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然看着照片上的日期,一时滋味难辨……这刀补得真是恰到好处。
张咪仔细地看了一眼随安然的脸色,脸上也是愁云密布,“周小燕真的是过分了!”
闻歌知道后同仇敌忾地编排了一顿,最后说了句:“安然,你就是天生劳碌命吧,有你这样的烂好人吗?”
是周小燕的私人朋友圈,上面正欢快地晒着她出行旅游的照片,面色红润,哪有半分生病的样子。
随安然并不是,她随遇而安,生活安然平静,每天过得都极为规律。她并不喜欢一切预料之外的加班,工作。
隔日,前台的张咪神神秘秘把她拉到了角落里,给她看了一张照片。
只是重新遇上那个人,她的心乱得一塌糊涂,不知道怎么整理,那就只能把闲暇的时间都干脆占用。
更雪上加霜的是——
温景梵再次入住盛远酒店是在订婚宴的前一晚,是值班经理办得入住。
温姨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她,“你自己乐意当傻子那就当吧,我这就准了。”
随安然隔日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看到过酒席名单,开头第一个就是他的名字。
“大概有什么突发性的病……”她努力解释。
被排在主客的名单里,除非他真的走不开,否则一定会到场参加。
加上一组大堂经理怀孕休假的原因,交接的工作复杂又繁多,周小燕便想着事不关已,过了这半个月再回来轻轻松松的上班。
而她,作为订婚宴的负责人,会全场在侧。
她何尝不知道,周小燕是在逃避这次订婚宴的工作。因为她并没有经验,而且第一天和陆总的秘书接洽时,对方态度倨傲,并不好与。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当你不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一天擦肩而过三次你都不一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可当你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他哪怕在地球的彼端,你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随安然沉默。
随安然检查完扩音设备,抬起头来时,就看见了他正徐徐地走了进来。
温姨轻笑了一声,斜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打报表,“昨天下班的时候周小燕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病得快要死了,需要请半个月的长假?”
整个大厅都铺着红地毯,过道的两旁更是放了很大的几个花盆装点氛围,他站在那一簇鲜艳的花前,并未折损半分卓然,反而被那娇艳更衬出了他身上那股清隽气质。
随安然:“……”
大概是刚睡醒,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只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一弯泓泉,带着一丝慵懒,神情有几分像猫。
回头帮她去人事部打招呼的时候,人事部的温姨隔着那张办公桌和她对视了良久,久到她都要以为自己的仪表不整齐出笑话了,那温姨才缓缓开口问她:“你没病吧?”
陆总的秘书很快就迎了上去,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下头轻声交代了些什么。
她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答应下来。
她就站在那幕帘的暗影下,如同一个影子,有些贪婪地注视着他。
那天周小燕软着声音跟她说自己哪里哪里不舒服,哪里哪里疼得不行,觉得再不请假去医院治疗分分钟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务必请假求她帮忙把她的工作一并做了,这样人事部的人才能多批几天假给她。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觉,他说着话,恍然抬起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睛里光芒微亮,竟让随安然有了一种无所随行的错觉。
可有什么办法,她心软,又太好说话……明知道她话里十分有七分假,依然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虽然知道自己的地理位置绝佳,绝对不会被发现,但当他抬步往这边走来的时候,随安然还是立刻转身就跑了……
以及自己的副大堂经理在订婚宴开始筹备的隔日就称病请假,导致她很多可以分配下去的工作都要一头揽了过来自己做,忙得不可开交。
温景梵走到幕帘前,抬手挑开,就看见一道身影正消失在不远处的转弯口。
头疼的大概是一组那位老资历的大堂经理因为怀孕的原因,将会缺席很久——这意味着随安然以后会分担相当一部分的一组的工作。
他微皱了下眉,看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似乎是在沉思。
前段时间交代下来的订婚宴也开始筹备起来,她一直在和陆总的秘书确认订婚宴的会场,酒席。所幸磕磕绊绊虽有,但由于对方的配合,也无伤大雅,一直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陆总的秘书见他盯着那里看了半天,还是上前问道:“温总,您看什么呢?”
到酒店时,时间还有些早,她捧着杯子倚在窗口看了一会车水马龙的街道,这才坐到座位上开始工作。
温景梵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才说道:“好像碰见熟人了。”
那凄凉枯涩感,便由那些交错缠绕的枝桠传递而来,独添冬日寒凉。
话落,他刚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身问道:“负责订婚宴的是谁?”
秋季最后一场雨下完,那枝桠上枯黄的树叶再也不复相见,落在了地面上,又被清洁工清扫到道路两旁。
秘书虽然觉得奇怪,但依然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哦,是最年轻的那个大堂经理,叫随安然……”
开车过去时,有阳光落下来,正好投在她车后视镜的水晶挂饰上时,便会折出一道璀璨的光,耀人生辉。
温景梵微挑了一下眉,唇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随安然上班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意境非常棒的道路。炎热的夏季时,两旁绿树成荫,那勃勃生机的绿色铺天盖地遮掩过来,只余阳光细碎的剪影落在柏油路面上,纷纷杂杂。
秘书看后更觉得奇怪了,四下环顾,并未寻到自己想要找的人时,郁闷地低声道:“咦,去哪了,刚才还在这里的……温总您认识啊?要不要我给您把人叫过来……”
A市的秋天已经眨眼而过,转瞬便是漫长的冬季。
“嗯,我认识。”他只回答了这一句。
可原来,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也在如此徘徊。
随安然洗完手,又泡了杯咖啡提神,这才回了会场大厅。
百种滋味,她何尝不是已经尝了一半。
温景梵已经不在了,但陆陆续续的,已经开始有人执着邀请卡进入。
随安然尝过的,记挂的那个人会时不时被从记忆里翻出来怀念。无论远行或原地等待,只要你记挂,那他便是你永远的行装。
她又站了片刻,刚准备离开,就听见身后响起一抹熟悉的声音,低低的,是刻意压低了声线,微微的醇厚磁性。
她曾说,无论是原地等待还是远行,心里有个记挂的人,那也是一种幸福。可是安然,你别走我的老路,我这一生尝尽了百种滋味,始终在后悔。
“你负责的?”
