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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渡劫成仙

云母也来不及想太多,电光石火之间匆忙地摆了个正气凛然的表情,正直地道:“我身为仙门弟子,日夜修行本就是分内之事。若无修为,将来如何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师姐,你莫要拦我!”

当然是因为云母刚才想明白了,目前能做的,也唯有早日成仙而已。若不成仙,其他的都是空谈。然而忽然被师姐喊住回答这个问题时,云母还是下意识地一阵紧张,总不能老实回答“不成仙我怎么追师父”……

说完,云母抱着垫子大步走出了屋子。

赤霞惊道:“你怎么现在想着要修炼了?!”

背影都正气凛然。

小师妹一向挺用功的,在下定决心之后,这段时间更是格外勤勉。但现在都这个时辰了,云母之前再怎么勤勉,也没到大晚上还要抱着垫子出去修行的地步。

其实说完那个临时想出来的,蠢得她自己都想撞墙的理由,云母转身就脸红了。不过好在赤霞师姐没有当场揭穿她或是说点别的什么,云母还自以为蒙混过关了,高高兴兴地蹦跳着走了。

赤霞抬头看窗外的天色。她们回来时已是傍晚,而小师妹在屋里一通飞天遁地之后,此时一道弯月凌空,月宫仙子都起床值班了。

不过,她到底是情窦初开,而一只小白狐若是有了心上人,自然就成了一只有心上人的小白狐。云母哪里能按捺得住,真的一心修炼什么都不做?平日里她在道场修炼完了,总要凑巧从师父院落门前路过一遭,故意徘徊好几圈,或者蹲在石墩子上往里面瞧,盼着什么时候能和师父偶遇。还有晚上独自修行之时,因一个人在道场总归寂寞,她也故意把垫子拖到师父的院子门口,想着万一师父会出来看月亮呢?于是就索性坐在那里乖乖巧巧地修行,结果她始终没有等来师父,自己倒是望月望了个过瘾。

云母严肃着脸,吐出两个字:“修炼。”

如此重复多日,师父院前的石墩子都因她总是趴在上面而被磨平了不少,云母这么一只小小的狐狸,情绪容易受影响得很,自然多少有些气馁。

赤霞一愣,问道:“云儿,你出去做什么?”

若是她当初在幻境里没有跑掉就好了……

忽然,她看到摊在床上的小师妹又一下子重新变回了人形,突然从床上坐起,满脸严肃地弯下腰从床底下翻出了一个她平时喜欢趴着晒太阳的垫子来,然后又从桌上拿了心诀笔记,抬脚就要往屋子外走。

懊恼的念头一旦浮现出来,云母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拼命晃脑袋想要忘掉。只是她能够忘掉一刹那后悔的感觉,却控制不住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别的东西……比如星月之夜冰冰凉凉的吻,比如她重新张开眼时,师父凝视着她的眼神……

赤霞刚嗑出来的瓜子仁掉了不说,等回过神来,瓜子壳已经吞下去了。

云母胸口一热。她以前也偶尔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夜晚,但是从未深究过,大多时候也只是觉得害羞和不知所措,而现在再想起……却似乎多了几分滋味。

赤霞在旁边看得心惊。她原本闲来无事在嗑瓜子,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云母突然在房间里以狐狸的最高速飞天遁地地窜来窜去、满床打滚,还没蹦跶一会儿,就又忽然生无可恋地趴在床上……

云母这几日心情时苦时甜,起起伏伏的,好在大多数时候总归还是积极的,成仙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因而颇有长进。待数日之后,轮到白及给她授课之日,白及用仙意探了探她的脉,继而一愣,便道:“你近日……修为长了不少。”

想完师父那里特别长的一大串问题,云母整只狐彻底萎靡了,往床上一摊又自暴自弃地不动了。

云母眨了眨眼,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师父在夸赞自己,抿了唇含羞低头,心里隐隐觉得高兴。

仙凡有别、师徒关系、师父辈分仙品太高,性格温柔归温柔,可冷情也冷情,好像还有点呆呆的,不知道师父会不会不喜欢她……

因单阳师兄下山后师父不必再给他上课,而云母这里的情况又比较紧急,白及先前查看过她的状况之后,便将她原本一月两次的课增加到了一月五回,每六日便有一次课。由于云母应劫在即,修为实在太过重要,白及甚至都不再给她讲道,五回课里有三回讲琴,一回讲术,而剩下一回教她如何应对天雷。每回课他都会检查她的修为状况,免得像上次那样出什么意外。

想到这里,云母难免觉得沮丧。虽说她这条尾巴是硬生生给摁回去的,可第九尾毕竟难长,眼下看来等它再长出来还遥遥无期。而一个难题跑到眼前,剩下的难题难免也接踵而至,越冒越多。

既然要检查,那自然是会用到仙意的。云母心扉已开,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便不再觉得可怕。尽管她靠近白及时多少会因他的气息太近而感到不自在,但却不至于慌张地躲着了,也能恰到好处地掩饰羞涩,不让白及看出来。

且不说师父喜不喜欢她的问题,她如今……还没成仙呢!

她明明每天蹲在石墩子上盼白及出来抱抱她,盼得望眼欲穿,上课时见到真人却又怂得不敢上去求抱。不过每个月起码有五次能见到白及,云母心里还是高兴的。如果不是上课时要变成人形,她能不停地摇尾巴。

然而云母还没来得及开心一会儿,脑子里别的念头就又给自己浇了一盆冷水。

这日,云母略有几分紧张地望着白及,笑着道:“师父,我想早日成仙。”

大抵女孩子到了年纪,遇到了什么人,心里就会渐渐开花。云母那颗种子埋得早,长得却慢,只是少女情窦初开,开得突然,来得汹涌,谁知她这棵迟到的桃树一旦长成,瞬间就生出了桃花林,一开就是百树千树、千朵万朵。心中的迷雾拨开,长久以来令人害怕的陌生感情上一旦标上了“爱慕”两个字,云母就觉得刹那间对师父便是满心满眼的爱慕之情。狐狸的爱慕也是简单得很,就想去蹭蹭师父,想让师父抱抱,要是身量够长就想把师父用尾巴圈起来裹着。只可惜她现在身量不够,算上尾巴和身体也顶多在白及脖子上绕一圈假冒个狐毛领子,不过只是如此也是好的,最好能挂着不下来。

“是吗?”

其实那日听了白及的课回来后,云母便有了心事。只是偏她是个反应慢半拍的,回来以后断断续续地在休息的空隙想了半个月,才渐渐明白过来。而在明白过来的一刹那,她从人形就砰的一下变回了狐狸,还是只浑身上下熟透了的狐狸。她当场跑回床上抱着尾巴躲进棉被滚了半个时辰,倒弄得赤霞忍不住侧目,不明白小师妹发什么疯。

白及一愣,颇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云母因为性格温和,一直以来认真归认真,但大多数时候都不曾表现出强烈的成仙意愿,倒更像是能成便成,成不了也就算了的样子。如今听云母这般明确地说出要成仙,白及有一瞬间的惊讶。

不过,事情终究发生了些变化。

他抬手摸了摸云母的脑袋道:“不错。”

回到仙宫之后,云母便继续认真刻苦地跟着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修炼。狐狸到底是狐狸,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起初还闷闷不乐,到半个月后,就又重新适应了环境的变化,又变回一只每日蹦蹦跳跳的狐狸。

顿了顿,白及又道:“我先前听你师姐说了,你尚未成仙,却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之志,如此甚好。”

云母说得别扭,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不习惯”三个字来。赤霞一愣,想起当年大师兄元泽出师时,她也曾有过差不多的感觉,当即就理解了云母。不过她侧头一看,见云母若有所思的样子,立刻就丢了心头刚涌上来的一点点怅然,抱着云母的脑袋笑嘻嘻地一阵乱揉,笑着说:“别想了别想了,你这小脑袋瓜子每次一胡思乱想背后就要冒尾巴,别这么一送单阳你又不小心把尾巴想出来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天界范围有限而时间无尽,世间就这么点神仙,我们又是同门,日后总能再见面的。”

“哦。”

云母抿了抿唇,道:“单阳师兄这一次走,大约一百年里……许是当真不会回来了。自我拜入师门,仙宫里大多时候都是六个人,师兄一走,我现在还有些……不习惯。”

云母丧气地低了头。哪怕她没指望过未成仙时就能将心意传递给师父,但却希望能从师父口中听到些温柔的话,多让她开心地在棉被里滚两天也好。大概是她想得太美好了,当发觉师父只以师父的身份与她交谈时,云母心里就觉得失落起来。

赤霞和云母并肩乘着云往回走,走到半途,赤霞轻扫了她一眼,问道:“你可是舍不得了?”

白及见云母刚刚还很高兴,听了他一句话之后就变得消沉了,不禁亦有几分焦虑。只是他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想到刚才仙意探到的情况,白及顿了顿,道:“你的雷劫,许就在下月初二。”

云母虽然之前已经听说过他要走,但终究没想到如此之快。只是单阳也想得很清楚。他已经做了决定,既然无须等云母,便是要早日出去游历的。云母和观云、赤霞这一回难得送他一路出了浮玉山,等单阳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几人才返程。

闻言,云母一惊,立马就忘了先前的沮丧,紧紧地注视着白及。

单阳说走,第二日便下山离开了。

哪怕现在只是月初,而她又早已晓得这九尾迟早要来,可得知具体日子的感觉终究不同。云母心头一紧,有种大考将至的不安感。

白及闭了闭眼,想起单阳之话,倒是解释了云母今日种种反应的异样。过了一会儿,白及叹了口气,终于暂且忘了那些令他险些意动的念头。

白及见她不安,便再次抬手摸她的头,轻声道:“雷劫应当不会太为难你,以你如今的修为,想来应该能过得去,你莫要担心。”

不能多想。

云母点了点头。既然是师父说的话,她自然是信的。

不可多想。

这一日的修行颇为顺利,因白及今日分外耐心,云母得知渡劫日期后绷紧的精神也渐渐放松下来,多了几分自己应该真能渡过雷劫的自信。白及见她有了精神,亦放心许多。

听到单阳说是他多心时,白及心头确有一瞬间的茫然。但他亦记得自己只听半句之时胸腔里猛然泛上来的痛楚。他心里倒是有一刹那出现了些别的念头,但不等它生根发芽,便已被理智及时克制。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单阳走后,内室之中又只剩白及一人。他静坐良久,倒是并未再闭上眼修行,屋内的香炉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

这日的授课还未结束,未时刚过,守门的石童子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告,说是旭照宫里来了客人。

话完,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从内室中离去。

踏入屋中的是一位给人感觉一丝不苟的天官。

“徒弟单阳,谢师父多年教导之恩。”

天庭的官员亦有品级高低之分,工作之时会穿朝服。因白及在众仙之中地位超然,派来的天官品级也高,只是他看起来很不好亲近,一板一眼,严肃得很。待行过礼,唤过“仙君”,这位天官倒也无意耽误时间,从袖中掏出一份请帖,直接道:“下月天帝召集万仙,将于天宫举行群仙之宴、共商天庭大事,特邀东方第一仙白及仙君前往。天帝已给仙君留了上首的座位,还请仙君赴会。”

他想说的事至此已经说完,继续留在内室叨扰师父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单阳稍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离开之前依旧谦虚地用膝盖往后挪了挪,郑重一拜——

说着,他便将请帖递给白及。

听出师父话里有一丝难言的惊讶不解和意料之外,单阳耳郭一热,便想起了他误解那日,白及也在道场外听着,站的位置还离云母最近,想来听得十分清楚。单阳想不到师父面上不曾说,心里也同他和师兄师姐一样误解了,不由得越发觉得羞耻难当,点头称是。

不过白及并未立刻接过去,反而皱了皱眉头,问:“下月何时?”

