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温景梵的身高相差的有些大,这么一踮脚便有些重心不稳。但恰好的是,她这么做的同时,已经本能地抬手想去握住他的手保持平衡。
“你呢?”说话间,抬手便蹭了上去。
温景梵也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稳稳地扶住她。
“是温景然处理的,缝了几针,没有什么大碍。”她摸了摸额头,看见他比之平常要苍白上许多的脸色,才想起正事……
相贴的掌心,熨烫的温度有些灼人。以至于随安然还未觉出他额头上过高的温度,便已经被他掌心的灼热给吓着了。
他抬手拎着梵希的后领把它从安然的怀里拎开,轻放到了地板上。直起身后,面色肃然了几分:“额头的伤严不严重?”
“怎么这么烫?”
她换了鞋走过来,手指在梵希身上轻轻地抚摸着。这才有空打量他的公寓,和他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同,简简单单的,并未有多余的装饰,只是该有的都有,恰到好处。
“怎么这么凉?”
那碧绿色如同宝石一般的眸子映着亮光,漂亮极了。
话落,两个人皆是沉默。
随安然诧然看见梵希的时候很是惊喜,刚蹲下身去,梵希已经就着她的手臂跳进了她的怀里,撒娇一般的轻轻蹭她的胸口,还黏糊糊的“喵喵”声叫着。
温景梵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车钥匙往沙发上一抛,很干脆地略微倾身,打横把她抱了起来:“到我房间里先睡一觉,你看起来很糟糕。”
温景梵进屋之后顺手关上门,把她的行李箱放置到客厅的一角,见她还站在那里,还未出声,厨房里已经蹿出了一道黑影,飞快地往玄关蹦去。
随安然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微微地恼了:“我不是来你这里休息的,我是想确认你有没有事。”
屋里有暖气,比之外面的天寒地冻不知道要暖上多少。
“有事。”他回答的斩钉截铁,看着她的那双眼眸深邃,似有光要把她吞噬,让她移不开眼。
温景梵眼底柔软了几分,一手提过她的行李箱,一手强势地拉住她的手腕往房里带:“先进来。”
“所以你留下来陪我,顺便让我照顾你。”
随安然没脸说自己是听到联系不上他的消息后,在浴室摔倒磕伤的额头。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语而休的模样。
这句话……说得有些矛盾,可又理所当然。
他没再说话,只是抬手轻碰了一下她额头上的伤口,看到里面隐隐的血色时,面色一变,声音沙哑得像是含了一把砂砾:“怎么弄得?”
随安然半天没找到话回他,只能默默地偃旗息鼓了。
“额头……”他轻吐出两个字,话落便侧过头去,掩唇轻咳了几声。回头的时候似乎才发现她身后拖着的那个行李箱,眼神微微一闪,似乎是有笑意掠过,但速度太快,随安然来不及捕捉时,就已经从他的眼底泯去。
就这么一瞬的沉默之间,他已经走到了自己房间的大床前,把她轻放下来时,不知道何时跟上来的梵希从床尾跃上来,几步走到床头的两个枕头间,优雅地卧了下来。
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苍白得没有血色,眉间倦意浓浓。
随安然有些尴尬,侧目避开他的视线时,才看见床头柜边上有些凌乱地药片。
就在安然觉得他会止步在那里时,他却大步迈了过来,站到了她的身前。
温景梵在她身侧坐下来,先是很仔细地看了一眼她额头上的伤口,但不敢揭开,确定周围没有红肿后,目光落在她有些糟糕的脸色上,眉头皱得愈发的紧。
她自己还未察觉自己这个退缩的动作,温景梵却已经敏锐地看见了。他往前走的步子顿时停住,和她隔着一臂的距离。
“还疼不疼?”
随安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安然点点头,心里的脆弱被他这一句话便勾引了出来,咕噜噜地冒起了泡,酸得她牙齿都有些发痒。
他抬步走出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在看见她额头那一处纱布时,眸色瞬间幽深,眉头已经在不经意间轻轻地皱了起来。
“先在我这里睡一会?我去给你煮个粥,等会叫你起来吃。”他手指落在她的肩头,准备扶她躺下。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温景梵。
随安然周围盈满了他的气息,一时便慌乱了起来,抬手反扣住他的手。见他微微一愣,耳根子突然就有些热:“我……我担心你……”
在门口站着的人,和在门内正要出门的人,面面相觑之间,皆是一愣。
温景梵怔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刚吃过药,烧也退了些,没有什么大问题。”
还在她纠结不清不知怎么样才是最合适最舒适的见面方式时,房门却“咔”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你刚才是准备出去?”她的目光落在他穿戴整齐的衣服上。
只是抬步迈出的第一步,总是分外艰难。
“是。”他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些,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在不远处的沙发扶手上:“准备去接你,但我记错时间了。”
里面那个人……估计病得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她纠结这个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随安然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外套,红着脸默默地脱下来。
刚想扭头进一旁的安全门想想等会见面怎么说,或者是模拟下见面时该有的表情,可一转身又犹豫了下来。
温景梵却很是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看见她有些僵硬的神情思忖了片刻才道:“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等她提着一箱行李站在温景梵门前的时候——她才明白那种焦虑是什么……
虽然很想做些什么。
电梯缓慢上升着,她的思绪就有些乱。但是纷杂的念头太多,她心头有些焦虑,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昨晚,陆熠方说联系不上你……”见他走回来,她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了他的位置。
她抬手轻敲了一下隐隐作疼的额头,这才抬步走进去。
她自己不自知,温景梵却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从善如流地在她身旁坐下:“所以担心我了?”
随安然上次过来也是在这个位置,等他上去拿梵希平常要用的东西。现在她站在这里,却准备登门入室了……
随安然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他在7楼。
“昨天吃过饭后开始发烧,吃过药之后就休息了,手机一直静音,所以才联系不上我。”说话间,他也已经上了床,见她还坐着,抬手虚揽住她的肩膀按着她躺下:“我这里的客房是梵希的游乐场,所以能睡的只有我这里,你将就下。”
随安然从车上下来站在温景梵的公寓楼下,微微仰头往上看去。
随安然抬头看了眼再悠闲舔毛的梵希,默默失语……
所以她就这么来了——
回答什么都不合适啊。
随安然轻咬了下唇,含糊着补充完了下半句:“等我过去吧。”
察觉到安然的视线,梵希偏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叫了一声,那声音里似是有几分——兴高采烈。
话音刚落,就听得那端是长久的沉默,还隐约夹杂着他有些重的呼吸声。
朕觉得朕做的简直棒!极!了!
