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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不爱你 第八章

可随着他走进去,她便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妈妈,闭着眼,沉沉地睡着。而她一直憎恨讨厌的父亲,就坐在床头,轻轻握着她妈妈打着吊针的手,神色温柔。

说完,打开他身旁的一间病房……那里,明明是她之前已经找过了的。

这是梦……如果不是在梦里,怎么能看见这些?

恍然一个回头,就看见随经国站在她几步之外,抿着唇,面色黑沉:“安然,你妈妈在我这里。”

随安然朦朦胧胧间,只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猛然醒转,抬起头来。

她在不停地找随母,一间一间。可是打开门看见的……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刚一动,就感觉到额头上触到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她垂眸看着正帮她盖着毛毯的那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突然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

医院走廊里护士医生行色匆匆,病人步履缓慢,一步一顿。死寂得没有阳光,天空都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气压低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刚才碰到她额头的,如果她没感觉错——应该是温景梵的唇……

再然后,她瞬间就到了医院。

温景梵也是一愣,随即后退了些,把手也缩了回来:“抱歉,我只是想帮你盖一下毯子。”

她梦见自己回家了,打开门,家里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她每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仔细地看了一遍,一声声地唤着“妈妈”。可除了自己的回音,便再无别的回应。

随安然依然还是没动,只觉得后背冷汗沁沁,有些凉。她坐了片刻,这才转头对他笑了笑:“没关系。”

随安然不知道睡了多久,意识还清醒地活跃着,可大脑却分明在沉睡。她想醒来,可身体又有些累,于是便反复的挣扎,依旧不抵梦魇的力量。

温景梵正垂着眸子专注地看着她:“哪里不舒服?”

在黑暗里沉迷久了,便会染上夜色的温凉。

他的语气很自然,自然得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事实上,本身就是个狗血的意外。

她是胆小鬼。

“没有,只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她摇摇头,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

他的掌心温热,轻轻掩在她的眼帘上,传递的是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抿了一下唇,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可心理建设了良久,也始终不敢伸出手去。

随母出事和见到久未见过的随父……都是同一天发生,她还有些消化不了。

他心里柔软,说话的语气不由也温柔了许多:“不要想太多了,睡吧。”

她总以为自己在不断成长,总是能成长到足够保护妈妈,起码在她的守护下,能够免受曾经那段破碎婚姻的侵扰。

她眨了一下眼睛,那睫毛就在他的掌心里撩了几下,微微的痒。

可是在面对随经国时,她便做不到心平气和。

他抬手抖开压在她膝上的毛毯倾身盖在她的身上,见她停了笑看过来,那双眼睛里似是有星辉,闪烁分明。下意识就抬手盖了上去,挡住了她的双眼。

她略微挫败地叹了口气,心口像是塞了一团棉花,郁郁而结。

温景梵原本并未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可看她弯着唇笑得双眸微眯,如同新月一般。不由也被她感染着勾了勾唇角。

到S市下飞机的时候正好是清晨日出的时分,辽阔的停机坪上一抹金色猛然跃出,那地平线顿时如同镶了一层火焰。

她笑着笑着便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他并非是真的想和她“聊聊”。

南方比北方的温度要高些,只是空气湿润,又没有暖气。初初从飞机上下来,随安然还是冷的一颤。

随安然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差点没笑出声来。刚才那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也因为他这几句话轻而易举地消散了。

天气虽然清朗,风却有些大。加之清晨的风总是带着冷意,吹得面颊生疼。随安然披散的长发被风吹乱,她抬手压住,勾至耳后。

他落在扶手上的手抬起,微微支在下巴上,专注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我说我不需要客房服务。”

一抬头就看见温景梵走在她前面几步远,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声音压得低低的。隐约还能听见几个“有事”“回不去”“安排”这样的字眼。

温景梵失笑,开门迎客……大概也只有随安然会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心却暖得一塌糊涂。

“我猜不到你说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到……不是什么开门迎客说的话。”

若是说以前她总是要为他对自己不一样的好寻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说服自己不要多想,现在却怎么也没法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

随安然想起他那简单的四个字的语音,抬手扶额……不堪回首啊。

他对她,的确是不一样的。

可是后来,她心思一转,直觉就否定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给陆熠方发微信原本是想求证一下这种真实性,结果——

他的每一步靠近,接触,相处都不同,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五年前那次萍水相逢……于他大概是微不足道,却是她那段黑暗时光里唯一的烛光。

她听张咪说的时候,还差点就真的相信了。毕竟蒋宁夏在她面前……是表现出过她对温景梵的企图心。

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忙,可是他却立刻放下A市的所有工作陪她回来S市。在她又陷入无措的时候,伸手拉了她一把……心防已经沦陷。

随安然想了想,觉得照温景梵这种清冷性子的人,虽然不会不给面子的直接赶人,但估摸着也会让人知难而退。

随安然这辈子最不敢拥有的便是爱情,可是温景梵的存在,却让她想奋不顾身一次——她本来,就爱他,只是从未渴望过拥有。

“没关系。”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解释:“她是半夜来敲我的门没错,但结果……你要不要猜猜看?”

哪怕是默默的喜欢,也坚持了那么多年。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好奇而已。”

她渴求的是陪伴,是彷徨无措时坚实的肩膀。可一直做到这些的……只有他。

随安然:“……”

一次,一次。

“蒋宁夏。”他说。

到L市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了,暖阳四溢,倒是温暖了不少。

等随安然注意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呼吸可闻了。她呼吸滞了滞,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这才问他:“想和我聊什么?”