不过白及立即又问道:“你被拒绝了?”

天官道:“下月初二。”

如此就算是答应了。

听到这个日子,云母当即心里一慌,这日正是白及算出的她的渡劫之日。

只是师父居然良久未说话,单阳一愣,奇怪地抬起头。结果他刚一抬头,却见白及一贯淡然的眸中竟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未等单阳明白过来那眸色一闪的含义,只听白及道:“我自会照应。”

天帝之邀,群仙之会,听起来就是无法推脱的要事。

单阳话说出口后,心中大定,朝师父一拜,终于安了心。

听到天官的回答,白及的眉头亦蹙得深了几分。他感到自己的袖子被云母揪住了……同时,他发觉天官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云母身上,对方的目光似是微讶,还有几分审视。

单阳担心的是云母会因受他影响而心态修为受损,尤其怕她因男女私情而憋着不好意思与外人说。他今日提前来同师父打声招呼,让白及多看着小师妹,这样一来,即便他所忧虑之事当真发生,有师父护着,也酿不成什么大错。

这等探究的目光令白及隐隐感到不悦,他又察觉到云母害怕,便伸手握了云母拽着他袖子的手。云母本来是在不安师父会不会走,谁知忽然感到手被握住,接着白及用法术轻易地一推,她就在对方的仙法之下强行被化成了狐狸。云母吓了一跳,嗷呜叫了一声,紧接着就被师父搂入怀中护住,雪白的广袖拢住了她,也阻隔了外人的视线。

单阳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小师妹性格绵软,又太善于为他人着想。我被拒绝了倒是无妨,可昨日……小师妹看起来却耿耿于怀、愧疚得很,只怕比我还要难受。但我现在见她……自是有些尴尬,亲自去解释反倒不好,且我也想尽快下山,故之后只怕没法安抚小师妹……此事是我太过孟浪,她如今正在生九尾的紧要关头,本不该为其他事操心……我担心小师妹近日会因此影响心态,还望师父能够多关注她。”

下一刻,白及沉静地闭上了眼,吐出两个字——

单阳话音刚落,还未等白及之心提起,便话锋一转,脸上的赧色加深了几分,诚实地道:“不过……我已被小师妹拒绝。她似是对我无意,是我……多心了。”

“不去。”

单阳说起这件事,难免还是觉得羞赧。他尽量直率地看着白及道:“其实我原先……曾想同小师妹一起走。我倾慕小师妹,故昨日,便向她表明了心迹。”

白及拒绝得坚定,竟然丝毫未给天官和天官背后的天帝留面子,天官一怔,问道:“仙君不去?”他接着又皱眉说道,“据我所知,仙君本是散仙,近日应当并无杂事……”

白及轻轻抬眸。

白及亦不同他啰唆,只合着眸沉声道:“我有弟子要渡雷劫。”

“谢师父。”结果并不意外,单阳再次恭敬地道了谢。不过他顿了顿,再次看向白及,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对了,师父,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是关于小师妹。”

白及当着外人的面便比平时还要少言,面色亦越发沉冷,看起来极不好亲近。他显然未有详细解释的意思,说完前一句话,便道:“请回吧。”

白及原先阻止单阳单独下山,正是因为他没有想明白。而如今单阳想得如此清楚,他作为师父,自然没有再阻止他的道理。白及神情平静,道:“如此,你便去吧。”

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是要送客了。

这个时候,白及亦点了点头。

白及冷淡,可那天官有要务在身,哪里能就这样走。只是天官也不曾料到白及谢绝是因弟子,他先是一愣,才收回来的视线就又下意识地往白及广袖之下一瞧,问:“仙君门下要渡劫的……莫不就是这位女弟子?”

他在意小师妹、倾慕小师妹,想来便是因他自身心思太重,而小师妹有的……正是那一分他身上没有的通透吧。

这个时候,天官将目光落在白及袖下,可只能瞧见那白袖高起的一处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耸动着,好像是贴着仙君的身子,在袖子那边小心地活动。

回回思索,他回回都有一个答案,但又每回都觉得差上一点,此时一想,终于恍然大悟。

感觉到天官的视线变化,白及又动了动手臂,用宽大的袖子将云母整个儿都掩得更严实了,藏得密不透风,让对方连根狐狸毛都看不见。不过天官似是并未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反倒是想起刚才惊鸿一瞥时那位仙子的相貌,心里有些在意。

他此前并非没有想过,天下女子那么多,为何进入他心房的偏偏是小师妹……是因她出现时是毫无心机的狐狸?是因她花容月貌灵秀逼人?是因她当初救过他一命?还是因她性情温顺单纯又常伴他身边?

他的视线先前不知不觉被对方吸引,是因那小姑娘生得实在俊俏,又规规矩矩地坐在清傲的白及仙君身边,显得十分独特。他起初只是用眼角余光瞥到,待正眼看到对方长相时,居然吃惊不小。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她额间那枚红印。

说完,单阳便诚恳地低了头。只是他说这番话时,亦有几分出神。

额间带红乃极为清灵吉利的长相,是得自然大道喜爱之证,极为难得,大多生在上古神祇额间,不过上古神祇也只有少数有印,现在更是早已少见……这小白狐非仙非神,只不过是一介灵狐,额间居然生了这么个印,偏她这枚印还形状饱满、颜色明亮、品相极佳,天官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过没等他看清,那小姑娘就被白及仙君强行化为原形掩起来了。

“我被一叶障目之时,师父曾问我这些年下山可有感悟、可有遇到什么人、可有印象深刻之事、凡间可有变化等,当时我一问都答不上来。如今那障目一叶被取下,我才明白师父当年之意,此番下山……便是想将我当年错过的一一弄个清楚明白。此去,许是几年、十年、百年……我虽做不到小师妹那般天生通透,却应当也能以此磨砺心境,只盼再回师父仙宫修行之时,能将那些问题答上来,还望师父成全。”

白及仙君历来在天界是有名的性子清冷,谁能想到他这徒弟居然是旁人看都看不得的。天官脑海中不禁闪过了些“白及仙君怕是极宠这个小弟子”的念头,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道:“群仙之宴百年方有一回,又是天帝亲自相邀……弟子渡劫虽重要,但天劫毕竟是他们自己之路,仙君稍去片刻,想来也是无妨的。”

说到此处,他略顿一瞬,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天官说得没错,云母忐忑不安地仰头望着师父。然而白及始终合着眼,语气淡淡,毫无动摇,只道:“不便。”

单阳声音沉着,似是早有准备,说:“我自知自己比不得大师兄,也并无出师之意,此番前来,是想与师父告个长假……我这些年来修行虽刻苦,但大多只顺着一个方向前进,修为虽略高于同龄之人,但心境却长进缓慢,甚至比不上小师妹通透,此次与小师妹下山,让我感悟许多。”

天官见白及看都不看他,态度极是坚决,始终站在这里也觉得无趣。他又公事公办地礼貌地问了几次,确定白及仙君当真不去,才勉强走了。

“徒儿明白。”

待天官走了,白及才将袖子放下,让刚才被他罩在怀中不能见人的云母露出头来。云母刚冒出脑袋便赶忙甩了甩毛,担心地问道:“师父!你拒绝天帝的邀约,真的不要紧?”

“你现在的能耐尚比不上元泽,还不足以出师。”

白及低头看向云母,见她眼中满是担忧之色,便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回答:“无妨。”

单阳一怔,心里不知怎的想起小师妹昨日埋怨他每回说话都是道别之事,其实仔细一想,他来找师父时,又何尝不是十有八九是要告别……不过,即使如此,单阳仍是坦然,并不掩饰地点了点头,道:“是。”

“当真?”

抬手握了茶盏一抿,白及缓身问道:“你今日来,可又是来道别的?”

“嗯。”

他是白及第一个自己带回来的弟子,亦是第一个由凡人之身成仙的弟子。如今见单阳这般模样,白及心中亦是隐隐震动,似有所感。他成仙数千年,神君时期的记忆恢复后,记忆中所历的岁月已然过万年,寻常之事皆难以动他心神,然而此时……白及居然也微微有怅然之感。

云母望着白及一双淡然的眼睛,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师父说的是真的还是在哄她。云母忍不住有些泄气,摆了摆尾巴,沮丧地低了头道:“对不起,师父,又给你添乱了……”

白及虽在意云母心慕单阳之事,可单阳于他,亦绝非仅仅徒弟这般简单。

白及看着她没精打采垂下的耳朵,索性又摸了摸。他不觉得拒绝一个群仙宴会出什么问题,他往年也并非次次出席……算起来,出席的次数反倒比较少。

他们成为师徒已有十余年,单阳当初跟着他时不过才十一岁,还是能够躲进衣柜里的个头,却因家人之事总沉着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而时至如今……尽管他外貌随着修行而变化得越来越慢,终究已是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且他既成仙,便已是放下了心结,得成大道。

故而白及又开口安慰了她几句,云母晓得师父是为了她才推了群仙之宴,又是担心又是感动,一时心里又涩又甜,不自觉地拼命摇着尾巴,趁机贴着师父的腰拿脑袋蹭了两下,心中感激不已。

单阳既然来了,当然无推脱之意,垂首应了声,便紧跟着白及跨入内室之中。师徒二人一同在内室坐下。白及亲自给单阳倒了杯茶,单阳道了谢接过茶,两人在蒲团上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这个时候,却说天官那边虽在白及那里受了些挫,但好在之后办事都还算得上顺利,故而数个时辰后,他便按时返回了天宫,向天帝汇报公务。

“是。”

屋内充满了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天官一丝不苟的阐述之声。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将事情一一汇报,待说到群仙之宴时,天官顿了顿,道:“白及仙君今年又不来。”

白及对他略一点头,主动推了门跨进屋中,说:“进来吧。”

“嗯。”

这倒不是师父第一次这么喊他,只是白及一贯少言,且言简意赅,而单阳这些年来频繁下山,白及不太出门又常常闭关,单阳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他一时感觉时光过去了很久,仿佛回到幼时……他定了定神,方才同往常一般自然地拱手行礼,恭敬而礼貌地喊道:“师父。”

坐在华座之上的男子微微颔首,面颊硬朗且线条分明,额心有一道红印,尽管面貌年轻,可神情却颇为稳重严肃。听到天官汇报的话,他并不意外。

单阳回过头来,听到师父如此唤他,当即便有些面上发红,多少有些不自在。

天官是个认真的人,最烦与弄不清事理或是想法天马行空又拿不出实际计划的神仙共事,然而他每回向天帝汇报工作时却感到很舒服。天帝话少,但句句直切重点。天帝这个位置不像四海龙王或是青丘狐主那样每隔几百几千年就要换一换,一日是他,千千万万年也是他,这等日复一日的工作要千年万年地做下去绝非易事,寻遍三十六重天,只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坐稳这个位置。

白及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已被她占了心神。因而走到自己的屋室之前,白及看到在他门前长身直立的四弟子时,面上不显,步伐却停了一会儿,才唤道:“阳儿。”

停顿片刻,天帝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问道:“你今日去见白及,他那里……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一日课程结束时已是黄昏,白及因担心云母的身体状况,告别前又查看了一番她的状态,然后将她好好地交给赤霞之后方才回自己的院子。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母今日似乎对他格外拘谨,总回避着他的视线,这着实令人在意。

天官一愣,回答:“好像没有……陛下,你为何问起这个?”

