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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所有的执念,总会结果

白启嘉点点头:“那天晚上,是我送她回来的。”

“是你?”

秦爸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臭小子!”

秦爸转头,透过薄薄的烟雾看白启嘉,时间让他单薄的肩膀变得厚实,但有些感觉不会变。

白启嘉没否定“臭小子”这个头衔,堂堂正正站在秦爸面前,想要征得秦爸同意。

他对秦爸说:“我从高中起就很喜欢她,有十年了,刚才我说,想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可秦爸沉默良久,最终摇摇头:“你不行。”

白启嘉的心里也不好受,那哭声太过震撼,让他无比心疼。

“为什么?”

所以现在听见她哭,秦爸的心像被刀子剐似的。

“你那么好,我不放心。”

走廊上,秦爸点了一根烟靠在窗台上,说:“我家小歌小时候特别娇气,稍微磕碰一点就掉眼泪,可我差不多有十年没听她哭过了,做那么大的手术、再怎么疼也不哭。”

白启嘉皱起眉心,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秦妈抹着泪敲了敲秦歌房门,告诉她:“小歌啊,他走了,你想哭……就哭吧……”

秦爸抖了抖烟灰,说:“我家小歌一定拒绝你了吧?”

“我们出来说!”秦爸依旧攥着白启嘉的衣领,将他带到门外。

“……是。”

房间里的秦歌似乎知道他来了,立刻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见几声强忍不了的哽咽。

“你别生气,我们不是看不上你,而是小歌和你不般配。她身体不好,我和她妈妈希望她能找个条件比她差的老实人,没钱没房无所谓,只要不嫌弃她就行。”

秦爸愣住了,秦妈也愣住了。

“我不会的。”白启嘉说。

“叔叔我喜欢她。”白启嘉说。

秦爸抬抬手,止住他的话:“你说的不算,你也不能保证喜欢她一辈子。”

这是白启嘉头一次登门拜访,显然时机并不对,秦爸攥住他的衣领说:“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白启嘉想说我可以,我绝对能喜欢她一辈子,可秦爸又说:“就算你能做到,但你的家人会愿意接受小歌吗?”

白启嘉静默,只听咔一声,楼下的门开了。一上去就看见秦爸站在家门外,等他到了跟前才开门让他进去。进去后白启嘉才知道秦爸为什么这么做,从那间上锁的房间传来秦歌的哭声,她哭得那么委屈,那么放肆,毫不在乎邻居们听见。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秦妈带着哭腔低吼:“你怎么把她弄哭了?”

秦爸掐掉烟头,问:“当年小歌去机场送人,是不是送你?”

“是。”

白启嘉猛地抬头。

秦妈接过来问:“你刚刚和我家小歌在一起吗?”

秦爸说:“果然是你。”

秦爸吃惊地看着秦妈,说:“白医生在下面。”

“她去了吗?可是……”

白启嘉说:“叔叔,我是秦歌的同学白启嘉,请您让我上去看看秦歌。”

“去了。”秦爸点点头,“可是高速路上发生连环车祸。”

秦妈站在门外劝着,秦爸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接起对讲机不耐烦地问:“谁啊!”

白启嘉觉得自己的心被挖开,灌进一桶桶冰凉的水。

他将手机收起来,在寒夜中呼出一口白气,抬手摁了六楼的楼宇电话。

“她没跟我说过。”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脑子里是秦歌的那厚厚一叠病例,上面记录着最初她是因为车祸入院的。

白启嘉在楼下翻手机里的短信箱,他们的对话很少,几乎都是他在说,等不到回答就打电话过去,她总会无奈地接听,可此刻,白启嘉知道,秦歌再也不会见他,不会接她电话了。

“她当然不会跟你说。”秦爸又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不过啊,人的命很难说清楚,要不是那场车祸,她不会提前发现自己生病了,搞不好也活不到现在。”

秦歌摇摇头,根本不敢说话快快逃回房间,噔地锁上了房门。忍了好久,好累,终于可以哭了。

白启嘉想说点什么,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歌根本来不及藏好自己的悲伤,因为秦妈在门口等她回家,只看一眼就觉得不对劲,拉住秦歌问:“怎么了?”

“你回去吧。”秦爸指了指电梯,“先回去吧。”

白启嘉在楼下站了一会儿,见六楼走道灯亮了,一个身影略过。

白启嘉只能先离开,电梯门关上时他看见秦爸又点了一根烟,这个怕痛健谈整天乐呵呵的男人,此刻如此沧桑。

秦歌在楼下翻钥匙,越来越多的水泽聚在眼睛里让她的视线模糊一片,怎么都找不着,最后只能按楼宇电话,让妈妈开门。

晚归的邻居都迟疑地打量楼下这幅陌生面孔,白启嘉察觉不到别人的目光,静静在楼下站了一晚上。

真是……傻啊……

那年我失约了,很抱歉。

为了让他怕,嫌她难看,主动退出罢了。

我根本没有去机场。

为的是什么?

我家小歌去机场遇了车祸,这才查出来生病。

秦歌埋头往里冲,想快点离开白启嘉的视线,跑到门卫后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慢慢走,白启嘉其实就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看着她一路低头走,她没吃止痛药,走路时就是骨坏死病人该有的样子,之前那么费心思地不让他看出来,现在却一点也不隐瞒,就这幅模样与他出现在公开场合。

真是……傻啊……

白启嘉抬手在车门上摁了下,咯噔一声。秦歌低头飞快地逃出去,一颗滚烫的水珠滴答在白启嘉手背上,顺着流进指缝间。

陆天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终于能把护士姐姐约出来看电影,但同时也觉得真特么乱交友毁一生,电影刚过半,姐姐小手还没拉着,就被白启嘉那个混蛋一个电话喊回医院了。

谁会用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名字用了十年?她的每张作品里都有他的名字,她与粉丝互动的微博上,是他的名字,她的所有荣誉,都写着他的名字。

杀气腾腾的陆大夫说:“小白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不然兄弟没得做!”

他不再追问,反正不管再怎么否认,他都不会相信。

白启嘉说:“你能查到当年跟秦歌同病房的病友吗?名字不知道,床号也不确定。”

“我,我……”秦歌再也编不下去,抬手揉着眼,半晌沮丧地说,“白启嘉,让我回家。”

事情关联到秦歌,陆天熄了火,麻利给电脑开机,一头扎进去找找找。十年前他还没来这里,但好在住院部的大规矩是不变的,他按着入院时间找到与秦歌相符的两个人,都是女性患者,一个药量与秦歌一样,是吃狗肉导致口腔溃疡无法进食入院的,一个比较少,是突然满脸爆发痘痘入院治疗的。

“为什么呢?秦歌?”