下了车,温景梵从后车厢拿下她的行李,见她急匆匆地就要往医院里面冲,抬手拉住她,指了指医院附近的那家早餐店:“阿姨的情况很稳定,你不用担心。先去吃早饭,你的脸色很糟糕。”

“在飞机上的时候已经补过眠了。”他微低了头,让她能够更听得清楚他的说话声。

随安然摸了摸脸,将信将疑:“很糟糕吗?”

他晚上上的S市的飞机,结果到了机场等了两个小时又和她一起飞回去,这来回两趟……足够消耗精力。

“一夜不睡的人通常都是这样。”他弯唇笑了笑,已经握住她的手往早餐店走了。

“啊?”随安然愣了一下,“你不用休息吗?你刚才S市回来。”

随安然被他牵着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是为了方便两个人说话她才靠近的,但温景梵看着彼此拉近的距离还是微勾了一下唇,笑道:“那我们来聊一聊。”

“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正好有认识的人能说上句话,把阿姨转到单人病房了。”话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明天凌晨两点回A市,能替你做的并不多。如果你正好需要,那别拒绝我。”

随安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点点头,微微靠近了他些:“我想睡,可是又很清醒。”

随安然到嘴边的话都因为他最后那句“如果你正好需要,那别拒绝我”给堵了回去,她眨眼看了看他,眸子里不由自主地漫上一层水汽。

“睡不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声音压得极低,恰好保证她能听见。

她的鼻尖微微有些红,就这么看着他,良久吸了吸鼻子,又笑了起来:“谢谢你……我很需要……”

他手指搭在扶手上,袖口往上有些折了起来,露出了他右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

她鼻子有些痒,抽手想去揉一揉,这么一动才迟钝地发现他从刚才拉住她到现在……都还没松开握着她的手。

她转头去看他,他似乎是睡着了,闭着眼,整张脸在黑暗里并看不清晰,只能看清一些棱角和轮廓。

随安然尴尬地瞄了一眼两个人相握的手,脸微微发烫:“那个……”

她置身在这片像是毫无边际的黑暗里,很困很困,意识却格外清醒。能看见前排幽幽的蓝光,能听见身旁的温景梵很平稳的呼吸声。

温景梵却很是坦然地当做不知道,更加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牵着她往早餐店走去:“其实我也饿了。”

夜航很安静,安静到起航之后整个机厢里都只有很轻的呼吸声。

随安然:“……”

一切,会没事的。

L市远没有A市的繁华,反而是一种慢节奏,像是载着树叶远行的河流,缓缓的,总有时光静好的意味。

只要是他说的,她都会相信。

穿过走廊到住院部,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随安然却有一瞬的迟疑。

有他陪着她。

她回头看了眼温景梵,眼底有一丝怯意,不明显,却恰好被他的目光捕捉到。

那一晚,她便沉进了一个梦里,有温暖烛光,有清俊少年的梦里。

“进去吧。”他抬起手越过她,抬手按下门把手替她推开了门。

他陪着她,在微弱得随时都会被暴风吹灭的烛光里,也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尔后,对着她安抚得一笑,说:“我会陪着你,没事的,你不要害怕。”

单人病房的环境要好许多,阳光从窗口落进来,整个房间透彻明亮,暖洋洋的。

她离开梵音寺的前一晚,那是一个很糟糕的夜晚,糟糕到让人恐慌,让人心底的恐惧如同蛰伏的怪兽,猛然破涌而出。

随母安歆早上便已经醒过来了,这会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此刻,那眼底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看着看着,便渐渐沉迷。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看过来,见到安然的时候虽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惊喜。刚坐正身子,看见随着随安然一起进来的男人时,微微惊讶。

随安然手心里被咖啡杯熨得发烫,就这么抬眸和他对视。他眼神深邃幽沉,褪去了平日里惯有的淡然,变得似乎触手可及。

“妈。”随安然几步上前坐到床边。还未开口说话,安歆便安抚她道:“我没事,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直接跑回来了?”

来不及避开,便听他轻柔,又带着丝安抚的声音对她说:“我陪你去,会没事的。”

随安然摇摇头,咬着唇不说话,眼眶却是微微泛红。

他透过那袅袅的白雾看着她,眼底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但很温和,温和得像是一块清润的璞玉,牢牢地吸引着她。

安歆拍了拍她的手,这才抬头看向温景梵,歉意地笑了笑:“你好。”

若是没有在下飞机之后就给她打电话,若是这个时候和她在机场错过,怕是真的就在人海里擦肩而过……一辈子的遗憾。

随安然这才想起来要给两个人介绍一下:“妈,这是我……朋友,温景梵。”

很多很多年之后,温景梵想起这个时候,都不免庆幸,庆幸当初那么恰好——没有在那时错过了她。

温景梵垂着眸子看了随安然一眼,唇边扬起抹温和的笑来,几步走上前去把鲜花摆在了床头:“阿姨您好,我是温景梵,是安然的朋友。正好顺路,就陪安然一起过来了。您现在感觉好点了没有?”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温景梵也大致地懂了。那个电话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打过来的。

安歆笑了笑,除了面色苍白些,倒是看不出别的哪里有不舒服。她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下说话吧,安然一点也不懂礼貌,怎么不招呼人先坐下?”

“第一人民医院。”她说着,声音便有些低:“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办,然后……”

温景梵倒是从善如流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替她解释:“安然好久没见到您了。”

温景梵喉结轻微一滚,漫不经心地避开视线,低头抿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哪家医院?”