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情不要再犯,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将他先前说的话记下,乖顺地回答道:“师父……我明白了。”

天帝道:“我算到他的仙宫许是要有些变故,只是不知具体为何。白及……或许有劫数将至。”

云母却是愣愣地望着白及,原本是因自身感情问题而造成的气息不稳就这样被师父强行平复了,连云母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还有办法这么干……

闻言,天官先前的惊讶便又加深了几分,既因白及这等仙君的仙宫居然还会有变故,又因天帝闲来无事居然算了白及的仙宫。但既然是玄天问起,他便越发努力地回忆了起来,然后说:“白及仙君的确同以往一般,不过他仙宫的变故,或许不是他,而是他新收的弟子。”

白及说得沉稳,因为担心云母,便不知不觉叮嘱得格外详细,字字关切。

其实云母拜师这么多年,从小女孩长成了少女,着实算不得什么新弟子。不过奈何天界的人活的时间太长,她才入门十年不到,在仙人看来,自然还是新得很。

“你之前功德大乱险些生出九尾之时,我唯有控制住你浑身的灵气方才能替你按下九尾,但你现在功德心境皆已步入成仙之门,只待修为足够,便可再次生出九尾……日后,你若是再有像刚才那样气息混乱的情况,立刻来找我。”

天帝果然感兴趣地抬了头:“新收的弟子?”

于是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白及便察觉到云母连气息都乱了,不再怀疑她身体还未康复,只是这回他却不能再直接喂气给她。他略一凝神,下一刻云母便感觉到自己完全被包裹在师父的仙气之中。云母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自身乱掉的气息已经被白及强行用自己的仙气压回了正常的轨道,下一刻,波动归于平静,白及也收放自如地敛了自己的气,静静地凝视着她。

天官点头道:“是个额间带红印的灵狐,面相极好,资质也不错,下个月似是就要渡劫了。”

云母原先三次接触白及的仙意,不是以原形的姿态便是没意识的时候,唯有这次是以人形的状态,还清醒得很。她的身体反应实在太明显而强烈,饶是她想找借口给自己开脱都开脱不了,唯有祈祷师父不要注意到,可实际上整只狐却是前所未有的慌张。

天帝并未管别的话,只问:“额间带红印?”

师父先前要判断她的状态,握住她手腕时也往里探入了一丝仙意,此时她脸已经涨得通红,心脏被撑得满满当当,身体亦是烫得厉害。

天官答:“是。”

云母闻言顿时大慌,动作比思维还快,未等她回过神,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腕,只是她力气用得太过,抽手时比起心虚掩饰倒更像是在躲白及,下一刻,云母便极为慌张地拿手背掩了脸。

天帝并未再问,只是用手指轻轻在桌上叩了叩,若有所思。

说着,他刚才握住了云母手腕的手指微移,自然地摸了她的脉,微蹙的眉头更皱紧了几分,似是不解地问:“气息倒是稳的,只是脉搏……为何这般快?”

天帝好似在心里记下了点什么,又过了几日,天庭的天官再次造访了白及仙君的仙宫,与他同来的,还有一只兔子。

白及沉声问她:“你身体可还有异?”

“天帝许久不见仙君,甚是思念,听闻仙君婉拒群仙宴很是遗憾,故特意择了礼物赠与仙君,还望仙君勿再拒绝。”

云母本来神情呆滞地弹着琴,忽然感到手腕上搭上了什么,立刻一惊,险些像受惊的猫似的跳起来,等她看到师父的脸才平复下心情。

说着,一板一眼的天官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了白兔,十分谨慎地递了过去。

白及一顿,缓缓抬手——

被拎着耳朵的兔子一脸惊惧。

云母生性清灵,又难得敏感而善识音,在弹琴上颇有几分天分,自从她熟练之后,这几年便已极少犯如此幼稚的错误,现在如此显然不对,偏她此时神情还恍恍惚惚的……

天官若不是公务在身需要绷着脸,此时也该是一脸惊惧。

故而这一日,白及教习琴时,云母也有些心不在焉。她手里拨着弦,心却不在琴音上,如此,难免弹错了几处,惹得白及皱了皱眉头。

天界毕竟有万千仙宫,不少仙人有事务在身,一闭关就是成百上千年,群仙宴有人去不了也是情理之中。这仙宴既为了召集众仙商议天庭要事,也为了让不太出天宫的天帝与仙人们交流感情,若是天界有身份的重要仙人不愿意出席,天帝会送个礼物来表明这位仙人与天庭并无冲突也是惯例,但是……

云母这么一想便觉得心脏抽疼得厉害,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束着,一点一点地收紧了。她慌张地垂了眸子,生怕被师父察觉出不对,仓皇失措地掩饰着。

天帝让他来送活物,还真是头一遭。

师父的身姿她这些年来不知看了多少次,本以为已经习惯,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又令云母忽然心口一痛,恍惚间思绪重回到他们初遇那日。他是住在云深之处高高在上的仙君,而她不过是山林之中不知事的一介凡狐……如此,她怎敢肖想?

天官想起前些年都还算正常的礼物,又看看白及仙君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忍不住心道天帝与白及仙君也算有上万年的交情了,总不能不清楚他的性格,这礼物当真是想要维系白及仙君与天庭的关系?别是天帝被拒绝太多次恼了决定要结仇吧。

白及被称作是仙中之仙,气质自是清俊飘逸,云母一望过去,便看到那袭白衣的皓皓无尘,但又因他这一身清傲真仙之气,对云母来说显得分外渺远。

看到天官费劲地从袖子里掏出来的居然是只兔子,白及果真没什么反应。见白及只盯着兔子看而不说话,也不接,天官为了替天帝说话,只得板着脸卖力推荐道:“这是天宫里命仙娥专门饲育的玉兔,虽说灵智未开,但却个个灵性,平日里可以帮忙送个信跑跑腿……天帝送仙君此兔,也是一片心意。”

听到白及的名字,云母一惊,差点丢了三魂七魄,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地顺着赤霞师姐的话朝道场门口望去。

白及沉默不言,一双眸子冷飕飕地看着兔子,良久,方才伸手要接。赤霞、观云和云母这日都在,赤霞在后面笑笑,微微侧头对云母道:“这兔子长得倒是可爱,师父他说不定——”

云母本就愧疚,听到观云如此说,也不晓得该对见不到单阳师兄感到松了一口气,还是该更为不安。这时,她感到赤霞师姐轻轻推了她一下,只听赤霞道:“云儿,师父来了!”

赤霞话音未落,发现身边忽然空了!只见白光一闪,小师妹突然化作原形冲了过去,还没等白及伸手接住兔子,云母已经先一步跑到他脚边,又是蹦跶又是乱蹭,急得嗷呜嗷呜地叫唤。白及一愣,便转了方向,先将着急地围着他乱转的云母抱了起来。云母一进入师父的怀里,立刻飞快地找了个位置趴好,还是非得两只手抱着不可的那种姿势。她两眼一闭,一副“我绝对不下去了”的样子。

与单阳住在一起,观云自是也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他对云母竟对单阳无意这件事的吃惊程度并不比赤霞少,可观云毕竟年龄最长,此时表情并未露出一丝异状来,这让云母轻松了不少。

白及见她这般微微一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云母耳朵抖了抖,眯着眼委屈地呜了一声,依旧是不肯下去的样子。如此一来,便是白及再迟钝,也能瞧出她是不高兴了。但白及又不晓得她为什么不高兴,揣着怀里的毛团一时有些无措,只感到云母又蹭了他两下,喉咙里呜呜呜地打着呼噜。

师姐妹俩一道梳妆打扮好便一起去了道场。云母本来忐忑得紧,谁知一路走到道场却没有看到一向来得最早且已身体痊愈的单阳,反倒是观云已经在了。他注意到云母的神情,笑了笑,主动解释道:“单阳又要准备出远门,所以虽然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让我同师父请了假,今天就不来了。”

云母当然不高兴了。她拜入旭照宫这么多年,对白及多少有些了解,隐约能够感觉到师父应当是有些喜欢她的原形的,本以为即使现在当不了师父的心上人,好歹能当师父的心上狐,结果这只跑出来要横刀夺爱的兔子是怎么回事?!

她是很想逃,可现在若是跑了反倒更像是心虚似的。况且……她现在理应为了避免九尾长出时不再出事而拼命提升修为才是,回旭照宫后休息这么久已是偷懒,师父半个月才出来教她一次,若是今日不去,就又要再等半个月,这样……怎么能行?

云母越想越委屈,赖在白及怀里不肯出去。她的想法简单得很,师父总共只有两只手,抱了她总不能再去抱别的毛茸茸的兔子。所以只要她不出去,师父就没法摸兔子。

云母挣扎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轻轻地朝赤霞嗷呜叫了一声,算是拒绝。

这样一想,云母在白及怀里一团,扎得更紧了,放都放不下来。

赤霞清晨醒来时,就看到自己对面的床上坐着一只格外颓废的狐狸,尾巴蜷着,耳朵没精打采地垂着又低着头,看着倒是十分可怜。赤霞愣了愣,晓得是昨天的话题让小师妹失眠了。赤霞看她的样子也觉得心疼,便道:“要不我去和师父说一声,你今天再休息一日吧?”