“不了。”随安然拒绝。
随安然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醒来时都有些不知年月几时。
“在家。”他断断续续得咳嗽起来,随安然听得心口也共鸣一般微微尖锐的疼。过了一会他才缓下来,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几点回来,我去接你。”
窗帘紧闭着,不透一丝光亮。屋内只有一盏台灯的光昏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辨别时间的东西,比如钟表。
“我还在S市,快要上飞机了。你……在家吗?”
她额头上的伤口却比之刚才还要疼,一阵一阵的,像是谁一脚一脚踩在她的太阳穴上,“突突”的跳动着,血脉叫喧,疼痛汹涌而来。
温景梵沉默了一瞬,慵懒的声线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你……回来了?”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刚想拥着被子坐起来,一抬手,却发现隔着一层被子温景梵的手正横揽在她腰间。他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却让她动弹不得。
“我在机场……”她回答。
她偏头看上去,温景梵还在睡。双眸紧闭,那长睫如羽扇,在他眼睑下方打下一圈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瓣有些发白,轻轻地抿着。
不知道是那天他离开的时候她的婉拒让人有些尴尬还是别的原因,再直接通话,彼此都不知道要和对方说些什么。就这么僵持了良久,他似乎是听见了电话这端有些杂乱的背景声,这才轻叹了一声,问她:“你在哪里?”
本就是清俊精致的容颜,此刻睡着了没有一丝防备的样子,更是让人觉得不食烟火。
在S市临上飞机前她接通了温景梵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糟糕,沙哑得不成形。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那睫毛一颤,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过来。
她裹紧外套,没敢再多停留,匆匆拦了一辆出租车便直接去温景梵的公寓。
那双眸子漆黑深沉,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随意,清澈如一汪泓泉,水波荡漾。对上随安然的视线,他就这么看了她良久,勾唇笑了一下:“醒了?”
走出了机场,她才知道A市这几日降温之后有多冷,那空气里似乎是有冰凌,呼吸之间都觉得冷得让人窒息,喉间发疼。多待一刻,都会有任何东西都能在这种环境下轻易折碎的错觉。
随安然这才发觉自己和他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她的身体被他半侧着身拢在怀里,他身高腿长的,就算两个人只是占据着床的半边睡着,此刻看起来仿佛都像是被他拥在怀里。
她掬了一把水洗脸提神,那水温冰凉,扑在脸上格外刺激。见面色稍微好了一些,她又抬手拍了拍脸,等双眼都有了些神采,这才抽出纸巾擦干净脸,转身离开。
再加上呼吸可闻的距离,随安然一下子就不自在极了。
她好久没有这么狼狈了。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岔开话题:“现在几点了?”
那面色白得就像是刷了一层白漆的墙纸,毫无血色。因为睡眠不足,眼眶下面还有淡淡的青黑,再加上额头上那一处显眼的纱布——
“快到早上4点了。”温景梵看了眼手表,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的电话响了很久,是阿姨打来的。我怕她担心,替你接了。”
她从停机坪出来,先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站在了洗手台前,这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吓人。
随安然愣了一下,“哦”了一声,面色却有些烧红。
A市这几日降温,接连着几天都是阴沉沉的,乌云下压,沉得分辨不清时日。
……不知道安歆同志在接通电话之后发现自己跟温景梵在一起的反应如何?
飞机降落在A市的机场时,已经是正午了。
这么想着,她抬眸看了眼温景梵,这才斟酌着问道:“那我妈妈有说什么吗?”
“谢谢。”随安然接过,低声道了谢,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喝完。
“有。”他微微坐起来了些,靠在床头,一手摸着还蹲在枕头上睡着的梵希,一手依然搭在她的身上:“阿姨让你好好休息,还有记得换药。”
那空姐把手里拿着的温水又往她那里递了递:“要不要喝水?”
随安然抬手摸了摸额头,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我感觉我的额头越来越疼了……”
随安然突然睁眼视物,眼前晕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这才能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微微弯了唇笑了笑,摆了摆手:“我没关系,只是没有休息好。”
温景梵握住她落在伤口上的手轻轻移开,见她抬眸看过来,说:“我看看。”
见她放下手睁眼看过来,递过去一杯温水,温声问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温热的手指落在她伤口周围,轻扯开胶布的一角看了看伤口。这还是他真的看到伤口以及缝线的疤痕,上面似乎是有些发炎了,微微的红肿着。
空姐推着小车来回了几次,见她一张脸苍白,唇色又淡得毫无血色的样子。终是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
他皱了下眉,语气沉了几分:“现在能不能起来?我带你去医院重新清理下伤口,好像有些发炎了。”
机厢内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安然抬手遮掩着眼睛,身上盖着的毛毯一直拉到颈部遮掩得严严实实,可还是抵不住从脚底蹿上来的冷意,一阵一阵的。
随安然“啊”了一声,忍不住去碰伤口,这一次又和刚才那样被他握住手拦截了下来:“不要去碰。”
“温景梵。”
“我能不能等天亮了再去……”
她压抑着轻轻地呼吸了一声,知道他在那端安静地等她,张了张嘴,只是叫了声他的名字——
温景梵原本要翻身而起,闻言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现在的时间点有些不上不下,迟疑了下才妥协:“那再过一会我们吃过早饭去。”
随安然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原本打电话是想确认他有没有事,可现在他好不容易接听电话了,却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随安然掩唇打了个哈欠,困意又上涌,她拽着被子的一角往里又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那我再睡会。”
温景梵沙哑的声音透过手机传了过来:“安然?”