她的母亲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婉秀丽。可即使这样温柔的女子,这一生也未能得尝所愿。
随安然转头看去,温景梵捧着个陶瓷杯,就站在她的身后,那是她刚才站过的暗影,灯光稀少的可怜,以至于这个偏角极容易被人忽略。
谁敢就这样交付自己的五年时光?
可他站在那里,似乎……就不同了。
就像她也从不曾想过,自己这样有些温吞慢热的性子会因为那一次相遇,那一道声音,便执着地记了整整五年。
帘幕的黑影落下来,他整张脸埋在暗中,只能看清楚轮廓,但那一双眼睛却清亮得不容忽视,温温的,很平和,也……不怎么热络。
他太过清冷,所以偶尔的那丝温暖便格外熨帖。
随安然点了下头,弯唇笑了笑,“温先生。”
可想了很久,也勾勒不出模样。
温景梵没有应,就这么看了她一会,才说道:“不能叫我名字?”
那日回去之后,随安然时常会想,什么样的人会让性子温和却什么都不牵挂的他上心,还希望再次遇见。
他说的不是“可以叫我名字”,也不是“为什么不叫我名字”,反而是这种“不能叫我名字”。
“我叫它梵希。”他声音低沉了几分,音色却清透得瞬间压过了周遭的所有,直达她的心里,“我希望能够再遇见想遇见的人。”
随安然被问得一愣,在他眼神的注视下顺着便回答:“……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使然,又或者是随安然见过那只猫,也见过温景梵和它在一起的画面,竟从那声音里生出了淡淡的心疼来。
温景梵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的是——那你叫一声来听听?
“不知道,就跟以前那样,再也未见过了。”他的语气平静淡然,可那遗憾只要细听,便能感受。
随安然听了温景梵的电台节目5年之久,加上他偶尔的商配,对他的声音熟悉得不行,偶尔看见一段优美的文字,都能自动脑补出他用微哑的音色,低沉的嗓音开口念出来……
“那那只……”
他只是微微侧头,随安然脑子里立刻就跃上了他微微带着无赖又有些慵懒的逗趣语气,轻声说:“那你叫一声我听听。”
温景梵也随之看向她,弯唇笑着,“后来我就把小猫带了回来,应该是它的孩子,毛色,眼睛,都一样。”
更糟糕的是,这声音正在脑内360度无死角的旋转,随安然只觉得耳朵瞬间便停止抵抗,酥软了下去。
随安然心头一震,侧目看他。
她低下头,暗自庆幸这里光线灰暗,并看不清自己此刻微红的脸。但目光触及到他一身随意的家居服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你等会不是要参加订婚宴的吗?”
他顿了顿,语气温柔了几许:“听大师说,它叼着一只小奶猫在我每年过去梵音寺的时候开始等我,等了快一个星期。我来的时候,它把这只小奶猫交给了我,那天晚上它就不见了。”
温景梵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身上宽松的衣服,抬手端着杯子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开口时,声音似被那水润过,声线重了几分,带着微微的湿意。
“没有。”他摇头,“后来几年我再去梵音寺已经没有见过它了,直到一年前……”
“不急,我等会回去换也来得及。”
“你把它带回去了?”
温景梵的这个“不急”的结果便是等订婚宴开始了,他才姗姗来迟,偏生他自己却没有迟到的自觉。
那一寸昏暗的角落里,所有的色彩都重得像是被泼了墨,只有雨幕中,低头的少年和那只温顺的猫清晰得像是一副画,鲜明得就似烙在了眼底,挥之不去。
陆总原本已经往回走准备进行下一个环节了,听见身后的动静,立刻转身迎接了上去,热络得像是失散多年重聚的好友。
他的鞋面被沾湿了,衣角也染了湿气,他却似一无所觉。手指落在它的头上,轻轻地安抚着,看着那只猫的眼神格外温柔。
温景梵淡淡地笑了笑,大抵是说了一些祝贺的话,就随着陆总入了座。
她比温景梵要提前几天过来,却一直没有见到过这只流浪猫。正好是他来的那天傍晚,下起了小雨,她从前堂穿过去往后堂,走过平安桥时就看见了后殿转角处,一个俊秀的青年撑着把伞,半蹲着身子在摸一只猫。
满座宾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一场上流社会的盛宴。这种华丽的订婚宴,让人不由对即将订婚的新人都有了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是期待,期待这对幸福圆满,早日结婚生子。
是只公的美国短毛猫,大概是被主人遗弃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流浪到了梵音寺。身上的毛色干净得不行,一双眸子是蓝色的,湛蓝得像是宝石,光华盈盈。
才让今日这高朋满座,不负这一场赴宴。
“记得。”随安然点点头,立刻就想起了那只被梵音寺大师喂养的流浪猫。
订婚宴进行到这里,已经没有随安然的事了,她又在那幕帘后站了片刻,这才挺直背脊,转身走了出去。
“嗯。”他应了一声,重新放回去,和她继续往前走,“还记不记得那年在梵音寺看见的那只流浪猫?”