白启嘉靠过去仔细看,和陆天分两个电脑翻门诊病历。陆天转头看他,说:“小白,你脑门怎么这么多汗?我给你拿张纸擦擦。”

如果不是为了逼她说实话,白启嘉实在不忍心说出她的秘密,他比任何人都小心呵护她的秘密,愿她能用这个名字,画自己喜欢的东西,过得肆意畅快。

白启嘉不在意,说:“赶紧干活。”

秦歌像被揭掉了遮羞布,整个人赤裸裸地在他面前,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她小心保管了十年。

陆天从头翻到尾,把鼠标一放,说:“这个吃狗肉的住院治疗后恢复得很好,也没有什么并发症,上个月的血检也没什么问题,你呢?”

白启嘉说:“白白白启。”

白启嘉锁着眉头一页页翻过去,胃里一阵翻腾,有些想吐,大概是晚上吃太辣了。当病例翻到去年时,他滑动鼠标的手指停了下来。

秦歌瞬间瞪大了眼。

“小白?”陆天摇了摇他,探头看过来,“哦,这个也出现骨坏死了,是双侧三期,没有保守治疗,直接置换了人工关节。”

“那,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当笔名?”

白启嘉揉了揉鼻梁,根据复诊记录来看,药量和秦歌一样的病人没有出现骨坏死,而药量少的病人反而坏死的更加严重,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白启嘉一脸的不相信,他忽然向前近了几分,清冷的气息袭来,秦歌抬手捂住了嘴。

“她说,不想追究了。”白启嘉关掉页面,然后把电脑关机。

“我那天根本没去机场。”秦歌说。

陆天点点头:“可以理解,得这种病的都不想被人知道。咱们市二院上次有个医疗事故,割阑尾把输卵管切掉了,导致终生不育,病人没闹,二院主动赔了两百万,签了协议,干净了事。”

那天他说:“我明天的飞机,你来送我,我们就在一起。”

白启嘉沉默不说话,陆天问:“小白,你怎么说?”

秦歌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不为别的,只因为眼前这个人,从年少到如今,一直记得那件事。

“都听她的。”他说。

白启嘉将心疼印进眼底,说:“这十年,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没去机场送我?”

陆天揉揉手臂:“肉麻兮兮的你。”

秦歌笑起来:“上次不是说过了,以前喜欢过,现在不喜欢了,而且我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那天她去送我了。”白启嘉说。

“所以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哪天?”陆天没反应过来,可很快想起来,哇了声,“她跟你说的?那你们怎么没见到?”

白启嘉深深看着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说话时还颤着声?为什么要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

白启嘉摇摇头,“她爸爸说的,那天她在路上出了车祸,做血检的时候查出血沉偏高,被送到血液科进一步确诊,然后开始激素治疗。她一直没告诉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恩。”秦歌点点头,”你是好人,很善良又有责任心,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是我希望你能遇见比我更好的。”

“怕你内疚?”

“所以就这样拒绝我了?”白启嘉哑声说。

“恩,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出车祸。”

“这世间只有父母不会嫌弃你,这句话我比别人都更明白。”

她的青春陨落在最美的季节,她不是为了躲他而不去国美,她是出事了,她去机场送他的路上在想什么?她出车祸的时候在想什么?她由这场车祸查出病情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怪了她十年。

“你也知道,我的腿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等到了四期又要动手术,换关节什么的我想想就头皮发麻,何况未来还可能出现其他并发症,说不定每年都得在医院住段时间,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我?”

白启嘉眉头一皱,喉头上下一滚,舌根尝见血味。他猛跑去洗手间,将嘴里的血吐出来,看着血色他想,再也不带秦歌吃麻辣锅了,太伤胃。

秦歌说:“我设身处地地想过,如果换做是我,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可能娶个生病的人?就算运气好,碰见一个很喜欢我的人,不在乎我生病,但我又怎么好意思这样拖累他?我一定会拒绝的,感情就是这样,时间久了都会过去的,这样他就会再遇上喜欢的人,与她白头到老,相守一生,我只要知道他很幸福就够了。”

陆天进来一看,吓一跳:“怎么吐血了啊!赶紧的我给你拿点药吃。”

刘主任也委婉提过,但秦爸依旧是这么说的。白启嘉恩了声,细细听她往下说。

白启嘉让他别小题大做:“做医生的忙到吐点血很正常,家里有药,我回去吃就行,应该是急性食道炎。”

秦爸住院时有病友积极打听秦歌的情况,想点对鸳鸯,可秦爸一直都是笑着带过:“我们不插手,我家闺女主意大。”

“要不你还是做个胃镜吧!”陆天不放心。

秦歌说:“前几年我跟爸妈说过一次,我不会考虑结婚成家,也不会去喜欢任何人,他们很伤心,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那么可怜,那次之后,我们家就再也不谈论这件事了,他们不强迫我,希望我能过得开心一点。”

白启嘉把刚才脱下的外套穿起来,瞥见袖口红艳艳的油渍,说:“没时间,我要回家一趟。”

白启嘉像是意料到般,挑挑眉梢。

“你家也不远你那么急干什么!”

“可我对你不是那种喜欢。”秦歌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清晰说出这句话。

“我买了最早一班机票回b市。”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从没想过现在的自己,会得到他一句如此郑重的“我爱你”。

陆天开车送白启嘉去机场,这条路已经从以前的双道变成了直通隧道,陆天握着方向盘欲言又止,直到送白启嘉过安检时才问:“你打算怎么跟老师说?”

一个人如果爱另一个人,对方怎么会不知道?秦歌知道的,一直知道,所以,一直躲。

“照实说。”

“干嘛那么惊讶?我一直喜欢你,你没感觉到?”白启嘉被怀里的姑娘逗笑,亲昵地拍拍她的头顶。

飞机降落在b市,回到家后,他们家教授已经在客厅等了许久。

这家伙是傻瓜吗?为什么要喜欢她?连她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呢。

“妈。”白启嘉坐在妈妈面前。

可是啊,为什么呢?上次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他为什么还会这样呢?

“究竟是什么事,非要急着回来说?”白妈妈梳了头换了衣服,显然打算听完后出门。

怎么……就变成爱了呢?

“我有喜欢的人了。”白启嘉说。

什么?爱?

白妈妈吃惊极了,自己儿子这么优秀,这些年她的同事领导都有意无意地介绍过不少女孩,可这小子从来不去见,问了就说没兴趣,学医的人有不少都对这方面挺淡的,导致她有的时候会后悔当时为什么非要让唯一的儿子学医。

爱?

可这才不在眼皮子底下多久?就有喜欢的人了?还非要回来一趟告诉她?