温景梵“嗯”了一声,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随安然已经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睡觉了,只露出一截头发,就搭在梵希前面不远处。
就这么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个动作几乎都成了她的放射性动作时,那一端轻微的一声轻响后,接通了——
他看着看着便无声地笑了起来,等她睡熟了些,这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床。
她不厌其烦地始终拨打着这个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最后被机械的女声切断后,再回拨……
枕头上卧着的梵希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优雅地迈着猫步,在温景梵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钻进了被窝里,拱到了随安然的怀里继续睡。
那凉意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侵袭而来,冷进了骨子里,冷得她牙关都发颤。
只一条猫尾巴懒洋洋地扫出被外,晃了两下。
她手指搭在扶手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额头上的伤口越发的疼。加上困倦,整个人有些筋疲力尽。
温景梵面色变了几变,一边想着扣掉梵希多少伙食,一边却是替这一人一猫掖了掖被角……
她喝了口水,拿起手机继续给温景梵打电话,手机始终是通的,不过依然还是无人接听。
等皮蛋瘦肉粥下电饭锅煮起来之后,他这才绕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房间时经过客厅,梵希半夜起来过一次,出去碰倒了她的行李箱,还很顺便地挖开一大截行李箱上的拉链。
这一夜的半梦半醒,实在消耗体力和意志。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下眉心,发现梵希最近这段时间真的是有些皮痒欠收拾了。简单地替安然收拾下被梵希用爪子勾出来的衣服时,倒是赫然看见了她就随意放在行李箱里的辞呈。
嘴里干得有些发苦,她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
白色的信封,上面用水笔写着秀气的“辞呈”两字,折痕都还是新的,看来准备了没多久。
她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刚睡醒下手没有轻重,按疼了伤口,“嘶”得一声,扯动着唇角。
信封的纸面有些凉,触到手里,便觉得每一处的棱角都有些刮手心。
半睡半醒间,耳边似是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挣扎了下,从那无边的黑暗里醒来,面前空空如也。
他垂眸看得认真,眸色却一点点,一点点加深。
想摆脱,可始终不得其法。只能一遍遍受着,期待这种痛楚早点散去。
A市冬天的凌晨,即使是隔着满屋子的暖气都让他体会到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来的冷意,一点点侵蚀他,冷得他浑身都有些发凉。
她朦朦胧胧间睡意上涌,想起那晚他站在路灯下,神色寡淡看着自己的样子,便觉得胸口有只巨兽在撕扯,她在这种疼痛里反复煎熬着。
他捏着那信封看了良久,最终还是妥帖地放了回去,安好地照着刚才夹在衬衣里的那样。起身时,面色却是瞬间冷凝。
安歆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和温景梵的声音渐渐重叠。
他早该明白的,随安然这样有些执拗的人,怎么会轻易地改了主意?
凌晨两点飞往A市的航班没有空位了,最早也是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起飞。随安然买了票,坐在候机厅里,额头上的伤口一阵阵得疼着,疼得她脸色越发难看。
那个在佛前跪了一下午都不动一下的女孩,曾经有多么脆弱,如今就有多坚固。她的心,岂是他一招半式便能轻易攻陷的?
安歆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他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垂眸看见桌几上的香烟和火柴时,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手指落在扶手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去A市?”
犹豫了只一瞬,便俯身去拿起香烟,修长的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夹在指间,最后叼进嘴里。
“过年回来也好,但别钻牛角尖。我还是觉得那个男孩挺好的,你要是喜欢可以试一试,不相处怎么知道他适合不适合你?你长大了,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是左右不了你的。”
他并不经常抽烟,只偶尔觉得压力大或者工作到夜深的时候会偶尔抽几支,但今晚……看着便压抑不下那股躁动。
安歆就这么温柔地看了她一会,上前替她整理了一下围巾,见她神色放松下来了,这才轻柔地开解她:“所有的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最简单的就是顺应自己的心。我不是想逼你,只是我知道你还放不下A市的一切,那何必为难你自己?”
他抽了一根火柴出来,手指往那块粗糙面一擦,火光骤亮。
她眉目间染着浓浓的疲倦,那张苍白的脸在玄关的照明灯下惨白得毫无血色。她回眸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是墨色的哀愁,浓烈得化不开:“我觉得我需要时间冷静下,好好想一想我该怎么办。”
他缓缓吸了一口,苦涩入嘴,呛得他眉头缓缓一皱,他不由勾了勾唇,眼神复杂难辨,还真的是好久没抽了。
鞋子踏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安然深吸了一口气,开了门,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安歆时,才说道:“妈妈,其实我真的很累了。”
这应该是随安然第二次看见他抽烟,又是第一次看的如今分明清晰。
随安然没接话,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箱后,提着往楼下走。
这是很不一样的温景梵,面容依然清俊平静,只那指尖夹烟的随性样子却隐隐透出了几分孤寂之感。那双远眺的眸子看上去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清看不透,似是朦胧的远山,可见影却不见形。
“人家不是来告状,是想让我劝你再考虑考虑,他是真的想要你配音。你这么一耽误下来,他租借录音场地一天也要几千。别说他还是你朋友,就算不是,你也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啊。”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思忖良久,还是默默地退了回去。
随安然闷闷地点了一下头。
脚边的梵希却不管这些,见她回屋上床,掀了被子又要睡觉的样子,很不满地划拉了一下爪子——
话落,她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我差点忘记说了,听说你答应了你朋友配音,后来又反悔了?”
说好的一起上厕所呢!大骗纸!
安歆愣了一下,眉目婉转间,但是轻笑了一声:“安然,你还是不懂。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为了谁而绑缚在一起。A市有你的朋友事业,你不必这么急着下决定。”
梵希几下跳上沙发钻进温景梵的怀里,他在这里坐的有些久了,似乎也染上了几分寒意。梵希在他怀里踩了好几下都没找到暖和舒适的位置,正准备回去继续将就下里面的那个女人时,温景梵抬手按住它。
“我这次回去处理完事情,就给酒店递辞呈。我想好了……”她抿了一下唇,面色越发惨淡:“在哪都可以,我想陪着你。过年我会回来的。”
梵希贴着他的手心不动了,抬了头去看它,一双碧绿的眸子满含疑惑——逮着朕干嘛!不约!
