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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不爱你 第十章

安然总觉得感情再浓烈也不过是一句“我爱你”,可他这样低沉清冷的声音,低缓得像是钢琴黑白键上沉沉的尾音,落下来,如拉满了的弦,怦然心动。

那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在耳边低喃:“I love you。”

她深爱的他的伦敦腔,贵气又优雅,深情又缱绻。

很轻微的杂音里,他的呼吸声便格外清晰,夹杂了A市冬夜落雪的寒冷,清冷却缠绵。

清晨刚开始,已然温柔。

随安然犹豫了一下,按了播出。

只是有良好的开端,却并一定有良好的happy ending。随安然下楼看见随经国的车就停在公寓楼前时,笑容顿时僵在嘴边。

最后面,是一段很简单的音频。

随经国降下后座的车窗,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看着她,见她站在原地丝毫不想靠近的样子,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沉声唤她:“安然,还不过来?”

一是朦胧灯光下隐约能看出车前盖轮廓上的“I LOVE U”字样,二是雪景里一串孤单脚步的照片。

随安然别开头,闭了闭眼,手指落在额头上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等一切都平息下来,这才冷着脸拉开车门坐进去。

下面两幅图片。

车内暖气充足,随经国拎过来一个早餐袋递给她,见她接过去,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去哪里,爸爸送你过去。”

时遇:总觉得自己还未经过毛头小子的年龄就迈入了成熟稳重,连带着处理感情的事情也带了几分斟酌慎重。凌晨有事回家,因为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景,改变了一些想法。如果你能听见,你是不是会懂?

“到市中心的广场下就行。”她打开纸袋看了眼,兴致缺缺地尝了几口便拿了纸巾擦手:“你找我有事?”

温景梵好久没有更新的微博在凌晨三点四十五的时候更新了。

“中午陪爸爸吃一顿饭吧。”话音一落,怕她拒绝,忙补充道:“有件事,你也该知道了。”

拜良好的生物钟所赐,随安然一早就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思索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程,偏头看了眼时间,拿起放在一旁的ipad的刷微博。

随安然蹙眉看过去,面上是毫不掩饰地防备之意:“如果不重要的话麻烦你现在就告知我,我最近很忙,大概没空和你一起吃饭。”

温景梵静静地看着这个背影良久,眸色渐渐幽深。

随经国丝毫不介意她的态度,放柔了声音轻哄着:“那就在附近的餐厅,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你也赶紧进来吧,时间还早,休息一下再跟老爷子谈。”话落,抱着人便走了进去。

随安然张了张嘴,见他温和地冲自己笑,生怕自己会拒绝的样子时,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温少远睨了他一眼,唇线抿成一条线,直接脱了自己的长外套盖在闻歌的身上,裹住她后,小心翼翼地抱进怀里就要往屋里去。

难得温家这一辈的小辈都齐全了聚在早餐桌上,温老爷子下楼看见除了温景然几个孙子孙女都在,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

“我要是盖了,现在应该是你把那衣服直接甩我身上了吧。”温景梵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轻地敲了敲,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去院子里浇了浇花,又不紧不慢地练了一会太极拳,直到早上7点多了,这才在辛姨的提醒下回去一起用早餐。

话落,副驾那侧的车门就被打开,温少远目光清冷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落在已经睡着了的闻歌身上,微微皱了下眉:“她睡着了也不知道给她盖件衣服?”

闻歌最近犯了事,不敢主动找老爷子搭话,全程都缩在温少远的身旁当个闷葫芦。温少远偶尔给不敢伸筷子的闻歌夹些小菜,至于温时迁,安安静静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整个饭桌上姿态最闲适的当属温景梵和老爷子两个人。

温景梵抬了抬眉,看了眼已经睡熟的闻歌,低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声:“我看不见得……”

一老一少如同在比赛一般,谁也没先开口。温少远吃完早饭拎着闻歌离开,温时迁抬眼看看两人僵持的状态,也识趣地赶紧保持安全距离。

正这么想着,屋前又出现一个人,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身上披着一件长外套几步走了过来。

等人一走光,温景梵这才放下筷子,直言:“陪您吃顿饭,手脚都不灵活了。”

温景梵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心里想的却是:很少见她对谁多交心,只这闻歌,性子单纯直接又热烈的,的确适合她。

温老爷子看他一眼,没搭理。

话音缠绵温吞之际,她有咕噜了一声,就彻底睡着了。

“不理我?”温景梵挑了一下眉,颇有些耍赖地说道:“您也好久没见到梵希了吧?等会我就把它接过来陪您解解闷。”

鼻子有些痒,她抬手揉了揉鼻尖,声音困顿又哀伤:“其实景梵叔你说得对,我和他真的没有可能。一直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了……”

温老爷子的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搁,吹胡子瞪眼:“混账。”

闻歌眼皮子抬了抬,还是困极了的样子,就这么蜷在座椅上,含糊地哼唧着:“就是那时候……爷爷知道了……我不小心说漏了你的事……”

“我的事你可以插手,提意见或者你不满意不高兴都可以,但随安然不行。”温景梵抬眼看过去,一双眼里的冷凝让老爷子看得真真切切。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半个多小时,就在闻歌就要睡着的时候,温景梵又开口道:“你和他怎么样了?”

“这么多小辈里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老爷子哼了一声,“我不高兴你就能不做了?”

温景梵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并未多解释什么,摇了摇头,也沉默了。

温景梵摇头,淡淡地说道:“您不高兴是您的事,该做的我还是会做。”

闻歌摇摇头,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大晚上爬起来替小姑守门的英勇举动了……

“我都说了这姑娘不合适,别说家世什么这种虚的,单就性格也不行。”

“知道我为什么会不顾老爷子的阻拦,去S市吗?”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温景梵双眸下意识地一眯,面上那仅有的一丝笑容也瞬间敛去:“你跟安然接触过了?”

“是我说的,我知道之后的一个月她就知道了。”闻歌抬眼看他,见他面容清冷地望着窗外,不敢多说,回答完这句又沉默下去。

“我跟这孩子的爸爸一直有来往,这次回去之前他亲自来拜访过我。”老爷子沉吟了片刻才道:“景梵啊,这个女孩子真的不适合你。沉默寡言,做事又温吞,父母离异。听经国的意思啊,是打算让安然回去接他的班,你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她不能顾家还指望你生孩子养家?”

