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医生没留下来继续听,抬脚走了。刘主任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
“哎你!小白你是他的主治,你不管谁管?”
白医生回到值班室把电脑拿出来开机启动。之前下载的几个画图软件全都被卸载了,他打开浏览器,连历史记录都被抹得干净,垃圾桶里空荡荡的,好像这么多天,这个电脑从没有人用过。
白医生却没听进去,说:“其他事我不管,他现在还不能出院。”
白医生沉着脸又从里面摸到一把车钥匙。晚上下班时他发现副驾驶上有一个包装喜庆的礼盒。一天都没什么表情的白医生突然嗤地轻笑一声,静静看了一会儿后拿出手机发短信:我们医院查得严不让收礼。
刘主任苦口婆心,又说了句:“小白你是从b市下来锻炼的,时间到了就回去高升,没必要那么认真。”
Lw很快回过来:你还喝我妈的汤呢!
白医生一脸不认同,刘主任说:“这也算是为他好,现在出院老板肯付钱还有营养费,总好过以后老板撒手不管他们两口子背一屁股债吧?”
没有道再见,没有说太多感谢,只是往他车里藏了点东西。
“他那个手你我都知道,再怎么吃进口药也就这样了,趁现在人完好无缺的,给送出去吧,不然我们也不好跟上面交代。”
白启嘉靠在车上揉了揉鼻梁,笼罩了自己一天的不安和愤怒,在这一刻消散。
白医生说:“这些事我不管,我只负责治好病人,病人现在还没好不能出院。”
难得的休息日白医生想约秦歌出来,被一口回绝:没空,有点忙。
刘主任在那边小声说:“四十三床病人的老板跟上面打过招呼了,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让他尽早出院,上面让我交代你一声,往后别开药了,那个老板没给他买保险,只有洒水车的车险赔了一点。”
他漫无目的地开车在路上逛,每当走过熟悉的路口,总是会觉得身边还坐着那个姑娘,扎个草莓发圈,时不时转头跟他说话。车子开过商场,白启嘉从前面路口掉头回去,驶进了地下车库。
两个斗鸡般的小护士这才你左我右地分道扬镳。
他去秦歌带他买衣服的地方给奶奶选了一件绿色的披风。从楼上下来后他往咖啡店走,突然意识到他走了一遍和那天一样的路线。推开门,听一声欢迎光临,没走几步就发现落地玻璃前坐了一个扎马尾的姑娘,手里捧着一杯牛奶。
护士长和稀泥:“没有的事,好像是说四十三床呢,赶紧干活去!”
脚步改了方向,朝那小圆桌走去,把购物袋放在地上坐下,对着对面的姑娘说:“很忙?”
徐护士着急了:“那也不是给你介绍!”
只见那姑娘被呛着了,一张小脸咳得通红。
叶护士呵了声:“那当然,你以为自己是院长侄女人家就一定得巴着你啊。”
“你怎么在这里?”秦歌瞪圆了眼睛。
两人站在值班室后面小声说话,徐护士拉着护士长问:“什么事那么神秘啊?是不是又给白医生介绍对象啊?”
白启嘉放松地往后靠,双手交握:“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吧?”
刘主任站在门口招手:“小白你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情。”
秦歌站起来:“你,你要喝牛奶吗?我去买。”
“可能是忘了吧。”白医生风轻云淡。
她匆匆忙忙走掉,白启嘉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好拎上,也跟了过去。服务员站在机子后面等着秦歌下单,秦歌脑子一片混乱,明明说要给白启嘉买牛奶,却看着种类繁复的咖啡单子没了主意。
叶护士问:“她怎么不自己给你啊?匆匆忙忙让我递一手。”
服务员又看到有个很好看的男人走到这个女孩身后,弯腰在她耳边说:“我不喝,走了。”
白医生说:“谢谢。”
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揽着肩膀带出去了。他们站在门口,男人把手里的粉色外套披在女孩肩上,然后喝了一口女孩之前点的那杯牛奶。
等忙完了,叶护士把一个电脑包拎进了值班室,说:“小歌让我给你的。”
白启嘉问:“还有要去的地方吗?”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骨科床位紧张,马上就有人住了进来,王叔叔依旧津津有味地告诉新病友他出事的经过和自己手术时的勇敢,陈阿姨依旧每日三餐打包快餐回来,叶护士也依旧告诉四十四床的新病友:“白医生是你的责任医师,我是你的责任护士,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
秦歌摇摇头:“我要回家了。”
秦歌说:“好。”
他说:“我送你。”
秦妈偷笑,她没告诉这老头闺女和人家是高中同学的事。
然后笑了:“秦歌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想打车吧?”
秦爸感慨:“白医生太负责任了。”
秦歌哦了声:“那麻烦你了。”
秦歌笑起来,一回身就看见门口站着主治医生,白医生走进来叮嘱几句,对秦歌说:“到时候拆石膏别去门诊,直接过来找我,提前给我打电话也行。”
白启嘉的车从地下车库出来,瞬间被难得的阳光整个裹住,他偏头看去,秦歌的脸变得金灿灿毛茸茸的,头发也染上一丝金棕。
秦爸回身冲秦妈和闺女皱眉头:“这小王真有意思,难道我还在这里陪着他啊?我都好了当然要回家。”
“你家还是在以前那里吧?”他沉沉问了问。
王叔叔说:“老哥你走了我怪孤单的,怎么总是我留下来迎接新病友啊?”
秦歌不敢看他,扭头说:“我后来搬家了。”
秦歌想来觉得有趣,平时那么倔的爸爸,再怎么疼都不吭声的爸爸,到了医院乖得像个孩子,白医生说怎么治就怎么治,理疗的时候疼得受不了也忍着,乖乖做完一个疗程治疗讨好地问秦妈能不能允许他出院。
“怎么走?”
秦爸安慰他:“你也快了,别着急,听医生的话。”
“前面直走,我会给你指路的。”
陈敏前前后后帮秦妈收拾东西,王叔叔又在烤灯,手上敷着厚厚的医院自制的草药膏,叹了口气说:“老哥,我真羡慕你。”
“好。”
于是秦家上下一片欢喜,秦爸激动得前一晚没睡着!
可这一路却不顺利,在白启嘉第二次弄错秦歌的指挥将回家之路越绕越远时,秦歌无力地问:“你故意的吧?”
白医生细细看过最新的几项检查报告,同意了。
白启嘉没吭声……也就是不否认。
这天是秦爸出院的日子,虽说脚上石膏还没拆,但腰间盘突出的问题倒是缓解了不少,加上秦爸本来就怕待在医院里,所以之前秦妈就找白医生问过:“我家老头能不能出院回家养着?”
“你究竟想带我去哪里啊!”
秦歌才坐上小电驴,两人去医院。
白启嘉说:“只是想你在我车里多待一会儿。”
陈敏不敢再说不要,乖乖道声:“谢谢姐。”
秦歌:“……”
陈敏一看那包装就知道不是便宜东西,本来说不要,但秦歌不上车,站在那里教育他:“你这小伙子毛病不少!你喊我一声姐我给你带点零食怎么了?嫌弃啊?”