安歆帮着她一起收拾,见她从医院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她是伤口疼,犹豫着说道:“不然你明天再过去吧?自己也刚受伤,在家好好休息一晚,妈妈给你熬点补汤喝?”
温景梵把它抱在怀里,手指在它柔软的毛发上轻轻梳理,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给温少远发了一条短信:“收到安然的辞呈,请务必压下来,不计后果。”
随安然回家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她想着过不了多久又要回来,无关紧要的一些衣服就直接留在了家里。
后面的四个字,完全是因为考虑到了闻歌的原因。
随安然没说话,只觉得伤口一阵阵得疼,疼得她想立刻遁地。她暗暗磨了磨牙,转身便走。
他不想放走的人,谁也别想干涉。
随安然坐了片刻,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起身告辞。正要转身离开时,温景然却叫住她,这次眼底有了很淡的笑意,轻声说:“他没有什么左臂缝合过,我刚才只是看你太紧张才这么说的。看来,的确是分散你注意力的好办法。”
随安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的七点了。
两厢皆沉默着,室内安静地只有他手上的钢笔落在纸面上的轻微声响。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温景梵拉开,她懒洋洋地看出去,看了好久才发现窗上弥漫得水汽之后是朦胧得完全能够忽略的雪花。
随安然这次彻底沉默了,她已经放弃和这位外科医生的对话了。
在江南的时候很少看见下雪,就算有,也很少积起来。来了A市之后每年都能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走过,但即使已经看了很多年,依然不减她的热乎劲。
温景然翻着病历表,正在写着些什么,闻言头也没抬:“你确定这句话要问我?”
因为昨天是在温景梵这里将就,两个人都有些拘束,仅是除了外套便一起睡下了。现在回想起来……安然都觉得自己那时候一定是疼糊涂了。
温景然见她不说话,刚想说“你不用太担心”这样的话时,安然的声音却陡然低了几分:“他一个人这样,又在生病,你就不担心吗?”
一路跌撞过来,他却这么配合什么都不问不提。
随安然再度沉默:“……”温家的男人都是这样的吗?简直没法聊不下去。
她磨蹭着爬起来,温景梵这里的温度比之她的公寓要舒服上许多,并不十分干燥,却依旧暖和,她就是这么直接起来也并未觉得有半分凉意。
也的确不用太担心,温景然每年过年回去一趟都会给家里的人备上足够用的常用药。温景梵就算发烧神志不清了,应该也不会糊涂到忘记家里有救急的退烧药。
门外是他在叫梵希的声音,嗓子听起来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是低沉的沙哑。
“所以你把自己给弄成了这样?”温景然倒没有半分担心,反而关心起她额头上那磕伤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她走到窗前看雪,玻璃上蒙着的水汽并看不真切。她正犹豫着是拉开窗呢还是趴在窗口上看呢时,温景梵已经推门而入。
“……”随安然沉默半晌才想起她是为了什么才会磕伤额头,“之前我和温景梵通话的时候他好像就有些不舒服,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发烧得有些昏迷了,你……”
见她站在窗口回头看着自己,那脸被天光映衬得雪白。眼睛漆黑得像是黑曜石,灼灼发亮。
“不麻烦。”温景然握着笔的手一顿,又淡淡补充了句:“迟早是一家人。”
他斜倚在门口,就这么凝视着她,视线对视良久。
等安歆和那位护士离开,随安然才微微皱着眉头说道:“麻烦你了。”
已经吃完早饭十分满足的梵希优雅地小跑过来,蹲在温景梵的脚边欢快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说话间,已经开了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把单子交给一旁的护士说道:“你陪我阿姨去一趟,麻烦了。”
“煮了皮蛋瘦肉粥,你收拾下就过来吃吧。”说完这句,他勾唇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如果不是疤痕体质的话,不用太担心留疤。我缝合是用美容针,这段时间伤口愈合的时候你再注意些,该忌口的忌口,不会有问题的。”
随安然收拾好了出来时,他正端着三个刚煎好的荷包蛋出来。梵希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见踪影。
随安然疼得浑身冒冷汗,唇都咬白了时,温景然已经收针了。
大抵是经常下厨给自己做饭,他对饭量掌控的正好。刚好两个人吃完,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厨房,带她去医院换药。
伤口比较深,但面积不大,缝了四针。
上了车,温景梵并未急着起步,反而问她:“一般人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
随安然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温景梵的左手上哪里有不一样的地方,就这么分神之间,伤口却处理得很快。
随安然被问得一怔,想了想才回答:“大概是先是朋友,然后有好感,就在一起了……”
左手手臂……
温景梵抿了下唇,握着方向盘的手一转,车缓缓驶离停车位。
随安然抬头看他,他眼神平静地又补充了一句:“那是我缝的。”
这场雪大抵是从凌晨开始下的,一直下到现在,只增不减,路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白雪。
温景然垂眸看了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随安然一眼,声音虽轻却足以安抚她有些紧张的心情:“你不用太紧张,温景梵左手手臂曾经也有过缝合处理,是不是看不出来?”
他开得很慢,似乎是在想事情,车内的气压低得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安歆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头问了那护士一堆的问题。
直到第二个路口红灯,他才恍然转头看过来,一本正经地问她:“安然,你还信不信爱情?”
温景然经过护士台的时候叫上了一个护士来打下手,自己则去清洗了一下双手,准备给她缝针。
随安然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垂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良久,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我相信的,只是我从来就不是那么幸运的人。”
“今晚是我值班。”他笑着解释了下,从随母的手里接过那挂号单看了一下,“跟我上来吧,我来处理。”
察觉到她的紧张和怯步,温景梵有些挫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一双眸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他最近总是喜欢这么看着她,因为生怕会错过。
“不是,还有我妈妈,她在挂号。”随安然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随母从收费窗口走回来,看见温景然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这一段简短的对话并未让车内的低气压减轻半分,反而越发的尖锐。
“我也没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他把那层纱布贴回去,“一个人来的?”