她刚刚听到什么?

“怎么不带回来?”

“我爱你。”白启嘉呢喃每一个字,带着十年的深沉,和眷恋。

“我想先跟您说一下情况。”

“你,你你你……”秦歌连说几个你,却无法接下去。

白妈妈有不好的预感,这么严肃,难道是二婚?

“你说你生病了,变得不一样了,可我也不一样了,秦歌。”他说,“我比以前更好,更能承担,更爱你。我是医生,我最清楚你这样的病人该怎么照顾,病情其实没那么可怕,从毕业到现在,你活了十年,未来还有很多个十年,秦歌,我是以结婚为前提在跟你说这件事,我很认真,希望你也能认真考虑再回答我。”

白启嘉说:“她身体不好,是红斑狼疮。”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白妈妈怎么都不会想到,白启嘉喜欢的人会是这个病。她自己就是这方面的权威,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上次你很慎重地跟我说了那件事,换我也跟你说件事,而且这件事我也没和别人说过,你是第一个。”白启嘉说着,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挡住了秦歌前方的视线,使她只能看着他。

“你知道泼尼松每日多少剂量?”

秦歌的指关节泛白,感觉他手指的热度,他怀里的味道,他的唇的柔软。

“五毫克。”这是最小服用剂量了,能这样说明病人病情稳定,只是需要外界供给身体所需激素罢了。

他万般感慨地呢喃:“知道你感冒了,也知道你难受不想出来,可我就是想见见你,给你带点药,我才安心。”

“但是出现了骨坏死,进行过保守治疗。”白启嘉说。

“你怎么了?”秦歌颤着声问。

白妈妈没有再问其他,她知道白启嘉毫无隐瞒,他在等她做决定。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她平安健康。

这时有电话找白妈妈,白启嘉说:“您先忙。”

心里无法再放开她,想要永远都站在她身边,陪她去任何地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即使多年后父母离开她,只要她轻轻回首,就能看见他一直都在。

是医院的事,白妈妈听了片刻,说:“等我过去处理。”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如此心疼。

白启嘉站在她身旁,个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比她高了那么多,他是怎么遇见这样一个女孩?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白妈妈有很多的好奇,但她稳下心绪,拉他坐下,对这件事只说了一句:“我的病人里,有母亲孩子一起得病的,那小姑娘很可怜,才上初中。”

他吻着,手指压在秦歌颈后,带着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

虽然没有确切证实,但这个病的遗传并不罕见。

白启嘉珍而重之地隔着秦歌的手亲了一下,他的唇印在她手背,一直从那里传进了小腹,小腹好痒,秦歌扭了扭,被他掐住了腰。他说:“乖一点,不要动,不要说话。”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秦歌挥着僵硬的手捂住唇,说:“我感冒了。”

喜欢一个人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你需要想到十年后,二十年后,一直到老,你们的家庭,你们的孩子,一切的一切。

白启嘉索性松开手,改为撑住车座椅,将秦歌圈在怀中,一下下用鼻尖蹭过她越来越烫的脸。他的眼那么深,直直看着她,秦歌陷进去,被他的眼神勾着一点都动不了了。白启嘉张口含住她的上唇,极轻极轻地,却撼动了秦歌的心。

之后,白启嘉又马不停蹄坐上了返程的航班,从登机到回到奶奶家门口,他想的是,秦歌是不是也遇见过母女俩一起生病的?她不敢爱,怕害了爱她的人,她不敢结婚生子,怕害了自己的孩子?

秦歌心里扑通一声,却没地方躲。

她怎么会……那么傻啊……

白启嘉说好,俯身过来帮她解安全带,秦歌屏息紧紧贴着座椅,两只手怕碰着他高高举起。白启嘉抬起头,正正地挡在秦歌面前,安全带根本还没解开,就用鼻尖蹭了蹭秦歌的鼻尖。

白启嘉一夜没回家,白奶奶以为他加夜班,依旧心疼并对医院抱怨着,他拉住老太太的手,说:“我有话对您说。”

他熄了火,车内也关了灯,只有路灯影影倬倬穿过枝桠洒下来,秦歌说:“白启嘉,我想回家了。”

白奶奶催他:“先去睡觉,有天大的事都以后再说。”

当车子快到家时,秦歌偷偷松了口气。可白启嘉却把车子停在了小区外边,上次他停过的地方。秦歌一看这地方就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就要下车,可白启嘉手快,把车门锁了。

白启嘉这次却没听话,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抿着唇恩了声,给她拉开车门。

“嘉嘉?”白奶奶吓坏了,他们家不兴过年给长辈磕头,她的孙子从小就听话懂事,根本用不着陆家小子跪在地上竹笋炒肉的手法,所以这是老太太记忆中,她的嘉嘉头一次跪她。

他们从店里出来,秦歌说:“我要回家了,困。”

“奶奶,秦歌一直想跟您说件事,是我拦着的,今天我想自己告诉您。”

秦歌把钱包装好:“反正我请过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想扶白启嘉起来,“无论什么事奶奶都帮你!”

秦歌看白启嘉,白启嘉说:“你请客,我付账。”

直到这时,白启嘉才哭出来,他无法想象秦歌那忍了十年的眼泪会有多苦,他只是听着,看着,就难过得快不能呼吸。

可服务员说这桌结过账了。

他哽咽地说:“小歌她生病了,跟糖尿病一样,治不好,要一直吃药,我想跟她在一起,可她不要,她说是为了我好,她爸爸也不要,说我太好了他不放心,可我喜欢她,所以我回去跟我妈说了一声,现在我再跟您说一声,就想问问,您同意我们家有她这个孙媳妇吗?”

秦歌哦了声,把药吞掉。那架势一看就是常年吃药的,一把放进嘴里,一口水咽下。白启嘉不忍看,撇开眼,一会儿后转回头,看见秦歌站起来,掏出她的粉色小钱包。

白奶奶震惊了,抖着手问:“什么病?”