她刚一动,一直握着酒杯看得专注的人却转眼看向那似乎微微晃动着的幕帘,抬手把杯口凑到唇边,一饮而尽。
“你养了猫?”
随安然走进了办公室这才松懈下来,坐在椅子上,微微弯腰揉着因为一直紧绷而有些酸疼的小腿。拉开抽屉,想泡点花茶时,才看见一直被她丢在抽屉里的手机。
温景梵停留在一家小摊前,拿起一只陶瓷做的精巧小猫,“我养的猫和它很像。”
她一手揉捏着腿上酸痛的肌肉,一手解锁手机划开屏幕。
两旁的商店都大开着,热闹喧嚣得能点燃骨子里的热情。装饰品店里人满为患,街头小摊上更是食物香气飘香,诱惑难挡。
有八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闻歌打来的。她抬腕看了眼时间,重新给她拨了回去。没过多久,那端的忙音被切断,被对方接了起来。
吃过饭,两个人走出和清坊,很默契地沿着青石路街道往另一头走。
随安然还来不及问她怎么了,一个短暂又轻柔的“喂”声之后,便被闻歌那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得脸色发白,七魄都跑了一半。
随安然愣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起来,清脆地应了下来,“好啊。”
哄了几声反而勾得闻歌越哭越大声,索性便边整理文件,便安静地陪着她。等她的哭声渐歇,随安然这才问道:“怎么了?”
温景梵原本到嘴边的话默默地就咽了回去,改成了:“那下次请我吃饭吧。”
闻歌抽抽噎噎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怜兮兮的:“你什么时候下班?”
随安然看向他。
“等会值班经理来接班,我就能走了。”顿了一下,她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现在在我家门口等我?”
温景梵凝视了她片刻,才认真说道:“如果觉得感谢……”
闻歌支吾着没回答,只带着哭音说道:“那藏在地毯下的钥匙呢,你怎么收起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她的新世界,从遇上他的那一刻,开始了。
“上次忘记带钥匙就拿走了,一直忘了放回去……那你等我半个小时,我现在赶回来。”
可今晚,他说了那些话,似乎就有些不一样了……她还是想当面感谢他。有些时候对于别人来说不过是一时的恻隐之心,举手之劳,于当事人,却是翻天覆地。
闻歌犹豫了片刻才闷闷地说道:“你下班了再过来吧,我等你就好。”
匆匆过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别人也许并不如自己一般,一直在想念。
随安然想起她刚才哭得那么委屈,心里越发放心不下,可眼下值班经理没来接班她也的确走不开……
所以那么多年,她即使知道他是谁,他在哪,也从未想过再介入他的生活打扰他。
她轻咬了下唇,手指搭在眼帘上轻掩了一下,这才说道:“那好,你别乱跑。我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等会给你带酒店对面那家卤肉店的鸭脖子。”
如果他那时候遇上的不是她随安然,恐怕他也会这么做。并不止因为她,才有什么不同。
闻歌顿了一下,这才嘀咕着“你哄小孩啊……”边挂了电话。
物是人非这个词她五年前就明白了,那种因为时间的变迁而渐渐迁移变化的东西太多。她一直都知道,那年相遇的偶然,他的开解也只是一个恰好的契机。
所幸,值班经理今天来得早,随安然交了班,连外套都忘记了拿,去对面的卤肉店买了闻歌爱吃的鸭脖子之后这才往回赶。
“我一直很想当面谢谢你,可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到家的时候,那个人正蹲在她的门口,双手环膝,脑袋埋在双臂里,只露出乌黑的头发来。
“你写的那张便签纸……我还留着。”随安然的声音越说越低,见他不作声,怕他起误会,又匆忙地补充,“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很喜欢,而且那句话陪伴我走过了最黑暗的时候,对我的意义很不同。”
随安然走到门口,蹲下/身来看了看她,轻声唤她名字。
“嗯?”