随安然想说话,可每次目光落在他微微绷着的侧脸上便犹豫着怎么都说不出口,反复几次之后,心里的那股欲念就这么被她淡化了不少。
“啊?”随安然怔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虚弱了几分:“我和温景梵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默默地咬唇,有些懊恼起这样的自己。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低下头扫了她一眼,问道:“我哥知道吗?”
红灯转绿,车辆通行。温景梵跟着前面的车辆起步前行,漫天的大雪,纷纷洒洒。车内轻微响着的引擎声,车外车轮摩擦地面的簌簌声。
有些深,还有出血现象,得立刻缝针。
温景梵握着方向盘,手指搭在上面轻轻地敲了敲,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转头看着她,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留下来吧,起码,先陪我完成《九转》。《九转》之后,我也许不会再接剧了,所以这最后一次,想和你一起。”
温景然把手里握着的笔别在胸口的口袋上,几步走过来,抬了一下她的下巴,揭开那粗糙处理的纱布看了眼伤口。
有些感情,从开始便小心翼翼,深陷泥沼之地。
随安然转头看去,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苦涩地笑了笑:“磕到额头了。”
她的怯步他从一开始便能体会到,不然这个人怎么会甘愿以一个平凡到尘埃的“随遇而安”陪伴了自己那么多年?
急诊室的大门开合,时常有护士快步走出来,急匆匆的样子。她抬眸看过去,还未看清什么,身旁便传来一个有些诧异的声音:“你额头怎么了?”
这样的感情相许,他的每一分用力,都务必恰到好处。
随安然坐在不远处急诊室门口的等待区座椅上休息,额角一阵阵抽疼,她面色苍白,唇干燥得有些起皮,一抿就是微微的疼。
总是会遇见这么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人,你的一切都要小心斟酌,不是防备也不是警戒,只因为她在你的心上,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你都不会不自觉地先照顾她的感受。
随安然拉着安歆往边上避了避,等救护车上的病人被送进了急诊,这才迈上台阶去医院大厅挂号。
温景梵参与过她的人生,知道她曾经的支离破碎。
刚站稳,便听见警笛声由远及近。医院门口冲下来好几位医生护士,等着不远处的救护车。
也正因为这样,才更想一步步得到她。这样的人,要么不许终身,要么此生仅一人。
安歆先打开一侧车门下了车,这才伸手扶了随安然下来。
这场雪似乎缠绵得没有边际,始终纷杂下着,毫无停歇之势。
夜色比之昨日更凉,不知道何时下起的小雨,浸得L市的空气都染上了更深的寒意。那湿漉漉的水汽淬着空气里的冰凉似要钻进人的骨子里去。
天色也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
“安然,伤口有些大,估计去医院还要缝针。”说着,手上的速度加快,替她止了血,帮着换了身衣服后急匆匆地赶去医院。
温景梵正在挂号,随安然站在他的身侧,看见上面显示屏上红色的LED光打在他的脸上,映衬得那双眸子也染上了几分猩红,亮得惊人。
安歆按着她在床边坐下,拿了医药箱简单地给她清洗处理伤口。等洗干净那一片的血渍露出伤口时,安歆地脸色又白上了几分。
护士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可额头的剧痛,指尖濡湿黏腻的触感,以及清晰可闻的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无一不在强调她此刻有伤口需要处理。
温景梵眉头轻挑了下,回答:“随安然。随意的随,岁月安然的安然。”
随安然看了眼时间,急得心里似有爪子在挠一般,她现在赶过去没准还能赶上凌晨2点回A市的飞机……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随安然唇微微颤了一下,凝神看过去……五年前在梵音寺的时候,他问自己名字时,她便是这么回答的。
“你要干嘛去我管不着,我们先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了。安然你听话好不好?”
“随意的随,岁月安然的安然。”
并非是要你同意,仅是她的告知。
他听过之后有一瞬间的静默,才说:“如果以后谁问起我对江南女孩子的印象,大抵就是像你,像这个名字这样了。”
安歆一愣,那双有些咖啡色的浅瞳静静地看着她。安然像极了他的脾性,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就连倔强执拗的时候都如此,抿着唇角,眨也不眨地看着你。
那时候的随安然并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后来一次电台节目。他和听众聊到了江南这个话题,一位女听众问他:“时遇,你对江南女子的印象是什么?”
随安然踏出浴室后,发晕的脑袋才算清醒了几分,她抿了抿唇,很用力地握了一下随母的手:“妈妈……我想回去了。”
他的回答是:“眉目如画,温柔淡然,大气温婉,又自有一股灵气。而且,每次提起江南这个词想起的那个人,也有着如江南一样诗意又雅致的名字。”
安歆过了那阵眩晕失神,几步走过来扶住她,见她捂着额头伤口的指缝间还有血不停地渗出,沿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时。吓得说话都带了几分颤抖:“好好好,你别说话,妈妈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然后换身衣服去医院……”
那听众再追问名字时,他却再也不肯说了:“我的小秘密,深埋的,只我一个人回味的记忆。”
随安然撩开头发的那只手已经捂住了自己还在不停流血的额头,面色苍白如纸,见安歆面色瞬间失了血色的样子忙出声安慰:“我没事,磕到额头了……流了点血。”
以前不愿意相信,可如今——那对应的人,就是她吧?
安歆心跳得越发的慌,手上也是一抖,开了门看进去。
温景梵挂完号,拿着病历单转身,就看见她静静地看着自己出神,不由抬手在她眼前轻晃了一下,轻唤她的名字:“安然?”