“她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时遇的?”他问。

温景梵显然是并不知道这回事,双眸微闪,没接话。

闻歌诺诺地没说话,垂着眼睛玩手指头。

“话我先说到了,我们温家哪一辈的孩子结婚不是听家长的?你和少远同胞,父亲没得早,我不管还有谁来管?别说我封建思想,成家立业,传宗接代,那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你要开公司,我让你开了,你说要去S市开,我管不了你,你去了。你还想怎么样?”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侧目看了她一眼,见空气里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升上车窗:“不用自责什么,只要我想和她在一起,迟早要面对老爷子的。”

温景梵抬眸静静地看了老爷子一眼,手指轻轻摩挲着,依然未改初衷:“我只想和她在一起,没有绝对合适的两个人,我只想要她。”

见他双眸沉静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放缓了语气说道:“景梵叔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说漏嘴了,也许……”

老爷子闻言顿时虎了一张脸,胡子一颤一颤,气急道:“混账,我告诉你,她老子也觉得你们不合适,已经开始准备给她相个合适的人选了。你想要!你想要有什么用?”

“就许小姑等得?”闻歌撅了撅嘴,有些不满。

温景梵眉头一皱,手指更是微微僵住,一身冬日清晨的寒凉。

温景梵降下车窗把刚捻熄的烟从窗口扔出去,正好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这才回头看她:“怎么是你?这么晚还没睡?”

他沉默无声的抗议,老爷子在那边越发生气,扯住桌布一手便扫落了桌上的碗碟,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得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的辛姨快步跑过来,可看着爷孙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又不敢上前。

拉开副驾的同时,车内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她刚张嘴狠狠吸了一口,顿时被呛得肺都要咳出来了,快速上车开了车窗通气。

温景梵仍旧这么坐着,眉目之间皆是淡淡的。手指落在那串小叶紫檀珠上,轻轻地转动着:“我是在梵音寺里认识她的,认识了多久就喜欢了多久。不是没有放弃过,我的喜欢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三分钟热度。也的确如你所说,她的性格不圆滑,不善交际,做事温吞。但我喜欢,那里都觉得很好。”

她一挑眉,顿时乐了。

老爷子面色铁青,因为怒气压抑到极致,沉得如同暮鼓晨钟,那威压瞬间扑面而来:“我不管你娶谁,怎么娶,我只有一个要求。”

闻歌走到窗边轻轻地扣了扣车窗,看见窗内一闪而过的红点后,便绕过车头往副驾走。一个不经意的一瞥,就看见车前盖上几乎要模糊了的几个字母。

“你——必须给我留在A市。”

他正彼此陷在自己的回忆里,丝毫没注意有人开了一侧的小门走了过来。

随经国把安然送到录音棚之后,车便没有离开过,停在对面街口的停车道上。等她午休下来一起去吃饭。

很好的进展。

一个早上,温景梵都没有过来。

那烟雾散开,眼前的雪景便更加朦胧。他想起不久前接到的安然的电话,心下不由就缓缓柔软了下来,连眼底都漫上了一层不深不浅的笑意。

陆熠方见她有些不在状态,和温景梵通过电话之后,皱着眉头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隔音室外面翻着剧本的随安然,抬手让一旁的专业配音人员先进去。

他拉开暗格看了看,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捏在手里良久,才凑到唇边点燃。

听见关门声,随安然抬头看了眼隔音室,想了想问道:“他今天不来了吗?”

他平日里并没有多大的烟瘾,抽烟更是极少。此刻坐在车内,看着外面飞扬的大雪缓缓而落,烟瘾便一下子上来了。

“下午过来。”陆熠方坐回座位,给她递了瓶水,“你现在这里听听,熟悉一下。等时遇来了,你们再对。”

到温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的三点了,整个别墅区静悄悄地没有一丝人声,除了路灯薄影,便是远近层叠的黑暗。

随安然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搞定配音,没有异议的答应了下来。

他微扬了扬唇角,拉开车门上车。

中午吃饭时,和陆熠方打了声招呼便离开。

不知道是谁留下的“I LOVE U”,此刻已经因为新雪的累积,模糊得有些看不清了。

午饭就在广场一家高级餐厅用餐,随经国已经提前到了,见到安然推门进来,对着对面的人微微一笑,微抬了一下下巴:“我女儿来了。”

深夜又下起了雪,温景梵在落了一层薄雪的车前站定,借着熹微的路灯灯光看向车前盖上用树枝挑开写的字。

冬天是越来越冷了,短短一段路的距离,就让随安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寒地冻。

除了他,没人可以走进你心里。所以你在这里,没人能够带走你。

她在餐厅门口站了片刻,这才推门而入。

这句话,深沉得如同广袤星空,他说完自己也是一顿,继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餐厅内的暖气充足,空气里还有食物的香气。她深吸了一口,四处一环视,便看见了坐在不远处前面窗口的随经国,以及他对面坐着的年轻男人。

“醒来就好了。”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想了想,又安抚道:“你在这里,没人能带走你。”

她眉头微微一皱,步子一缓,见随经国看过来,这才缓缓走过去。

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完全忘记了那头的温景梵并看不见她的动作。

木质地板踩上去有轻微的声响,她往窗外看去,广场上萧瑟得只有二三行人。永无止境的寒风,呼啸而过,冷意蔓延。

温景梵听出她声律的不稳,微皱了一下眉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走到桌前时,两个人的交谈也随之停了下来。

“没有……”她斟酌了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欲言又止。

随经国站起身为两个人介绍:“这位是爸爸知交好友,也就是你李伯伯的儿子——李沥。这是我的女儿,安然。”

“怎么还不睡?”

李沥站起身朝她温尔一笑,伸出手来:“你好。”

“嗯。”他干脆坐在了地板上,把梵希揽进怀里顺着毛。那修长的手指落下去,梵希微扬着脑袋满足地叫了一声,抬了爪子挠了一下头,示意:舒服,继续给朕挠挠。

随安然却没看向他伸出的手,转头直直地盯着随经国,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不是说你有话要跟我说,让我陪你吃午饭的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随安然压抑着呼吸声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这才问道:“刚才你是在叫梵希吗?”