叫了好几声都没听见她的回答,抬起她的胳膊一看,这才发现她已经流着口水睡着了……
他吃完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听随安然说道:“那年你离开的匆忙,也来不及跟你说声谢谢。”
随安然看了眼手里提着的鸭脖子,无奈地摇摇头。
等他收回视线,随安然这才收回手,双手十指相扣就放在桌面上,手指轻微的动着,打着转。
温景梵以自己晚上还有会议要开的理由,提前离席。那一盒心形的德芙巧克力喜糖就被他直接塞进大衣的口袋里,带着走了出去。
温景梵从未见过那样一双眼睛,只一眼,就让人安宁下来,移不开目光。
A市的冬夜已经能让人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那冷风也不知道从哪而来,呼啸而过,连那光秃秃的枝桠都不免在寒风中瑟缩晃动。
她的眼神就像现在那样,似乎是含着一层水,朦朦胧胧的,又清澈得似乎能从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底里。
盛远酒店的大堂此刻正迎来一批旅游团的入住,他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被门口等待电梯的人堵了个出行困难。
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水珠清透,落在地面上溅起细碎的雨花,晕染得那石缝里的青苔青得发绿。
他侧身避开,一抬眼,就看见前台,值班大堂经理正在帮忙接待客人,笑容婉约,恰到好处。
身后是梵音绕梁,空气里都带着微微的震荡,安宁得像是她的名字——随遇安然。
记忆里,他前段时间第一次入住盛远,正好遇上随安然值夜班。她眼底微微诧异散去之后,便也是这样一副得体的笑容。
那时候的随安然还没这么高,穿着平底鞋只到他的肩膀,瘦瘦小小地站在他身旁,仰头看着他。
唇角弯起个略微的弧度,一双眼睛也随之如新月,漆黑明亮。
那年相遇时,他也有那么一瞬失神在她的眼神里。
明明都是一样的笑容,他这么一回忆,却品出些不同来,可具体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外面的空气变得有些湿润起来,耳边的嘈杂声似乎都在此刻缓缓远去,他夹了一块笋片进嘴里,只觉得那清新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颇能回味。
助理已经把车停靠在了盛远酒店的大门口,见到温景梵信步走出来,立刻迎上去替他拉开后座车门,“温总。”
温景梵凝视了片刻,这才从容地从她手里接过茶壶放到了桌角的一边。
“嗯,回我私人公寓吧。”他坐进车内,还没来得及闭目养神,手机就响了起来。
细看之下,她的面上染着淡淡的一层绯红,那双眸子虽然微微垂着,眼底却漆黑如同黑曜石,铺就着一层水光,波光潋滟。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微挑了一下眉,立刻接起。
哪怕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别的意思。握住她的手……也只是因为怕她摔了茶壶。
温少远的声音难掩疲倦:“闻歌离家出走了。”
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就感觉他灼然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只觉得耳根上的热度一下子散了开来,遍布了她整张脸,死活也不敢抬头去和他对视。
语气镇定,丝毫不慌乱,像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随安然感觉到他手指的温热,觉得那热意沿着她的手一路蔓延,那耳根子都烫得有些发红。
温景梵没接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句话。
温景梵下意识地抬手握住她的手稳了一下茶壶,当掌心触到她微微有些凉意的手背时,才发现有些不妥。
“大概是去随安然家了,你帮我去看看,把人带回来吧。”
随安然的手一顿,茶水差点洒出来。
闻歌和温少远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一些,抿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良久才应了下来,“好,我去跑一趟,但人能不能带回来,我不保证。”
那水波漾开,在灯光下漾着一抹深红,他目光一顿,便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说道:“我并不是个记性好的人,很多人哪怕工作共事过一段时间也会转身就忘记。但很奇怪,我依然还记得我们五年前遇见时候的样子。”
那端沉默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么挂了电话。
“嗯。”随安然点头,端起茶壶往他的玻璃杯里添水。
车厢内一时便有些安静,他依然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直直地看向前方,远处那灯牌的亮光有些刺眼,盯得久了,那光就像是浸入水中的墨水,晕开,逐渐模糊。
温景梵正夹起一块肉片放在嘴里,面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见她吃完了,他才抬起眼来,问道:“吃饱了?”
助理没听到他的吩咐,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问道:“温总,现在去哪?”
随安然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看他。
温景梵回忆了一下那次送她回家的路线,清晰地报出一串地名来,“去这里。”
嘈杂声渐起,只这一桌依然安安静静的,和周围的环境极为不符。
有时候,人很奇怪。明明是一个不相关的信息,却能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记得那么清晰。以至于温景梵此刻想起来,都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反常。
饭馆里来吃饭的客人越来越多,扶着木楼梯的扶手而上,总是能一眼就看见靠窗那一桌外形抢眼的男女。
随安然于他,的确是特殊了。
安然好奇他想说什么,可又害怕他说些什么,只能沉声应了下来,垂首吃饭。
闻歌垂着脑袋,闷不吭声地坐在餐桌边上看着正在忙碌的人。
他刚张口,话到了嘴边一个字还未说就被这一声吆喝打断。他隔着木桌看着她,见她眼底的故作镇定和略微慌乱时,抿了一下唇,笑了,“先吃饭吧。”
不远处的厨房里,随安然系着上次去超市抽奖得来的“蜡笔小新露大象”的围裙,在烧菜。
“上菜了。”
她总是盘着的头发被放下来,柔顺地披在身后。因为长时间的固定,黑发还有一个弯曲的弧度,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柔光。
他顿了一下,唇上的水光映着灯光有一层很浅淡的亮光。
家居服有些宽松,却难掩她的好身材,只一个背影都能细品出她的窈窕美好。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过头来,一双眸子黑亮有神,看了她片刻才说道:“不知道是不是五年前在梵音寺遇见过的原因,我对你……”
“安然……”她索性趴在饭桌上垂眸看着她,“你干嘛要喜欢景梵叔那样没有心的人呢。”
他安静的时候样子更显得清俊,只是这么坐着,却似乎要融进这一片古色古香里。
她的声音有些小,厨房里热油的“呲呲”声轻易便盖了过去,随安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饿了就先吃点填填肚子,炒完这个再把汤盛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他正侧目看着楼下,那里有一小摊在卖烧饼,围了好几层的人,堵得原本就狭窄的街道越发拥挤。
“我不饿……”闻歌嘀咕了一声,但还是拿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一点。
随安然低头喝着茶,只偶尔抬眼偷偷地看他。
菜出锅时,她放在围裙兜里的手机嗡鸣着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看见屏幕上“温景梵”三个字时,拿着锅的手震了一下,手背贴上锅沿,烫得她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两个人坐下后,点完餐,就有服务员送上餐具和玻璃杯,斟了大半杯的红茶。颜色清透,味道算不上好,却足以解渴用。
她一边把手凑到水龙头下冲,一边接起电话——
靠窗的那个位置正好临街,隔着一条窄窄的街道还能清晰地看见对面饭馆的迎来送往。
“你好,温景梵。”那端声音清透,“是随安然吗?”
随安然看了眼,指了指那处靠窗的,“坐那里好不好?”