安歆手忙脚乱地找到钥匙来开门,钥匙刚要插进门锁里,就听随安然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妈……”
语气里的温柔,声音的缱绻,让那护士忍不住又往这里多看了几眼。
随安然看着那片血色,只觉得脑子疼得一阵阵发晕。
随安然回过神,和他一起去二楼的外科门诊换药处理。
刚一低头,就看见浴室的地面晕开一滴血渍,随后便是一滴接着一滴,晕开在浴室湿漉漉的地板上。
医生看着她的伤口沉默了半晌,才叹息着说道:“你们小年轻就不懂事,伤口还是新的就不知道爱护,搞得发炎了怎么连药都不吃?别到时候破相了,你小男朋友跑了你才知道哭。”
身上刚换好的睡衣,因为她这么一摔已经湿了一大片。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撩开头发低头去看同样火急火燎疼着得膝盖有没有磕到。
随安然被说得发窘,去换药的时候都没敢开口让医生轻点。
随安然捂着额头,痛得说不出话来。见安歆急得去找钥匙来开门后,这才扶着墙上的淋浴器站起来。
“医生,麻烦你轻点,她怕疼。”
安歆眉头一跳,有些不安地又唤了两声安然的名字,没听到回应后,立刻急了。
那医生垂眸看了眼随安然紧咬的唇:“现在怕疼了?”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慢了不少。
她的话音未落,里面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动静,“哐当”一声,突兀地打断她的话。
可换药时,棉签轻按伤口上时还是有尖锐的疼,疼得她头皮发紧。
“安然,是你朋友陆熠方打来的电话。问你有没有另外的联系温景梵的电话方式,说是电话手机都通的,但是没人接听,怎么也联系不上,还说……”
温景梵皱了皱眉,干脆半蹲下身子,抬手握住她的手。见她低头看来,无声地用口型说了句:“加油。”
挂断电话之后,安歆面上隐隐阴沉了几分。沉默了一瞬,才压下那点火气去浴室敲门。
加油……
安歆虽然没听安然讲起过陆熠方,但他提到的温景梵她却是见过的,当下便不疑有他,答应后正要挂断电话,陆熠方急忙叫住安歆,声音放柔,可怜兮兮地道:“阿姨,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您……”
随安然差点笑起来,只觉得双手交握间,那暖意直入心底。
这种理由……也只有放在安歆这样完全不懂陆熠方和温景梵关系的身上才能蒙混过去,而且编造的也都是破绽……
换完药,又去收费的窗口交钱拿药,这才离开医院。
“阿姨,请您务必转告她。温景梵的手机以及家里的电话都是通的,但是没人接听。他的助理有急事找他,但是完全联络不上。但景梵和安然的关系还不错,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联系他。”
温景梵去取车,安然就在门口等着。正拿着药盒看吃法用量,后面却是一股大力猛地撞了上来,猝不及防之间,随安然手里的药盒脱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你好像有急事找安然,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而对方也没有比她好上多少,手上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陆熠方顿时跟吞了苍蝇一样,脸色囧变,良久才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阿姨你好,我是安然的朋友陆熠方,刚才的不礼貌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随安然回头看去,对方正懊恼地皱了眉头,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对不起,蹲下去捡检验报告。
安歆微微皱眉:“你好,我是安然的妈妈,安然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脚步纷杂。随安然捡回了药盒,索性也帮她收拾,目光落下去,看见病患的名字那一栏上是——温融。
安歆接起电话,还未来得及自报家门,便听那端的男声有些急切:“虽然你是打算放我鸽子给我开空窗让我一天损失几万的场地费,但也不能就不听我的语音了啊!”
这个名字,随安然听闻歌提起过几次,是温家的老爷子。
谁不是习惯一个人?
她微微一愣,往那报告上快速地扫了眼。只是简单的体检,几样血常规的报道。
听出她语气里的担忧,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还带着慵懒倦意的眸子清亮了几分:“没关系,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温时迁侧目看了随安然一眼,从她手里接过那几页纸张拢进手里的资料夹里:“多谢。”
“你身边有人吗?万一半夜发烧的话你一个人会很糟糕……”
这一看,似乎是觉得有些眼熟,微挑了眉峰审视了她一眼。虽然冷傲,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目光有什么不舒服。
温景梵的体质特殊,一般不生病,但一感冒,总会伴着发烧接踵而至。
随安然对她淡淡地笑了笑,低头把药盒放回手里拎着的袋子里。
全程声音都是沙哑的,大概在录音的同时还喝热水,声音像是陷进了湿润的棉花里,不复清润。后来才知道,他那晚不止感冒发声困难,还在发烧。
不远处一辆车滑行过来,在两个人的面前停下,降下车窗,里面的男人面目温润,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微微有些诧异:“时迁?”
她暗暗皱眉,想起以往的那一次……那个时候温景梵还在主持电台节目,换季变温的时候他没注意,便感冒了。
温时迁抬了抬眉,却是先侧目看向随安然,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一梭巡,这才懒洋洋地一笑,抬手拨了拨头发:“我说怎么看着这车那么眼熟呢。”
不知道是不是随安然的错觉,知道他身体不舒服之后,便觉得他连声音都疲倦病态了许多。
她倾下身子微倚着车窗,看向里面的男人,那微长的指甲轻轻地敲了两下,扬唇笑道:“哥哥的女朋友?”
他轻咳了几声,这才回答:“好像是感冒了。”
温景梵眉目一舒,轻斥了她一声:“只是普通朋友,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景梵抬手探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温度暂时还正常,只是身体里的焦灼感像是牵扯不断的丝,一缕一缕,从深处缓缓上浮。
“就这几天。”她回头对安然笑了笑,替安然打开车门:“不打扰了。”
随安然犹豫了一瞬,按了语音问他:“你的声音怎么哑成了这样?是不是太累的原因?多喝点水,上次给我的润喉糖还有吗?”
说完,扬了扬手,踩着那高跟鞋便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随安然,绕到温景梵那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就见温景梵的脸色微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在瞬间微微收紧,然后沉着脸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慵懒低醇子似乎是很疲倦了,说话的没个音节都带着一丝沙哑,沉得像是含了一口砂砾。
随安然扣好了安全带后,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只轻微下垂的唇角还是透出了几分他的不悦。
温景梵将睡未睡,听见手机有消息提示,抬手点开。看到那一行字体时,酸涩的双眸更是一眯,按下语音:“我的私人账号只有我自己知道,想还给我,那你回来。”
“陆熠方明天早上就能回来,明天下午签完合同,后天就开始配音。你时间上有没有问题?”