白启嘉扶着她坐下,把一杯温开水和一包药片放她手里,说:“吃了。”

“红斑狼疮,腿上也动过手术。”白启嘉将脸埋在奶奶手心,眼泪全涌出来,“我昨天把她惹哭了,她爸爸说这十年她都没哭过,她动的手术挺大的,术后最少卧床六个月,为了减轻负重,出入都靠轮椅,我看过她身上的疤,有三道,腿上和胯上,手术后没有镇痛泵一般人是忍不了的,但她怕麻药用多了以后画画手抖,就一直忍着,我开始不敢信,可她阑尾炎那次,主刀医生说脓都流到肚子里了,那得多疼啊?可那天我一直陪着她,她没喊疼,一句都没有,还把我支开,跟主刀医生说自己的病史,出来的时候特别平静,让我别告诉她爸妈……”

秦歌又听见那些女生在窃窃私语,她开玩笑般戳戳白启嘉:“可能你六十岁的时候也还是能吸引一帮小老太太。”

白启嘉再也说不下去,紧紧攥着奶奶的手。白奶奶却轻轻推开他。

白启嘉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孩子,恩了声:“我知道你能走。”

“奶奶!”白启嘉抬起头。

秦歌跟她们一起走出去,白启嘉站在洗手间门口,看她出来了,就过来把她扶住,其实就几步路的事,可他却等在这里。秦歌小声说:“我自己能走。”

白奶奶一言不发,越过他往房间走,轻轻带上了门。

“难怪他让你等在车里自己排队,他好体贴哦。”

家里一片寂静,只有小东西探出头来,攀着沙发往上爬,用爪子挠着白启嘉的衣摆,他把小猫抱起来,把脸埋进那姜黄绒毛里,小东西伸出粉色舌头,一下一下舔他的脸。

“扭到了。”

这一夜,白奶奶坐在床边想了很久,她过生日,秦歌亲手熬了南瓜粥、做了蛋糕,嘉嘉什么时候会笑得那么开心?她摔倒那天,秦歌和嘉嘉一起回来救她,两个人一路上有商有量,真是没有再登对的了。

说着朝同伴看去,她的同伴们纷纷点头。几个女生都羡慕地看秦歌,秦歌烘干了手准备出去。那女生问她:“你脚怎么了?”

白奶奶拂了拂脸上的泪,目光落在已经拆了石膏的手腕上,秦歌知道护工做事草率,也不数落谁,就是不让别人碰她,天天一大早的上来给她穿衣服,她自己的儿媳妇都没这么伺候过她。秦歌才来了两次,嘉嘉就看出问题了,给她换了一个护工,还不就是担心秦歌太忙了影响身体么。

那女生瞪圆了眼:“所以他还没告白吗?可是他刚才跟我们说你是他女朋友。”

她住院的时候给秦歌透入嘉嘉喜欢她很久了,后来也一直想撮合他们俩,可秦歌就是不松口,一次都没有。秦歌住院那段时间,嘉嘉几乎都住在医院里,可也没听说他们俩在一起了,肯定是秦歌不同意的,再后来秦歌都是避着嘉嘉来家里看她的,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啊!可这样的孩子怎么就生病了呢?

秦歌摇摇头:“不是,你误会了。”

明明生病了,却一点也不让人看出来,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

秦歌靠在水池边洗手,隔间里出来刚才见过的几个女生,她让到一旁,有个女生跟她搭话,说:“你男朋友好帅!”

快天亮时,大街上有狗叫,白奶奶又想起看樱花那天,嘉嘉是拿了她这个老太婆做借口才把秦歌约出来的,她也乐得做个电灯泡,可哪想到自己其实是个大麻烦,秦歌为了护她摔在地上,人还没爬起来就先问她这个老太婆好不好,当时嘉嘉那么担心,牵着秦歌的手好久都不放。

“我去洗手间。”秦歌说。

白奶奶叹了口气,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好的秦歌啊……

感冒了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会儿后秦歌就说饱了,一抬头,撞进白启嘉眼里,她顿时有些冒火,这家伙自己不吃一直看她做什么!她辣的鼻涕眼泪横流很好看么!

在外头枯坐了一夜的白启嘉把翻着肚皮睡着的小东西放下,起来洗了把脸,然后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再回来,手里拎着奶奶爱吃的杂粮馒头,他又在锅里炖上小米粥,等粥开之前,坐在厨房小板凳上一颗一颗地剥蒜,等粥好了,他也给奶奶剥了一大碗胖胖的蒜子,就放在菜板旁边,奶奶伸手就能拿到。

原来……是他。

时间刚过七点,他见奶奶还没起来,就把家里打扫一遍,然后拎着小东西去洗澡。小东西在医院里混惯了,最不喜欢洗澡,一被拎进水池就杀猪般叫起来,但没用,白医生最注重卫生习惯,把小东西淋了个透心凉。

然后,她扬起胜利者的猖狂笑容,一边感叹自己人缘好,一边吃得让张小海咬牙切齿吐一句:“别让老子知道是谁!”

白奶奶就是在这时候出来的,她站在水池边上,小东西卖萌求救,但她没插手,走开了。小东西极其绝望,恹恹地不再反抗,但白启嘉已经没空理它了,低头弯腰跟在奶奶身后说:“我熬了粥,买了馒头,您想吃一点吗?”

毕业那年流行吃烤肉,店家会在烤炉旁边多架一只小火锅,可以同时吃两种东西,当时剩最后一盘丸子,她和张小海为了争丸子从成语接龙玩到剪刀石头布,张小海运气好,每次都赢,她就无限耍赖,闹着再要比一次。后来也不知是谁手快,把那盘丸子倒锅里了,等她和张小海决斗完,认命地决定拱手相让时,却发现那盘丸子已经煮熟放在了她面前的小碗里。

边说,边观察老太太的脸色。

她有些脸红,忘了涮水,低头吃吃吃,一张小脸被辣得通红,白启嘉喝着冰可乐,笑了。

白奶奶在桌边坐下,白启嘉弯着唇角赶紧的去盛粥,白奶奶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把馒头掰碎了泡在粥里,一口一口吃起来,吃了一会儿后说:“稠了点。”

秦歌一看,那丸子确实是她爱吃的。

白启嘉正在把湿淋淋的小东西用毛巾包起来,说:“下回水多放点。”

白启嘉捞了一勺丸子放她碗里,锅沿的油渍沾了他的袖子,秦歌忙去拉他的手,用湿纸巾帮他擦拭,他却不在意,推了推她的碗:“趁热吃,你好像爱吃这种。”

白奶奶放下碗,看着孙子的背影,淡淡地问:“你妈妈怎么说?”

白启嘉给她夹菜,等白水涮成红汤后又起来给秦歌换了一次水。秦歌也老实,他不在,她也不偷吃锅里的东西,喝水时发现旁边桌的几个女孩在看自己,她眨眨眼,有些奇怪。

白启嘉抱着小东西坐过来,说:“让我考虑清楚。”

“忘记了。”她没忘,只是不想让他再去烦心,“哎哟别说这些了,咱们吃吧。”

他抬头看着奶奶,说:“我考虑清楚了。”

“叫什么?”