他在前面路口掉了个头,秦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不作声随他开,可沿路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她的手蜷成一团藏在口袋里。
她把一袋吃的挂他车头上,说:“别人送的,太多了,你帮我吃一点。”
车子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下,白启嘉问秦歌:“这是你家吧?”
秦歌莫名就想伸手揉揉这小伙子的头,哎,真乖啊。
“你怎么知道的?”
秦歌把吃的收拾出来分了两份下楼,陈敏在楼下等她,见她过来先笑着喊一声:“姐。”
他没说,只是把车往前开了点,停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熄了火。
编辑回了个笑脸:“小的不敢。”
车子里顿时变得十分安静,白启嘉说:“我回来的这一年基本没去别的地方,每次休息日,在家陪奶奶半天,然后出门,去找你。”
秦歌说:“你敢暴露我家地址和电话我就换东家!”
秦歌一直低着的头猛然抬起:“你……”
不久后,秦歌收到了编辑寄来的一个大礼包,吃的,用的,画画的全都有,她默默给快递小哥签字,心中感慨:这就是暴露了收货地址的后果……
“毕业宴那晚是我送你回家的。”白启嘉说着转头看向秦歌,“这个你应该不会忘吧?”
这边编辑又戳她,说:“周年庆杂志销量很好,我手边几个大神给你带了点礼物,我顺便一起给你寄过去了,你如果要还礼就寄我这边地址,我再给你挨个找快递,哎,这年头我这么体贴的编辑真不多了,要珍惜。”
秦歌含糊不清:“恩,是吗?我好想忘记了。”
秦歌点开图片,倒抽一口冷气,那天她和白启嘉在食堂吃饭被这个妹子拍了!
“你记得。”白启嘉确定地说,“不然在医院你第一次见到我不会装作不认得。”
交了稿的秦歌总算退了点热度,抱着枕头刷留言,突然看见有个妹子@她,说自己无意中拍到一张照片,觉得很符合她最爱的那本《爱你不能说》的人设。
“我那天真的是……”
然后舆论走向就变成大家商量怎么买吃的贿赂编辑or书商or书报亭老板,或者把压岁钱存好等待淘宝售卖。
白启嘉抬手摁了摁她的头顶:“好了,你真的很不会说谎话。”
各路粉丝的撕逼战依旧上演,有的说她装神秘,有的说她有风格,有的说她做自己。几个大触纷纷遗憾脸:今年又见不到这小子了!但已经支会编辑走后门,我一定要拿到一个签名图,友情提醒一句,这是他的第一个签名版。
秦歌只好默默闭嘴。
最后面的三个字,真心喜欢她的都懂,她不愿露面。
“我每次都在你家楼下等到天黑。”他说着,手从秦歌头顶滑下,撩起了她的马尾在手里把玩,“你没去国美报到,换了电话,邮箱和qq都找不到你,我只能去你家等你,可惜我不知道你住几楼几号,每次就那么等着,觉得有缘总会遇见。”
下面附上她的贺图。
“等你的时候我会想,如果下一秒你就出现在巷子口或者楼梯间,我该怎么办?是把你抓住揍一顿还是大吵一架还是听你解释?后来我决定,还是躲起来看你一眼就好。我想你会突然那样做,都是有原因的。”
白白白启:双十二诞辰快乐!赶了贺图,编辑说签名版会随书附赠,算是我的一份小心意。还有,对不起。
那样做,哪样做?
这天秦歌把秦爸交给秦妈,带着耳尖上的红晕躲在家里怒画,终于交稿后她对投票的事做出了回应。
那个叫秦歌的人,突然人间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
白启嘉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不会,谢谢。”
“你肯定不想告诉我,所以才躲着我。我也不要答案,只看你一眼就好。”他说。
秦歌点点头,耳朵尖都红着:“我好像是管太多了。”
秦歌的眼眶红了,却没办法为自己辩解什么,她从不知道会有一个人为她做这些,她以为自己的失约会让他生气得再也不想记起这个叫秦歌的家伙。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方便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可是我怎么都等不到你,有点心急。”白启嘉的手攀上去玩那颗草莓发圈,“有一天我问了一个老奶奶,我认得她,每次都能看见她带着孙子下楼来玩。可她说你已经不住在那里了,她也不知道你们究竟去了哪里。那时我在想,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直到那天我在急诊室里看见你爸爸。”
虽然他一直丢给她问题,但秦歌心里有个声音:原来他都知道啊……
沉默片刻,白启嘉说:“我认得他。”
秦歌还没回答,他自言自语:“这次又是怕打扰我,给我添麻烦?所以自己不睡觉每天都上来?”
秦歌红着眼看他,不明白。
他似乎是觉得累,用手撑在墙上,却正巧把秦歌圈在了怀里,他说:“既然觉得护工不好为什么不跟我说?”
“那天晚上。”他说。
秦歌脸唰一下红了。
秦歌心口一阵扑腾,这段日子她所躲闪的,害怕的,就是他提起那天晚上。
白启嘉靠近了些,低头瞧她,嘴边带着一抹含义不清的笑:“省得你每天老母鸡一样护着我奶奶。”
白启嘉说:“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叔叔拿着根棍子砸在我左肩上,我回家揉了半个月药酒。”
秦歌由衷地表示:“那真是太好了。”
秦歌努力想保持冷静,又听他说:“那是我第一次吻女孩。”
白启嘉又说了句:“新的我看过了,很细心,就是做事有点慢。”
没毕业的时候就想那么做,一直忍到那天。
秦歌点点头。
“叔叔追了我半条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秦歌只好停下来,白启嘉跟护工阿姨说完话走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都能看清对方眼里的红血丝。是白启嘉先开口:“我换了个护工,奶奶明天可以出院了,新的护工会在家里照顾她。”
白启嘉解开安全带靠过去,看进秦歌眼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忘记,如果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太好了。”
天亮后秦歌又去顶楼帮白奶奶穿衣服,出来时碰见白启嘉在和护工阿姨说话,秦歌贴着墙壁想溜,但白医生后脑勺上有眼,喊住她:“你站那儿别动。”
那目光太纯粹,秦歌避不开,有些画面不老实地冒出来,毕业宴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家,夏日的炎热被夜晚的徐徐凉风吹散,他问自己估分没有,她点点头,嘴角带着笑。见她笑了,他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
秦歌嗅了嗅鼻子,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那时没见过世面的自己问他:“白启嘉,那里是不是很大?”
“哦,睡不着走走,没事。”王叔叔一边说着,一边从秦歌身边走过,推开门进去了。
他点点头,“比这里大了点,但你别怕,我会照顾你。”
王叔叔吊着条手臂走上来,秦歌问:“王叔叔你这么晚去哪了?”
那天他们都喝了酒,她停在路口对他说:“白启嘉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小歌啊。”下层楼的走道灯亮了,秦歌捂着心口发现上楼的是王叔叔。
“秦歌。”他出声唤住她。
秦歌脑子里突然想起叶护士前几天跟她说过的医院秘辛,什么过了十二点看见有人低着头走路千万别回头,如果电梯门突然打开一定要目不斜视站到左边……秦歌本就胆子小,这会儿非常想狂奔出去找叶护士,当然,带上她的电脑!
“嗯?”她停下来回头看他。
这么晚了?