“我妈妈没有大碍出院了,这次真的很谢谢你。给我你的银行账号,我想把费用还给你。”
随安然摇摇头:“没有。”
想了想,她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开始编写“辞呈”,等文笔利落地写完打印出来封存在信封里,她这才给温景梵发了微信消息。
话音刚落,手机便轻声嗡鸣起来,随安然拿过来一看,是陆熠方的微信信息,很简单的一句话:“剧本熟悉了吧,明天晚上开始配音,你跟时遇说一声。”
如果要回来,那边的房子到时候还要挂着卖掉才行。家具可以不要,但要带回来的东西估计能把她那辆车塞得满满当当的。
随安然想起自己才翻了三分之二的剧本,整张脸都苦了。
随安然回家之后便简单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她看着空荡荡的衣柜,想着A市那一处的房产,微微头疼。
随安然早上先去了一趟酒店,只是递得并不是那一封辞呈,而是申请休假。
而在浴室里的随安然……依然还是处于“不在线”状态。
年关将至,正是用人之际。随安然原本以为等待她的会是辞退,却不料温姨连原因都没问,直接准了。只说什么时候休够假了,就回来上班。
随母远远地应了一声,回头看见她还在洗,瞄了眼时间暗暗嘀咕:“怎么感觉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洗个澡都洗了半个多小时了……”
随安然虽然心里疑惑,却没敢问……
陆熠方的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正巧在随安然洗澡的时候响起,她拿毛巾擦了擦脸,对就在她房间看电视的随母说道:“妈,帮我接一下电话。”
陆熠方这次回来一改往常的低调,不仅在机场就接受了媒体的拍摄,还在车上接了两个杂志访谈。以至于到工作室时便耽搁了一些时间。
随安然有时候想想,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
进门便被助理提醒:“随小姐已经等了一会了。”
谁懂呢?又或者……谁会在意你看不见的伤痛?
陆熠方被迎面而来的暖气轰得有些发懵,正在脱外套,闻言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时遇呢?”
听安歆说,以前外公总夸她文静不喜欢说话,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可其实越是这种沉静的性子,便越会藏事情。埋到心底,腐烂生臭,也一个人捂着默默伤神。
“还没有来。”
大抵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经历过感情伤痛,没有感情阴影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父母失败的婚姻会被子女带来多大的痛苦和隐患。
“哎,奇怪……”陆熠方念叨了这么一句,脚步却是不停地往会客厅走去。
这是安歆和她说了不下十遍的话。
会客厅是全方位透明设计,陆熠方抬步迈上二楼便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不是有爱情便能一直在一起的,说不上是人心会变,还是时间能改变一切。安然,以后结婚,一定要看清楚看仔细,找个爱你的依你的,能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和你过日子的人才行。”
随安然正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什么东西,微垂着头,神情专注认真,并没有半分不耐。
安然永远都是静静地听着安歆反复说这些,话音里满满都是回忆的酸痛和甜蜜,以及浓烈得化不开她却以为掩藏得很好的遗憾和后悔。
他握上门把正准备推门而入时,脑海中恍然闪过不久之前温景梵说的那句:“她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对待她,就要拿出比她更耐心的决心才行。”
至于随经国,结婚之后,生意便好了起来。安然出生的时候,随经国办了公司,一切都越来越好。而这些,都是两个人的共同努力,安歆的奉献和牺牲,她从来不跟安然说起,可安然自然也能明白,几十年前和如今,是如何的天差地别。
他随口嘀咕了声:“对待你可不一样……”
隔日老爷子就厚着脸皮亲自去旧友家道歉,回来之后便郁郁寡欢。随安然三岁的时候便去了,外公走得隔年,便把外婆也带走了。这个家,就这么冷清了下来。
比如温景梵的一句留下比他百句挽留还有用这种真相,他已经不想提起了。
安歆那时候的回答是,可他是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只要互相喜欢,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陆熠方深怕随安然到时候遇到什么事情又反悔了,也不管温景梵还要耽搁一会功夫才能来,拉着她先签了合同,简单地讲了讲注意事项以及工作时间等,正要转移话题聊些风花雪月,那迟迟未来的人,推门而入。
安歆从小就听话,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和随经国从未逾距。大概是这么坚持得久了,老爷子还是心疼闺女了,便问她,是不是真的做好了选择。以他之见,随经国并非是最合适她的人。
他肩上还漫着一层薄雪化开的水汽,有些湿漉漉的。抬眼看见她时,很是自然地坐到了她的身旁:“额头好点了没有?”
随家起初并非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安歆一意孤行地想和随经国在一起时,老爷子气得差点和她断绝父女关系,除了口头婚约加之悔婚太没有面子始终不愿意点头。
陆熠方不满:“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见了!你进来连看都没看我!”
听随母说,当年她是有口头婚约的,相的就是隔壁街上卖玉器的旧识家的竹马。只是她对那竹马并没有什么动心之说,后来参加工作之后认识了随经国。
温景梵这才懒洋洋地瞥去一眼,从善如流:“你好不好?”