白及自是无奈得很,看云母忽然黏他黏成这样也有点心乱,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却见赤霞焦急地朝他做了个“兔子”的口型,又暗暗地指了指天官拎在手上的兔儿。白及一愣,尽管还有些不明白,但仍看向天官,婉拒道:“谢过天帝美意,旭照宫无处饲育生灵,还请收回。”

到了早晨,云母萎靡不振。

天官微惊,道:“这兔子是天帝的一番心意,亦是天庭的诚意,仙君无处养兔子是一回事,可若是拒了礼物,只怕外人要以为仙君与天庭不睦……”

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师父。想到他的脸和气息,她心里就揪着疼,不知不觉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到凌晨,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亮了起来。

天官说得这么多,无非因白及曾是与天帝有过一战的神君,说来他也是出于好心。白及一顿,道:“我备一份回礼便是。”

然而,这一晚云母睡得不好。

天官闻言,便不再多说。倒是云母仍旧愣愣地抬头望着白及,从听师父开口时就已觉得惊讶了……她只是不希望师父摸了兔子就不摸她,倒是没有让师父将兔子退回去的意思。如此一来,她便对那只平白因她被退的兔子有些歉意,愧疚地抬头一看,却见那只灵智未开但颇有灵性的兔子满脸地松了口气、一副劫后余生大难不死的样子,乖乖被天官又收回了袖中。

云母看起来实在非常心虚,毕竟不善撒谎。赤霞顿了顿,却没有拆穿。她平日里神经粗,可在旭照宫里好歹要给云母当个姐姐,这种事要给她时间自己想清楚。故赤霞想了想,便抓了抓头发,没再问下去。

云母总算放心了,重新靠回白及的胸口,轻轻地蹭了蹭。大约是因为这会儿安心许多了,她垂下来的尾巴不自觉地摆了摆,然后便悄悄地往白及腰上一圈。云母不晓得师父发觉她的小动作没有,心里却有点说不出的开心,因而越发卖力地往他衣襟上蹭了蹭,呜呜地叫了两声。

云母脸烫得厉害,哪里……哪里好意思对师姐说出师父的名字?!她几乎是一瞬间就仓皇地别过了头,否认道:“没……没有!”

云母蹭得专心,倒是没注意到赤霞有些愕然地把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

赤霞还在那里担心地追问:“你莫不是……想到谁了?”

因为天帝随手要送白及兔子,云母这日多少受了几分惊吓。待天官离去,赤霞和观云也自行回了道场后,她仍旧缩在白及怀里耍赖,磨蹭够了才出来。因天官这日来得晚,云母又明白自己撒娇大概过了头,不好意思再请白及授课,红着脸道了别就不敢再看白及,抱了琴飞也似的逃回了自己的院子继续练习。谁知云母刚跑回屋子里,就发觉赤霞已经在屋里了……她居然也提早回了院落。

她先前从未深想,现在听师姐这么一说,云母当即就慌张起来。

“师姐,你回来啦?”

云母心慌意乱得很,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之前她第八尾长不出的时候,师父曾经两次用仙意查看她的修为和状态,她回回都是立刻就想跑过去贴着他抖毛。还有前一阵子她因为险些长九尾受伤那天,师父怕她不安,便分了一缕仙意给她抱着睡,她高高兴兴地搂了不肯松手,醒来时发现怀里的东西没了,那一刹那简直伤心得不得了。

云母脸上还红晕未消,下意识地抬手拨了拨因她跑得太急而掉到脸颊边的碎发,想要掩饰那一点点羞涩的不自然。

如此,赤霞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一惊,试探地问:“云儿,你……”

云母情窦开归开了,可因为喜欢的对象是师父白及,就没有办法跟师兄师姐说,哪怕是平时最亲近的赤霞师姐,也没法开口……一方面他们二人现在是凡仙相隔,另一方面又多少有些违背常理。她一只狐狸晚上在被窝里想师父想得打滚,白天在师父院子门口盼师父出来盼成望师狐,最终也还是小心翼翼地没让赤霞师姐发现异样。

赤霞看到云母的神情便是一怔,云儿皮肤白皙,脸稍微红一点就分外醒目,此时简直是满面赤色,仿佛轻轻掐一把就能滴出血来。

虽说赤霞师姐神经粗,可云母总归还是担心被发现,此时心虚得很,尤其师姐望着她的目光似与往日不同。

云母呆呆地望着她,神情……居然有几分慌乱。

赤霞像是没发觉什么似的嗯了一声,便收回了视线。两人又随口说了几句话,云母松了口气,正摆好琴要自己练习,忽然听本来已经不说话了的赤霞又开了口,她沉了沉声,道:“说起来,云儿……先前我们不是聊过关于仙意的事……”

赤霞还未说完,一对上云母的视线,却怔住了。

云母一僵。

赤霞顿了顿,面露赧色地抓了抓后脑勺,道:“若是感情不同,对对方的气息难免会敏感些。灵气仙气之类的东西还好,但仙意神意沾染的气息就比较强,若是碰到会觉得像是碰了本人,感觉总有点奇怪。所以……”

赤霞抓了抓头发,艰难地开口道:“你别是……喜欢师父吧?”

云母看向她。

霎时间,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赤霞听身后良久没声,这才转过头去看云母的状况,谁知本来已经摆好琴准备弹的小师妹这会儿连个人影都没了,反倒是被搁在地上的琴后面躺了个蜷成一团的毛球,她脸都埋进了毛里,只留下一对尖尖的耳朵贴着身体,尾巴因为太胖收不进去,就直接拖在了背后。

赤霞说:“说起来,有一点倒是比较明显。”

这是明显的不愿意回答而逃避问题了。

见云母歪着脑袋一脸不解,赤霞就知道她大概还是听不明白,想了半天,忽然啊了一声。

事到如今,赤霞实在很难再有什么不明白的。虽说她从以前就隐隐察觉到小师妹心里许是有喜欢的人,可之前一直以为是单阳……仔细想想倒也是,云母长久都待在旭照宫中,在仙界根本不认识几个男子,且看她先前那个反应,必然是接触过对方的仙意的,可是云母能接触到仙意的对象……能有几人?

赤霞一愣,居然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说:“喜欢就是喜欢了,我也说不清楚……”

想通重点,赤霞摸后脑的动作变得更无奈了。她沉吟片刻,说:“你这样……不太好办啊……”

云母说到这里又停住,觉得无法讲清楚。她疑惑地看向赤霞师姐,问道:“师姐,你喜欢观云师兄……是什么感觉?”

“嗷呜……”

云母原本心思乱得很,连忙摆手说:“不是不喜欢单阳师兄,只是不是那种……”

听到赤霞的话,云母轻轻地叫了一声,看起来有些泄气。

师姐妹俩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后,互相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后,赤霞脑子里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终于大惊道:“你不喜欢单阳?!”

云母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刚刚陷入爱慕的情绪之中,浑身上下都是倾慕之情,就不愿意往不好的方面想,毕竟若是想她和师父之间的差距……她只怕就要振作不起来了。

云母听她说了这么多,脸都红透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回答道:“说了,但我……拒绝了。”

云母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忐忑地问道:“我这样……果真是不行的?”

赤霞眨了眨眼,眉头一皱,问:“单阳没和你表白吗?”

赤霞晓得云母说的是他们师徒有别,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她看云母如此,终究不忍心说责备的话。她走过去坐在地上,将云母抱起来放到膝盖上,然后摸了摸她的头,算是安慰……可赤霞总不能不说实话,顿了顿,还是道:“天规倒是没有这么一条,只是到底少见,难免……会要让人另眼相待。而且师父的性格……”

“诶?”

赤霞抿了抿唇,就没有再说下去。

“你不是也喜欢四师弟吗?如此一来,不是正——”

白及性情虽说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淡漠,可在某些方面冷情却是真的。他身为神君仙君的年岁如此之长,却从未与谁有过哪怕几分情缘,可见的确无意于情爱。再者白及是清冷克己之人,光云母是他的弟子一条,就足以让白及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什么?诶?”

云母一听就明白了,尾巴都不摇了,低着头,垂着耳朵。

“四师弟没说他喜欢你吗?”

见她如此,赤霞不安极了。好在她本来也是个大胆之人,看云母这副模样,赤霞用力抓了抓头发,又改了口,说:“你要是实在难受,要是成仙后想试试……倒也不是不行。”

“为……为什么要高兴?”

“真的?”

赤霞和观云那日都听到了云母对少暄说的话,关注他们两人已久,当然是知道的。不过看小师妹回来以后是如此神情,赤霞倒有些意外。她不善拐弯抹角,索性直接疑惑地问:“我自然是晓得。不过……你怎么看上去不大高兴?”

云母当即又竖起耳朵抬起了头,一双狐狸眼睛望着赤霞。

原本听到师姐提起师父,云母心口一缩,心脏立刻就下意识地多跳了几下。然而赤霞的后半句话又让她胸口抽了抽,当即惊讶地道:“师姐,你……”

赤霞被她这目光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受过相思之苦,自然也晓得让云母一直一个人憋着是很不舒服的,有时候甚至都觉得不如直接下刀子来得痛快。不过云母看起来很是期待,倒令她有些为难。赤霞两手一摊,说:“嗯。毕竟本来就没有那么一条规定,只是成不成功就……”

赤霞忽然伸手揉了揉云母的头发,说:“刚才是去见单阳了?”

师姐妹俩叽叽喳喳地聊了一会儿,云母起先还不大敢说,见赤霞师姐并未太过阻拦她,胆子就大了。她晃了晃尾巴,因之前自个儿憋得久了,问题颇多:“师姐,你同观云师兄当初在一块儿,师兄是如何喜欢上你的?你……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居然真忘了?”赤霞笑道,“明天是初六,是师父亲自教你的日子。你现在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正好明天起就要去道场……你这样子……”

“我?”

云母听她这么一点,瞬间清醒,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脑门,看着师姐问道:“什么日子?”

赤霞一愣。

从单阳师兄那里出来以后,云母整只狐都还有点蒙。赤霞师姐这时已经从道场回来了,见云母一脸神游的样子,笑了笑,抬手点她额心的红印,笑道:“你怎么这副模样,不会是忘了明天什么日子了吧?”

云母问完就觉得脸上发烫,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头。只是问完后,她便想起了当初还是她主动去问师父“何为情爱”“该如何做”的,当时师父是说——

云母眨了眨眼,望着那棋盘,却是良久没有明白过来。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云母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赢了,却见单阳已经笑着摇了摇头,望着云母的眼神多少还有些不舍,却无不甘。他停顿片刻,道:“无妨,许是我意不在棋,早已不在局中。小师妹……日后珍重。”

尽人事,听天命。

真是满盘皆输。

云母出神。只是这时赤霞也回想起了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说:“我十六七岁的时候喜欢上了观云,然后两百四十七岁的时候同他定了亲,所以他是如何喜欢上我的,我的经验大约是……”

他先前注意力并不在棋盘上,只顾着同小师妹说话,因而随手乱下,大失水准。不过饶是如此他原来也不至于输,偏生云母那一步走得精妙至极,让他也无话可说。

赤霞一顿,道:“憋着。憋个两百年,他说不定就喜欢上你了。”

单阳看着棋盘也是一惊,他算棋可比云母快多了,只一眼,便晓得结局,忽而无奈地笑了笑,坦然道:“小师妹,你赢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刻,下一瞬间,云母嗷的一声趴平在赤霞膝上。

听闻此言,云母连忙点了点头。她心中还乱着,自是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可她刚低头,待看清局势,不由得咦了一声,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落过子了。

说起来……玄明神君当年在幻境里也是建议她到两百来岁再定亲,这说不定是个神仙成婚的标准岁数。可是……可是……

单阳说完这句话,已经心中一松,不再像之前那样窘迫。他道:“师妹,你若愿意,就陪我下完这盘棋吧。”

两百来年?两百来年?