他跑到她面前,记忆中,是最后一根电线杆,他说:“我明天的飞机。”
深夜,秦歌一人在楼梯间赶稿,隐约听见有人上楼来。
然后他亲了她。
白医生说:“看情况,我也不能说准日期,平时自己注意,配合治疗,海鲜酒精就别碰了,心情也很重要。”
一开始只敢含着她的嘴唇,她迷迷糊糊感觉到他牵住自己的手,微微使力,她的手心都是汗,潮乎乎的粘着他的心。他慢慢由浅至深,俯了身加重含吮,她的心整颗都要飞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吮了吮。
陈阿姨又问:“那还要住很久吗?”
“我不记得了。”秦歌说。
白医生说:“别急,再看看,人能保下来就已经万幸了。”
白启嘉有片刻没说话,本来挺宽敞的车在此刻却让秦歌觉得逼仄,她求饶般:“我想回去了。”
陈阿姨听见了,松了口气。
“秦歌,我今天说这么多其实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我还是……”
王叔叔怔了下,尝试活动他的手臂,自我感觉还行,告诉白医生:“应该用不着的,我感觉我的手慢慢在恢复了。”
“白启嘉!”秦歌打断他,“能不能让我下车?”
白医生查看了王叔叔的刀口,刀口愈合的算不错,没有出现流脓等情况,他说:“手术已经是最后的方案了,如果还不行,这条手臂没有知觉,各个组织相续坏死,我们会考虑截肢。”
她看清了,近在咫尺的白启嘉的眼里划过一道叫做受伤的流光。
陈阿姨正在吃桔子,听着这个就问:“什么心理准备?手术不好吗?”
他起身拉开距离,摁下了解锁键,秦歌逃也似地打开车门跑出去。
白医生听王叔叔说完昨天症状后说:“你当时送来时就很严重,高压电不是开玩笑的,我们的治疗方案是先保守治疗,如果能消肿就最好,但你的手越来越严重,后来进行了手术,效果如果还要再观察,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呼!车内的男人低着头,终究还是太着急了吗?
王叔叔已经可以下床,但每天依旧是热敷和烤灯,他没事就爱拉着秦爸说手术的事情,秦爸害怕听,就总是拉着秦妈坐轮椅逛小花园。所以白医生过去的时候,四十四床是空的,王叔叔正在烤灯。
秦歌努力跑进小区就再也走不动了,她蹲在一棵树下很久很久,孩子们放学回来看见树下的女人都窃窃私语,秦歌把脸埋进围巾里,痛苦得根本站不起来。
秦歌没听懂,白启嘉用一个包子塞住了陆天的嘴。
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平直干净的裤脚,这人蹲下来把她搂进怀里:“我怕这次你又人间消失,所以我要说完我想说的话。”
“哦~”陆天怪叫一声,瞥了某人一眼,“久闻妹妹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白启嘉……”秦歌唤他,脸从围巾里露出来。
秦歌说:“你好,我叫秦歌,他同学。”
“你怎么了?”身为医生的职业性让他警觉。
陆天整理一下自己胸前的名牌,“妹妹你好,我是血液科医师陆天。”
秦歌的声音极小:“我肚子好痛。”
秦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白启嘉你是在介绍这个人叫陆天然后叫我别理他吗?
“我抱你回家。”
白启嘉眼都不抬:“陆天,不用理他。”
秦歌却摇了摇头。
正吃着就有人坐在了白启嘉身边,不错眼地盯着秦歌瞧,“哟,这是哪位妹妹?”
白启嘉二话不说将她横着抱起,快步往自己车上去。车后座还是那张大大的充气垫子,秦歌躺在上面,身边跪着白启嘉,他的头贴着车顶,整个人放不开手脚。
医院的食堂有两个,其中一个专门是给医生护士这些医院工作人员使用的。这样就避免了忙碌的医生护士排队买饭的等待时间,相对的环境也会比较好。白启嘉走在前面,秦歌跟在后头,快到食堂了见他停下来,好像在等她。四周都是忙着买早饭上班的医生,秦歌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在这里怪别扭的,却被他伸手一拉,摁着肩膀进去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吧去吧。”白奶奶说。
“不知道。”刚才的那番谈话让她根本感觉不到疼。
“走吧。”一直不怎么开口的白启嘉往外走。
白启嘉让她弓着膝盖,抬手在她小腹摁压。摁到某一处快速抬起时,秦歌啊地痛呼。
“不用了!”秦歌摆摆手,“我回去吃就行,我妈带着我的份呢。”
“你以前做过阑尾手术吗?”
白奶奶胃口不好,只吃了一点,倒是不忘交代他:“嘉嘉你带小歌下去吃早餐。”
“没有。”秦歌侧身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白启嘉点点头。
“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白奶奶笑着说:“嘉嘉你看,小歌一大早就来看我了。”
幸好路上不堵车,到达医院后白启嘉把秦歌抱上了五楼普外,术有专攻,这一次,他没办法亲自为她诊治。
护工阿姨没在意,开始收拾房间。秦歌也没别的意思,穿好衣服开始给奶奶梳头。这时白启嘉提着早餐进来了,一看房间里的形势,不由得挑挑眉。
普外蔡主任是认得楼下骨科高岭之花的,平时难得见他有个笑脸,这回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表情,直接拉着他往走廊加床去。
秦歌不回头说一句:“慢一点才不会弄疼伤口。”
“家里人生病了啊?这么急?”蔡主任忙戴上眼镜把人翻过来。
白奶奶笑着,护工只好不去争抢,转身去倒水。秦歌一面询问昨天睡得好不好?疼不疼?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一面极小心极慢地给奶奶穿衣。护工阿姨出来一看,忙说:“你这个不行,太慢了。”
定睛一看,哟,是个小姑娘!
护工阿姨拿了钱就要做事,可不能让秦歌再抢了工作,但秦歌就是不放手,侧身挡在奶奶身前,笑嘻嘻地:“没事,我给奶奶穿也是一样的,让我献献殷勤吧!”
“怀疑是阑尾炎。”白启嘉说着俯身在秦歌耳边,“我们到了,我在这里,别怕。”
第二天一早秦歌就起来了,早晨的电梯依旧拥挤,倒是越到高层人越少,最后只有秦歌一人留在空空的电梯里上了顶楼。她时间算得正好,过来就碰上白奶奶起床穿衣梳洗,昨天那个护工阿姨手脚麻利地打水给奶奶洗脸,然后准备穿衣服。秦歌一进去就先抱住白奶奶的几件衣服,等奶奶擦完脸后说:“我来吧。”
蔡主任一看这架势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下手按了几下,对白启嘉说:“是急性阑尾炎,手术吧。”
全班,这样,她应该不会不来吧。
秦歌一听手术就急了,眼泪一下淌出来,正好落在白启嘉掌心,她的眼泪滚烫滚烫,仿佛砸在他心上,他稳住心神开始跟蔡主任讨论治疗方案,询问有无微创条件,蔡主任说:“你扶着她过来办公室签文件,家属有没有来?”
