条热毛巾走了过来。走到她跟前时,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就着厨房的灯光打量了她一眼,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
大概随安然在拍照的时候没留意,那些字的对面不远处摆设着镜子,恰恰好的,能看清他们在做些什么。甚至隐约的,能看清模糊地人影。
“不想走的话就多留几天,哭什么,嗯?”那语气轻柔,最后一声尾音扬起,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亲昵。
他微一审视,放大图片,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没哭。”她小声辩解。
片刻之后,等微博客户端的运行速度恢复如常,他从主页进去,点开自己的微博看了眼——最新发表的微博就在一个小时前,配图赫然就是他写的那些字。
“不舍得就多住几天,《九转》那里没那么急。”说完,他似乎是想了一下,说道:“那这样好不好,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先留下来住几天,我回A市看看,没问题了就回来再陪你在L市留几天再回去。二是现在跟我回去,先把《九转》录完,然后我们一起回来。”
他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几张他一小时前写的字帖上,若有所思。
随安然摇摇头,一个都没选。
消息那一栏上的数字提示已经超过了1万,并且这个数据还在继续往上攀升。手机的运行速度因为这不断增加的信息缓慢了许多。
她怎么会不知道年初刚开始公司会有多忙,不然他也不会初八一定要赶回去了。至于《九转》,虽然说拖几天的确是没事,但她也清楚情况,早点制作完成才能早点回本,多少人等着《九转》吃饭呢。
微博的客户端上他的账号一直都是在线状态,所以不存在需要的登陆的情况。
只是想起离开后,安歆又一个人住在这空落落的院子里,心里便觉得难过不舍得,然后脚步就沉得怎么也迈不动了。
他微微侧目看了眼握着毛笔正写得兴致勃勃的随安然,点开手机里的微博客户端。
“那你想怎么办?”他曲指勾了一下她的鼻尖,见她抿着唇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不由失笑:“出嫁从夫,温太太这次得听我的。”
温景梵是在一个小时后收到陆熠方的微信时,才知道他的微博现在已经热闹得炸开锅了。
随安然抬眼看他,他唇角扬着笑,温和得像是春日初升的暖阳,和煦温暖。
但现在,她就像是回到了那段时光里,她的身旁有温景梵。外面飘着雪,湿漉漉的寒冷,屋内,却暖得如同春天。
他低下头把唇压在她的唇上,又很快分开,一字一句说道:“只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然后我回来接你。下次就算你真的哭了,我也会把你带走的。”
只可惜,后来支离破碎。
随安然现在才猛然发觉——
她那时候就想以后也要找个像爸爸一样的男人,她对幸福的定义很简单,温馨,简单,却能一辈子。
不止她对他是下意识的妥协,温景梵对于她的态度更是珍之贵之,处处体贴细致,无论是退让还是进攻,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恰到好处。
醒来的时候天色比较她睡前昏沉了许多,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看见爸妈坐在窗前,电视开着,两个人坐在沙发那边悄声说话,那灯光映在他们的脸上,看上去暖得人心都发烫。
正好合适她这种温吞变扭的脾气。
她吃过饭跪坐在书桌前折纸鹤,一抬眼就看见随经国迎着那雪花快步地进了门。她下楼缠着他玩了一会,被安歆抱回去睡午觉。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想起那一次配《九转》时,听夏对着司祁撒娇,软软糯糯的声音,以及他听后瞬间幽深下来的眼眸。动作已经比意识快了一步,回想着那一日的语气,柔软娇声地:“时遇大大,我等你回来。”
他是中午到的,L市那天正下着雪,屋里实在是冷。安歆怕她冻着,升了个小暖炉在屋子里。
温景梵只觉得那声音冲撞着他的心口,让心尖那一簇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软成了一滩水。
这一次过年安歆留得久一些,初七的时候随经国回S市坐镇,年初十四那天又赶回来接她们回去。
他低头凝视着她眉目如画的娇俏样子,深深的后悔刚才自己的大度——
那一年家里买上了大房子,也买上了新车,爸爸妈妈带她回去外公外婆那里过年。
为什么不直接带走她!
随安然的童年记忆里,有一幕很深刻。也是在L市,在随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