他原本想问小师妹无意于他,是否还有什么意中人,可是抬头一看小师妹那双明显还没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的眼睛,又将话咽了回去。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道:“你年纪尚小,不知情爱,倒是我想多了。”

云母觉得这个年份长得令人心慌,当真要等这么久?

单阳并非死缠烂打之人,既被拒绝,便该接受这个结果。他心里的确觉得难受,心痛如绞,可因早有准备,似乎倒也没有……那么难受。不过……

赤霞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见小师妹这般模样,单阳反倒一愣。她这个拒绝人的看起来竟比他这个被拒绝的还沮丧,着实是桩奇事。

其实她话里还留了些余地,她与观云尚且能憋两百年,而师父无意于情爱,又清冷自持,对象换作是他……

云母张了张嘴,可想说出的话还是道歉之言,想了想师兄的意思,又将嘴闭上了,半天说不出话。

只怕要憋两千年。

“你何错之有?”单阳见云母满脸担心之色,若是原形,只怕两只狐狸耳朵都要沮丧地垂下来。他哪里忍心见她如此神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无妨,你不必担心我,我既能成仙,心境还不至于脆弱到需要你道歉的地步。你既不能陪我去游历,我自己一个人去便是。”

云母今年才十九,两百年于她而言着实是个遥不可及的数字,光是听着便令人心慌。从赤霞师姐口中得了这么个答案,云母也不晓得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希望总归还是有的,就是渺茫了些。

云母此时已经如坐针毡,偏生手心里还握着一颗未落下的棋子,她难过得很,就随手往棋盘上一放,眼睛却是焦急地看着单阳师兄,顿了顿,担忧道:“对不起,师兄……”

不过,如今云母雷劫将至,倒也没有办法想太多。天官走后,距离她天劫之日不过数天而已,云母实在不敢耽搁,一心修行,每日经过庭院,都能听到云母接连不断的琴音。因她的琴声乃是武器,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她若是有战意,琴中便显锐气。而此时——

单阳听云母说了一半,又看她这般为难的神情,自然已经明白了。他心脏微微一沉,满腔的苦涩和失落,可屋里气氛尴尬,一时又找不到话说,雅室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锐气如洪。

云母一愣,一时心跳快了几分,似是有些疑惑,可碍于此时和师兄交流最为重要,并不能深入去想。

转眼便到了雷劫前夜,这一晚,云母辗转反侧,难睡得很。

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兄口中的“心悦”,到底又是什么呢?

月亮不知何时就升到了正当空,但是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乌云突然开始聚集,一下子变得黑压压的,天空中时不时响起闷闷的雷声,听得人心慌。云母这时忽然明白了单阳师兄历劫前说“劫云在等我”是什么意思了,尽管天雷还未降下,她却已能隐隐感到,外面那些云、那些风,还有风云底下隐隐震动的闷响……都是在等她。

她自是尊敬师兄、信赖师兄、仰慕师兄才华,尤其是一起在凡间共历那一年,感情自是深厚……她不是不喜欢师兄,可她所谓的那种“喜欢”,与单阳对她所说的“心悦”,似乎并不是一回事……

若有万一……给娘亲还有哥哥的书信都已经压在了砚台底下,也已经同赤霞师姐说好,到时师姐会亲自送去。她还将自己放在床底下的杂物也理整齐了,不知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会如何处理……

但也没有……其他方面的心思。

云母心慌得很,又紧张……云母将自己应该准备的事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什么遗漏,可越是想,心脏便跳得越快……忽然,窗外连着响起了一片闷闷的雷声,云母吓得蜷成一团。待雷声结束后,她想来想去,还是坐起来看了眼对面床上还在熟睡的赤霞,然后从床上跳了下去,打开门,以最快的速度往院子外奔。

云母原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单阳的表情,生怕他难过或是尴尬,说:“我……我并非讨厌你,但也没有……”

云母这一奔,便一路跑进了师父的院子里,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了师父的房间。

单阳既然来表白,自然事先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只是见云母当真摇了头,还是忍不住神情一黯。单阳抿了抿唇,尽量平复了心情,松开了抓着云母的手,故作平静地问:“为何?”

从自己的院子跑到师父的院子,头顶便是乌云和闷雷,云母很是担心她这一出来,劫雷就会顺势劈下,所以一路胆战心惊地狂奔,等她跑到白及屋中时已是气喘吁吁。因为乌云遮了月,晚上屋子里又没有燃灯,白及的内室便有些昏暗。云母轻手轻脚地跑到床边,然后连跳带爬地上了床,师父闭着眼侧卧在床上……本来她还有些犹豫,但想想自己也不是第一回钻进师父怀里了,又何必怕第二回?于是云母麻利地钻进他手臂之间,往他怀里一趴,尾巴搭到师父身上,闭上了眼睛。

被单阳师兄这样看着,云母有些难以自处。可是她心里也清楚这种时候不能顾左右而言他,不说清楚是不行的,于是顶着单阳那毫无玩笑之意的认真目光,云母僵硬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然后白及就醒了。

尽管观云和赤霞都觉得小师妹那日未明说的人是他,可他自己却不敢确信。况且小师妹素来懵懂,一副即便开了情窦自己也不知道的样子,她那日实际上又并未真的明说什么……但想想小师妹的性格,只是反应慢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想来想去,单阳觉得自己能有四成把握,故而有几分不安地看向云母,又问了一遍道:“云儿,你可愿意……同我一起?”

他睡觉只是修神,本就没有睡得太深。尽管云母一路小心,可终究弄出了些声响。只是他蓦一睁眼便被怀中躺着的狐狸惊到,喉咙一动,愕然道:“云儿?你为何会在此?”

单阳定了定神。

云母见师父当真醒了,还是有几分愧疚。她嗷呜地叫了一声,耳朵垂了下来,委屈道:“师父……”

他此时向云母表明心意并非临时起意,这个念头何时产生的他并不清楚,许是早在河灯璀璨中见她眸中含星而笑之时,许是在旭照宫朝夕相处抬头低头修炼相处之中……他唯一所知的,便是云母拒绝少暄那日得知她可能在意自己的那一刹那,胸腔中骤然涌出的按捺不住的喜意和激动。他此前凡尘未了不能多想,之后心防放下回过神来,计划居然早已成形……这段时间他在屋中休养无事可做,早已将云母可能会问的、担心的事想得清清楚楚,她问什么他都能应对自如、从容不迫。他唯一不确定的……是她的答案。

她心里也晓得自己这个时候跑过来找师父,还把师父吵醒了是不对的。可是她忽然就很想看师父的脸,想让师父摸摸她的毛,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跑到这里了。云母心虚道:“天亮就要渡劫了,我实在睡不着,所以来找你……”

云母张了张嘴,怔怔地说不出话。单阳却是安稳地看着她,既不意外,也不窘迫,只安安静静地等她回答。

说着,她索性又往白及怀中一钻,道:“对不起……”

单阳顿了顿,眼中目光坚定,平静地道:“我自会等你。”

嘴上说着对不起,身体却全然没有出来的意思。

未等云母将话说完,单阳已经平稳地接下去说道:“若是我已为仙的事,你不必担心。你如今离九尾极近,理应是会成仙的,而我又才登天路不久,即使有人察觉,想来天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

白及叹了口气,感到云母在自己怀中乱动,心跳当即就有些乱了,连忙按了她的动作,喉咙一沉,道:“别闹。”

单阳也是头一回向女孩子表白心迹,自然也是紧张的。只是看云母这个反应,他又不忍心催她,只好耐心地等着她将乱成一团的脑袋整理清楚。云母在那里卡了半天,憋了好久才躲闪地说:“师……师兄,可是你……已经……”

“嗷……”

她与师兄相识已有七年,晓得他是个认真沉稳的性子,这种话定然不是随口乱说的,而云母却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此时整个人都吓蒙了。

云母还挺听话,师父让她不动,她就乖乖趴在那里不动了。她晓得自己心里喜欢师父,便想要与他亲近。此时她其实已经贴着对方的胸口,能够听到师父胸膛里稳稳的心跳声,觉得比先前安心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师父是男子,云母总觉得师父的心跳比她平时的要重些,似乎也要快上几分。

云母因为慌张而说不出话,从面颊红到了耳根,吞吞吐吐说出来的话凌乱而不成句子。

都和她现在差不多快了。

“诶?师兄……诶?可……可是……”

她是想见师父才来的,可是眼下满心的喜欢却又不知从何处表达才好,又想起赤霞师姐建议的“憋两百年”,云母心里当下就有些犹豫。

这四个字倒是简单,但单阳如此说,可谓直接至极。即便云母再怎么迟钝,此时脸颊也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不久就红成一片、滚滚发烫。偏生她这时又是人形,没有白毛挡着,想躲却无所遁形,局促不已。

想了想,她好不容易才开口唤道:“师父。”

我心悦你。

“嗯?”

云母懵懂地看着单阳,单阳亦笔直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云母浑身绷紧,竟不晓得该摆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白及应道。

仙宫本就是仙人居住的清净之所,一旦静下来,便连鸟鸣声都不会有,单阳话音刚落,雅室之中便静了下来。

云母扭捏地问:“我若是渡不过雷劫,以后……你该不会忘了我吧?”

“云儿,我心悦你。”

“不会。”

他微微一顿,随即就换了称呼。云母还未能有所反应,却感到单阳师兄忽然抓住了她刚捏了棋子还未放到棋盘上的手。她一抬头,便见单阳师兄直直看她,目光灼然,只听他道——

白及虽不知云母为何这么问,可他答完后,心里却不禁泛起一丝苦涩。

“师妹,我并非那个意思。”单阳叹了口气打断了她,下定决心,“师妹,我……”

且不说云母不会渡不过雷劫,若是她……如何能够忘记?

单阳听她如此说,就晓得小师妹并未听懂他的话。

然而,白及话音刚落,不等他回过神,就觉得手上一空,怀里倒是多了什么东西。白及一怔,有些吃惊地低下头,却恰巧对上云母一双明亮的眸子。室内昏暗,故而云母的轮廓并不算太分明,但白及依然能感觉到云儿在他怀中化了人形。她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乌黑的长发披了满床,小心翼翼地偎在他怀中,温暖的体温、女孩子甘甜的馨香味钻进他的鼻尖。白及手指一颤,只感到双臂之间环了个柔软纤细的身体,距离近得他当即呼吸就有些不畅。然而云母似乎并未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反而一双眼睛无意识地凑近了些,紧张地问道:“当真?”