只是后来年龄渐渐大了,便不再害怕这些。有时候心烦了,开门去里面坐一坐,翻一翻母亲旧时的照片,心便渐渐的宁静下来。
陆熠方冷哼了一声,推了一下面前的合同:“安然的签好了,就你了。”
安然小的时候不敢进那间屋子,总觉得有种深沉压抑的感觉,里面有红木雕花的衣柜,有檀木的梳妆台,上面的首饰盒或是别的摆设都有种古旧的时光感。
温景梵垂眸看了眼合同,抬手拿起安然的,仔细地看了眼条款,目光落在右下方她的字体上时,眸色渐渐加深。
屋子临水而建,是一户独门的院落,占地面积不大,但也说不上小。除了房子看着老旧,屋内的建筑设施皆为现代化,只保留了外公外婆生前的房子如以前一模一样。
他写字的笔锋笔画都有些异于常人,所以这有几分像他的笔迹别人看不出来,他却能一眼看出门道。
她吵嚷着要外公外婆的时候,随母便会抱着她给她讲外公外婆的生前,再后来便每年都会带她回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直到五年前和随经国离婚之后,便搬了回来。
随安然暗自吸了一口气,原本还想着他应该发现不了,毕竟笔力不同啊……但眼角余光瞄见他唇角微扬起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时,扶额暗叹:“完了完了……”
再后来,便是每年见两次,一次清明扫墓,一次过年之前。
意外的是,温景梵并未说什么,只是拿过自己的合同扫了几眼,抬笔落了字。
安然的爷爷奶奶以及外公外婆都离开的早,她尚不记事的时候,四老便接二连三的离开,只留下很朦胧的印象。
签完合同之后,正好将近饭点,陆熠方心情好,便请客去附近的TC会馆吃饭,除了温景梵和随安然之外,还有几个已经开始配音工作的演员。而这其中,便有蒋宁夏。
安家就在医院不远处的那条街上,并不是主街,但一溜的都是很早期留下来的老房子。
蒋宁夏进来看见随安然的时候也是一愣,大概是在奇怪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面上只有瞬间的一异,便恢复如常。
随安然抿了抿唇,良久才道:“妈,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蒋宁夏在圈内的人缘向来不错,而这个基础通常都是在饭桌上打下的。相比较随安然安安静静地独守一方,她从入场开始便已经格外自然熟稔得和人聊开了,倒是一点也没有在酒店里盛气凌人的模样。
安歆见她没反应,又补充:“这人情欠的,你怎么也要回去好好谢谢人家了。”
“温先生真的是贵客,我都往录音棚跑好几天了,也没见着人。”蒋宁夏抬了抬手里的酒杯,向温景梵敬酒。
随安然:“……”
温景梵正在剥虾,闻言只抬了一下眼皮,声线慵懒得近乎敷衍:“等会还要开车,不喝酒。”
安歆看着温景然离开的方向半晌,才说道:“他们家是两个儿子啊?倒是长得都不错。”
他向来是中心人物,从来不热络这些酒局,能和他同桌吃上一顿饭并不是易事。所以蒋宁夏刚一开口的时候,众人都安静下来。这会他的回绝便显得格外突出。
温景然表情一正,快速地留下一句“我在这里工作,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我还有病人要看,先失陪”后,跟着那位护士疾步走远。
陆熠方是圈内人,和蒋宁夏还在合作,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心里憋着笑,但还是开口解围:“酒驾不好,我不开车,找我喝啊,喝醉了有景梵送我回去。”
安歆正要说话,远处小跑过来一个护士,边跑边喊:“温医生,病人醒过来了,您快去看看。”
温景梵已经剥好了虾,闻言淡淡地扫去一眼,附和都懒得,刚准备把剥好的虾肉夹到安然的碗里去,转念想起医生的叮嘱,抬眼看了眼埋头吃菜的安然,筷子一转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随安然的眉头下意识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经说了出来。不料,安歆也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抬眸看了随安然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
这才用公筷给她夹了几块肉,放进安然的碗里,昨晚这些,他才平淡道:“你和安然不顺路。”
温景然恰到好处地停了一下,这才缓缓的:“他对随小姐比较上心。”
言下之意便是,不送,送安然。
温景然的视线越过随安然看向身后的收费窗口,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只是受了我哥哥的嘱托,他对……”
这台拆的陆熠方简直内伤……
“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安歆对他笑了笑,面上带了几分犹豫。
蒋宁夏看了随安然一眼,轻扯了一下唇,只一瞬的尴尬之后便又恢复如常:“陆导和我一起走好啦,我经纪人会来接我。”
温景然抬眸和她对视,略微弯起唇角笑了笑,收回手后转头看向安歆:“阿姨感觉还好吗?”
陆熠方抿了口酒,却是不经意地笑了笑:“哪能劳美人大驾。”
随安然抬手轻轻握住他的:“你好,随安然。”
蒋宁夏眯着眼笑,转头却是看向了随安然:“随经理还记不记得我啊?”
“你们好,我是温景然,是温景梵的弟弟。”他朝站在前面的安然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是很适合进行外科手术的手。
随安然并不适应这种环境,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埋头苦吃,不料这么减少存在感了,话题还能转移到自己身上。
随安然的目光落在他左胸别着的金色的铭牌上,外科医生——温景然。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看过来,随安然对蒋宁夏笑了笑:“记得。”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和那女医生说了些什么,抬步往这里走过来。走到近前几步距离的时候停住脚步,微微颔首。
哪能不记得……都被拉进“黑名单”了。
似乎是察觉到两个人的视线,他偏头看过来,那轮廓和温景梵很是相似。只是两个人的气场都不同,虽有那么几分相像,气质却是完全不同。
蒋宁夏又是一笑,精致的妆容,亲切的笑容,若不是随安然见识过她的难搞程度,大概真的要在她的笑容里融化了。
医生微侧着脸,光从楼梯中间的窗口投射出来,落在他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贵气优雅。
不过多年的酒店服务经验累积,她很快就调整出一幅完美无缺的表情,眉眼一转,对她微微扬起个笑来,不卑不亢,恰到好处:“以后还要麻烦蒋小姐多多提点了。”
楼梯口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正倚在楼梯扶手上,旁边站着的是位女医生,双手插在口袋里,清清冷冷地看着他,两个人正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蒋宁夏原本就在猜测她出现的原因,见她这么说,扬了一下眉,有些不解。
随安然和安歆皆侧头看去——
随安然又是一笑,轻声道:“我也参与《九转》的配音。”
“是我们医院的温医生。”护士正说着,眼光往后憋去,眼睛都亮了几分:“就是那一位。”
蒋宁夏愣了一下,目光在温景梵和随安然身上都转悠了几圈,反应过来后大概也发现自己表情的诧异,干脆问道:“你怎么会?”
安歆闻言微微皱了下眉,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随安然面上微笑着,心里却有些抓狂。见众人的目光都在温景梵和她之间徘徊,顿生一股无力之感——她简直要成后门专业户了。
安歆隔日例行检查没有大碍之后便能出院,和安歆一起去交费的时候,被告知所有的费用都已经付清。
一直沉默不语的温景梵却放下筷子,低沉了嗓音维护道:“陆导三顾茅庐请出来的,这《九转》的女主音,也只有她能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