“是我。”
二楼并没有多少客人,只零散地坐了几桌。
“我现在在你楼下。”
“嗯,好。”她点头应下,顺着手边的栏杆缓步而上,踏在石板上有沉闷的脚步声。
“啊……”随安然哑然,随手关上水,小跑着穿过餐厅去卧房,拉开窗帘一看。
“去二楼?”他问道?
天色已经昏暗得只余天边一抹残光,公寓的小区里路灯盏盏点亮。随安然就着那路灯便能看见楼下一辆车旁站着的那抹人影。
迈过那门槛,随安然顺手扶了一下门框。转头看温景梵时,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眼底映着街边一角的灯火,亮得似乎眼底正有一簇火焰,正迎风燃烧。
温景梵抬头看上来,距离有些远,只能透过屋里明亮的灯光看清她正趴在窗口往下望。
刚到饭点,路上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不慌不忙地从来去匆忙的人群中缓缓走过,拾阶而上。
他压下到了嘴边的笑意,缓了缓,这才说道:“我来接闻歌回去。”
一眼看过去,远一些的地方那灯光就被模糊,闪烁成了一颗星,灯火璀璨。
随安然回头看了眼正往这里翘首以盼的闻歌,略一迟疑,才道:“你稍等下,我问问她。”
青石板铺就的整条街华灯初上,老旧的古式木屋延绵至道路的尽头,家家户户都点了昏黄的灯。
话落,也不等温景梵的回答,捂住电话,转头问闻歌:“你什么情况?温景梵在楼下等你,说要接你回家。”
和清坊的饭馆有一名厨,做菜手艺好,味道地道,更重要的是,他擅长的菜肴偏江南的口味,很招随安然喜欢。
闻歌闻言,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回去,现在回去得被扒一层皮。好安然,你别赶我走啊,我给你做牛做马做家务……信我啊信我啊信我啊。”
温景梵一笑,侧目看了眼整条霓虹斑斓,人声鼎沸的街道,“走吧,去晚了就没座位了。”
随安然差点没翻白眼,瞪了她一眼,才压低声音喝道:“等会给我好好交代!”
“是车跟我生疏了。”随安然面不改色地回答。
闻歌立刻点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温景梵下车后把钥匙递还给她,见到她的表情,唇角一弯,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倒车技术不行?”
“温先生……”随安然清了清嗓子,正措辞着怎么说……
随安然站在那里差点扶额……这车是他的吧是他的吧是他的吧!
温景梵“嗯”了一声,微微扬长了尾音,察觉到她的迟疑,立刻了然:“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回去?”
温景梵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前后方位,从容地打着方向盘调整位置,一收一放两个来回就轻松地把车停进了车位里。
“也没有……”随安然挠了挠头发,有些头疼。
随安然立刻解开安全带把驾驶座的位置让给他。
无论是对着严肃的老板,还是对着难缠的客户,她总有办法侃侃而谈。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他的面前,总是各种词穷……
见她看过来,这才绕过车头走到她车旁敲她的窗口,等她把车窗降下来,这才暗含着笑意说道:“你下车,我来吧。”
她目光落在餐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闻歌饿了一整天,饭也没吃。时间还早,我又刚好做了一桌菜,温先生你要是不急的话,可以上来坐坐。就算要带她回去,好歹也先吃了晚饭,对不对?”
他几步走过去,挡住了她的视线,在她的车前盖上轻扣了一下。
温景梵抬腕看了眼时间,不过六点而已,的确还早。
温景梵站在车前看她始终进不去停车位,这才确认她的倒车技术是属于……并不怎么样的行列。
“你在几楼?”
下车时,随安然正在倒车。
“8楼。”
在离街口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温景梵略做片刻停留,便直接驱车停在了附近的小区道路一侧。
温景梵沉沉地“嗯”了一声。
从4S店取车回来天色已擦黑,为了方便,温景梵的车在前,随安然在后,就保持这种前后队形一路到和清坊的饭馆吃饭。
这是要上来的意思吧?
“没有什么不方便。”她这么回答。
随安然趴在窗口又往下看了眼,那道伫立在车旁的人影果然抬步往公寓里走来。
那一双眸子弯得如同新月,映着余晖猝然生辉。
她正要挂断电话去门口接人,就听那端传来一道悠然清冷的声音,低低的,念出他自己的名字:“温景梵。”
随安然的目光落到底盘有些脏污痕迹的路虎上,这才回过神来,抬手轻拍了一下额头,笑了起来。
随安然不解的“啊”了一声。
温景梵等了片刻没等到她的回答,这才抬眼注视她,略微措辞:“不方便吗?如果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下次再约吃饭,我先送你去4S店,我的车正好也要过去清洗一下。”
他解释:“叫我名字就好。”
随安然身子绷得都有些发紧,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作何反应。
电话挂断之后,随安然的耳根子都还有些发烫。她用微凉的手背贴了一下脸颊,这才收起手机去门口等人。