白奶奶迎向他的目光,他已经是大人了,比谁都更优秀,有担当,负责任。

秦歌说:“白启嘉,那件事你以后也别再提了,虽然从现在看来是用药过多,但你能百分百确定我的腿一定是那次用药造成的吗?当时隔壁床的病友也是于主任主治,我复诊时见过,并没有什么不好。”

白启嘉揪着一颗心,怀里的小猫忽然喵地痛呼,他赶忙松开手,把猫放下来,端端正正坐好。

白启嘉觉得,有的时候这姑娘变得他根本就不认识。

白奶奶却不再看他,而是颤悠悠地离开了餐桌,留下一句话:“那就这样吧。”

秦歌还是笑,反而劝他:“有些人活了百年最后也还是一捧尘土,大家都一样,我只要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就够了。”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奶奶的老广播里正在预报未来一周的天气,未来一周将会持续大暴雨,春寒料峭,但白启嘉却开心地笑了,无声地笑,笑着笑着用手在脸上搓了两下,皮肤都红了,却一扫之前的疲惫。他的眼里泛着水泽,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进卧室拿了外套出来,在奶奶房门口探个头,交代行踪:“我去看看秦歌,她感冒了。”

白启嘉攥住了她的手,牢牢握住,想说的话溢满心口,却无法轻易说出,因为他能理解她。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是有多么无法选择,才会做这种决定,他能理解。

小东西似乎听得懂,喵喵地就要跟上,被白奶奶捏着尾巴拖回来,抱在怀里低语:“搞不好小歌还不见他呢。”

秦歌揉揉鼻头,没说话。以前是这样想的,可又遇见他了,她的生活变了好多。

果然被说中,白启嘉给秦歌打电话,这回这姑娘是彻底拒接了,他只好去按门铃,可秦家没人,都出去了。

“你……”白启嘉不可置信,“你不会是要跟着……”一起死吧?

会去哪儿呢?

她说:“反正他们也不在了。”

白启嘉就在楼下干等着,秦歌没等到,等来陆天的电话。陆天说:“小歌来我们这里看门诊了,高烧又吐,血沉飙到30,你在哪呢?过来吗?”

秦歌仰起脸看白启嘉,笑容如那天她在樱花下说:“我知道啊。”

白启嘉立刻往医院冲,电话没挂,一路上都在让陆天分析病情。可听着总是觉得不放心,到了医院后直奔门诊三楼,于主任每周二四坐诊,预约的病人把整个候诊区都塞满了,他一眼就看见秦歌烧得满脸通红坐在秦爸秦妈中间,一旁站着陆天。

“哦,对,是这样,但以后的事,等到了那天再说也一样。”秦歌转着汤勺,脸上带着点绝望。她真的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爸爸妈妈不在了,她怎么办?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要怎么活?有什么意思?

陆天拿着她的血检报告给白启嘉看,白启嘉匆匆看几眼,然后蹲下来,伸手贴了贴她滚烫的额头。秦爸重重地咳了两声,秦妈倒是不反对,站起来给白启嘉让了位置,说:“我去洗手间一下。”

“你能陪他们到老,可他们不能陪你一辈子。”白启嘉说。

白启嘉没坐,而是看着秦爸,秦爸问陆天:“哪里能抽烟?”

“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生病,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看不起我的父母,不想我的父母对我愧疚太多,我很早以前就想过,我得了这个病,或许就是要过不一样的人生,我努力去做,不像一般人那样早九晚五,但或许她们也羡慕我的生活。别人二十岁到三十岁这段时间爱情必不可少,但我就算不结婚,与父母相伴一辈子,也很好。”

医院禁烟,陆天就引着秦爸去找地方,秦爸走了,白启嘉还是没坐下,秦歌的粉色围巾遮了半张脸,不说话。

秦歌听懂了,这是那天看完樱花后,他们第一次谈起那件事。她在嘈杂的火锅店里慢慢说出自己的想法:“是我自己不想去追究,一想到我的腿或许是医疗事故,我整个人的心情就很差,我会忍不住抱怨,会很生气,会不甘心。我不想一再去想这件事,让那些念头毁了我的生活,过去的这些年,我都是在感恩,庆幸自己能活着。”

白启嘉想把她的手握住,却被闪开,只能依旧蹲着,明明刚才心急如焚的那个是他,这会儿却说得特别令人信服:“别担心,感冒发烧是会造成血沉过高,但是暂时性的,其他数据也没有大问题,就是这几天一直烧着所以胃才闹脾气的。”

白启嘉无奈地喝了一口可乐,静了一会后问:“小歌,你是不是为了我?其实不需要担心这个。”

其实这种病要非常注意感冒和发烧,这两个常常会是导火线,直接降低身体免疫力,进而引发更多问题,而得病的患者因为身体缺失自然分泌激素的机能,所以更容易发生各种各样的症状,他们骨科甚至遇到过做了手术刀口一年都不愈合的病人。

秦歌点点头,“确实有点。”

“恩,谢谢。”秦歌说话都是哑的,他本担心她不愿意跟他说话,现在听她这么说了三个字,他的心都要化了。

白启嘉问:“很好笑?”

这时候叫了秦歌的号,白启嘉想扶她进去,可秦歌说:“你在这里等我就行,我自己进去。”

“你……”干嘛坐那么近……

白启嘉说好,把她送到门口。

餐厅里亮堂堂的,两人坐在靠窗小桌,一开始是对面坐着,中间挡着一层麻辣锅蒸腾的热气,透过雾霭秦歌几次打量对面的人,他也不能吃辣,没一会儿嘴就变得通红,吃一口要喝一杯冰可乐。秦歌乐了,心情愉快地吃自己的白水涮菜,倏尔感觉到身边多了什么,抬头一看,见白启嘉换了位置,挨着她坐下,把她的笑都映在眼里。

秦爸抽完一根烟回来时秦歌正好从里面出来,于是秦爸扶左边秦妈在右边,白启嘉和陆天跟在后面,陆天说:“没加药,开了抗生素,有点炎症,加了胃药,观察几天再看看。”

他起身去找服务员拿了一碗水,放在秦歌手边,秦歌看懂了,怨念脸,他笑了,坐回自己位置上。

白启嘉拿了秦歌的卡上下跑的交钱拿药,医生给秦歌开了儿童喝的布洛芬,他跟她说,“吃药前先吃胃药,吃点粥,然后发点汗……”

白启嘉挡了挡:“你等一下。”

其实还想交代点别的,但秦爸在一旁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让白启嘉咽了咽,只能说:“别想其他的,先把烧降下去吧。”

然后拿筷子准备开动。

秦歌点点头,却一次都没看他,她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那么大的人了,让父母那么担心,那么冷的天还陪着她来医院。

秦歌摇摇头:“没有,我没玩。”

“我送你们回去吧。”白启嘉说。

白启嘉挑挑眉:“你在玩啊?粉一下吧。”

秦爸摇摇头:“打车就可以了。”

秦歌有些好奇:“你也玩微博啊?”