那张我生日你要不要来的纸条没有送出去,换成了他张口说:“礼拜六我生日,全班都来我家吃蛋糕。”
白启嘉想把秦歌抱过去,但秦歌挡了挡,十分吃力地说:“我自己可以走。”
奶奶的家好像从没有那么热闹过,而他也从没有那么高调过,为的是什么呢?
这是在医院里,她怕影响到他。
她一边笑说代表全班女生,一边递过一个包装好的四方盒子。
白启嘉知道她想什么,只好扶着她过去坐下,蔡主任扶着眼镜说:“手术前我问几个问题哈,有没有男朋友?”
奶奶很高兴地张罗,连远在b市的父母都放下工作赶回来,他跑到公交站看见秦歌和一群班里的男同学一起下了车,才松了口气。
说完看着白启嘉。
这个问题他考虑了很久,然后说要和班里的同学在家过。
白启嘉一怔,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其实他从不大张旗鼓地过生日,父母工作很忙,也没时间给他庆祝,那年是奶奶带着老花镜看日历,在他生日那天画了个圈,说:“嘉嘉,你想怎么过?”
蔡主任解释说:“现在我们外科碰见这种情况都要问清楚的,因为太多宫外孕的女生以为自己是阑尾炎,肚子开出来才知道错了。”
晚上白启嘉在这里陪夜,顶楼病房配了折叠沙发,比小小的陪护床要舒服很多,他双手枕在颈后,想起高三那年生日。
“没有。”秦歌已经坐不了了,只能弓着身死死压着小腹回答医生的问题。
“恩。”他点点头,看秦歌的马尾一甩一甩的消失在拐角,最近走路脚也不拐了。其实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也听见她特别想和他撇干净。
蔡主任反复确认:“真的没有?小姑娘你不要害羞,这个关系到你自己的身体,该什么病就怎么治,宫外孕会导致大出血很严重的。”
秦歌讪讪地:“那我走了。”
“真的没有。”这回,是白启嘉替她说出来。
“恩。”他收起手机。
蔡主任心里哦了声:还没追到呢。
白启嘉一直没进去,秦歌出来时看见他在玩微博,她笑了下:“原来你也玩啊。”
接下来的问题是:有无病史?对什么药物过敏?
白奶奶摇摇头,“有的,他从来不带女生回家给我看,这么多年,只有你。”
回答前,秦歌对白启嘉说:“你出去等我。”
“才没有啊。”秦歌笑着,“奶奶你误会了,我们是同学。”
白启嘉皱了皱眉,并不想离开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姑娘。秦歌忍着疼等着,就是不开口说话,白启嘉知道自己拖了她的时间,只好退出来,带上了门。
白奶奶叹了口气:“小歌你看不出来吗?连我都知道,嘉嘉喜欢你的。”
秦歌说了几个字,声音极轻,却很稳,如凿开岩石,如千锤百炼。
秦歌说:“偶然遇见的,算不上缘分。”
“我知道了。”蔡主任记下几笔。
“你们有缘分的。”她拨开秦歌额前的头发。
出来后秦歌对白启嘉说:“一个小手术,别告诉我爸妈,麻烦你帮我找个护工,谢谢。”
“恩。”
白启嘉下意识想反对,再小的手术也是动刀子,怎么能瞒着父母?
白奶奶这才知道原来秦歌的爸爸就在骨科住院,问道:“所以你和嘉嘉毕业后是在这里又遇上的?”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好。”
秦歌不答应:“哪里不中用?奶奶可厉害了,都骨折了也不喊疼,还那么机智给白启嘉打电话!我爸爸也骨折了,整天跟我妈妈喊疼,他可比奶奶怕疼多了。”
秦歌被护士带去备皮,白启嘉等在门外,蔡主任拍拍他:“我跟台,别担心。”
白奶奶点点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白启嘉说:“谢谢您。”
秦歌陪着奶奶聊了会儿天,她怕奶奶冷,一直捂着她受伤的手,让她以后走路要慢,做事也别着急。
蔡主任说:“你去把手续办齐全,别让我难做就行。”
护工阿姨这才答应。
白启嘉点点头,接过蔡主任递来的住院单,上面写着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入院日期还有……
护工阿姨还是不肯,白奶奶说:“今天你就先回去吧,钱照算的。”
白启嘉看向病史那一栏,突然拉住了蔡医生,蔡医生扶着眼镜:“你也不知道吗?”
秦歌说:“我会跟他说的,两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事。”
“对……我并不知道。”
“那不行,白医生让我在这照顾老太太的。”护工阿姨摆摆手。
蔡医生停下来问他:“那现在怎么办?”
秦歌却不松手,而是执着奶奶受伤的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穿过袖管,表情严肃,咬着唇,看似有些生气。白奶奶都看得懂,笑着拍拍她的手,摇了摇头。秦歌回身对护工说:“今天谢谢你了,这里有我在,你先回去吧。”
这时,秦歌从里面出来抢走了白启嘉手里的单子,说话间一大颗汗珠从额角滚下:“我自己去办住院……”
白奶奶眉头一松,笑着唤她:“小歌你坐啊,不用你忙的。”
护士拉住她:“你不能去的,你躺着我给你挂点滴。”
“我来我来!”秦歌过去隔开了护工,小心地护住了奶奶的手。
秦歌说:“我很快就上来还不行吗?”
秦歌开门进去,先是看见护工阿姨在帮奶奶穿衣服,奶奶似乎刚睡醒,头发有些乱,护工握着她打了石膏的手套袖子,白奶奶微微皱了皱眉,穿好这件毛衣还要再穿外套。
白启嘉把手松开,对护士说:“那麻烦你带她去办一下手续。”
白奶奶招呼她:“快进来啊。”
只见秦歌弓成虾米艰难地走了,蔡主任对白启嘉说:“手术室下午三点能空出来,暂时没床位,给你们找个安静的加铺先休息一下,别吃东西,其他你都懂的。”
顶楼是病房居然是个小套间,走进去先是个客厅然后才是卧室!秦歌心里一个大写的“叹”字,敲了敲卧室门:“奶奶,我是小歌。”
“谢谢。”
秦歌看了看他,这家伙怎么又阴阳怪气的?他们不是和好了吗?
手术前剩下的时间里,秦歌躺在走廊的加床上,疼得满身是汗,白启嘉陪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是从后面将她抱住,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听她忍得牙齿都要咬碎,偶尔发出一声痛呼。
他指了指房间说:“醒了,你进去就行。”
秦歌已经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在乎不了,似乎有一根棒子在她肚子里搅啊搅,她只希望有人能给她一刀,让她死得痛快。
秦歌表示自己知道了,但白医生觉得这家伙永远不会知道。
这时有人从这里走过,突然停下来疑惑地喊了声:“小白?”
白启嘉看着她,像是在保证般:“不会。”
白启嘉抬起头,原来是陆天。早听说他喜欢楼上三十未嫁的护士姐姐,果然来这里来得勤快。
秦歌怔了怔,“我怕打扰你。”
陆天都傻了,白启嘉抬起头时眼眶是红的,怀里抱着上次见过的那个秦歌妹妹。
“我没回短信你不懂给我打电话?”