“是啊,工作忙,又远在A市,一年到头能见一面也不错了。”安歆目光落在随安然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见她面色微微有些异样,便对眼前的男人多留意了些。

她的唇被热咖啡烫得有些红,鲜艳欲滴,大概是有些不适,她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妈有高血压,昏迷摔倒的时候没人在身边,轻微的脑震荡了。”

他神情恭顺温和,加之气质又清俊,难得有他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冷静自持。

随安然被咖啡的热气熏得有些犯困,闻言抬起头来,心里暗暗腹诽:你连情况都没了解就跑去买票了,现在……倒想起来问问具体情况了!

“妈你好点了没有?崔阿姨早上就回去了吗?”

他终于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能不能跟我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只是前两天药吃完了,一时也没想起去买药。倒是你,不是说工作忙吗?冒冒失失地就跑回来,这年关将至,最忙的时候,你也不怕你老板说你。”嘴上是这样说着,只握着安然的手缓缓收紧,满是见到她的欢喜。

温景梵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淡淡地扫向对坐的随安然。她双手都捧着杯子,整张脸似乎都埋在了咖啡杯里,到现在都没抬起过头来。

“谁都没有您重要。”

茶座。

随安然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清脆的几声敲门声。病房里的人都随声看去,医生正带了几个护士来查房。

随安然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四下一环顾,快速地离开了。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温景梵要陪她回L市去吗?

看了一眼随母的状况,一边记录一边吩咐道:“还是多休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了。”

温景梵抬手握住她的手纳进手心里,见她诧异地抬起头来,指了指不远处的茶座:“你在那里等我,不能走开。”

温景梵闻言,微皱了一下眉头,问了问随母这次的检查情况。

心一下子就被触动了,心底那里的柔软一下子打翻,肆意蔓延。

安歆在一旁听着,眼底却带了分审思。

她在害怕,捏着他袖口的手指正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很轻微,但他却感受得很清晰。

知道随安然这次起码会留在这里一个星期之后,安歆便先躺回去休息了。随安然在一旁坐了一会,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转头看向温景梵。

温景梵静静地看着她,面上虽然并无太大的表情波动,心口却像是被她的声音捏了一下,微微得疼着。

他已经睡着了,手搭在沙发扶手上,露出一大截的手腕。面色有些发白,看起来是真的很累。

他目光落下去看了眼拽着他袖口的手指,转过身,就看见她像刚才那样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我妈妈……生病了。”

随安然拿了毯子去给他盖上,离得近了能听见他平稳清浅的呼吸声。她就这么垂眸看了他片刻,只觉得他无论是眉骨还是眼睛,每一处都精致得让她怦然心动。

但他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察觉到袖口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拉扯住,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存在感十足。

她压低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安静的室内,没有任何回应。

温景梵就当她是默认了,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率先迈开步子。

她这才抬手去给他盖毯子,只那毯子刚近身挨着他,他便立刻睁开眼睛看了过来。那双眼睛漆黑得深不见底,亮得如同里面有一汪波光粼粼的泓泉,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随安然抬起眼去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随安然被他看得一愣,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没动。

就这么站了片刻,他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哄她:“不要这么傻站着了,先去找个茶座坐会,好不好?”

温景梵就这么凝视了她片刻,似乎是笑了一下,唇角几不可查地牵动,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机场有登机的提示音响起,机械的女声虽然没有感情,却温和得很是好听。身边嘈杂声不断,可却只有她和他站着的地方,安静得像是另一个空间,出于尘,又立于尘。

随安然给他盖毯子的动作越发小心翼翼,轻轻搭在他的身上后。正要退开,又看见他垂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迟疑了一瞬,还是握住他的手也放到了毯子之下。

温景梵这才松开握着她下巴的手,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面对面站着。

他的手是真的好看,指骨修长,指甲修剪整齐,白皙得毫无瑕疵。

随安然愣了一下,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背,没有答话。

随安然握上去的时候,大拇指正好落在他的指关节处,其余四指轻轻落在他的指腹下,饶是这么短暂的接触,也能察觉他温热的温度,从他的指尖一点点蔓延,暖了她的手。

“你哭了?”他问。

安歆刚睡下没多久,又觉得口渴,睁开眼看过去,就看见随安然侧对着她,正在小心地给温景梵盖毛毯,每个动作都放轻,生怕惊醒睡着的人。

这种眼神的穿透力太强。

她眉角一跳,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转头闭上眼。

温景梵没有回答,只是唇角抿得用力,抬手轻握住她的下巴,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似乎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温景梵是凌晨的飞机,但是十点之前便要从L市出发,先转车去S市。

随安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抿着唇后退了一步,见他僵在原地不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地问道:“……怎么了?”

随安然跟安歆说了一声之后,便送温景梵出去。

随安然还未来得及回答,却见他眉头一皱,微微俯下身来。

今晚的天色并不好,乌云沉沉的遮掩下来,见不到一丝星光。两个人一路无话,直到到了医院门口。

温景梵抿了抿唇凝视着她,好在他并没有非常执着于这个问题,松开手,一步站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握着的行李箱手柄上:“要去哪里?”

温景梵看着停在不远处的车,停了脚步:“就到这里吧。”

“没跑啊……”虽然这么想着,但她下意识地回答依然是否认。

随安然抬头看他,措辞了一会,才说道:“谢谢你。”

随安然眨了下眼睛,越发觉得尴尬。其实打个招呼,两个人各奔东西……才是正常反应啊,她这心虚劲从哪来的?

温景梵沉默了一瞬,抬手从手腕上摘下自己的小叶紫檀,珠子相碰时有很轻微的声响。他微抿了一下唇,握住她的手腕,把珠子戴到她的手上。

奈何,她刚迈开脚,他已经几步走到了跟前,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颇有些强势地拉住了她:“跑什么?”