随经国笑容一僵,压低声音道:“什么情况,人家跟你打招呼你怎么那么没礼貌?”

“安然?”

随安然冷睨了他片刻,突然扬起唇角笑了起来,转身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李沥,压抑下满腹的怒气之后,这才轻缓地说道:“李先生,不好意思。能否请你先离开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我的父亲。”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看见屏幕上正在通话中的通讯录名字时,却是微微一顿。

李沥皱了皱眉,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但碍于有随经国在场,点了点头:“那伯父,我先去趟洗手间。”

梵希这才迈动步子小跑过去,把手机叼着放进他的手里,还抬起爪子往他手心推了推。

随经国目送着人离开,那张脸顿时冷了下来:“你怎么回事?”

温景梵每天一皱,蹲下身来朝梵希招了招手,“梵希,过来。”

“我怎么回事?”随安然压低了声音,那怒气不张扬,却抑郁得人心发颤:“你在做什么?”

屏幕上正显示着通话中。

见随经国依然冷着脸不回答,她手指压在桌上,用力的关节处都有些发白:“你要记住一点,你已经放弃了我的抚养权。所以也请你不要私自干涉我的生活,我有监护人。”

他起身去了客厅,正准备出门时,才想起手机没带,刚准备折返。今晚一直不见猫影的梵希叼着他刚才放在床头的手机蹲在他的不远处。

她那双眼睛像极了安歆,温和安然,但生气的时候却有细微的不同。安歆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极为温和,安然却是眼角微微上扬,眼神清透,那点戾气更是毫不掩饰。

温景梵起身穿衣,夜色凉如水,他从窗口望出去,一望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几盏孤灯明亮,点点星火。

整张脸,都因为张扬的表情,鲜明亮眼。

不欢而散之后,温老爷子就借口散心去了L市。这还是老爷子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去。但更多的原因却是不愿意见他。

随经国对她有愧疚,说话声不由自主就缓了许多:“你妈妈难道没告诉你,你的抚养权一直在我这?”

大抵是有些理亏,老爷子哼了一声不再作答。

“什么?”她惊诧地抬头看去。

“你调查她就是你的不对,我和她如今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和你母亲的确是感情破裂,但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那个时候公司的账务也出了问题,把你送上梵音寺之后,我和你母亲心平气和地商量了一下,决定离婚,至于你的抚养权……我知道你在我们之前选择一定会选择安歆,加上公司账务的问题,我主动放弃。就是为了把公司那一笔钱提出来。然后全部给了你母亲,当做放弃抚养权对你的补偿。”

温景梵当日就回了温家和温老爷子关在书房里彻谈,只那温老爷子顽固,就是不肯同意:“我不答应,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心理方面或多或少有些缺陷。更别说门不当户不对的,你们现在总觉得我封建老土,也只有到了中年才知道我这是为你们好。门当户对的感情才能真正长久的维持下去,喜欢不喜欢有什么重要的?”

见她面色瞬间惨淡下去,随经国眉头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才道:“公司的事情不提也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和你母亲离婚一年之后,我们就协议变更抚养权。你永远可以和你妈妈在一起,我不会让你为难。安然,爸爸从未想过要放弃你。”

温老爷子年纪大了之后便患得患失起来,加上身子也不够爽利,对膝下的孙儿就诸多干涉。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随安然震惊地看着他,心底酸涩地像是被谁捅了一个大窟窿,正不断地释放着寒气。

那日在医院碰见温时迁时,温时迁告诉他的便是:“我在爷爷的书桌上看见了一个档案资料,上面的名字署名是‘随安然’。我想应该跟你有关系,调查那一栏里最多的就是和你相关的信息。”

“安然……”随经国抬手想去握住她,却被她一甩手直接避开。

不然谁知道这个老爷子又会消失多久,避而不见?

她一张脸半掩在围巾里,脸上血色尽褪,白得如同一张纸,那双眼睛却漆黑得像是黑曜石,光芒刺人。

听出那端也浓浓的倦意,他喝了口水醒神,这才回答:“帮我留着门,我现在就过去,明天早上就见老爷子。”

“你什么都别说,我不相信你。”

“你让我做间谍的啊,爷爷回来了。心情看起来不怎么好的样子,你明天早上过来吗?”

说完这句,她抬手拢了一下围巾,几乎是慌乱的要逃离。刚走出几步,又脚步凌乱地转过身来:“别试图安排我的人生,我不是我妈,到离婚的时候还在替你考虑,迁就你。她和我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彼此的理由,以前我不懂,现在……”

温景梵清了清嗓子,沉沉地应了一声。因为突然被吵醒,眉心隐隐作痛,总觉得有什么纷乱的思绪正在缠绕着自己,又理不出头来。

她放柔声音,似是笑了起来,只是面上却没半分笑意,就这么沉沉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会被你安排的,你想都别想我会按照你的意图去进行我的下辈子。”

温时迁愣了一下,才迟疑地问道:“二哥?”

说完这句,她转身离开,步子迈得又快又急,那脚步声踩在木板上,沉闷得像是压在了随经国的胸口。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边点了台灯,边接通电话,声音沙哑得几乎不能出声:“喂?”

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阴郁之气翻涌,抬手抵在桌上,捂着发疼的心口缓缓坐下。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温时迁。

而他身后的窗口看出去,是已经推门出去的随安然,背着他,越走越远。

温景梵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叫醒。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随安然这才停下来,转身靠在墙上,仰头望着灰沉沉的天空。眼里的酸涩压迫着她,鼻尖酸得发疼。

她蜷缩着身子,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浑身绷得自己的神经都有些隐隐作痛。她渐渐从噩梦中清醒过来,翻开通讯录,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她眨了眨眼,硬是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逼了回去,拿起手机给安歆打电话。

只不过是凌晨的2点,她才刚睡了几个小时而已。

安歆给她的回答是很久的沉默,在她就要承受不住无声的威压时,她才凉着语气问道:“怪我吗?我只是觉得你落在他的名下,起码这一生都有保障了。”