“怎么了?”他问。
秦歌一回头就见白启嘉没穿大袍子,而是简简单单一件外套,脸色不好,看她也不友善。秦歌解释道:“我给你发短信你没看见吧?我就是想来看看奶奶,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阑尾炎。”好像沙漠中的旅客,一开口嗓子像被砂石磨坏了般。
护士长这才肯放秦歌进去。
“那……那……”陆天那了半天,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白启嘉老远就看到这层的护士长在盘问一个扎草莓发圈的小姑娘,他过去把人带到身边,对护士长说:“我朋友。”
“你去忙吧。”白启嘉说。
因为白启嘉没回短信,秦歌一天都心神不宁的,到了晚上实在忍不了,一个人偷偷上了顶楼。她没来过这一层,完全不知道这一层探望病人要登记,正扣着手机犹豫是不是要给白启嘉打个电话,就感觉身后站了个人。
“哦好。”陆天在原地转了圈,“那我晚上过来看看。”
只是再也没有短信进来,白启嘉哼了声,再不去看。教了一遍还不会的孩子,也不指望了!
白启嘉没说话,秦歌痛呼一声,一手锤在床板上,他默默牵起那只手轻揉。
奶奶也不多问,睡前叮嘱道:“如果小歌要来看我你就带她来。”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三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秦歌已经没力气喊疼了,只能一次次感受那搅腹之痛,平车在手术室门口停了停,白启嘉蹲下来看秦歌,她一张脸白到发青,却因为太过用力忍疼而透出点淡粉,看起来气色惊人的好,他说:“不怕。”
白启嘉站起来给她盖被子:“您睡一下吧,如果疼就告诉我。”
秦歌从头到尾没说过怕,到这时也是这么说的:“我不怕。”
白奶奶疲惫的脸上突然染上点笑意:“吵架了?”
手术室的门打开,平车滑进去,然后门关上,亮起手术灯。白启嘉突然拔腿往外跑,从外套里拿出工作证拍在同一楼的工作人员入口处,拎了一套手术服。
白启嘉不吭声。
换衣服,洗手消毒,争分夺秒,然后,他站在了二号手术室外面。里面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蔡主任举着双手站在白启嘉身边,问:“要进去吗?”
奶奶却惦记着秦歌,“你去帮我跟她说我没事,她刚才担心的都要哭了。”
“不合规定。”
白启嘉恩了声:“您睡一会儿。”
“那就在这里看看吧。”
他瞟了眼,没回,奶奶用好的那只手拍拍孙子的手背:“我没事的,别担心。”
“好。”
顶楼的特殊病房都是单间,配套设施俱全,白医生脱了白袍坐在奶奶身边,把一勺清水喂过去,床头的手机震动一声,跳出署名lw的短信:“我可以去看看奶奶吗?”
往常见多了脱光躺在无影灯下的身体,可这回白启嘉却没那么平静,他看见秦歌听话地侧身躺,看见麻醉师往她腰椎上扎了根针,看见她慢慢没了意识被里面的护士翻过来平躺,看见了她腿上有几道疤痕,那个位置,那种长度,绝不是一般手术留下的。
不会有什么事吧?
白启嘉攥紧了拳头,心被狠狠揪住,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想好好数一数针脚,护士却将无菌布盖在了上面。
秦歌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白启嘉还是没回她。
蔡主任接过手术刀,冷又硬的刀锋在白启嘉的虹膜上印下一道光,秦歌嫩白的腹部裸露在空气中,下刀的那一瞬,白启嘉偏过头垂下眼,竟不敢看了。只听见蔡主任让护士准备引流管,听见秦歌半途中醒来说冷,听见蔡主任语气轻松地跟她聊天:“小姑娘我帮你弄得很干净不要担心哦。”
然后就听叶护士回过头得意洋洋对徐护士说:“小徐你今天就别指望白医生能跟你去看电影了。”
白启嘉担心她会感觉疼,寻着看过去,见蔡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朝麻醉师使眼色,麻醉师又往连着秦歌腰椎的管子里推了一针,秦歌慢慢地闭上了眼。
秦歌也小声说:“知道了,谢谢。”
白启嘉看见秦歌的小腹开着,蔡主任拿着管子在里面吸,护士在准备针线。
秦歌回过头来,看见叶护士身旁站着那个徐护士,徐护士正打量着她。叶护士拉过秦歌以极小的声音说话:“白医生在顶楼特殊病房,他今天跟吴医生调班了,不在这里。我听说老太太是摔倒时用手撑了一下,没想到就把手腕子折了,不过拍片看来没折断,有点骨裂,不算太严重。”
他突然一阵晕眩,他在晕血,他从不晕血的。
过了很久都没人回,秦歌跑去办公室偷瞧,也没瞧见他。叶护士从后面拍她肩膀,问:“秦歌你找白医生吗?”
偶有路过的医生跟他打招呼:“白医生你在这看什么啊?”
第二天,秦歌抱着手机琢磨了半天,给白启嘉发了一条短信:“我可以去看看奶奶吗?”
白启嘉连话都说不出来,扶着墙走了。
白奶奶吊着手坐在轮椅上被推走了,于是大家就散了,秦歌回病房整个人都软了,恹恹地趴在秦爸床上,心脏还是跳的很快。
他不敢看,从未有过。
白启嘉全速开去医院,没有去门诊,直接抱着奶奶上了四楼。电梯依旧拥挤着,秦歌跟在他身后爬楼梯,竟然追不上抱着个老人的白启嘉,呼呼直喘气。接下来的整个治疗过程不假人手,白启嘉带着奶奶去拍片,然后在小诊疗室里为她包扎加固。骨科的医护人员听说那是白医生奶奶后都特别关心,刘主任就站在秦歌旁边,他看得分明,白医生出来后在找人,看见这个小姑娘后似乎松了口气。
换了衣服出来等在手术室外面,下午三点开始的手术直到五点半才结束,蔡主任提前出来跟他说:“肚子里都是脓,还好送来的及时,我另外开了个小口插引流管,你在这里等她吧,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床位。”
她跟着上了后座,让奶奶躺下,用小方枕垫在脑后,自己则捧着奶奶受伤的手,生怕再多有一丝疼痛。白启嘉从后视镜里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听她小小声地安抚奶奶说:“马上就到了。”
白启嘉再次道谢,不一会儿后秦歌就被推了出来,她还睡着,安静得令人心疼,白启嘉跟着平车回到五楼,发现护士已经准备好了床位。
秦歌差点眼泪要掉下来。
护士说:“正巧有人下午转院,蔡主任点名留着的。”
车子停在门口没熄火,白启嘉下车狂奔进去,秦歌看见奶奶坐在地上起不来,一贯整齐的头发变得凌乱,白启嘉掏出手帕包住奶奶的手,弯腰将她抱起,秦歌忙去拉开后座车门,听见白奶奶忍着疼,面容憔悴地说:“小歌也来了啊。”
这是个八人间,进了医院就没什么好挑剔的,男男女女住在一起,每间用布帘隔开,几个人合力把秦歌换到床上,秦歌皱了皱眉头似乎要醒,白启嘉轻轻拍拍她心口,秦歌松开了眉头。
意味着,独自一人在家摔倒的奶奶,在最短时间里,见到了亲人,不再害怕。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旁边床位的阿姨好奇问道:“你媳妇什么毛病?刚手术啊?”