想了想,云母道:“师兄,其实我觉得你也不必走得太急,现在……”

白及不晓得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化原形,偏生云母没有觉得不对。他移开视线,沉声道:“嗯。”

然而云母听这一番话听得不明不白,且她既不想离开旭照宫,也没明白师兄邀请她一起走为何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连忙摇了摇头,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才刚刚跟着师兄游历过,又在长安住了很长时间,最近外出已经够了,现在还是留在宫里跟师父学习的好……”

云母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气氛到了应该化人形便顺心而为。此时得了答案,她心里稍微安心了些,就又变回了白狐狸,毛茸茸地往白及怀里蹭了蹭,张嘴就道:“嗷呜呜呜——”

再说,既然他心情像如今这般……万一云母渡不过劫,他也宁愿由他来承,而不是师父。

宣泄完了,云母也觉得舒服了许多,重新卷了尾巴躺好。

他已经挑他能说的说了,只愿小师妹能明白。他要护她生出九尾也并非虚言,云母心境太纯而尾巴生得太快,而论起修为,则是他要强上许多。如此一来,云母的天雷威力自不如他,他能渡自己的八十一道天雷,自然也能替云母承下来,至于违逆天道的业果……既是他亲口说的这话,自然做好了承担的准备。

白及隐约能察觉到云母应该是太担心雷劫了,虽然依旧没有太懂,但还是摸了摸她的头道:“回去睡吧。”

这么一番话说完,单阳自是紧张。

云母闻言,却用力摇了摇头,说:“现在回去,我怕一出门天雷就下来了,而且……我睡不着。”

不等云母回答,单阳已将他这段时间反复在胸中斟酌的话一口气地说了出来:“此番我下山,并未有特定的去向、特定的目的,不过是纵览凡间,体味人间冷暖,将这些年师父希望我看而我未看的全部补上,顺带了却先前的因果。因此,我亦会有大把时间指导你修行、陪你纵横山林,也不必约束于行程。你若有何处想去,我便陪你去;你若有何处想看,我便陪你看……万水千山,花开花落。若是你只想像先前那样在山林里定居,自然也可。日后待你生出九尾,便由我替师父护你……小师妹,若是如此,你可愿意?”

说着,云母一顿,白毛底下的脸颊红了几分,大约是夜色能壮狐胆,反正师父看不见她,索性壮着胆子往白及怀中一拱,道:“师父,你能不能哄哄我……”

“诶?”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呼吸变得均匀,居然不等白及哄,已经贴着对方的衣襟蜷成一团睡着了。

单阳先是颔首,但继而又摇了摇头,望着云母,下定决心般问:“不过这次不同……小师妹,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

白及不知道怎么哄她,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久好久,云母才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耳边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句:“不必担心,我会护你……”

不过他一贯独来独往,大事都不与人商量,除了师父之外还会与人告别已是破例,而且……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平日里不曾与小师妹说什么话,可每次要离开,却都是记得跟她告别的。

结果这一日天明,观云和赤霞到主殿给云母送行时,发现她是被白及抱出来的。

单阳愣住,脑海中飞快地回忆了一番,竟然当真如此。

昨晚云母睡熟之后,便换作白及彻夜难眠。

云母垂眸道:“我只是觉得……师兄你好像每次找我说话,都是跟我说你要走了。”

白及叮嘱道:“以你的修为,应当能够渡过雷劫……不要着急,沉稳些便是。”

“是。”单阳并不否认,但见云母微微蹙眉,便忍不住问道,“怎么?”

云母目光闪了一下,羞涩而认真地点头。听完师父的嘱咐,她便取出了琴,抱着往外走。外头已然轰鸣的雷声似乎更响亮了些,隐隐透着振奋。

云母原先专注于棋盘,听到这里却顿时一怔,抬起头说:“师兄你又要走?”

然而,云母走了两步,却忽然又收起了琴,转头回来。

云母执黑先占了九个点,单阳这才缓缓落下白子。与小师妹下棋时,他一向都不紧不慢,今日却心不在焉。他抬头看了眼云母盯着棋盘认真思索的脸颊,顿了顿,说:“师妹,我如今已经成仙。虽说师父在上仙之中排行第一,如今更是上仙之上,他到现在教我的只是他自身的沧海一粟,我大有可以继续请教学习的地方,不过……我此前眼中尽是血仇,虽走遍江山但未曾注意的东西太多。且你晓得,我先前为引起新朝天子注意,在凡间收了一些凡人弟子,这段因果总该要回去了结,所以……”

白及和赤霞、观云都不解她为何如此,各个面露疑惑。云母却望着白及,眼睛里闪闪烁烁。

棋局很快就开始了。

在这一个瞬间,云母脑子里想了许多。

云母这才点头。

雷劫不同于其他,若是渡不过,是当真会死人的。故而在这一刹那,云母想到,师父她抱都抱了,蹭都蹭了,若是心意都没有传达出去就死了,岂不是很亏……岂不是很亏啊?!

见云母面露怯意,单阳一顿,又补充道:“让你九子。”

难不成真要等两百年?可……可是她还不知道有没有两百年呢!

单阳本想单刀直入,可看着眼前由白狐化成的少女,居然说不出话,终于还是转身从盒子里取了棋盘出来,问:“师妹,下一盘棋吗?边下边说。”

电光石火之间,云母的身体已经先于脑子替她做了决定。她飞快地冲到白及面前,踮脚、搂脖子一气呵成。因她开窍后便在脑海中胡思乱想过不少事,也算在脑内演练过,这一套动作做得顺畅无比,还未等师父反应过来,她已经闭上眼睛轻轻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云母对人形狐形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听单阳这么说,没有多想就化成了人形。

啾。

小师妹的原形的确是十分可爱,也惹人喜爱,可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若是对着一只毛茸茸的狐狸说的,还真有些难以说出口。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单阳说得温柔。

亲完,云母根本不敢再回头看白及和师兄师姐的表情,丢下一句“师父那我走啦”转身就跑,冲入雷光之中。

单阳进了屋子就将她放到地上,云母自觉地跳到附近的一个蒲团上坐好,尾巴一卷,认真得像是要听师父讲道似的。单阳则在她对面端正地坐下,抬眼一看小师妹还是个狐狸模样,笑道:“师妹,你能不能……化成人形?”

几乎在云母冲出主殿、步入云层之下的一瞬间,她那条久盼不生的九尾便在夺目的金光中应运而生。云层里的天雷发出阵阵兴奋的闷响,云母的九尾一生,她立刻就以最快的速度取出了琴,摆出应对天雷的架势,天雷亦不拖泥带水,当场就降了下来。

单阳带她来的,是他和观云住的院落里的一间雅室,是平日里用来休憩、喝茶、下棋的地方,因日常有童子打扫,一直干净得很。

不多时,主殿外电光闪烁,雷声轰鸣。

然而未等她深想,单阳已经停下了脚步。云母刚一抬头,便听师兄在她头顶说:“到了。”

云母在外面斗雷斗得开心,主殿里的人却都快爆炸了。

云母直到被师兄抱起来还有些愣愣的,自己都不大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熟悉师兄,也习惯被抱着走,可平日里抱她的不是师父便是赤霞师姐,今日身体一凌空,她居然下意识地想挣扎、想跳出去……

白及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云母拖着九条尾巴对抗天雷,刚才一瞬间柔软温暖的触感仿佛还留在唇上,少女身上甜美的馨香味轻轻地贴着他,简直让他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境。白及只觉得他的脑中也响起了一道惊雷,耳边则是一声一声的雷响,站在原地几乎不能思考,唯有身后两个弟子震惊的交谈声传入他的耳中。

说着,单阳已经一手抱着她,一手提了藤袋往自己的床铺附近一放,接着走出来关了门,继续往外走,竟没有注意到云母一被他抱起来,浑身上下都突然僵住了的样子。

观云无疑是被狠狠地吓到了,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道:“这……这这这……小师妹……诶?小师妹她……”

这些葫芦在她床底下可是经年累月放得够久了,听说师兄要拿回去,云母当即高高兴兴地叼起袋子就要往单阳房间里拖。谁知她还没跑几步,整只狐就被单阳师兄直接从地上捞了起来揣在怀里,同时单阳自然不过地接过了袋子,轻松拎起道:“我来吧。”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小师妹怎么就和师父亲上了?!到底什么情况啊?!

单阳闭眼定了定神,再睁开,眼中已然大定,目光一片沉静。他道:“先放我屋里吧,我回来再整理。”

观云震惊地看着师父,又看看正在应劫的小师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因为太过吃惊而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傻了。

再看向乖巧地坐在地上的云母,单阳只觉得师妹对他若是有情,无论是师兄妹之情、担忧之情,抑或是……其他,都可谓情深义重。

赤霞见他如此,连忙抓紧机会在观云后脑勺上用力打了一巴掌,道:“这么吃惊做什么!”

没想到她居然当真留着这些葫芦。

赤霞虽然也多少被小师妹大胆的举动吓到了,但毕竟先前就知道云母对师父的心思,并没有观云这么惊讶,故而回过神也快一些。以往她总是被观云拍后脑勺敲脑袋的,这下可算是找回了场子。赤霞扬眉吐气地长出了口气,接着说:“小师妹也有十九岁了,有个喜欢的人怎么了?很正常的吧。”

单阳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想到他那时居然喝掉了这么多酒,只怕着实让小师妹担心了不少,还有……

“可她喜欢的是——”

他一望过去,记忆便也跟着回溯了。他自然是记得这些葫芦的,当时还以为小师妹是师父养的凡狐,便对着她不分场合地吐了许多苦水。那时他满心复仇,却又不知如何做,更不曾看清世间因果,正是心结最重的时候……心里苦时就拿酒解忧,一日一日喝下来自然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小师妹将他那几个月喝掉的酒葫芦一口气全推到他面前,场面竟是如此壮观。

观云惊得脱口而出,但想到师父就在旁边,还是适时地止住了。

单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葫芦。

白及毕竟是清冷寡欲的仙中之仙……他不仅无意于情爱,还是他们的师父。

云母点头嗯了一声,但旋即又疑惑地问:“那葫芦呢?”

赤霞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由得咋舌。不过,赤霞摸了摸后脑勺,嘴上还是道:“那……那也不用这么惊讶。你看师父多镇定!”