她吓得浑身发抖,背后一身冷汗。摸索着把压在枕头边上的手机摸过来,按键看了眼时间……

“妈妈没有本事,能给你的只是温饱。但是随经国能给你的,却是不一样的世界。原本是打算等过年的时候告诉你的,既然你现在知道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随安然突然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却是窒息一般压抑的漆黑。

随安然抿着唇没说话,沉默良久,在安歆轻缓的呼吸声里挂断了电话。

似是知道她的所想,他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要牵住我好不好?牵得牢牢的,不要放开。这个世界,只有我能陪着你,给你你要的一辈子。我一定会比你活得更久,哪怕多活一天,也不会让你先看着我离开。”

蒋宁夏刚从外面回来,见一众人都聚在一起,刚想坐进去参与。一抬头瞥见坐在不远处窗口的随安然,微挑了一下眉,也不急着过去,反而朝她走去。

她是想牵他的啊,可是……没有牵住。

她正在看剧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人沉静得像是毫无波澜的水面,投射出一股宁静致远的安好。

温景梵低沉温凉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入的梦:“安然,为何不牵住我?”

她在一旁站了会,终是没有她的好耐心,抬手拿走她的剧本,“喂”了一声。

她分明是离他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他伸出来的手她却始终摸不到,刚挨着边,还没碰触到他的体温,就擦肩而过。

随安然这才抬眼看过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看着她。

因为始终听不清楚,随安然就双手抓在栏杆上,用力地俯低了身子,却不料在刚听见他那句话时,手下一松,她就犹如那断线的风筝,飞快地从塔顶坠落。

蒋宁夏被她看得背脊一凉,撅了撅嘴问她:“这么看我干嘛,我又不是来欺负你的。”

他眉间温柔之色明显,映着晨光亮如火焰。他轻轻地笑着,好像在和她说些什么,只是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却微弱的如同小喵咪一般,轻得风一吹就散了。

见她转头看向窗外,不想回答的样子,蒋宁夏干脆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跟温景梵是什么关系?我也没听说他有女朋友啊。”

她一梦回了五年前,她还是18的样子,在梵音寺的钟塔上,遥遥下望看见正抬头看上来的少年。

“没有关系。”她拢起眉心,有些不耐地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这段身子有些发虚,亦或者是这几天有些太累了,她从浅眠进入深度睡眠之后便一直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蒋宁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去时,她依然还是一副不怎么耐烦的表情,一张脸也瞬间冷了下来:“不就是跟你打听下事情嘛,给谁看脸色啊。晦气。”

她歪着身子靠在床头,黑暗里除了她手里手机的屏幕光之外便是被点亮的眼睛,她看了眼时间,压抑住想给随母打电话的心情,钻进被窝里休息。

说着,翻着白眼起身离开。等转身时,面上又挂上和善的笑容,往那堆人里钻去。

江莫承:“安然对不起,我妈妈最近精神上面有些不太稳定,给你添麻烦了。没收到我短信之前,我的电话都不要接。”

随安然捡起被她扫落在地上的剧本,刚要拿起来温习,手机嗡鸣着响起,江莫承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她暗暗皱眉,翻到夹杂在其中一条短信时,抬手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阵疲惫感而来。

江莫承:“你在哪里,我有很要紧的急事要立刻见你。”

屏幕亮起,片刻之后就有短信提醒,江莫承的手机曾在什么时候呼叫过她。

随安然皱眉,思忖了片刻这才回答:“我是常青路凯越男装旁的录音棚,2楼。什么事?”

回了家,随安然匆忙洗了个澡便上床休息。关了灯,才想起江莫承母亲打来的那通电话的事情,微微皱了下眉头,又认命地爬起来去客厅拿回手机开机。

这条信息发出去之后,便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这不是她熟悉的领域,她每分钟都在想着撤离。

随安然反复看着短信,还是有些不放心,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长久的忙音一阵阵回响着,却始终无人接听。

窗外若有若无的视线,那么多人听着他们配音,品头论足。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好不好,可是那一瞬间,隐藏在心底很久的小自卑却一直在隐隐作祟。

温景梵过来的时候,随安然正坐在陆熠方身旁,带着个耳机在听蒋宁夏配音。

她从一开始,就没进入过状态。

他收起车钥匙走过去,两个人皆是认真非常,并未察觉身后的动静。直到他走到了安然的身后,那一直认真听着配音的两人才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随安然想起他一句句的指导和示范,又看了眼他轻揉着嗓子的动作,默默地愧疚:“如果不是你指导的话……”还不知道是什么糟糕的情况。

“总算来了。”陆熠方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边摘下耳机边起身要走:“我出去一下啊,等我回来就轮到你们俩上了。”

温景梵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喝了口水,看向她:“今晚很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温景梵点了一下头,接过耳机并没有直接戴上,先是偏头看了眼安然:“早上有自己进去吗?”

陆熠方一直带着耳麦听隔音房间里两个人的对话,闻言也没有半分犹豫地就同意了:“那你赶紧休息,作为一个有长远目光的导演,我并不急于这一时。”

随安然摇摇头,却没开口说话。

休息的时候他停下来喝了几口水,手指请捏了捏自己的嗓子,有些无奈:“今晚似乎要先收工了,我嗓子有些不行。”

“那等会你自己先去试试音?我……”

他的感冒并没有好全,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声音里压抑的沙哑,沉得像是砂砾碰撞时扬起的尘土,并不清晰。

“你不和我一起吗?”她抬了抬耳机,露出耳朵来,就以这个姿势看着他。眼里竟有几分执拗和赌气。

随安然被他这么来回地看了几次之后,一个紧张忘记注意对唇形。他手指微微一抬,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沉沉道:“这里是初识,带几分紧张是对的,再来一遍。”

温景梵一愣,怕她这样耳机会夹到耳朵,抬手取下她的耳机后。手指就搭在她的肩上,挨着她的耳后根,温热的触感一擦而过。他这才收回手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是心情好的缘故还是如何,他虽然面无表情的,但每次轮到她出声配音的时候他总会不经意地扬起眼尾来,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又不经意地垂下眸子,然后唇角略微弯起。看上去像是在笑,可仔细看去,又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随安然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奇怪,抿着唇摇摇头,戴上耳机转头过去专心地听配音。