于是他们一家三人在医院门口打车,白启嘉想把车开过来跟在后面,陆天脱了袍子跑出来跟他说:“我请假了,要不咱们今天在秦家守着吧?你这么不放心。”

最后白启嘉还是点了麻辣锅,菜上来,他动作很快地拍了照,问秦歌:“你不拍一下?”

白启嘉摆摆手,秦歌不想见他的。

秦歌暗暗揉了揉腿,心里其实希望自己能不用等在一旁,可以陪他一起排队。

陆天攥着他的袖子:“这怎么有血啊?”

“站好。”他松开她,低头去车里拿她的包。

白启嘉不在意,陆天叫起来:“你没吃药啊?”

“哦。”秦歌说着抬脚,可白启嘉却松开她的手,改为圈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忘了。”白医生说。

“不下来吗?”白启嘉见秦歌发愣,牵了牵她的手。

陆天耐着性子劝他:“你这样有问题啊,做个胃镜好不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秦歌没跟男生一起约出来吃过饭,所以就没体验过哪个男生自己排队让她等在车里,不过这一幕特别熟悉,她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交际,所以平时看电影都约老妈,嘴馋了想吃什么就约老爸,她老爸每回给她找个地方坐,然后自己去排队,有了座位再领她过去。

白启嘉开门上车:“有时间再说吧。”

秦歌仗着有贴黑色车膜外面看不进来,就一直看他那边的情况,过了好久,见白启嘉朝她走来,拉开车门说:“下来吧,到我们了。”

车上,秦妈搂着女儿说:“睡一会儿吧。”

秦歌今天腿特别疼,就点头同意乖乖坐车里。白启嘉去领号,高高一人站在队伍里特别醒目,身边有几个女孩娇笑说着什么,他指了指车里,说了几句。

秦歌点点头,却没闭眼,而是从后视镜里看着跟着的那辆大白车。

很少见她馋什么东西,白启嘉就想这么宠着她,默不作声照着她说的地方开。人挺多的要排队,白启嘉把她带到车上,说:“你在这里等,我去排。”

听说秦歌发烧了,陈敏拎着水果来探望,结果自然是被他姐教训一顿,他也乖乖让她训,从背后拿出一盒拼图,说:“我看我老板的小儿子喜欢玩这个,姐,给你打发时间。”

“我嘴里没味道。”秦歌一边反对一边给他指路,“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我都忍了很久了!”

这之后的很多天,秦歌就坐在床上玩拼图,烧是退下来了,就是还有点咳嗽,秦爸秦妈总算放下心来,一起出门给秦歌买只小母鸡补身体。

白启嘉看她一眼:“清汤锅。”

路上,秦爸特别嫌弃地跟秦妈说:“那小子在我们面前倒是装得像那么回事,这回怎么不来看小歌?你以后别劝我那些话,他对小歌不是真心的。”

“你不是说都可以吗!”

秦妈说:“可能有事耽搁了。”

“不行。”

最近多雨,半夜停了,这会儿又哗啦啦下起来,秦歌起来倒水喝,发现凉台上还晒着白启嘉送她的粉色毛毯,她水杯还来不及放下,毛毯就当着她的面被一阵大风刮走了。秦歌愣了两秒,撑着雨伞下楼去找。

“我想吃麻辣锅。”一贯养生的姑娘换了胃口。

幸好没跑远,毛毯被树枝挡下来,落在泥泞的树下变得脏兮兮的。她把毛毯抓在手里,慢慢往回走,走着走着停住了,因为楼下停着一辆大白车,她支起伞沿看去,雨幕中站着一个人,雨伞挡住了脸。

“都可以。”

她一时慌乱,把毛毯藏在身后。

“爱吃什么?”秦歌问。

可那人却不是白启嘉。

白启嘉又很满意地拍拍她的小帽,觉得这家伙今天格外乖。

陆天说:“我刚刚看你跑过去,叫你都来不及。”

然后就只用他的了。

秦歌想了想,这辆车刚才就停在这里吗?她怎么没注意到?

她坐上车,把自己包里的纸和白启嘉带来的比了比,心里默默:他的更好用。

陆天指了指车解释到:“我车送去年检了,借小白的用一下,你刚刚以为是他来了吧?”

秦歌推了推:“不用,我带了。”

秦歌摇摇头,不想说,问陆天:“找我有事吗?”

秦歌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赶忙要抽纸擤鼻涕,白启嘉比她快,侧身从车里拿出一包纸巾说:“用这个,不疼。”

陆天走进了些,跟秦歌说:“我从天没亮就在楼下等你,想着如果你们有缘的话,你就会出现。小歌,你能给我点时间吗?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秦歌鼻音浓重地说:“一感冒就更疼,反正你都知道了,我就不吃药了,你别嫌带我出去丢人就行。”

秦歌点点头。

他拍拍她的小帽子,有些满意地说道:“今天没吃止痛药,很好。”

雨太大了,他们坐进车里,陆天把他的手机递过来,说:“你听一下。”

秦歌无奈,到点时只能裹成一只熊下楼去,这回她的手提袋里没装零食,换成一包超柔抽纸巾。天还没全黑路灯就已经亮起来,白启嘉站在车边等她,见一朵粉红棉花糖朝自己走来,这回连眼睛鼻头都红红的。

秦歌捧着他的手机,把录音里的几个文件都听完。

白启嘉:“恩知道,刚才叔叔说了。”

第一句话是白启嘉的声音,他说:“我买了一本。”

秦歌:“我真的感冒了!”

“然后呢?”

白启嘉:“晚上我去接你,下来就行。”

“她不知道是我送的,我生日的时候当做礼物又送给我了。”

秦歌:“我感冒了,过几天。”

“然后呢?你俩在一起了?艾玛,难怪你们俩现在这么尴尬。”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不算。”

秦歌:“……”

“要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亲了她,我们约定好如果她来机场送我就算是在一起,可她没来,所以不算。”

白启嘉没答应,说:“刚才叔叔让你请我吃顿好的。”

“为什么没去?”

“恩。”秦歌是认真的。

录音里没人说话,沉默了好久,然后低低一声卧槽:“白启嘉就一个吻你记了她十年?我前年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说反正要到下面历练不如回来陪奶奶,你逗我呢?”

“赌注是你赢了就可以不接我电话吗?”白启嘉笑。

“哈!你给个痛快话!”

秦歌塞鼻子,说话声嗡嗡地:“白启嘉咱们再打一次赌。”

“恩。”

白医生说:“知道你心情不好,其实不怎么想打扰你,但你总不回我短信。”

“太夸张了,白大褂,你是情圣吗?”