时间并不早了,住院部这一处医院出口更是没有多少人来回走动,街道上只偶尔几辆车呼啸而过,安静得只有灯光,只有两个人。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脚下虽然有如生了根般,但在思想主宰行动时,还是动作非常快地转身就走。

他垂眸看了她一会,出口时,语气轻缓,神色却难辨:“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分明,她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啊。可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突然就觉得自己有几分狼狈,迫不及待得想掩饰,想逃开……

随安然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他强势戴上她手腕的的那串小叶紫檀珠上,抿了抿干燥的唇,急忙想褪下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

随安然一时就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珠子跟了我五年了,安然,我们也认识很久了。”他突然这么说道。

走动间,风过卷起他的衣角,他却恍若未觉,步子迈得又快又稳。一双眸子深邃悠然,映着机场内的灯光,亮得像是夜幕上的星辰。

随安然见过这串珠子很多次,知道他从不离身:“我不能要……”

她还未想出第二个选择,温景梵已经抬步往这里走了过来。

“在我这,没有什么是你不能要的。”他音色压得低,在这寂静的夜晚便有了一丝空灵的回音。

随安然挪了挪脚步,想着是自己走上去打个招呼就离开好呢……还是……

随安然一愣,被他话里的意思给震慑住,张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温景梵正和身边的助理交代着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有看见她的小动作,哪怕是在交代助理的时候,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一下都没有离开。

温景梵原本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只是这突然的变故,让这一切都变得不合适。起码……不是现在,在这里,和她说这些。

她勉强地对着他笑了笑,收起手机时,借着低头的动作快速地擦掉了溢出眼眶的眼泪。

他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住院部,轻叹了一声,似是有些无奈:“有些话我想跟你说,只是现在不是很合适。等你回A市了……”

这次的情绪来得更加猛烈,她连压抑克制都来不及,就已经感受到鼻尖的酸疼和眼眶的温热。

“我年前都不会回去了。”随安然闷闷地打断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那语气并没有任何的技巧,甚至于声音都很是平淡,但就因为他独特又好听的音色,是多年前拉她出深渊的天籁。在此刻这种她又即将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时,听他这么轻柔,这么温和地对她说“原来你在这里”时,只觉得刚才被她费力压下去的酸涩,瞬间又涌了上来。

“总有机会的。”他接的理所当然,见她猛地又抬起头看过来,那双眸子映着路灯的昏黄,亮得像是星辰。终是忍不住,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收,把她抱进怀里。

他此刻眉目间都蕴着淡淡的笑意,握着手机的手还未放下,很轻很缓地对着她说:“原来你在这里。”

他的怀抱温暖,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很温和,只那温和的表象下却是不被人发现的强势。

温景梵就站在不远处的柱子旁,一身深黑色的长大衣敞开着,两排精致的金色纽扣,衣领妥帖地折着,里面是同色的西装,这身装扮正式得像是刚从某一个重要的场所下来,便直接上了飞机。

随安然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只能僵着身子由他抱着。可陷在他的怀里,心底却柔软得发酸。那不断从心底冒出的喧嚣和想拥有他的念头强烈得她心头发颤,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随安然这回不止是大脑空白了,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抖着唇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握着手机转身看过去——

“温景梵……”

“安然,我在你身后。”

“嗯。”他应了一声,很快松开她,快得就像刚才那一切只不过是随安然的幻觉。她还没回过味来,他已经神色清冷地立在她面前,毫无异状。

她还没有回答,就听那端的声音清晰得好像就在耳边。

随安然看着他,心头一阵阵酸楚,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温景梵听出她语气里有一丝抗拒,犹豫了一下才说:“我现在在A市,我提前回来……就是想见你。”

心里的桎梏想不顾一切地冲破她给自己设置的牢笼,可理智却又一再地打压这她的这股念头。

随安然呼吸一窒,大脑空白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才回答:“没有,没在酒店。”

她所有的幻想和冲动,都在今天她迎着日光踏进病房时,看见安歆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憔悴的样子,全部瓦解殆尽。

温景梵那边顿了一下,问了下时间,听到身旁人的回答后,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下一刻便问道:“在酒店吗?在的话,我现在过去找你。”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留在A市,她后悔她脆弱生病时自己不能陪在她的身边,甚至连她出事都是由不想干的人打电话通知她,她们彼此依靠,是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温总,那现在是去SY公司,还是您先回去休息一下?”

她无论现在走多远,终究是要回到这个地方。谁都没有她的妈妈重要,哪怕是她对温景梵的感情,也不足以支撑起这些。

她刚问完这个问题,就听见他身边正有人和他低声说着话,温景梵没有避开她,以至于随安然在这一头把两个人的对话尽收耳里。

“你照顾好自己,我就先走了。”见她不说话,他便先开口。

随安然定了定神,立刻就装作若无其事地那样问道:“那你现在在哪?”

只是她的表情凝重,似乎是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让他眉心隐隐一蹙,有些不安起来。

“只是这样?”他微扬了扬尾音,似乎是在笑。他那边的人有些多,背景声音嘈杂,重重叠叠的,可他清越的声音依然清晰,仿若就在附近。

随安然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珠子摘下来还给他:“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给我了。我妈妈身体不好,我会留下来多照顾她一段时间,陆导那里估计要……”

随安然掩了一下嘴,把手机拿远了些,清了清嗓子确定没问题之后才重新把手机凑到跟前:“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结果好像不怎么巧,你在飞机上。”

她抿了一下唇,没再说下去。

有……这么明显?