单阳看着她身后比小师妹还要大不知多少倍的葫芦袋子,顿时哭笑不得,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来吧。”

说着,两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朝师父身上移去。只见白及一身白衣清雅出尘地立在主殿之中,片尘不沾仿若遗世独立,仙风无人能及。哪怕他刚才被快要渡劫的小徒弟抱着脖子亲了一下,此时脸上也仍是一片清逸绝世的淡然,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云母不解地歪着脑袋,低头将葫芦袋子往单阳师兄那里推了推,说,“还你。”

观云和赤霞一起默默地噤了声。

云母这日跑来男弟子住的院落时,屋子里只有单阳师兄一个人。单阳外伤已愈,本在屋中打坐休养,听到有挠门声就跑去开了门,一低头看到云母,不由得一愣,问道:“小师妹,你这是……”

他们哪里知道白及此时心里已经快疯了,若不是云母刚才跑得太快,现在已经在应劫,他只想冲过去将她抱回来问个清楚。

尽管不晓得是不是,云母考虑过后,还是找来了个藤袋将葫芦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等听说单阳师兄身体大好可以见人了,便拖着这一袋葫芦,咣当咣当朝他院子里去了。

白及的思绪被云母那个轻得跟羽毛似的吻搅得一团乱,心情焦躁不已,他的视线紧紧锁在云母身上。随着九尾生出,她身上的灵气之中已经混入了仙气,只等雷劫渡完,便可成就仙身。因为渡劫需要一口气动用大量灵力,而狐狸修尾成仙,自然有大量灵气凝聚在尾,为了使用法术更为顺畅,云母便没有将生尾时自动显露出来的九尾收回去。此时她拖着长长的九条白尾,手中铮铮地弹着琴应对雷劫,看上去有些焦急。

不知道单阳师兄为何要找她,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这边与单阳师兄有关的好像只有床底下那一大堆葫芦,莫不是师兄要让她还葫芦?

因见师父专心看着主殿外应劫的小师妹,观云和赤霞震惊了一会儿,便也心情复杂地望过去。赤霞看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道:“小师妹的琴声好像……”

云母之前因险些长出九尾而形成的伤害还未恢复,故这几日也就没有去道场上课,整天待在屋子里打滚。同时单阳师兄凑巧也一直留在屋中休养他渡劫时受的伤,两人便有一阵子没见面,不过云母始终记得师兄有话要同她说。

赤霞说了一半就不往下说了,不过,即使她不说明,其他人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云母回到旭照宫已是好久以后,这一回出门着实花了好长的时间,回到了熟悉的仙宫之中,第一件事就是高兴地到床上抱着尾巴滚了好几圈,滚完了又抖毛抖耳朵,等浑身都舒展开了,方才觉得快意。

云母的琴音很激昂。

云母对这些人间的奇闻异事也觉得新奇,听师姐说起,便听了一耳朵。

因为在准备渡雷劫,小师妹这段时间一直很努力,士气也很足,故而琴声一直带着锐气。不过今日,她的琴音居然比以往还要来得高亢,显然云母整只狐都处在兴奋的情绪中,状态很好,眨眼之间,已经应对了前十道雷。

她顿了顿,才道:“昨日城门大开,先帝驾崩……然后昨夜入了棺。今日长安城里便有传闻说,昨晚守棺的宫人半夜看见一只白狐进了那前朝少帝的棺中,卧在少帝身侧哀鸣不止、声声泣血,仿佛恨不能以身相随……不过看见的那个宫人据说平日里就是个神神叨叨的阴阳眼,其他人都没瞧见,都说她睡糊涂了。”

天雷总共八十一道,前面劈得快,越到后面雷劫越是凶险,更会慢些。应付整场雷劫通常需要一天一夜,正如单阳是从前一天黄昏开始应劫,到第二日黄昏才结束。

“没什么。”赤霞亦是一副不大确定而思索的样子,“只不过是我今日看了四师弟的状况,往返长安时还听说了些传闻……”

不过由于每个人的天雷力道不同,还有应劫能力不同,应劫速度也有快有慢。云母的修为其实比不上单阳,所以她受的天雷也弱,此时云母又状态极好,这十道雷就过得极快。相比较于势如破竹的小师妹,天雷居然反倒看起来疲软了。

云母点了点头,旋即歪头问道:“怎么了?”

赤霞在那里看得高兴,早知道小师妹亲一口师父就能兴奋成这个样子,刚才就应该让她多亲两口再走,说不定半天就将八十一道天雷全过了。白及毕竟是他们师父,以弟子修行为重,想来若是对云母渡劫有益,他肯定也是不介意的。

这是当然的。

十道雷之后,紧接着便是前十五道和二十道。

等三人从长安出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云母化了原形好让赤霞抱着,两人飞在师父身后,回旭照宫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赤霞等云母时是站在门外的,但在云母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她的娘亲。赤霞虽然没见过云母的母亲几次,但总归记着对方是个极为漂亮的美人,今日看到她这般憔悴的模样也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便有些在意,想了想,问云母道:“说起来,我记得你母亲……同你一般也是白狐狸?”

云母这会儿的确是情绪高昂,刚才那个吻一方面让她觉得激动,可另一方面又让她害羞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女孩子一害羞,手里的动作自然就快,云母弹琴弹得飞快,多少也有点假装专心应劫来掩饰羞涩之情的意思,其实到现在都不敢回头看师父的表情,脸颊还烫着呢。

云母对家里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没说差点一口气长了九尾还伤了身体的事,只说昨天长出了第八尾来,离成仙也很近了。白玉一连说了几声“好好好”,又抱着她摸了她半天脑袋,方才道别。石英听她要走也是有些不舍,不过依旧是笑着恭喜了她。

她觉得这应当是她和师父第一次接吻。

云母与家人道别,劳师父亲自送了一趟,倒是并未耗费多少时间。只是她不过是在仙山上休息了一夜,隔了一天重新回家,娘却不知为何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她的眼睛不知怎么的肿了,嗓子也哑了。

先前在幻境里师父虽然亲过她,但那毕竟是幻境,而且师父当时并不记得他们是师徒……但这一次不一样……

云母一怔,不知为何对上白及的目光便觉得脸烫了起来,又晓得自己被他看穿了心思,自是局促不已,不敢与他对视。

云母越想越觉得脸红,也不知等渡完劫后,师父会以什么态度待她……这么一想,云母又觉得忐忑不安,手下的动作越发地快,不过一会儿,就又应下好几道雷。

“谢……谢谢师父!”

说来奇怪,云母觉得到此为止应劫都还挺轻松的。她除了前五道雷因为太紧张有些手抖,之后就进入了状态,目前的天雷尽管来得凶猛,可并未到让她觉得吃力的地步。云母手指一动,琴里发出铮的一声,灵气凝聚而成的琴音便直飞天际,正对上对着她劈下的天雷,两道白光交缠在一起,犹如相斗的白蛟。云母见自己的琴音力道不足,连忙又补上几个音连成曲子,待天雷的势头渐渐缓和了,才松了口气。

因单阳要及时回去休息,观云跟白及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他先行一步。剩下白及、赤霞和云母落在后面,云母虽是身体未好,可要回浮玉山就不能不同娘和哥哥告别。她本想请师姐送自己,谁知不等她开口,师父的目光已经淡淡地在她身上一扫,顿了顿,便道:“我也一并送你。”

赤霞看得松了口气,笑着道:“像小师妹这般,说不定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夜里就能将劫渡完了。她倒是令人省心。”

单阳被观云当着云母的面这么一说,当即有些脸红。不过他也并未反驳,算是默认了,任由观云架着他走。

观云点了点头,不说一句话。他的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此时刚过了半日,而云母的雷劫已经过了三十八道,无论如何也称得上快速。观云一顿,抬头去看师父,看到白及脸上的表情时,不由得一愣。

云母也被单阳吐血的样子吓到了,看师兄这般模样,想来是被雷劫劈出了内伤,只是在接引天官在时还硬撑着。她虽不知师兄要对她说什么,但现在绝对是以单阳师兄的身体要紧,她连忙点点头。

白及不知何时,居然皱起了眉头,神情像是不太好。

单阳说得认真,可话还未说完,却见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紧接着咳得吐了口血。这变故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云母慌慌张张地就要上去扶,不过观云先一步支撑住了他。观云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有话想说呢,这事儿你还是等回到旭照宫里再说吧,现在你给我好好养伤!这两天都不许出门,刚挨完雷劫逞什么强?云儿,你先别理他。”

观云嘴边的笑意消失了,也不禁改了口,问:“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对?”

“小师妹。”单阳撑着身体,疲劳地说,“小师妹,近日你可有空?等回到旭照宫,我有话想和你——咳——”

白及喉结滚动,沉着声道:“声音不对。”

她看着师兄,还未想出什么恭贺的话来说,却突然见单阳抬起了头,朝她看过来。

“声音?”

接引的天官很快就在一页簿子上记满了不少内容,即便知道单阳是白及仙君的弟子,在听到对方年龄时仍是明显地愕然了一瞬,好不容易才写了下去。单阳倒是神情淡淡,并未因此而露出丝毫骄傲的神情,只平静地答着。等单阳答得差不多了,接引天官便拱手告辞。

观云一顿,方才闭了眼开始听。他的原形本是在天飞行的凤凰,自然熟悉风卷云动,亦能辨雷声。他听了不久,果然心中一慌,睁开了眼。

不敢接近。

小师妹的武器乃是琴,应劫之时弹拨搓抹皆是不断,应劫应得仿若弹奏仙乐,这才让观云之前只顾着听她的琴声,居然没有察觉到劫云的怪异之处。

见单阳师兄被人团团围住,云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瞧着。然而即便未曾近前,她也能感到单阳师兄周身的气息已经与过去全然不同。过去充沛的灵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强韧的仙气。哪怕不仔细感受,云母都能感觉到对方气势上与过去全然不同的压力,居然让人——

在闷响轰鸣的雷声之外,竟还有一重雷声。

单阳倒像是没有感觉到痛似的,依旧保持着那样的速度走着。等他走近,观云便连忙过去扶他。接引的天官一愣,赶忙也跟着走过去问东问西,一支笔杆子唰唰唰地动着,记得飞快。

这时,云母已接下了第三十九道雷。

毕竟是刚刚渡完天劫,单阳浑身是错杂的伤和灰尘,衣服破了好几处,嘴角还挂了点血,十分狼狈。但他脚步却还称得上稳健,走上来的速度不快但很平稳,单阳抬头时凑巧与云母的视线相交,略微一怔,忽然抬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脸,但是脸上的血迹、灰尘和干掉的血痕交错在一起,看上去分外斑驳。

闷雷沉沉地鸣响着,一声伴着一声,两重雷声变得越发明显。

她抬头一望,只见单阳师兄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观云这时才发觉,云母头顶的劫云不知何时已经越聚越多。按理来说,一般雷劫早在一开始便已聚集完成,绝不该一直聚。小师妹的劫云不知不觉居然已比单阳应劫时厚了许多,旭照宫顶上乌黑一片,隐隐透着不祥之兆。