这样一来,秦歌不得不接电话了。

“我早就该来了。”

秦歌照旧没回,白医生叹了口气,把电话拨过去。

接着是个陌生人在说话,陆天解释说:“这是副院长。”

送走了秦爸,白医生给lw发了长长一条短信,细说秦爸身体的注意事项。

“小白啊,你们的事医院已经知道了,别天真了,结果不一定是好的。”

这才正常嘛!秦爸松了口气,说:“没问题,让她请你好好吃一顿。”

秦歌的心一下提起来,她最不想的就是发生这种情况。

他说得太一本正经,秦爸怔了怔,白启嘉只好说:“以后让秦歌请我吃饭。”

“你以为帮她告医院就是对的吗?别天真了,医院不会放任不管的,事情公开后,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她打赢官司拿到赔偿,但她的名声也没了。这里这么小,估计还没打官司前大街小巷就都会谈论这件事,大家都会知道她有病,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人要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过得那么平静。”

秦爸很高兴,连声道谢,白启嘉挺认真地说:“叔叔,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是的,副院长说的没错,秦歌只是想把自己的病藏起来,过平静的日子。可她听见白启嘉说:“不用担心,这个人,她已经有了。”

白启嘉把秦爸的石膏拆了,再检查了一下,告诉秦爸没什么问题了,以后多晒太阳补补钙,平时多活动活动。

她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呢?秦歌想不出来,心像被厚厚的棉花堵住了,喘不过气。

秦爸说:“小歌感冒了,我就不让她出来,小敏照顾我也是一样的。”

“错了就是错了,医生要为自己的工作负责,她应该得到一个道歉。”

白启嘉看了看一旁的陈敏,问秦爸:“秦歌没过来?忙什么呢?”

“就是脱了这身医师袍,我也愿意。”

秦爸继续笑眯眯:“听说你是我家小歌的同学啊?哎呀我后来才知道的,他们母女俩都没跟我说。”

“出事的时候我没能陪着她,一直很遗憾,如今能这样,我很满足,她再也不能一个人这么孤零零下去了,我看着心疼。”

白启嘉说:“应该的。”

雨水沙沙地打在玻璃上,秦歌低着头,很久很久都没说话。陆天低头去看,其实是想看秦歌掉眼泪的,可惜没看着。他感叹:“小歌,只有白启嘉能惹你哭啊!”

秦爸一看白启嘉就笑了:“白医生麻烦你跑一趟啦,叶护士说你交代过的一定要亲自来,哎呀真是谢谢。”

他拍拍她的肩膀:“他不知道我录了这些,小歌,你还怀疑他的真心吗?”

白启嘉倒是意外,叶护士说:“你快进去吧,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我没有。”秦歌哽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白启嘉拉开小诊疗室的门,只见秦爸手边一堆小护士值夜必备零食,面前一个正在放抗日连续剧的平板,白医生对叶护士郑重道谢,叶护士笑眯眯地,“其实我是三白大大的粉,没想到大大居然就是小歌。”

她把手机还给陆天,说:“我要回去了。”

正是堵车的时候,他选择从那条小巷走,可惜这天小巷里挤了辆送家电的小货车,白启嘉在堵死的小巷子里默默打算,晚上就去买一辆小电驴。

“他的手机里给你的署名是lw,他说你是他最好的礼物。”

他立刻出门,白奶奶甚至来不及问孙子是不是出去跟小歌一起玩。

“……”秦歌静了静,最后还是说,“我要回去了。”

“马上到。”

陆天拉住她:“小白住院了。”

“你来吗?”叶护士问。

秦歌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白启嘉啊,是救死扶伤的白启嘉啊,怎么会生病呢?

白医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更堵了。

陆天挠了挠头:“他不让我告诉你,可我知道他很想你。”

叶护士尽职尽责:“小歌没来,是那个小伙子带秦爸来的。”

“什么病?”秦歌声音都哑了。

秦爸去医院拆石膏的事有线人立马汇报给了白医生,白医生心里堵了堵,那家伙!出院时就交代过拆石膏来找他的。

“今天做了个胃镜,里面有个东西,还不确定性质。”陆天说。

陈敏讪讪地,秦歌对他笑了笑。

秦歌脑子一团乱,东西?什么东西?

秦妈说:“不行,小歌皮肤不好。”

陆天说:“小歌,他最近一直有吐血的症状。”

陈敏今天过来带秦爸去拆石膏,特别认真地看了看小东西,说:“姐你喜欢吗?我给你领一只回来?”

轰!

秦歌看见短信瘪瘪嘴,把靓照拿给身边的陈敏,问他:“很漂亮吧?”

秦歌整个人都震了震。

白启嘉发短信附上小家伙靓照,说:要不要来玩猫?

小时候看电视剧,里面的人如果吐血了都是会死的。

“喵!”小东西从奶奶口袋里跳下来,窝在白启嘉手里。

“我现在要去见他!”秦歌把脚收回来,关上了车门。

白奶奶嘀咕:“难怪小歌不喜欢你。”

陆天哎了声:“他会很高兴见到你,但估计会揍我一顿。”

白启嘉笑了,摇摇头。

他们俩一起进了电梯,直通顶楼,陆天说;“他不想住院,我发了脾气给他开了这里的病房好歹才把他留下来,哦对了,其实上次你阑尾炎他想给你安排这里的,可又怕你不愿意,就在普外选了个你喜欢的床号。”

下夜班之后能休一天,白奶奶见孙子没有出去的意思,问他:“不去找小歌玩吗?”

秦歌今天听说了很多第一次知道的事情,知道的越多,就越想快点见到他。

他开车回家,坐在车里重新把杂志翻了一遍,里面没有她的画,看来她是彻底休息了。

白启嘉正在输液,陆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留给他一本最新的漫画杂志打发时间,他知道不会有白白白启的作品,但还是从头翻到尾,得出结论:还是那姑娘画得好。

你除了比她健康,哪里比得上秦歌?

倏尔听见门开,他没抬眼地说了句:“去哪了?我饿了!”

白启嘉越过她打开车门,“你除了比她健康。”

陆天说;“小白,你看谁来了。”

“你真的喜欢秦歌吗?我哪里比不上她?”徐护士无法理解。

白启嘉抬起头,发现门口站着秦歌,眼睛红成了兔子。

白启嘉摇摇头:“我不需要,我也不喜欢你。”

“感冒还没好吗?”他担心得想拔了针管过来。

徐护士白了白脸:“是,可我是为了你好。”

秦歌出声阻止:“你别动!”