温景梵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垂眸专注地看了她半晌,这才从她手里接过佛珠又戴回自己的手上,眼神安静得毫无波澜,让人猜不透他此刻正想着些什么。

温景梵沉默了一会,才微压低了声音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声音有些不对劲。”

“签过合同了吗?”他突然问她。

“在飞机上啊。”随安然闷头接了一句,一步一步踩着机场大厅的大理石走。

合同?

“安然。”他的声音带着着寒冬深夜里化不开的厚重,隐约还有一丝疲倦:“我刚下飞机,刚看见你打给我的电话。”

随安然皱眉想了想,摇摇头:“还没有,本来是打算等你出差回来之后,开始配音了再签的。”

温景梵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她愣了一下,迟疑了一会这才接起来:“喂?”

“陆熠方那里你不用担心,至于阿姨的事情你也别太忧心,一切都好,不会有问题的。别的,以后再说,不要多想。”他声音低沉醇厚,压在她的心口,却让她瞬间悸动。

她抬手遮掩了一下有些雾蒙蒙的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那空气有些凉,她猛然吸入,便被那刺骨的冷意呛得不住的咳嗽起来。

别的,以后再说,不要多想。

但等她凝神再看去时,哪里还有温景梵的身影?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收拾好了心情,她拉着行李箱继续往前走。眼前人影晃动,她却似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人影。

夜色微凉里,他对着她缓缓地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她想归家,想守在随母的身边,她不想再一个人了。

一步一个距离,只有他背影清冷,在灯光下连一丝暖意都没有。

一个人太久,已经知道怎么掩饰脆弱了。

不远处的车上下来一个人,远远地往这里看了眼,拉开后座的车门等温景梵上车。他行到车前,身影顿了一下,似乎是要转身。但最后也不过是这么停顿了一瞬,上车离开。

挂断电话后,她把被自己握得有些发烫的手机紧紧地捏在手心,仰头往机场的上方看去,努力把到了眼眶的眼泪逼回去。

随安然就站在那里,等那车一个拐弯,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凉凉地吐出一口气。

她留在A市……到底是对是错?又到底……为了什么?

今年的冬天,真冷。

随安然咬了咬唇,因为过度用力,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她却似毫无所觉一般,转头看向窗外浓重得似是有一张网密密实实遮掩下来的墨黑天空,只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带了几分压抑。

温景梵上车之后便给陆熠方打了一个电话,开口便问:“合同没签?”

她生病的时候,她不在身边,就连她住院的时候,身边守夜照顾的人也不是她。

陆熠方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点头应道:“是啊,就等你出差回来签了。”

随安然道过谢,低头看到自己一个人的身影单薄瘦削,想着远在L市正一个人无依无靠的随母,鼻子酸得有些发疼。

温景梵眉心一蹙,面上冷了几分,沉默了良久才说:“如果女主角换人的话,我也不配了。”

是安然在L市的邻居——崔阿姨的电话,她已经赶到医院交费了,也看见了随母。转告她一切都好,让她路上不要着急,慢慢来。

陆熠方“啊”了一声,彻底傻了……

被她握在手里的手机嗡鸣着响起,她低头看了眼,快速接了起来。

什么情况?

机场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落地窗倒映着里面晃亮的灯光,空旷得像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这里亦是不夜。

深夜的住院部有些森冷,从盘着枝蔓树藤的长廊里走过,随安然摸着手腕,心思却飘忽不定。

随安然拉着行李箱准备去候机室。

腕上仿佛还有他的温度,以及那一串小叶紫檀的清润触感。她微微用力,指甲叮到了肉里都还无所知觉,只快走到门口了,这才步子猛地一顿。

她赶到的时候,幸好还有最后一架航班。只不过起航时间在凌晨的两点,也就是说她还需要等上两个多小时。

想起温景梵刚才离开时的修长背影,映着那路灯,让她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可是她不敢……

随安然只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就赶到了机场,L市没有直达的机场,只能先落在S市,再转车。到家最早也是明天的早上八点。

他点到即止,她便更加怯步不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只有拥有才会失去,若是体会过拥有他的感觉,哪一天她握不住了……是不是也会破碎得人生都不完整?

深夜的机场。

想着想着,顿时难受得像是渭了柠檬汁,酸得胃里一阵抽痛。

真是越急越乱。

泪意上涌间,她仰头往上看,眨了一下眼,只觉得眼睫微微湿润,喉咙里像是浸了水,呼吸发呛。

她颤着手挂断电话,一边飞快地回办公室,一边冷静下来继续翻通讯录,等看到电话本里存着的邻居的电话号码时,这才松了一口气,飞快地拨过去。

就这么平息了片刻,她伸手揉了揉脸,确认自己一切正常后,这才抬步往走进去。

手机关机,手机关机,手机关机……

等回到病房,黑漆漆得只有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床尾。

她却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心如火燎。

她合上门,正准备窝在沙发里将就一晚,却听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随即便是安歆微微有些沙哑的轻柔嗓音:“景梵走了?”

她颤着手去拨电话,冰冷机械的忙音,一声声回响。

随安然被吓了一跳,走得近了才发现安歆还没睡,正微微撑着身子靠着床头。她走过去调整了下枕头的位置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抬手去开台灯:“妈,你还没睡吗?”