当车子拐出这条巷子通往平坦大路,远远能看见家时,白启嘉心中的感谢无法言说。他只在这里念过一年高中,那时坐公交车,后来他在医院上班一年,每天开车只走大路,其实根本对这个城市不熟悉。身旁的这个姑娘不知道,她带他走过的这条小巷,意味着什么。
白启嘉握着秦歌冰凉的手:“阑尾炎。”
小巷中有水沟不好通行,秦歌冒出头去帮他看路,叮嘱他:“你别急,慢慢开过去就到了。”
“小毛病,很快就能好的,别担心。”阿姨说。
白启嘉分神看她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
白启嘉点点头,弯腰整理秦歌乱掉的头发,然后亲了亲她惨白的嘴唇。本来一直看着的阿姨突然就避开了眼,她高中毕业的女儿背着书包进来正巧撞见,大大一声哇塞。白启嘉手指放在唇上比了比,那个高中女孩笑着封住嘴,被妈妈拉到身旁不让看。
秦歌回过头把安全带绑好,从医院出来后就给他指路:“别走这里,下班时间这里最堵了!你往左拐,从那条小路进去,这里我走过几次!”
陆天打包了吃的上来,见白启嘉一动不动守在那里就安慰:“你我都知道阑尾手术不是什么大事,别那么紧张,先吃点东西。”
他们俩从楼梯下去,白启嘉开车,秦歌往副驾驶一坐才看见他的车后座被一个充气垫塞满,旁边还放着厚毛毯和小方枕,俨然是个舒适自在的小环境。
然后环顾一下环境,小声问:“怎么不在楼顶开间房?”
“走楼梯!”秦歌说。
白启嘉摇摇头:“她哪里会同意。”
她握紧了他的手,尽量跑得快一些,可电梯却迟迟不来,似乎无止尽地停在一楼。
“也是。”
秦歌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骨科里有不少老年人都是不小心摔倒就骨折的,有的根本无法愈合只能装人工关节,那不算个小手术、
“这里是三十五床,她一定喜欢。”
他说:“我奶奶摔倒了。”
“为什么?”
秦歌也往回走,离着白医生几步远,只见他停下来接了个电话,突然倒回来拉着她往电梯跑。
“她讲究。”白启嘉看着秦歌,三是她的幸运数字,五是福,这回没有不满意了吧?
“不会。”白医生吐出两个字,没想多聊,越过秦歌走了。
陆天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白启嘉,问:“你没事吧?”
“很累啊?”秦歌打招呼,看见他就踏实了。
“陆天。”
可秦歌没画,却是在等。她怕遇不见他,就大小电梯来回跑,幸好在小电梯看见他出来,脸色有些白。
“恩?”
秦歌摇摇头,秦妈说:“那你画画吧。”
“我不敢看她的手术。”白启嘉轻轻地说。
王叔叔是傍晚出来的,推进病房时人挺清醒,整条手臂缠着厚厚的纱布,一股浓浓的药水味道充斥病房,旁边还放着心电仪。陈阿姨问他要不要喝水,他摇摇头,然后又睡过去了。有人来探望他,陈阿姨介绍说是同乡的单位老板。他们用家乡话聊着,秦妈看秦爸不自在,说用轮椅推秦爸出去走走,问秦歌去不去。
陆天忙碌的手停下来,不敢相信。
秦妈笑他没出息。
“真的。”他说。
同一个病房的,王叔叔去手术了,留下一个空落落的床位,秦爸心里不是滋味,跟秦妈说:“我想回家。”
很少人能直面亲人的生死,陆天才知道,原来这个姑娘在白启嘉心里那么重要。
白医生一脸寒霜地走掉,再也不想跟这家伙说话了!
秦歌整整睡了两个小时,醒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身边没人,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喊谁,只见白启嘉的脸从床尾露出来,说:“别动,等我过来。”
“去啊,干吗不去?你别扫了人家面子。”
“你在干吗?”秦歌问。
“我去不去?”
他站起来时手里拿着个粉红脸盆,说:“给你买了点日用品。”
秦歌笑了下:“现在的小姑娘真是特别主动啊。”
“你没走啊?”秦歌喃喃。
“秦歌。”白启嘉说,“早晨那个徐护士约我看电影。”
“恩。”
“没有!”秦歌为自己澄清。
“哦。”秦歌吸了吸鼻子,说,“我在找手机。”
“我发现你是真的特别不相信我的医术。”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问:“给家里打电话?”
大概医生都是这样风轻云淡的,秦歌扯了个笑:“好。”
“恩。”
“不算大手术,清理一下坏死的组织,别担心。”
电话拨出去,秦歌尽量活泼地说:“妈妈我临时出差了,要去b市签书,本来不想去的,可是杂志社一直拜托我,我就临时决定过来了。”
白启嘉有些诧异……和不习惯。医院就是他的职场,这里的每个医生在进入职场前都要经历比一般人更加困难的学习和练习,一般都是为病人担忧的,这是他头一回见到有人会担心医生。
秦妈可能问她要去几天,秦歌看着白启嘉。白启嘉抬手比了比,秦歌说:“编辑让我在那边玩几天,没那么快回去,估计小半个月吧。”
秦歌说:“毕竟是个手术。”
秦妈唠叨她什么都没带就过去太突然,秦歌说:“什么都有的,放心吧。”
“担心什么?”
闺女去都已经去了,秦妈也只能放心,而且这个宝贝闺女从来都懂事听话,她怎么也不能想到这个懂事听话的闺女其实是进医院开刀手术了怕他们担心所以不敢回家。
白启嘉倒回几步,看清她脸上的紧张。
打完电话秦歌总算松了口气,一抬眼发现白启嘉一直看着她,说:“演技不错。”
虽然从前就知道他以后会按照爸妈的安排学医,虽然也亲眼见到他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医生,但秦歌的心蹦蹦跳,想说一路顺风,好像不对,那万事顺利?也不对……究竟是要说什么呢?这是她头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经历他数不清的其中之一的手术。
秦歌不吭声,闭上眼不看他。
他回过头来。
白启嘉却坐在她身旁,拨弄她掉下来的一撮碎发,说:“饿吗?还不能吃饭,渴不渴?其实也不能喝水。”
已经换好手术服的王叔叔躺在平车上,白医生走进来看了看,让护工把病人送到手术室。秦歌追出去喊住他:“白启嘉。”
秦歌睁开眼,这个病房里的其他人早早都躺在床上安静下来,秦歌小小的声音里含着决然与黄连般苦涩的味道,问他:“你都知道了吧?”