他问:“是你告密的吧?”

然后这姑娘自己过来了,站着他床边,细细端详他的脸。

好吗?白启嘉不觉得,一切都是老样子,可秦歌却再也回不去了。

陆天吹了记口哨:“估计你这会儿感觉不到饿,我先撤了,想吃什么跟小歌说就行。”

徐护士上前一步,劝道:“白医生你这样不值得,你那么优秀,那么好,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医院里现在瞒着于主任,只要你不追究,这件事就当从来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是老样子,多好?”

说完,体贴带上门。

她今天特地打扮过,学着秦歌的样子扎起头发,绑一个粉色发圈,穿平底鞋,不化妆。白启嘉看出来了,把杂志夹在手臂内侧,说:“我可能马上要被开除,你还是别喜欢我的好。”

白启嘉从没在这姑娘面前局促过,这会儿实在有点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拉过她的手,问:“我好看吗?”

白启嘉点点头,没再问,可徐护士挡着他的车门不走开,酝酿很久后说道:“白医生我真的很喜欢你。”

秦歌眼泪就下来了。

“我今天休息。”徐护士说。

都病成这样了,还笑什么笑啊!

“来上班?”

白启嘉说:“小歌,我平时看着你,也是这种心疼的感觉。”

“白医生。”忽然有人叫他,他抬首一看,自己车旁站着徐护士。

他拍拍床沿:“你坐这里。”

第二天早晨,白启嘉下了夜班后没有去停车场,反而是走到医院门口的书报亭,要了一本这个月的漫画杂志,他边走边看,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那个名字。

秦歌挨着他坐好,他抬手捂她额头确定温度,秦歌说:“我好了。”

白启嘉没等到回复,又发了一条:早点睡。

“恩。”他笑着抬起来一些,在秦歌额角亲了一下。

秦歌睡不着,她以前习惯睡前翻一遍微博和高中群,可现在哪个都不能翻,也不想画画,只能躺在床上数羊。

他的状态并不好,嘴唇有些干,不像以前那样软,秦歌满脑子都是他曾经亲吻她的触感,突然低下头,在他嘴上啄了一下。

他回到休息室里,给署名lw的号码发短信:睡了没?

这一下,让白启嘉愣住了。

白启嘉想起那天叶护士在食堂排队买包子,心里惦记着自己的男友,今晚,她的男友硬是来陪她,他们都惦记对方。

秦歌垂下眼,眼泪掉下来:“一定是我把你气成这样的,我以后不会了,你要快点好起来。”

两人在桌下手牵了手。

白启嘉大声笑起来,笑她傻里傻气,张手把她搂进怀里。

那小陈憨憨笑了:“不累,见着你就好了。”

直到靠在他怀里,秦歌才知道,一直在海上漂泊的叫秦歌的船,总算停靠了港湾,那种归宿的感觉,让心里豁然开朗。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以前她一个人,现在她陪着他,一切都会好的。

说着嗔自己的男朋友:“不是才从基地出来,怎么不回家休息,跑我这来你又帮不了忙。”

抱了一会儿,秦歌怕他累,可白启嘉不松手,说:“我想你了,再抱一会儿。”

两人推来推去,白启嘉却一直站着没走,叶护士抱着热热的麻辣烫介绍道:“我男朋友姓陈,在电厂工作。”

秦歌一边哭一边脸红,这家伙说话太让人害羞了!

白启嘉看见叶护士眼里有泪,鼻音重地说:“一点都不冷,你捂着你冷。”

“别哭了。”他只能捧着她的脑袋,吻住她的唇,一点点轻啄安抚。

叶护士的男朋友很快上来了,还穿着有些脏的工作服,见着白启嘉很有礼貌的说你好,然后把麻辣烫塞给叶护士:“你快捂捂手,冷不冷啊?”

秦歌慢慢平复心情,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白启嘉像是得到了准许,将人抱得更紧,用胸膛压着她,舌头滑进去。这时候吊针正好打完,他分神把针管快速拔掉,翻身将秦歌压在床上。

挂了电话,叶护士更不好意思了,说:“他给我送点吃的。”

其实这种姿势秦歌画过挺多的,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有点反应不过来。白启嘉被她逗笑了,俯下去用鼻尖蹭蹭她,整个人都贴着她,闻见她颈间有牛奶味,于是舌尖探进去,想尝尝她的味道。

叶护士听了一会,吃惊地说:“你真的来啦?这么冷你来干什么啊!那你从小电梯上来,我们正门锁了你进不来。”

秦歌推他:“我感冒还没好呢,别亲我了。”

正说着,电话就响,白医生说:“你接吧。”

“刚刚你自己说好了的。”白启嘉根本不把那点小抗拒放在眼里,他把秦歌里里外外亲了个够,然后躺在她身边。病床不大,两个人挤在一处,他把她抱在怀里,还给她盖被子,秦歌想起来,怕被人看见,他不让,说:“你陪陪我。”

叶护士不好意思点点头。

小时候学过“失而复得”四个字,可现在,白启嘉才真真体会里面的意思。

白医生回过神来,却不提病例,而是问她:“在和男朋友聊天?”

秦歌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检查吗?告诉奶奶了吗?还有你爸爸妈妈知道了吗?”

“白医生?”叶护士发现自己居然能撞见白医生发呆的时候!最近运气真心好到爆啊!

白启嘉垂眼看躺在身边的人,只有过来人才会如此平静地接受病魔,而她是秦歌,所以她会如此积极地想要治疗,她生着病活了十年,所以她很相信医院,相信医生。

然后,发生了很多事,但相同的是,他们依旧没有在一起。

他把她抱紧,低叹:“都没说,怕他们担心。”

他立在原地看她甩着马尾进了四十四床的病房,心扑通跳得厉害。

在这点上秦歌没什么立场说话,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做的,现在才体会到当时的白启嘉能有多担心她。

他和秦歌一直是有缘分的,他作为转校新生,被安排在她后座,十年后,他们在医院重新遇见。那天他站在电梯最里面,一眼就看见了最前面女孩头上的发圈,虽然看不见正脸,但他知道,那是他找了很久的人。

但那时,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缘分到了就行了吗?

她拉拉他的衣服:“这次换我来照顾你。”

时间一天天过去,叶护士有了恩爱的男朋友,而他还在原地打转。

“好。”

虽然跟副院长摊牌了,但班还是要继续上,这天排到白医生的夜班,他几次路过护士站都看见叶护士低头发短信,脸上的甜蜜藏都藏不住。白启嘉过去敲敲桌子,叶护士忙把手机收起来。他本来是想拿病例的,却顿了顿,忽然想起叶护士有小半个月没说过“我们家白医生”这种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