“你替我挑的礼物她很喜欢,所以想感谢你。正好饭点,等会去4S店后一起吃个饭。”温景梵站直身体,抬手很自然地伸过去扫落她肩上那不知何时飘上去的一片枯叶。
这个时间点,不是吃完饭下楼散步的,就是下班回来的,电梯里挤得满满的都是人。偏生温景梵站在那里,依然清风朗月,周围的人都格外自觉地退离他一小步,隔出个小小的距离来。
随安然这才几步上前走到他的面前,路面和街道有一层左右的高度差,她又站得笔直,竟然能够跟靠在车门上略有些随意慵懒的他平视。
随安然看见电梯里后半截挤得人满为患,前面电梯门一开,他一个人悠闲地步出来时,也难免小小怨念一下……
“我听说你要去4S店,正好顺路,带你一程。”他的声音清清润润,放柔时更是有一丝隐约的笑意一般,挠得人心微痒。
她就没这个待遇啊。
温景梵抿唇淡淡笑了起来,手里的那根烟在指间一转,被他凑到鼻尖轻闻了一下,这才顺势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闻歌从安然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乖乖地叫人:“景梵叔。”
看见他大概是有几分惊讶,还保持着前行的姿势,却直直地愣在了原地。
温景梵抬眸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视线一转,落在随安然的身上,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她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妆容淡淡的,却不掩精巧细致。本该是明媚肆意的年纪,这微沉的妆色和发型倒让她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动作不甚明显,闻歌都没看仔细,却被随安然格外清晰地捕捉进了眼底。
听见细碎清脆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这才抬起眼来。
她也微微颔首,拉着闻歌往后退一步,对他笑了笑:“先进来坐一坐吧,有什么话要说的话,正好也有个地方。”
车门半敞开,温景梵就站在车门旁,指间夹着一根烟,并未点燃,只垂眸看着,眸色幽深。
温景梵抬步迈进她的公寓。
她匆匆的一路小跑出酒店,刚左转想去赶公交车去4S店,走了几步到街口的时候就看见了停在树荫下的路虎。
玄关的灯光是暖橘色的,地板上铺着白绒绒的小块羊毛地毯,上面正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男式棉拖鞋。
随安然的下班时间是下午四点,即将迎来下班高峰。
随安然关好门,转身见他看着拖鞋似乎是在迟疑,立刻解释道:“这个是新的,买来一直没用过。”
就连偶尔的关切都不能随意表达的关系,的确只是认识,而已……
闻歌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双男式的棉拖鞋,面色突然怪异了一下,支吾了一下,才说道:“……景梵叔也有一双这样的拖鞋,一模一样。”
“不熟。”随安然翻着文件的手指顿了一下,声音略微压低了些:“只是认识而已。”
随安然顿时愣住了……这个……她完全不知道啊……
随安然等到了办公室,这才坐下来仔细地看文件,周小燕替她泡了一杯咖啡,放到她手边时,才用不经意的口吻开口问道:“刚才那个不是老板的弟弟吗?你跟他很熟?”
温景梵却似没有听见两个人说话一般,抬脚换上鞋。他身上是一套参加婚礼的手工西服正装,因为A市已入冬,天气寒凉,出来的时候就套上了一件黑色的毛呢长外套。
温景梵看了看那突兀的一块白纱布,又抬眼看了看她,这才略一点头,和她错身而过。只那眸光却是一瞬间就幽深如墨,被他借着低头的姿势掩饰而过。
领子竖起,衬得他肤色如玉,白皙清冷。那五官俊美精致,一双眸子微微敛着,那长睫掩盖而下,那眼睛便如同一道墨痕,狭长又幽深。
随安然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腿弯处,解释:“划了一下……”
随安然看了一会就觉得刚冷却下去的脸颊温度又升腾而上,忙别开视线,先闻歌一步往厨房走去——她的那锅玉米排骨汤还没起锅。
另一只手还拿着厚厚的文件夹,因为用力,指甲前端微微泛白。
温景梵走出玄关后四下看了眼,公寓的空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放格局的布置而显得宽敞,到处都是女孩子居住的痕迹。
室内的三个人闻声看去,就见温景梵正站在门口,骨节分明的手指还虚扶在门把手上,微皱着眉头低头看她的腿。
相比较她在酒店时的干练,居所倒是温馨了不少。
随安然拿起文件转身要离开,刚站起来,就听见门口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嗓音响起:“腿怎么了?”
他看了眼垂头走在自己身边的闻歌,这才问道:“你和随安然是好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温少远低头抿了口热茶,良久才轻“嗯”了一声。
“我以前有跟你说的啊,我说我有个挺好的朋友,可是你哪次有上心听过啊……”闻歌撅了撅嘴,拉了拉他的袖子,带着他往餐厅走,“安然做菜很好吃的,景梵叔要不要坐下来一起用点?”