他工作状态时无疑是非常认真的,唇角会不自觉地往下一压,一双眸子微微垂着,眼角上扬起一个清冷的弧度。面上的表情因为带上了几分专注认真,反而少了温润的气质,多了几分深沉又清隽。

蒋宁夏从温景梵进来之后注意力便有些分散,一句话说得零零散散的,最后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清了清嗓子,朝一旁的录音师打了一个手势,说道:“不好意思,我重来一次。”

随安然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温景梵注意到隔音房间里蒋宁夏的动静,又看了一眼随安然,这才戴上耳机听起来。

正式录音的时候,温景梵又替她调整了下收音的设备,确认一切都在舒适的范围后,这才坐会了自己的座位,向她指了指不远处播放着的电视片段:“还得注意语速,声音要和嘴型对上。刚开始会有些不习惯,慢慢调整就好。”

蒋宁夏刚准备开口,瞥见温景梵这个动作,眼珠子一转,放柔了声音说道:“温先生,这句话我有些把握不好语气,你能不能给我示范一下?”

陆熠方带着耳机一直在听着,哪怕是温景梵的随口而来的对戏,也让录音师给录了下来。

温景梵刚过来,自然不知道她配的是哪句,“嗯”了一声,说道:“你自己先来一遍。”

相比较真的录音,他对戏的时候声线慵懒,并不是十分的投入。眼尾轻轻上扬,静静地注视着你,就像是已经入了戏,而他……就是那画中的人。

蒋宁夏透过玻璃看过来,对着温景梵笑了笑,低头看着本子道:“听夏,既然你和司祁没有可能,为何不成全了我?”

随安然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微凉的水滑过喉间,她还有些昏沉的意识便彻底醒了过来。她拿起剧本又看了看,几句不知道该怎么配的句子问了温景梵后,两个人便开始对戏。

“语速放慢些就没有什么问题。”话落,他轻咳了几下,“唔”了一声后,又补充道:“尾音可以往上走,你试试。”

说了……跟没说一样。

蒋宁夏又笑了起来,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放缓了语速又念了一遍,“温先生,这次呢?”

“不过不用紧张。”他突然笑了起来,眼睛略微弯起,漆黑的光闪闪烁烁的挠人心扉,“这样多几次就习惯了。”

“尾音往上走,你刚才那句还有些感情,这句太单调了。”

随安然却被话里的意思被震得要吐血,面上几变。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随安然一下摘下了耳机放到了桌上。见他看过来,她低了一下头,缓了一下突然猛冲上来的苦涩。揉了一下鼻尖,含糊着说道:“抱歉,你们继续,我出去一下。”

言简意赅……四个字概括。

温景梵却不容她就这么走了,她刚起身,他便握住她的手,也站起身来:“安然……”

温景梵这才微抬了一眼眸子,淡淡地说道:“围观我们。”

触手之间,她那双手如同浸在冰水里一般,凉得透彻。

“那他们今晚……”她还是有些不解。

“安然,外面有人找你。”陆熠方刚从外面回来,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显示着通话中,便从门外探出半个身子叫她。

“他们很多音都是单独完成,已经提前开始了。”他拉过椅子,按着她坐下,替她调整了下位置,随意地在她身侧落座。

等看见两个人拉拉扯扯的样子,似乎是疑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外面有人找,你等会出来看看。”

进了隔音室,随安然见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指了指外面站着的蒋宁夏和配音人员问道:“他们不进来吗?”

随安然应了声“好”,从他手里抽出手来,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可话到了嘴边见他目光灼然的看着自己。只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轻声道:“晚点再说,我先出去看看。”

“应该没有……”随安然想起自己读剧本时,每句一揣摩那时候的状态默默地发窘。

温景梵收回手,就这么看了她一会,才点点头:“嗯,好。”

他抬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轻拍了一下,直接忽略一旁星星眼八卦状的陆熠方,虚揽着她往隔音室里走去:“等会我们先对一遍看看感觉,如果没问题就正式来了,有没有问题?”

见她转身就小跑出去,那刚扬起的唇边便轻轻的抿住,他抬眸看了眼隔音房间里的蒋宁夏,淡淡道:“蒋小姐何必开我的玩笑?”

随安然愣了一下,才抬头看过去,“嗯?”

蒋宁夏“啊”了一声,颇有些委屈:“我不太懂温先生的意思。”

温景梵倏然抬眸看向随安然,唤道:“听夏。”

温景梵坐回椅子上,疲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里又是一片清冷余晖。他干脆摘下耳机,跟了过去。

陆熠方刚从工作人员那里接了矿泉水走过来,大步路过又大步退了回来,挤到两个人之间左右看了看:“我的司祁和听夏,今晚的重头戏就是你们啊,准备好了没有?”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卡其色繁复花纹毛毯,灯光也仅是能够照明而已。

随安然点点头,脱下外正准备挂在衣架上,他已经很是自然地从她手里接了过来,一抬手,就借着他的身高优势把外套挂了上去。

随安然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感觉走廊里一股冷风倏然而至,凉得面上被风刮得有些生疼。

温景梵略微挽起袖子,翻折出一个精致好看的弧度后,转身看向她:“这里待久了会越来越热,外套先脱了,等会出去的时候再穿上吧,不然容易感冒。”

她握住门把手拉开,就靠在门口的陆熠方不知道是在讲电话还是在和外面的人在说话。声音清朗,语速飞快。

随安然离他近,能清晰地闻到上面还糅杂着淡淡的香气,像是专用的毛衣洗涤剂,又像是洗发水的味道。

她弯唇笑了一声,侧身走出去。

温景梵进来之后就脱了外套,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里面穿着的是一件灰色的毛衣,纹理平整,针线密集。

陆熠方听见动静回头看来,对她笑了笑:“安然……”

录音棚的暖气充足,大抵是录音的工作轻松一些,加上场地除了必要的录音师等工作人员之外,并没有多余的闲杂人等。

话音刚落,随安然就觉得一侧有人影冲过来,几乎是劈天盖脸地就扑了上来,与此同时,除了陆熠方错愕的低呼声,还有一股夹杂着劲风的手落下来。

原来这故事的起初,她是对他抱有幻想的。

随安然虽然躲避不及,但在人面临危险时,本能的反应,下意识地侧身一避。那手指擦着她的脸颊而过,留下一道爪印,火辣辣的疼。

然后在她已经习惯暗暗地喜欢他,在她习惯永远只是听闻歌说起他的消息时,他回来了。

随安然错愕地捂住脸,匆忙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来人。

她来A市上大学的这四年并未见过他,只从闻歌那里知道他毕业了,他去毕业旅行了,他违背了温家老爷子的意思去S市做投资了,他自己成立了一家公司叫SY……

是江莫承的母亲。

连一起努力的感情都有朝夕会破碎,更遑论,半路相识?