他在S市,他离L市很近……

“心里有些事,便睡不着。”安歆握住她的手和自己的比对了一下,唇边的笑意越发柔婉:“以前你的手只有我一个掌心大小,现在都和我一样了。”

这么想着,她翻出通讯录来,触目看见温景梵的名字时,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依赖他。

“我长大了啊。”随安然挽住安歆的手蹭过去,轻轻靠在她的怀里。

随母受伤了,照顾自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她务必要请假离开。二来,她现在从A市赶过去也起码要明天才能到了,在这之前,她必须找一个人先去照看。

这种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光,台灯的灯光似乎都被揉成了昏黄的纸页,温柔得人心都在一点点融化。

挂断电话之后,她抬手捂着脑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安慰自己已经没事了,一边快速地想着办法。

她好久没有依偎在安歆身边撒娇,此刻握着她温暖的手,神思被牵动,慵懒地靠在她的身旁什么都不想动。

直到电话那头轻柔的声音反复确认她是否在听时,她这才回过神来:“我知道了,我很快就过去。”

这才是她能全身心依赖的人。

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你上来,和我说说话。”安歆轻拍了她一下,笑意不减。

随安然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脑海里只有护士的这段话不停地徘徊回放。

随安然眨了一下眼睛,刚想再蹭一下安歆的手心,却蓦然一僵……这蹭脑袋的习惯不是梵希专属的么,才几天啊,她这就潜移默化了……

“是这样的,我是L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安女士因为高血压昏厥,摔倒导致轻微脑震荡。你是家人的话,请麻烦过来交一下住院费用……”

她默默地发窘,一言不发地脱了鞋子爬上病床侧躺着,仰头看着安歆不说话。

随安然心下一咯噔,强自镇定下来:“我是。”

被子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并不算好闻。她轻嗅了嗅,刚想开口,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便是“叮咚”一声轻响,她越过去拿手机。

“你好,请问你是安女士的女儿吗?”

是陆熠方发来的微信。

她接起,却不是随母的声音。

她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解锁划开。

她皱眉一看,是随母的电话。而同一时间,她的眉心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顿时蔓延开来。

陆熠方:随安然同志,你真的要辜负我吗?【可怜兮兮】

正出神,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那表情图片看着着实委屈,随安然想象了一下这种表情出现在陆熠方脸上的样子,顿时弯唇笑了起来。

她从酒店的走廊里走过,灯光不是很明亮,映衬得她整颗心似乎也泡在了冬日的寒冷里,一点点被那凉意侵蚀,侵蚀,侵蚀。

人和人之间的际遇其实很奇妙,不认识之前,他即使在你面前出现了一百次你也从来印象。可一旦认识了,无论在哪里,总是能留意到。

那一年的事情其实很多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的刻意忘记,随母的刻意回避,只现在朦胧的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情绪,有多绝望,有多黑暗。

随安然认识陆熠方之后,除了电视报纸微博等各种媒体信息能听到他的鼎鼎大名,就连自己的同事在下午茶的时候都会谈论到他。

随安然起身离开,走到门边握住门把手的时候,顿了一下,但也仅是这么一下,立刻毫无留恋地关门离开。

但一致的评价都是——不苟言笑,冷面导演。

“现在和你过日子的是她。”随安然打断他,见他脸色有些难看,这才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自打这个女人的介入,自打你和我妈离婚,自打你不要我的抚养权之后,我以为你已经预料到我们再没有心平气和的这一天了。”

可谁知道他私下里竟然有这样的一面,能插科打诨,能逗趣搞笑,可以瞬间拉近距离,让人觉得他不过只是身边一位很普通的朋友而已,只是他的工作,恰好是导演,还是位事业有成蒸蒸日上的导演。

“你误会了,她是见我担心你们的情况这才想着打听些消息告诉我……”

其实他和温景梵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不熟悉的时候只是远观便会让人觉得他如同站在神坛上,遥不可及。一旦相处过,才发现,他温润如玉,细心又妥帖,总能恰到好处的照顾你全部的情绪,让人如沐春风。

想了想,她又说道:“你家的那位一直都在打听我妈的状况,麻烦你帮我转告她,不用这么担心。我们……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威胁。”

安歆见她笑起来,眼睛也是缓缓一眯,说道:“我看今天陪你过来的男孩子挺好的,你们是不是在相处?”

心伤难愈,无论是随母还是她,都再也经历不起再一次的腥风血雨。

随安然眼神一闪,摇摇头:“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随安然的眼睫颤了一下,交握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终于抬头看向她:“我妈那年落下了病根你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反反复复并不是很好。这些你可以问我,但是不要去打扰她。”

“哦,这样啊。”安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她垂头不说话,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可我看你挺喜欢他的。”

“你母亲还好吗?我听说她最近身体不适……”

随安然:“……”她表现的有这么明显?

随安然垂下眼,不语。

安歆看出她此刻的想法,手指顺了顺她的长发,斟酌了下才问道:“你现在也该谈恋爱了,不然我还得替你操心终身大事。”

随经国嘴唇顿了顿,终是没说什么。他抬手给两个人斟上茶水,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来A市谈生意,正好来见见你。工作,还顺利吗?”

“你不说安排了相亲对象给我见吗?我这次回来,打算不走了。”

随安然直视着这个五年未见过的人,开口的第一句就是:“你打扰到我的工作了。”

安歆的动作一顿,眸光微闪,抿了一下唇角并未接话。

随安然端正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的是随父,随家的管家借口出去透透气,已经出去了。

随安然久久没听到她的回应,抬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我回来陪你,你不高兴吗?”

她话音一落,就见随经国的脸色蓦然一沉。她双手交握,放于腹间,仪态周全地福了下身。正要退开,随父身边的管家却出声阻拦道:“那能否耽误随经理十分钟的时间和我们一起看看房间?”