随安然面上淡定,垂放在膝上的手指缓缓收紧,笑了一下应道:“好,我一定会办好的。”
温景梵被她拉着在餐桌的一侧坐下,前方就是厨房。
周小燕侧目看向随安然。
随安然正在试味,长发垂下来被她一手撩到耳后,露出白净的脖颈。手指握着调羹柄凑近唇边,似乎是味道有些淡了,她抿了一下唇,又蹙了蹙眉头,又调了调味道。
话音一落,就把手下一直压着的文件一转直接递了过去。
厨房灯光昏黄微暖,熏得这一幕也像是被这暖意镀身,周身都暖洋洋的。
“还有陆总不久之后的一个订婚仪式也在盛远办,酒宴规模有些大,你是第一次经手,可以多请教一下一组,这里是文件。”
他目光停留了一瞬,原本还有些不怎么样的心情意外地好了几分,和闻歌说话时,都带了三分笑意:“等会吃完饭跟我回去。”
随安然点点头,直觉他后面还有要说的,并未接话。
闻歌来温家之后和温家的人接触的其实并不多,除了温少远,就是温家大宅工作了大半辈子的辛姨,再排下去也轮不到温景梵。
温少远从周小燕手里接过星光娱乐公司的文件看了看,这才沉声吩咐道:“这个见面会倒并不是十分重要,就按照之前你做过的规格就好,星光娱乐的要求你清楚。”
即使接触并不多,大多时候温景梵对她也是温和的,但闻歌面对温景梵的时候反而才有一种小辈面对长辈的感觉。
其余的人鱼贯而出,会议室的大门就这样敞开着。
闻歌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平时温润如玉的人,真的着恼起来,反而会更加棘手。所以,向来对温景梵言听计从,不敢造次。
晨会结束时,温少远目光梭巡了一下,落在随安然身上,头微微一点,道:“二组留一下。”
这会她便立刻偃旗息鼓,虽然没直接应下,但也完全不敢抗议。
所以才有了去S市的调令。
“他和我一样,是你的叔叔。”他略一沉声,眉宇虽然微敛,面上的表情倒还是平淡。
不明所以的人并不知道她付出的努力,只在越来越含糊的口口相传中知道她是有裙带关系的人,而这一层关系,便足以模糊她所做的一切,哪怕她再努力。
这句话就像是根刺一般刺进了闻歌的心里,疼得她心尖一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脸色煞白。
但这个位置,却是她自己,一点点争来的。
随安然捧了汤出来,察觉到气氛有些诡异,再一看闻歌那委屈的神色,眉头皱了一下:“什么话都吃完饭再说吧,温……”
起初的确是因为特殊关照,她跟着老资历的大堂经理学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以至于她正式工作时就能做到独挡一面。
她刚说了一个“温”字,他就抬眼看了过来,眸光清亮。
一句话,却让她瞬间安心。
随安然到了嘴边的“温先生”在那眼神下默默地就咽了回去,“你要不要再用点?这汤清口,我给你盛一些吧?”
她接到通知的时候私下和人事部的经理谈过,并不想因为闻歌的关系走后门。人事部的经理是年过五十的阿姨,和温家有些亲戚关系,平日里并不怎么待见酒店里的年轻一辈。但听她这么说,却笑着反问她:“你当盛远是什么地方?”
温景梵点点头,眉角一舒,漾开个淡淡地笑来,“好。”
直到后来毕业正式入职,前不久就直接升了大堂经理。
随安然进去拿碗筷,到餐桌边正准备替他盛上时,他自己站起身来,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她大三那年因为闻歌的关系,进了盛远实习,因为人事部经理知道她是闻歌介绍来的,直接安排了一个好的位置。
他个子高,偏偏那吊顶的水晶灯悬挂得过矮,虽不至于碰到,但他微微倾身时,那璀璨的光从他的身上笼罩而下。整个空间似乎都缩小了一些,紧/致得两个人之间再多一个都容纳不下。
按资历来算,其实随安然还不够资格升到大堂经理的位置。
那温热的手指和她的相互摩擦,一瞬而过。他却似没有察觉,只声音清润低沉地说道:“我自己来就好。”
她突然就词穷了。
等她坐下,温景梵才不动声色地收紧手指,那指尖似乎还有刚才柔滑的触感,一瞬温柔。
随安然刚想接话,她话音一转,又盈盈笑了起来,“而且随姐你一直都接星光公司的活,你做最合适了。你最受老板器重啊,哈哈哈。”
闻歌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动筷子的时候倒是会往温景梵的小碗里夹上一些菜。
周小燕倒是不甚在意地弯唇对她笑了笑,挤了一下眼睛,“随姐来了我可轻松多了,星光公司的要求又多又龟毛,简直力求完美啊,我可做不好。”
随安然坐在两个人的对面,反而吃得有些消化不良……
随安然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周小燕,迟疑了一下才答应了下来。
吃过饭,安然收拾了碗筷去水池。用温水泡下,又转身烧了一壶茶,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陶瓷杯,一杯用来泡茶叶,一杯用来泡牛奶。
周小燕昨天刚接手星光娱乐公司的一个记者发布会,温少远和星光娱乐公司往来频繁,加之两个公司的掌权人私底下又是好朋友,晨会时便仔细地提了一提,指名随安然亲自负责。
窗外有骤然响起的风声,呼啸而过。客厅里,却安静得只有时间走过的滴答声。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温少远亲自主持。
温景梵自己对感情都是一窍不通,所以开解这回事他并不太做得来。但积累了5年的深夜电台经验,此刻也知道如何打开话题。见她捧着牛奶低头抿着,一副抗拒谈话的姿态,略一思忖,才说道:“看你这段时间清瘦了些,是学业有些重?”
每周一都会有例行的晨会,或是有新指标分配新任务,或是表彰批评大会,或是总结前段时间的工作业绩再展望一下未来几周的工作任务。
“叔你不用试探我……”她舔了一下嘴唇,一双眼睛蕴着一层水汽,越发显得湿漉漉的。
她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她是为什么才会被划伤的……
“我是对小叔有点不一样的感情,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的。这次是我过分了,你放心好了,我等会就乖乖跟你回去认错道歉,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随安然对她笑了一下并未回答。
她这么直接,温景梵反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沉默了会,才说道:“我大概理解一些你的感受,但不支持的原因有太多,现在说给你听也许你还不能懂……”
“是啊,我过来叫你。”周小燕蹲下身看了一眼,站起来时皱了一下眉头,“你不是开车的吗?在哪划伤的,这么不小心。”
“我懂的。”闻歌哽咽着打断他,“我什么都知道的,我不会妨碍他……反正我大学了,以后就住校。所有人,都该走上自己的轨道了。小叔大概有些知道我的心思,但我没有说破,景梵叔,你也不要说出来。大家不知道就好了,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被划出血了。”她一句话带过,又仔细看了两眼,微叹了口气,直起身来,“是不是快开会了?”