江莫承的母亲已经褪去了刚才和陆熠方说话时的温文尔雅,眉眼一竖,整张脸的表情都冷厉了下来,威压迫人。

后来她真的来了A市,却发现自己和他的差距除了这距离,还有很大的鸿沟,年龄,家世,以及能力。

“随安然,你躲啊,你再躲我也能找到你!”她冷笑了一声,又要扑上来。

想避开这里所有混乱的一切,也有那么几分希翼,想认识他。

刚才还处于石化状态的陆熠方已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抬手一把扣住江莫承母亲的肩膀,牢牢地控制在了原地。

起初并不知道温景梵就是她遇见的那个温景梵,只因为这相同名字的缘分去听了电台,一听声音,她就知道是他,便生出了想去A市上大学的心。

“有话好好说,打人是几个意思?你再冲上去,我报警抓你。”

温景梵在做电台的事情家里就她一个知道,她觉得自己藏了一个大秘密,激动的不行,就说给了安然听。

“抓啊。”江莫承的母亲侧脸看他,挣扎着想摆脱他,那双眼似是染上了杀气,一片猩红。

那时候流行笔友,她就和闻歌以寄信的方式一直在保持联络,一个月一封,不多也不少,恰好能够知道彼此的情况。

“你讲不讲理啊?”陆熠方险险地避开江母的手,更用了几分力抓住她。

她和闻歌是打小认识的,虽然有年龄差,但并不妨碍她们的无话不谈。后来闻歌家里出现了大变故,她被接走去了A市后,一直没断联系。

奈何,他有顾忌怕伤了人,江莫承的母亲却没有。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往上扑来。

她回想起自己和他的开始,也回想起了那一段让她觉得分外惊喜的日子。

随安然被她疯狂的举动吓得直接退进门内,一个踉跄险先摔倒。刚一个不稳,想抬手去抓点什么稳住重心时,身后正好伸出一双手来,稳稳地托住她的腰。

在她以为被全世界都背弃的时候,他就站在她的不远处,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她一念心动,此生难忘。

随之而来的,是温景梵沉得如同北极冰凌的声音:“怎么回事?”

所以梵音寺那短短几天的相处,才这么刻骨铭心。

“怎么回事?”江母破口大骂:“这个狐狸精,不喜欢我儿子还吊我儿子的胃口。我儿子不仅违逆我,连相亲处对象都不愿意……你怎么那么狠,就因为我当初对你不客气了,你要拖死我儿子?你就不能和他说清楚吗?”

分明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恰好的时候出现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她,给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距离,让她有安全感的同时,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陪伴。

随安然被刚才那样一吓,腿还有些发软。刚想握住门把站直身体,温景梵已经揽住她的腰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侧身抱住。并且,抬手掩住了她的眼睛。

好像……越来越喜欢了。

“这位女士。”温景梵打断她的长篇大论,面色严肃了几分,就以这样的姿势看着几步外的中年女人,一字一句道:“请不要对我的太太指手画脚。”

随安然站直身体,看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影,在这遍布寒意的夜晚,心却暖得不行。

话音一落,江母就是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温景梵眸底闪过一丝笑意,率先转身往电梯走:“走吧。”

温景梵勾唇笑了笑,笑意却是丝毫不达眼底:“我说随安然是我的太太,我们已经结婚了。”

她没撒谎,刚才一个劲的埋头吃,加上他后来一直往她碗里夹菜。一桌的人都时不时的看过来,她就费力的吃,一顿饭吃下来……的确给撑到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沉得让人无法反驳。

“好像吃撑了……”她揉了揉肚子。

那双眼睛依然温润,只那眼神里带着的摄人目光却让江母再也不敢上前一步,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见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才走过来,抬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了?脸色这么糟糕?”

随安然的身子也在轻颤,五年前的屈辱,又在她面前上演。

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姿态闲适,大概是站了有一会了,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她握紧手,指甲掐进了手心也毫不自觉,只是用用力地握紧,握紧……

看着屏幕瞬间黑下来,她这才长长吐出一个气,近乎疲累地靠向墙面。就这么靠了良久,准备上楼时,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楼梯口的温景梵。

她的噩梦。

话落,再也没听那头说了些什么,挂断电话,然后迅速关机。

温景梵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揽在她腰上的手又是微微收紧,垂下手来握住她的包裹在掌心里。然后偏头在她耳旁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的。”

随安然心头微颤,心口顿时烧起一把怒火,她压抑了一下猛地窜上来的火气,冷笑道:“伯母,你在打这个电话之前江莫承知道吗?我建议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你的宝贝儿子好好沟通一下,我就如伯母你所说的,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再以长辈的姿态来介入我的生活,这对我是很大的困扰。”

“我没有纠缠江莫承。”她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地看着江母说道:“我和江莫承什么关系也没有,伯母,我请求你,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像五年前那样。”

那端安静了片刻,开口时情绪便有些激动起来:“随小姐,我求求你,放过莫承吧。你们都该有彼此的生活,你何必要吊着我家儿子为你死心塌地的?”