“自然是高兴的,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我也干涉不了,想怎么做便由着你。但我表明一下我的态度,如果就因为担心我身体的原因大可不必要就放弃A市你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的时候又是微微笑着的样子:“我现在是上班时间,有什么事,请等我下班之后再说。”

我们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

随安然刚转身就僵在了那里,因为正好面对着领班和几位服务员,能清晰地看清她们脸上表情细微的波动。

大概很少会有母亲是这么对孩子说的吧?可是安歆从五年前就一直在跟她强调,不要受到她失败的婚姻影响,也不要因为这段黑暗,便偏离她原本的轨道。

“安然。”沉默了一路的男人终是开了口,语气里有几分的无奈:“你不愿意见我,还能真的不认我了?”

只要是安然想做的,依然可以放手去做。她不会是牵绊,而是随安然休憩时的港湾。

随安然站在门口的阴影处,脸色却苍白如纸。她抿了抿唇,微微颔首:“不打扰您的休息了,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随时找我们。”

只是哪有可能不影响?反而是她这副姿态,才让那已经结痂的伤口从根底开始腐烂。

说着,她便把手里的房卡插进门口的卡槽里,房间“嘀”的一声轻响之后,灯全部亮了起来,映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一个女人,在最好的年华嫁给他,为他绵延子嗣,赌上了这一生。从嫁给他开始便在燃烧生命,可感情依然还是说破裂就破裂,她油尽灯枯时,他的舍弃无论是何原因都已经是不齿。

等到12楼的时候,随安然抬步迈出来,引着他到了房间门后,刷了房卡之后这才垂首立在门边:“这里就是客房,祝您入住愉快。”

她守着回忆度日,孤身一人,病痛时都没人候在床侧添水倒茶。而那男人早已再娶,红袖添香。

领班的察觉出客人和随安然之间不同的气氛,便上前缓和气氛,介绍着酒店的功能设施。

不是安然心结太重,只是这样的对比让人觉得不公和委屈。

办好入住,随安然带人上楼,一路沉默地进了电梯。

她并非没有看见他们曾经的样子,也并非没有经历他们分手时的样子,怎么可能说不影响,它就可以不存在?

她身后的领班和服务员见随安然这会的反常,互相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她这一出神,两个人就是寂静无话。

说着,也没给男人拒绝的机会,径直抬步往前走。

随安然按键给陆熠方回复:“抱歉。”并未解释什么。

随安然压抑下自己心里的反感,抬起头来对着男人盈盈笑了一下,抬手引路:“请问是要办理入住吗?先到这里来。”

陆熠方那端回得很快,是一段语音,随安然余光看见安歆在注意这里,犹豫了下,放下手机陪她说话。

那行走着的男人步子顿了一下,就这么低头看了她良久,这才出声道:“抬起头来。”

夜色渐渐加深,说话声也渐渐地浅了。

“您好,我是盛远酒店的大堂经理随安然,很高兴为您服务。”

安歆临睡前低声呢喃道:“安然,很多事情并非你看见的那样。我最怕的就是我的失败影响了你,可终究还是……”

随安然进不得退不得,就这么僵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直到被身后的领班轻推了一下手臂,她这才回过神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迎上去。

“妈你胡说什么呢?”安然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又提着被角给她掖了掖,就侧躺在一边借着台灯的灯光看着她。

而与此同时,那个一直背对着她的男人终于也转过身来了。目光先是落在酒店上面,不知道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抬步往这边走来。

安歆困极,可闻言还是惦记着:“回去吧,陪我几日就回去……”

她正自娱自乐的猜测着,垂眸看见车上的车牌号时,嘴上挂着的温婉笑容顿时就是一僵,连目光都冷上了几分。

随安然没说话,她便渐渐地睡了过去。

只能就着那身形估算一下客人的大致年龄,大抵是到中年了,微微有些发福,但好在身高高,这一点的发福并不怎么影响他整体给人的气质。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外面隐约有轻微的风声而过。随安然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听着安歆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规律后,这才关了台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窝沙发。

随安然从总台走过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后座上的男人也已经从车里出来,穿着黑色的西装,因为背对着她,她并未看清客人的长相。

这才听了陆熠方的那条语音,语气很是无赖:“我不管了,女主音就要你的,你不配我就不让时遇配了,你等着被时遇的听众追杀吧!”

VIP的客人来得很快,随安然下楼没有多久,酒店前面就排起了一列五辆车的车队。被簇拥在中间的那辆车的副驾上快速的下来一个人,去拉后座的车门。

!!!

挂断电话,她看了眼时间,捏了捏有些酸胀的眉心,转身下楼。

随安然瞪圆了眼,愤然戳着键盘回复:“你要理智思考啊!女主音多好找啊,就是要陆导费些功夫。你怎么可以感情用事,不要时遇配了!”

随安然翻了几页酒店的宣传手册,一边答应下来:“12楼有房间,我这就下来。”

毫不夸张的说……有多少人就是冲着时遇配音才期待这部剧的!

“随经理,有位VIP客人预定了房间,正从机场过来,让我们准备一个舒适的商务套房。”

陆熠方忧愁地揉眉心,脑子都打结了。但总不能说这是温景梵的意思吧?别到时候两边都打了水漂……他可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人!

晚上十点,她刚巡视完酒店回办公室,坐下没多久,就接到总台的电话。

只是作为无辜躺枪的人,陆熠方有些不开心:“电视剧是暑期黄金档上映,所以我有的是时间等你回心转意。”

她,该回家了。

说完觉得力度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景梵原本回来就可以开始配音工作了,现在么……女主角都没了,也不需要他了。”

见陆熠方的微信良久都没有新的消息发来,她这才凝了凝神,继续处理工作。忙完这段时间,她除夕夜之前还能赶回S市和随母一起过年。

随安然满头黑线——

是否……真的可以触手可及?