下午的时候,叶护士带着医院的护工进来了,护工推着一辆平车说:“你躺上来。”
“恩。”白启嘉点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如云,“睡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秦爸也安慰着:“医生嘛,说话都是这样的,但是白医生特别负责的,你别多想。”
秦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她只能闭上眼,把被子拉过头顶。眼前一片黑暗,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拉扯到伤口,虽然平躺很累,但还是疲惫得慢慢睡着。白启嘉一直等到熄灯了才把秦歌脸上的被子拉开,他在黑暗中凝视她,刚才的风轻云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他不愿为外人露的担忧。
秦歌忙说:“陈阿姨你别担心,他艺术很高明的,一定会顺利的。”
下半夜时,秦歌的消炎针终于吊完,白启嘉没喊护士,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她手背上的针拔了,拿着一个空瓶出去,对护士说:“麻烦帮我照顾一下三十五床,我很快就回来。”
王叔叔的检查报告很快出来,叶护士来通知家属去大办公室听医嘱,准备手术,秦爸一阵紧张,陈阿姨回来时一脸担忧,说:“医生说的其实我听不懂,我就问他是不是手术完我家老头子就能好,他说医学很严谨,万事都有万一?哎哟我真是……白医生真是……”
护士知道他是楼下的医生,点头说好。
秦歌心想:对啊,被告白都是开心的事。
白启嘉从五楼下到四楼,进办公室时值班医生正在吃泡面,一个措不及防躲都来不及,白医生借用了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啪几下,显示屏上滑出一整页关于一个叫秦歌的病人的历史病例。
力口力口说:今天被人告白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所看到的,还是让他意外了。
留言已经过千,有的人说自己考了高分,有的人说今天阳光很好,有的人说自己瘦了,有的人说心愿达成,新来一条留言,名字叫力口力口,头像是秦歌每张画下都有的特别署名。很多粉丝都截图用这个署名当头像。
今夜是徐护士值班,意外发现本该休假的白医生在这里,赶忙跑过来关切:“白医生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可配图却是一张浓墨重彩的鬼画符。
白启嘉快速关掉界面,说:“突然想到点事情,上来看看。”
白白白启:说点今天发生的开心的事吧!
徐护士说:“你不忙吧?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是关于……”
陈阿姨不怎么赞同,这时电话接通了,她用方言和人聊起来,声音挺大,秦歌就去走廊刷微博。不一会儿白医生查完房翻手机,看见微博有一条特别关注。
“改天吧。”白启嘉站起来打断她的话,“我要回去了。”
“那现在碰上事情了就有用了。”秦爸说。
他担心秦歌,匆匆又从四楼跑上五楼,撩开布帘看她没醒,才叉着腰喘气,值班护士过来说:“没事,我都看着的。”
陈阿姨说:“医保每年交那么多钱都没用,不划算。”
“谢谢。”
王叔叔摇摇头:“没顾得上。”
这个词,这一天,他说了太多次。
秦妈好心问一句:“有没有医保啊?”
天还没亮时秦歌醒了,一睁开眼就能看见白启嘉在床头不眨眼地看着自己,他问:“是不是很痛?”
病房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陈阿姨一边拨了谁的电话,一边跟秦爸秦妈解释:“现在这个洒水车都是私人承包的,这个老板和我是同乡,很熟悉的,这次住院都是老板花的钱,现在要做手术我得问问看怎么报销!”
秦歌摇摇头:“不痛。”
其他也没别的事,他带着一队人又呼啦啦走了。
她撑着床沿坐起来,那一刻腹部的伤口似乎狰狞着要裂开,她停了停,害怕得不敢呼吸,然后尝试着慢慢把腿挪下来。白启嘉看懂了,双手放在秦歌手臂下将她整个提了起来,小心避开她的伤口。
白医生也点点头:“那理疗继续,其他卧床静养。”
他牵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他蹲下来,给她穿鞋。
然后轮到秦爸,因为有王叔叔的事,秦爸表现特好,跟医生说:“我最近感觉好多了,嘿嘿。”
“扶着我。”他说。
白医生点点头:“那你们自己协调。”
秦歌跺了跺,借着护士站透进来微弱的光,看着地上的人。他那么高,却蹲得那么矮,背脊宽厚,低头握住她的脚踝。
陈阿姨跟医生说:“我们这个是工伤,手术的话我还要问问老板。”
他的力气比她大了好多,这一刻他在她心里已经不再是那个少年,而是真正的男人。他不知从哪里准备的棉拖鞋,尺寸正好,内里的绒毛挠着脚心,让人安定。
秦爸一听手术就往秦歌身上靠了靠,秦歌手机忘记静音,微博一个劲地提示有消息,白医生横眼看过来,她默默关了声音,发了一张图。
“厕所在那边。”他站起来指了指方向,一手扶住她。
白医生对陈阿姨说:“看看这次的检查结果,下午就会出来,如果没有进展我们考虑安排手术,你们先准备一下。”
“恩。”秦歌应了声,一步步艰难地往那边去。
白医生说这段时间的治疗效果不是很好,然后吩咐身后的实习生给王叔叔做一些检查,秦歌听不懂,专心在手机上画画。
白启嘉给她开灯,小小的洗手间挤进两个人,他连转身都不容易,他不走,低头看着秦歌说:“我就在外面,起来的时候慢一点,不行就喊我。”
白医生摁了几个地方,但王叔叔还是没感觉,可上臂却依旧疼痛,陈阿姨紧张地询问:“我们家老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秦歌坐在马桶上,觉得自己很丢人。
很快就到了医生查房的时间,白医生带着一队实习生呼啦啦过来了,王叔叔说自己的手整夜麻涨疼得受不了,让医生先给他看看。秦歌缩在角落里没抬头。
可再丢人这一切已经发生了。秦歌掀开病号服看伤口,她不能弯腰,只能看到一点小腹上包着的白纱布。
秦歌摇摇头:“挺好的。”
这下更丑了……秦歌心里想。
秦妈没听见,转头见闺女吃的不香,问她:“味道不好?”
第二天早晨,白启嘉找的护工来了,他跟秦歌说:“你什么时候排气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我今天要值班不能陪你,充电器给你留下,给你买了流量套餐,无聊了就尽管用,晚一点给你拿个ipad来,你看韩剧还是美剧?”
秦歌小口小口喝汤,也不知是在跟谁讲:“有个挺漂亮的护士跟他告白来着……”
秦歌说不用。
“什么人?”
“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过来,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他说完要走,却又回过身,摁了摁她头顶。
秦妈一看闺女办事不利就要亲自出马。秦歌拉着她说:“妈,你别过去,他那里有人。”
他走后,护工阿姨过来给秦歌梳头,说:“你男朋友交代过我的,要轻一点,别弄疼你,小歌啊你有什么话就说,别怕麻烦。”
“你不需要知道。”
不一会儿护士来挂吊瓶,给秦歌扎针的时候笑着说:“白医生交代我要轻一点,别弄疼你,小歌,我没弄疼你吧?我技术还可以吧?看,一针见血!”
白医生面无表情回到办公室,徐护士问他:“那是谁?”
秦歌低头看,手背上的针回血正常,果然是好技术、
白启嘉抿着唇,看着面前一直傻笑的秦歌。秦歌挥挥手:“我走了。”
到了医生查房,蔡主任掀开被子看秦歌的伤口,叮嘱后面的实习生:“待会儿你来给她换药,轻一点,别弄疼人家。”
“挺好的。”秦歌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挺好的,医生配护士,完美。”
实习生说:“老师,我知道了。”
“我想听你说说。”
挂点滴的时候其实很容易困,秦歌没等来实习生换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睡居然睡到中午,同一个病房的人都开始准备吃饭,上午那个实习生匆匆忙忙跑进来,手里拿着个一次性清创包,抱歉道:“早晨进来好多病人,忙到现在才有空。”
秦歌扯回袖子:“这个……你自己的决定比较重要吧……”
是个憨厚的男孩,手忙脚乱地拆包戴手套,戴了手套才想起没把秦歌被子掀开,又摘了手套扯被子,秦歌捂着被脚:“你能先把布帘拉起来吗?”