“就像我先生说的,我已经结婚了。”

她沉默着没说话。

江母面色发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下唇还微微颤抖着,不住的开合:“你骗人……昨天小承喝醉了还说非你不要……因为你所以别的女孩子都看不进去了……”

而这些,都是永不磨灭。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请您回去转告江莫承,从此以后,我们连朋友都没必要做了。因为我很怕像您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会这样永无休止的骚扰我。”

被撕裂的家庭,被同学孤立,被老师漠视。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连语气都不重,但话里的意思却如锋利的刀,一下子打中了江母的软肋,疼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她给的何止是困扰,还有她家庭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熠方一直拦着江母不让上前,闻言,面色一冷,干脆地赶人:“请你离开这里。”

随安然理解,但从来都没有谅解释怀过。

温景梵静静地看了眼随安然渐渐发白的脸色,双眸一眯,眼里的冷沉毫不掩饰:“我先带安然离开这里,有事的话电话联系。”

随安然想起那一年,江莫承一脸隐忍羞愧地看着她,声音压抑阴沉地说:“对不起,我妈妈她身体有些不好,对外界的刺激会有很大的反应。所以她才会这样对你……她是生下我之后才这样的,在家里谁都不能反对她,不然就会像那次那样……对你。很抱歉,给你造成的困扰。”

陆熠方点头,抬手扣住有些失魂落魄的江母,看了眼紧抿着嘴唇的随安然,轻声安慰:“没关系,你好好休息下。”

“没有,我找的就是你。”她的声音很平静,平淡得如同一汪水,毫无波澜,“我给莫承介绍了很多次相亲对象,他从来没有一次答应过。甚至和我吵闹,翻脸,这些都是以前没有过的,是你改变了他。”

随安然点点头,再也没看任何人一眼,率先离开。

随安然皱眉,下意识便有些抗拒:“伯母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温景梵跟了几步,想起什么,转身交代:“嘴碎的人可以敲打下。”

“我是想和你谈谈关于莫承的事情。”

陆熠方看了眼半开着的门后,众人好奇的目光,眼神一闪,应了下来:“知道了。”

她压抑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冷静了一下,这才开口问道:“您好伯母,请问有事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雪,纷纷扬扬的,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冰凌雪霭。

同学的异样眼光,老师的冷眼相待,让她心里的城墙瞬间崩塌。

随安然出了电梯之后便走得飞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脑中一个强烈的念头一直在叫喧着——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那时候她还不懂如何去反抗一个成年人,那无法言说的恐慌遮天蔽日而来,几乎要吞噬了她。

但她刚走出录音棚的大门,温景梵就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不容反抗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拉住她:“去哪里?”

随安然抬头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表情狰狞冷冽,一句句地说着如同风尖刀口的话,一下下刺在她的心里。饶是她是无辜的,也因为她那些话,觉得羞耻万分。

他不自觉用了很大的力量,扣得她手腕一阵发紧发疼。她垂眸看下去,他修长的手指正握住她的手腕,因为用力,指关节处都有些青白。

那年老师通知双方家长要求教育的时候,江莫承的母亲冲到学校来,在上课的时候就冲到她的课桌前抖落了她的课本,扫空了她的桌面,歇斯底里地冲她吼:“给我离莫承远一点,你这个没家教的。”

温景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松了点力,见她垂着头不说话,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跟我走。”

是江莫承的母亲。

随安然抬眸去看他,他五官依然清俊,带着寒霜,有些不易近人。只那双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却是刻意柔和下来,让她无法拒绝。

这个声音并未带多少感情,还隐隐藏着一丝凌厉。随安然想,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它。

雪越下越大,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发梢,手指,他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只静静地注视着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跟我走。”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良久才有人问:“是随安然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等电梯合上,随安然这才接起电话:“喂?”

正好,有些话,她也想说给他听。

“好。”

温景梵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上,这里是风口,原来飞扬散漫的雪花在这里便加大的攻势,成片落下,连这一方的空气都冷冽了不少。

“那我等会在三楼电梯口等你,你上来就能看见我。”

温景梵走在她的前面,替她挡风。走到车旁时,先绕去副驾上替她开了门。

江莫承的电话就在安然要上电梯的时候打来,她看了眼电梯满满的人,退了一步,向温景梵示意:“我先接个电话。”

不知道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亦或者是因为A市寒冷的冬天以及这漂泊的大雪,街上的行人骤少,连车辆都不似以往的多。

到录音棚的时候不过晚上7点,华灯初上,只A市的冬夜凉得有些快,再加上天日短。不过七点,天色已经暗沉得没有边际。夜空似乎都染上了一层寒霜,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他开得极慢,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陆熠方已经从后座下了车,亲自安顿了蒋宁夏。

车内的暖气充足,随安然有些热,但压抑的气氛下又不敢有什么举动,心理建设了半天才开口道:“对不起,不过我真的不是江妈妈说的那种人……”

随安然被他那句话说得耳根都有些发热,紧紧扣了扣座椅的两侧,侧目看向了窗外。

“我知道。”他低声应下。

说罢,又颇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收回手,坐正了身子,扣上安全带。

随安然侧目看他,只看见他的侧脸,线条优雅矜贵,带上了几分不甚明显的冷意。

温景梵淡淡地笑了起来,回答的却是:“香水味太重,我的车不是谁都能上的。”

见她不再说话,他斟酌了下这才问道:“就是上次我们在酒店地下车库碰到的那个男人?”

不是你在车上吗?

随安然顺着他的话回想了一下,点点头:“是他。”

这么拒绝一个女孩子,其实有些过分了啊。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用再停留在原地。”他抿了一下干燥的唇,侧目看她:“你似乎对‘过去’很忌讳。”

随安然见被他看穿,也不藏着了,抿着唇又笑了起来,双眸微微眯起,像一轮弯月,波光粼粼:“这么拒绝蒋小姐真的好吗……”

“不是的。”随安然小声抗议。

他的喉结轻滚了滚,就这么看了她一会,才勾着唇角问她:“笑什么?”