能否来个资深的八卦人士给她科普下,为什么陆熠方这种幼稚的性格还能成为名导?

随安然想着想着,便觉得额角隐隐有些作痛。就在出神间,已经把整杯的咖啡都喝完了。她捏着杯柄,目光落在他发来的语音上……心底却升腾起期待来。

她正准备给温景梵发信息,却见陆熠方丢过来一串数字:“时遇刚申请的微信账号。”

因为是朋友,因为彼此都不想失去,因为忐忑不安不明对方心意,所以始终小心翼翼,一句稍微有些歧义的话都会细斟慢酌半天,生怕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随安然刚要道谢,陆熠方又很贱地丢过来一句:“时遇的手机号码你应该很熟了吧?”

大抵这世界上有一种感情,还是让人分外尴尬的——恋人未满。

随安然:“……”没法聊了。

这样她退无可退,也就破釜沉舟了。

陆熠方收到随安然一串无语的省略号后,心情终于雨过天晴灿烂了。哼!你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喜欢的人!

是随口一问,亦或者是在试探她?可是如果知道她的心意,为什么不再问的直接点……

随安然正要加温景梵的微信时,他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了通讯录的新朋友里。

可她其实是知道一点的,他很多时候说话都是惯常用这种方式,这种语气罢了。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丝毫分辨不出他的意思。

的确是新创建没多久的,资料头像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名字——时遇尔安。

她有些看不懂他,也读不透。

随安然默默地盯着时遇后面的那个“安”字良久,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微微弯着唇笑。

语气也像今天这样清冷,不带丝毫温度。说话的时候也是毫无波澜……有些僵硬的样子。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一点点小动静都能联想到自己,尔后便觉得分外满足甜蜜。

她还记得那一日他说那句话时候的样子,周身没有一丝暖意,立在几步外,就这么遥遥地看着她。

随遇而安:“还在路上吗?”

这下好了……两个人本来就到冰点的关系又一落千丈了。

时遇尔安:“嗯,刚上高速。”

这么想着,她指尖触着屏幕往上翻看记录,看了良久也没看出一丝头绪来,但视线落在她最后发出去的那一句上……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回复完这句,温景梵侧目往窗外看去。漆黑一片,只能看见远山模糊的轮廓。他想着她这会应该坐在沙发上给他发信息,刚才还压抑着的心情便好了几分。

所以……他到底用陆熠方的微信和她聊了多久!!!

想着刚才陆熠方发来的讯息,勾了勾唇角,开始和某位奸诈的导演唱双簧。

依然是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言简意赅。

低头,握着手机直接输入语音:“陆熠方好像生气了,不过你不用理他,他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这么想着,她又按键重新听了一遍。

刻意压低的声音,淡淡的疲倦,语气柔和轻缓,落字时渐缓,简直是恰到好处的一把利器。

好不容易等咳嗽声平息下来,她这才捂着发烫的脸盯着手机出神——刚才,是幻觉吧?

随安然愧疚了,她咬了咬唇,皱着眉头想对策:“要不我回去的时候请他吃顿饭吧……不知道能不能消气。”

一个震惊错愕之下,随安然一口温烫的咖啡没及时咽下去,呛得她不停的咳嗽起来。

温景梵挑了一下眉,清了清嗓子,继续输入:“不用,冷着他就行。”

温景梵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的声音就这么透过手机传了过来:“等我回来。”

随安然挠了一下头发,觉得越发头疼了,又怕直接说出来伤他自尊心,万一陆熠方只是诈她呢!她反而就成了挑拨离间的……

随安然看见发过来的语音消息,边喝着咖啡边按了下去。

“我还是很期待你配《九转》的声音,你们不要因为我的事……”

而安然这边……

温景梵微勾了一下唇角,慵懒地往后靠着椅背,手指搭在膝盖上轻轻地敲了一下:“我也没有那么想配《九转》。”

陆熠方笑了笑,没再接话。

随安然看着这句话顿时愣了……陆熠方来真的啊?

温景梵喝着水,神色被白雾遮掩着,并看不清晰他的表情。直到陆熠方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慢慢地说道:“你说得对,所以我还需要点时间。要和她在一起之前,必须先扫平老爷子那里的障碍。”

温景梵见微信良久都没有她的回音,想了想,说道:“我家养了鱼,我挑来是打算给你赔罪的,可来不及……”

“那你呢,老爷子这个人又固执又不好说话,要是安然不招他喜欢,你们之间可有的磨。”

清俊低沉,带着丝慵懒,声音低醇入耳。

陆熠方因为身在娱乐圈中,陆家都怕他一时想不开和哪些女星看对眼了,一旦他回去,只要停留超过两天,第三天就会立刻被“人生大事”攻占。

随安然抿了抿唇,反复听着那句话,听他声音里的倦怠,好似能触摸到他微皱的眉心。

陆熠方轻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干嘛要回去?”像他们这样的工作已经稳定,并且单身没有交往对象的人,过年回去就等于接受永无止境的相亲。

“梵希现在每天都要吃小黄鱼,呵呵。”

“晚上的飞机。”温景梵放下筷子,端起一次性的纸杯抿了口红茶,透过那袅袅升腾的白雾凝视着陆熠方:“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今年又不回去?”

那笑声,愈发低沉。那声音更是越来越慵懒,尾音轻缓上扬,带了分随性,却是真真切切的秒杀。

这边陆熠方默默地给随安然点了几根蜡烛后,他才含糊着问面无表情继续吃饭的温景梵:“准备回去逮人了?”

随安然只觉得耳朵一酥,全线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