白启嘉又拉住她:“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这个实习生才想起这事,又道歉:“我忘记了。”
白启嘉直直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而徐护士就站在门口,打量着他们俩。秦歌怕别人误会,忙挣开他的手,说:“你真是人气不减当年呢,我其实没什么事,以后再说也行。”
秦歌本来不紧张的,被这样一通下来也紧张了,她平躺着,感觉冰凉的手套贴着自己揭开了纱布,纱布和伤口有些粘黏,扯开时又凉又疼,她看不到,感觉就更加灵敏。只觉得冰凉的消毒液浸满了伤口,凉丝丝的令人害怕,下一刻不知怎么搞的,小腹狠狠被扯了一下,疼得秦歌差点坐起来。
秦歌回头讪讪一笑,把保温桶藏了藏。
“你在干什么!”她疼的时候,听见白启嘉这么又凶又沉的一声,心就落到了实处。
“秦歌!”白启嘉拨开徐护士拉住秦歌。
实习生一看来的是个家属,就解释说:“我在给她消毒伤口。”
白启嘉抬头看向秦歌,秦歌冲他笑了笑,示意她先回去了,不打扰他。
白启嘉挡开他,说:“在我回来之前,你别动。”
周遭吵吵囔囔,可那把滴水的嗓子却格外好听,秦歌心里感叹: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真是有胆子,佩服。
然后,他走了。
可徐护士却鼓起勇气再次挡住了他,说:“其实我想说的是,白医生我很喜欢你,听说你也没有女朋友,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实习生不明所以,秦歌也不明所以,幸好他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新的清创包。
“不用了。”白医生摇摇头,“我现在要出去一下。”
他说:“我自己来。”
秦歌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个徐护士在想什么。
实习生呆了,哪有这样的家属?你来?你不会的!
徐护士却不走,而是拿出一个蓝色保温杯说:“白医生我给你泡了点去火的茶水。”
白启嘉掏出名牌在他眼前晃了晃,把布帘拉上了。布帘把空间格成内外,白启嘉在内,实习生在外。他看着那没完成的清创,皱了皱眉头,秦歌问:“很糟糕吗?”
“恩。”他听完了,看了眼秦歌。秦歌在门口打了个哈欠。
他摇摇头:“不会,就是笨手笨脚的。”
离得不远,秦歌听见那小护士有把嫩的滴水的嗓子,她说:“白医生你好,我是新来的护士小徐,以后请你多多关照。”
秦歌突然想到,他手下带的那些实习生,是不是也被他嫌弃笨手笨脚,然后整个实习期都累成狗,背地里骂他老不休?
“有事?”白医生问。
想着就忍不住要笑,可一笑就牵到伤口,秦歌的笑歪了,整张脸僵了僵,默默作罢。白启嘉用镊子夹起一块消毒棉,落在了刀痕上,伤口还没有愈合,可以看到一些渗血,但其实恢复的不错,不肿也不开线,蔡主任的缝合手艺可以打高分。
白医生这才缓缓站起来,正要跟出去却被一个面生的小护士挡住了道。
清创是要连每一根缝合线都清理到的,缝合线上有血迹的结痂,要弄干净就必须牵扯伤口,以前,白启嘉会对患者说:“忍一忍,别动。”
秦歌低吼:“你出来一下!”
而他不会对秦歌这么说,他只会让自己的手更稳一些,更轻一些。
现在护士都在忙,办公室里就一个人,秦歌站在门口朝中间那个看手机的家伙招招手,白医生却不动如山地坐那儿,冲她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他摘下手套说:“好了。”
“薄情”的秦歌就这么被她老妈推出病房。
秦歌伸手摸了摸,伤口上已经重新包住了纱布。白启嘉为她盖上被子,然后他问:“排气没有?”
秦妈拉过一边小声说:“你怎么这么薄情啊?人家天天上班还给你爸开小灶,咱们炖个汤怎么了?我都问过了他没说不能送啊!而且你们是同学礼尚往来别人也不好说什么的,我这不提早来么,你趁现在人少给我送过去!这是猪蹄汤,最补身体了!”
秦歌不想理他,可他说:“看来是没有,那你今天又不能吃饭了。”
“他嘴好了。”秦歌不想去。
周围都是饭菜的香味,她虽然一点都不饿,但却实实在在地想吃点什么。
“啊什么啊?”
“你不去吃饭吗?”她催他离开。
“啊?”
他摇摇头:“没关系。”
然后指着保温桶:“你把这个给白医生送去。”
“这里有阿姨照顾我,你去忙吧。”记得骨科就连中午都很忙,很多医生根本来不及去食堂吃饭,只能统一派个人下去打饭,可是等他们有时间吃饭时,饭菜都凉了。
秦妈点点头:“人多热闹,我挺喜欢小敏的。”
白启嘉不走,反而拉着椅子坐下,倒是护工阿姨拎着包走了,对秦歌说:“我下午再过来。”
秦歌笑了笑:“他人老实,过年我想让他来我们家一起过年,听说他家没人了,留在城里自己过年。”
秦歌就知道了,这两人已经说好值班时间,她再催也没用。索性闭上眼,再睡一觉好了。
“我喊他上来一起吃早饭,他转头就跑了。”
“想不想上厕所?”白启嘉在她耳边问。
“那他人呢?”
秦歌不回答。
秦妈只给她一个小号的保温桶,说:“没事,小敏送我来的。”
他不问了,听声音是在倒水,然后秦歌就感觉干燥了一天的嘴唇变得湿润润的。她睁开眼,看见他用棉签沾着水点在她嘴唇上。
“怎么这么早?很冷的。”秦歌过去接她手里的东西。
她想喝,虽然不渴,却格外想尝一口。
秦歌起来给爸爸打水洗脸刷牙,刚弄好秦妈就来了。
可他不让,拿走了那杯水。秦歌再次闭上眼,脸偏到另一半。白启嘉调整了一下点滴,坐下来看手机,等秦歌一直攥着被脚的手松开,他才捧着她的脸转到自己这边,用手小心地扯掉嘴唇上翘起的白皮。
隔壁床的王叔叔手疼,哎哟哎哟了一晚上,倒是他老婆陈阿姨睡得香,夜里呼噜呼噜与王叔叔的哎哟哎哟共谱一曲。
他起身亲了亲,用舌尖舔过那两瓣的每一寸,直到稍稍见着有了些血色才放开。
秦歌说:“没事。”
这一中午,他很忙,在整理完秦歌的嘴唇后,他又掀开秦歌的病号服看了看纱布,等外面安静下来病友们也都睡觉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双袜子,轻轻地给秦歌套上。
住在医院的人基本都很早醒来,六点不到天还没亮,秦歌红着眼起来叠被子,秦爸小声问一句:“没睡好吧?”
做完这一切,他又回到椅子上,捧着秦歌因为点滴而冰凉的手,一直没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