温景梵眼神一暗,犹豫了一会,手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正愁怎么掩饰,门被推开,和她一个班的大堂副经理周小燕推开门走进来,目光落在她略微有些扭曲的姿势上,只微微一愣随即就笑了,“你腿怎么弄的?”
闻歌心底积压的那些委屈就被他这轻柔的两下一下子给激发了出来,那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安然也说过的,有些喜欢在一开始知道不合适的时候就应该停止。一时贪念,只会越陷越深,自己留在了回忆里,回忆里的人却越走越远……所以不知道才是最好的,这样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能自己决定了……”
她拿着小镜子看了眼腿上那薄薄的一层纱布,微微皱了下眉,“还是能看出来啊……”
温景梵落在闻歌发上的手微微一顿,似有所察觉,侧目往后看去——就看见随安然正站在柔和的灯光下,手里还捧着一个水杯,热气袅袅。
随安然发现自己的伤情之后就在腿上那一抽一抽的疼痛下,只来得及拒绝年轻男人要送她去医院清洗包扎伤口的提议,直接去了对街买了丝袜回来。
闻歌难得放开了大哭一场,哭完又不好意思了,红肿着眼睛钻进了洗手间。
盛远酒店对员工的要求严格,加之酒店管理行业,颜值仪态也格外重要,所以不止要求员工要自律,更是要随时接受检阅。
“闻歌年纪小还有些不懂事,做事又莽撞……”温景梵顿了一下,自己先笑了起来,“但性子其实还是很单纯的,我知道你大概平时开解她很多,这倒是要谢谢你。”
等到了办公室,她单脚跳着拿了医药箱紧急处理了一下,贴了一层薄薄的纱布,这才换上她刚才折返回对街买的新丝袜。
“闻歌是我朋友,这些都是应该的。”随安然捧着茶杯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随安然原本还觉得今天一出门就搭上顺风车,一定是个好开端。但下车没几分钟就被勾破丝袜,还“负伤”踏着最后一分钟去打卡后,她开始怀疑自己所剩不多的人品问题。
“你对感情都是这么看待的?觉得不合适,便连试都不愿意试,喜欢一个人在你这里,好像就只是你自己的事情。”这段话以他们两个现在的交情来说其实有些逾距,但他用随意的语气说出来之后,便轻易地把这个问题变成了好友间的私聊,倒让她生不出半点不悦来。
温景梵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略一收紧,很快就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感情很复杂,我亲眼见证过很多残缺的婚姻,爱情。大概性格和经历的关系吧,对感情这方面有些敬谢不敏。”
两个年轻男人正好遮挡了他的视线,只能看见男人年轻的背影。不远处的金属栏杆,一抹亮色而过,映在他的眼底有烧灼一般的轻微刺痛。
温景梵抿了口茶,微有些凉了的茶水从他舌尖漫开,苦得他不经意地就皱了眉:“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回忆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在等你?”
而同一时间,温景梵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从前方的路况转向了这一侧的斑马线上。
随安然没再回答,只是弯唇笑了笑。
随安然蹙了一下眉,微弯下腰去查看伤口。
是啊,她其实就是个敏感,脆弱,又有些死心眼的人。听过的,看过的太多,她已经不想再用自己去证明一遍世界的残酷。
那年轻男人也惊觉了,低头看去脸色都白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只是回忆里的那个人就坐在她的眼前,她虽猜不透他的想法,却也知道他并没有等人的习惯。
随安然只觉得腿上一凉,随即便是隐隐的疼。低头看去时,才发现自己的丝袜已经被勾破了一大截,露出白皙的腿来,那一片血色便格外触目惊心。
闻歌收拾了一番后,便跟温景梵离开。到门口时,闻歌不舍地倾身抱了抱她,“本来今天还想和你一起睡,说说悄悄话的。”
他手里还提着一袋子的工具,那尖锐的工具前端就这么随着他的前倾凑上来,割破了她的丝袜,在她腿上划上不轻不重的一下,顿时便冒了血。
“下次也来得及。”随安然回抱了她一下,声音轻柔:“以后不要随便跑出来了,家里人都会担心的。”
随安然脚步刚一顿,就被身后正侧头讲话并未注意到她已经停下来的年轻男人撞了一下。
闻歌努努嘴,没接话。
路虎车身有些高,他又微微侧着头,随安然只看见了他的侧脸,肤色如玉。
一直沉默着的温景梵却伸手到大衣口袋里,拿出那一盒德芙心形巧克力的喜糖递了过去,“这是订婚宴上拿来的喜糖,我不爱吃这个。”
刚走到一半,对面车道左转的车缓缓驶过来,她握着手机一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辆路虎极致。
随安然下意识地准备接过,手伸到一半,等看清是巧克力时,便立时顿在了半空……
随安然站在人流里,等着对面红灯转绿,这才抬步往对面走去。
闻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两个人一眼,很干脆地替安然接了下来直接往她怀里一塞,“拿着啊,可是订婚宴的喜糖。你吃了赶紧沾沾喜气,找个跟我景梵叔一样的男朋友!”
行道树的一侧就是车流不息的马路,鸣笛声,说话声,连带着树枝上鸟雀清脆的啼鸣,整个早晨都变得格外有活力。
“……”随安然抱着那盒巧克力,只觉得像是抱着个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暖阳已渐渐升起,那金色的光扑洒满大地,衬得那秋色里最后的一抹绿意深得有些刺眼。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来,温景梵已经似笑非笑地瞥过来一眼,说了一句:“喜糖而已,就当沾沾喜气了,不用有压力负担。”
随安然在离酒店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就借故下了车。温少远心知肚明,自然不会阻拦,放下她,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