她十八岁那一年虽然全部都是灰色的不好的记忆,可也有让她终身难忘的,比如遇见他……

却不急着收回手,反而就着这个亲近的姿势看了她一眼,见她眸色浅浅,蕴着淡淡的水汽。刚才包厢空气有些阻塞,她面上被暖气熏得有些微的红,看上去就像是眉间含了情,双眸漾了水。

在那个如同世外仙境一样的寺庙里,他的温润温暖,就像是及时的泉水流进她干涸的心里。

温景梵这才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不远处的蒋宁夏,升上车窗。

她的一去不返里,唯有与他的记忆是她不愿意,也不舍得忘记的。

这么想着,他立刻点头应下:“你放心,没问题。”

“如果有机会……”随安然舔了舔干燥的唇,见他抿着有些发白的嘴唇看过来,不由微微一愣,心里那怪异的感觉又升腾了起来。

温景梵最近碰壁这事他知道的最清楚了,男人嘛,欲火解决不了,美人在侧又吃不了豆腐,难免脾气不好一点……这种时候就应该多多包容。多大点事啊不是……

“如果有机会,你要怎么?”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微扬了扬唇。但安然看过去的时候,他的唇线又拉成了平的,只唇角还保持着很细微的上扬的弧度。

陆熠方原本还想打趣嬉笑他,看见他眉宇间皆是不耐,就知道他是动了真格的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副驾上的随安然,心下立刻了然几分……

“没什么。”随安然眼神闪了闪,想起两个人如今暧昧尴尬的状态,微微有些懊恼。

见陆熠方降下车窗看过来,这才冷着声音说道:“我这车不方便带人,蒋小姐的位置麻烦陆导务必挤出一个来。”

她始终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展现给他看,即使不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只是希望哪一天别人在他面前提起“随安然”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会眼睛微亮,唇角上扬的“嗯”一声,然后满满都是笑意的说道:“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他的右手没有支撑点,干脆在搭在了她的座椅旁。

其实……仅此而已。

他踩下刹车,就这个姿势倾身过来,降下了安然这边的窗户,然后闪了两下车灯,鸣了一声喇叭。

但是,她似乎正在一点点搞砸它。

说罢,便升上车窗,打了方向盘绕开蒋宁夏就往前面驶去,车轮滚了几下就和陆熠方的并行。

“既然你说完了,我有些话想说。”他的声线微微收紧,带了一分不自然。

温景梵的耐心立刻耗尽:“安然最近身体不好,不能吹风,蒋小姐的问题我亲自跟陆导说一声。”

随安然“啊”了一声看过去。

温景梵听见她咳嗽,转头来看了一眼。灯光有些疏离,她又刻意隐在黑暗里,便看不清神色。

温景梵握着方向盘的手一转,靠路边停车。尔后,两只手就压在方向盘上,直直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分外清晰地说道:“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这幸灾乐祸……也是有成本的啊。

随安然一愣,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此刻的心情。

随安然忍不住想笑,但笑出来……又怕招恨。微低了头去遮掩,结果呛了一下,直接咳嗽了起来。

好像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却又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这样复杂交错的情绪交汇在一起,让她额头突突的发疼,看着他的目光也有些难以聚焦。

“啊?”蒋宁夏眉头一皱,精致的脸顿时露出抹楚楚可怜的委屈来。

“你说?”

温景梵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似是有些不悦,顿了一下才道:“不好意思,我对香水过敏。陆导的车比较宽敞,挤挤应该还能坐。”

“我想跟你结婚。”他重复。

蒋宁夏笑了笑,目光落在副驾的随安然身上,但只一瞬便立刻移开了视线,对着温景梵盈盈一笑:“陆导的车坐满了,我经纪人有事赶不过来,能不能搭温先生的顺风车啊?”

随安然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晕……

温景梵不耐地皱了一下眉,降下一半的车窗看向她:“有事?”

“我偶尔提神或者工作的时候才会抽烟,应酬很少。我很耐心,会处理好很多小细节。我有一定的经济能力,能够保证我们的生活衣食无忧。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维持一个家,维持我们的婚姻。我也可以负责你所有大的小的问题,我还有……”

随安然自然是坐温景梵的车,刚坐稳扣上安全带,就见蒋宁夏走了过来,径直走到了温景梵的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窗。

他目光一闪,原本严肃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笑意。

吃过饭,便直接去了录音棚。

在安然不解的目光里,他低下头轻笑了一声,低低地说道:“我还有一只梵希,你喜欢的梵希。”

《九转》是她和温景梵的时遇,而这时遇,仅此一次,以后再无瓜葛。

随安然还是有些呆滞地反应不过来,但她保证,温景梵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很清楚,就是连在一起她有些消化不了……

如果不是因为温景梵,她也不会来配《九转》的音。再者,无论温景梵《九转》之后,是否收山,她也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遇。

她那小心翼翼的固步自封,小心翼翼的试探,在他这番话里……显得有些可笑。

随安然虽然察觉到蒋宁夏的视线,但并未直接对上,反而是当做不知道,直接避开。

她眨了一下眼睛,嘴唇动了动,刚吐出一个“我……”字,温景梵便打断道:“你考虑考虑好不好?觉得有哪里不适合的可以提出来,或者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力做到。”

“是啊,陆导的‘惜才’在圈内都是有名的。”蒋宁夏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却是微微一闪,静默地看了眼正和温景梵低声说话的随安然。

车外是越下越大的雪,车内的温度却高得能融化冰凌。

话落,他一口抿尽,又补充道:“大家都是这一行的都知道,声音对人物性格的塑造有多重要。”

安静得只有车身轻微震动的声响,她双手交握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垂下眸来,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姿态比她的局促闲适了不少。

这么想着,帮腔也迟了一分,见温景梵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这才笑出声来,端起桌上的酒杯向着众人举了举:“是啊,我三顾茅庐请来的。虽然是圈外人,也没有过配音的经验,但就是我要的声音。”

“安然,我可以给你一个你想要的婚姻。”

就连他这样的,偶尔都会尝到他给人的清冷之感,何时有过这么如沐春风的时候。

她漆黑的眼睛专注地和他对视,良久再开口时,声音都微微有些沙哑:“不会吵架,不会离婚吗?”

这种亲昵的姿态,就连陆熠方也是第一次见,早知温景梵的性格很体贴,只不过这份体贴也是因人而异。

“是。”

说到最后,尾音微微上扬,竟是带了几分笑意。

“那你……喜欢我吗?”这句话她问得小心翼翼,因为太过小心,话音都带了一丝颤意。

温景梵却没有半点不自然,就在众人举目相望时,低头看了眼随安然,声音轻柔随和:“吃饱了没有?医生虽然说让你多吃点清淡的,也没有让你荤的一点都不沾。”

却不料,他的眼神越发温和,声音也带了几分慵懒的笑意:“谁说我,不爱你?”

这样堂而皇之的维护,落在众人的眼中自然又多了一层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