云母一愣,但来不及多想,登天梯远处已经隐隐有了人影。

云母还在应劫。

单阳都要上来了,云母以狐狸之形接他总不大好,赤霞连忙将她放在地上。云母刚一化了人形,就感到身边有东西一闪,扭过头,就看见白及不知何时站在他们旁边,一身白衣胜雪。她一抬头,两人便对上了视线,一双清澈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映入白及眼中。脑内浮现出昨日的场景,他明明未做什么亏心事,目光却不自在地闪了闪,连忙移开了视线。

第四十道——

然而三人皆来不及回应他的话了。接引天官话音刚落,登仙台上忽然一片大亮,乌云散尽,一道皎白的天路拨云而上,直入云霄。

第四十一道——

这个时候,接引天官已晓得了即将上来的是观云和赤霞的师弟、白及仙君的徒儿,看着这天雷,不禁赞赏道:“你们这师弟倒是了不得,看这天雷的架势,在三百年内登仙的人中也属少有,待成了仙……假以时日,说不定日后也能成为一方仙君呢。”

然后,第四十二道——

然后,最后一道劈下……

看到那道夹杂着紫光的天雷劈下之时,云母当即一慌,手中的动作也乱了,白及的瞳孔骤然一缩,手已下意识地握住了剑——

倒数第二道劈下,重天之上风卷云动,已有天地变色之势。

轰隆——

倒数第三道劈下,登天台上剧烈一抖,紧接着便是应劫者与天雷互搏的晃动。

三十六重天之上,正在举行群仙之宴的天宫忽然剧烈晃动,原本摆放着八珍玉食、饕餮盛宴的仙桌猛地向一边倾斜,众仙来不及反应,精致的玉盘和酒盏已噼里啪啦摔到地上,登时一片狼藉。

此时已是最后三道雷,云母紧张地一道一道数着。

华堂之中一片哗然。在惊慌之后,已经有人反应过来,惊讶地高声道:“降神雷?!为何如今还会有降神雷?!”

登天台位于浮云之上,是三十六重天的第一重,茫茫一片白色,却有种说不出的神圣空灵。此处离单阳渡劫之处已经极近,即便被师姐抱在怀中,云母仍能感到云层在震颤,轰鸣的雷声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有人渡劫?谁渡劫还能招来这种雷?!最近有哪位神君渡劫不成?”

观云师兄已经提前在那里等着了,远远地瞧见她们,便笑着招手。他身边还站着接引的天官,那天官约莫是接到了快要有新仙登天路的消息才匆匆赶来的,呼吸还有些局促,见赤霞和云母过来,也向她们打了招呼。

几番吵闹之后,坐在大殿中的人面面相觑。今日是群仙之宴,现在天界剩下的神君总共没几位,几乎全在这里了,剩下的唯有——

云母并非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只是头一回去,心里也知那是在凡间成仙后登上天梯会到的地方,因此总有些好奇。

有一位仙人捋了捋胡子,忽然一顿,道:“莫不是玄明神君——”

这一日,等到黄昏时分,云母便被赤霞师姐抱在怀里,往登天台飞去。

其他人一听“玄明”二字,亦纷纷反应过来。且不说玄明神君人本在凡间,他若是以凡人之躯悟道归天,的确是可能引来降神雷的。况且不止是玄明,玄明与那凡人的孩子,到现在也没找到个影子,对方若是历劫,倒也有可能——

赤霞又说:“我和观云今日先留在这里陪你,等到黄昏时分,师弟的雷劫熬过了,你若是有力气,我们就一起去接他。”

咯。

云母点了点头。听到这里,她总算感到脑中的记忆清楚了些。

忽然,一下杯盏放在桌上的响声,打断了神仙们的交谈。若是旁人,这么小的一声自然引不起什么注意,可这时将杯盏放下的人,却是天帝。其他人注意到天帝情绪有变,自知不该提玄明,纷纷停下了讨论,看向玄天。

赤霞倒是没有注意到云母神情的异样。她已收了信,清楚大致经过。赤霞整理了一下语言,解释道:“四师弟现在才应到第六十几道雷,越是后面的雷劈得越是狠,他大概还得要一天。不过观云去看过了,说是四师弟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应当能应下……师父正在陪他。”

天帝顿了顿,道:“近日……白及仙君大劫。”

不知怎么的,她这么一羞涩,忽然就感到嘴唇也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的感觉。云母不自觉地抿了抿,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天帝话音刚落,大殿里响起一片恍然大悟之声。

云母上回下山后也有近一年时间没有见到师父,其实很是想他,可又不好意思说。昨天好不容易见到师父又是那样的紧急状况,云母想起她醒时抱着的仙意,又懵懵懂懂地记起了她前日睡着前好像是被师父抱回来的,立刻脸一红,莫名地有些羞涩。

其他人不说,若是白及仙君渡劫,的确是会引来降神雷的。

云母连忙唤了一声,既惊讶于赤霞师姐为何在这儿,又担心单阳的状。且刚醒来脑袋还乱着,先是点头又是摇头,好不容易理清楚了,她忙问道:“单阳师兄呢?他渡劫成功了吗?还有……师父呢?”

“说起来,白及仙君以人身渡劫飞升时,引来的也是降神雷。”

“赤霞师姐!”

有一年迈的老神仙回忆道,他依稀还记得那数千年前的天庭大震。

她停顿一瞬,又担心地问道:“你身体可还有事?”

撼动三十六重天的惊天巨雷,便是过去这么多年,也再没有过那么大的动静。

赤霞正好在这时匆匆走进来,看到云母往外跑,顿时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云儿,你醒了?”

不过白及仙君飞升的年头也是极早的,在场的神仙大多没经历过那个时候,只是听说过一二,此时倒是无人能接口。但因降神雷稀奇,其他人还是纷纷讨论起来。

云母一惊,不舍地嗷呜叫了一声,条件反射般就要去追仙意散去的方向,然而哪里追得回来,才刚奔到床沿边,那缕仙意就一丝痕迹都没有了。她觉得脑袋有些发蒙,不记得昨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抱着师父的仙意睡着。她低着头奋力思考,却猛地想起单阳师兄成仙渡劫的事,当即一惊,马上就要往门外跑——

场面又恢复了热闹。

云母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时,居然已经是第二日早晨。她浑身疼得不行,昨天灵气仙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痛感还未完全散去,都不晓得自己后来怎么睡得这般安心。云母愣了愣,才发觉怀里的东西,只是掏出来一看,师父那缕仙意经过一夜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一点点大,而她一掏出来,都不等云母反应,正好连最后一点都烟消云散了。

唯有坐在最上方的天帝,拿指节轻轻地叩了叩桌子。

白及总算放松下来,对仙童略一点头,便提着剑大步离去。

这个时候,旭照宫中,赤霞和观云看着那紫电惊雷,已是大惊失色。赤霞面色苍白,急着问道:“师父,那是——那是什么?!”

白及定了定神,晓得云母对他除师徒之情并无其他,倒是不必往深处想。于是白及不再犹豫,当即抓着云母的手,分了一缕仙意出来放入她手中。云母抓住了仙意,果然松开他的衣襟,然后迷迷糊糊地化成了一团小白狐狸,无意识地将白及那道纯白的仙意幻化成一个拳头大的白球,像搂着什么珍宝般搂在怀里,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

那绝不是正常的劫雷,正常的劫雷是道道白光,可云母这个——云母这个——

白及一愣,仙意其实是沾染了他的气息的,分一缕出来倒是未尝不可,只是抱仙意犹如抱人,还有……

“降神雷。”

仙童在旁边看得着急,看云母脸色又觉得不忍,忙出主意道:“小师姐大抵是很依赖仙君,灵气又受了损所以心里害怕,仙君一走就觉得不安。仙君……要不你分一缕仙意给小师姐抱着,说不定这样能让她安心些?”

白及嘴唇泛白,良久,方才吐出这三个字。

白及心软地安抚道,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算是哄她。可云母没有意识,就算听了话也是有点不讲理的,硬生生拽着师父贴着就不松手,让白及着实为难。

降神雷,顾名思义,便是神仙也能拆仙身、葬神骨的堕神之雷。

“我去去就回。”

天道的劫数。

尽管声音很小,白及却还是听清了,一时只觉得心都要被她喊碎了。若非今日抱她回来,他都不晓得她这样轻,明明身后还拖着那么大的八条尾巴,抱起来却没有一点分量。云母虽是收了他的气,可先前受到那么大的冲击受的伤也是没那么快就能够调整好的,她现在只怕依旧难受,脸上也是毫无血色。

若是散了元神堕了天的神仙要重铸不朽之身,必经此雷。上古交战之时,有不少人都挨过,不过如今天庭稳定、天道安稳,倒是许久未见了。故而观云赤霞这般才两百来岁的年轻小辈,不晓得也是正常。

他先前渡完气后,因云母还无意识地往他这里靠。他心一软没有松手,还让她靠在他怀里。然而这会儿云母不知是不是感到他要走,却是无意识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努力将脸往他胸口埋,皱着眉好像不大舒服地呢喃道:“师父……”

只是,不晓得为何这种雷居然会在云母的天劫上现身,而且……还是八十一道中的第四十道。

白及交代完毕,想了想觉得应该并未遗漏什么,便起身要走。然而他刚一抽身,身体却猛地一顿,低下头,便是一怔。

赤霞听到“降神雷”的解释后依然不懂,只是白及此时目光完全集中在云母身上,已无暇解释,只定定地看着她。

仙童连忙应下。

赤霞这个时候也是紧张万分,倒也不太在乎那个紫电是什么玩意儿了,只一心看着云母。自劫雷换了样子之后,云母明显地心神大乱,节奏也跟不上了。她已经咬着牙扛了十五道,这个时候天色已暗,在夜幕之中刺眼的雷光看起来越发可怖,只是还剩二十五道——还剩二十五道——

白及顿了顿,又说:“我渡给她的气只能暂压一二,她同时伤了身神,接下来还要调养……我仍要赶去长安,麻烦你照顾她一段时间,另外……请你书信一封送到浮玉山旭照宫,让她师兄师姐过来接她。”

赤霞焦急万分,只觉得小师妹的那条九尾就应该再压个十年再长,哪儿会想到她的雷劫竟会这般?

原本是事出有因,白及强压住自己荡漾的心神,将云母稳稳平放在床上。

云母身上的灵力已经明显耗尽,每一下都是在透支般硬撑,如此这般……她如何能扛下去?如何能扛得下去?!

“好了。”

赤霞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化成原形冲到天上去搅云。仿佛是正应着她心里不好的预感,第六十一道雷劈下之时,天空中的紫光近乎刺目,只听到震耳欲动的一声轰鸣,整个旭照宫都癫狂地摇晃起来。待雷声结束,赤霞急急地朝外面看去,却不禁大叫:“小师妹!”

待感到云母体内的气息渐渐平衡,呼吸平稳起来,也不再无知无觉地抱着他吮吸找气了,白及方才松开了她。

云母的琴断了。

仙童哪怕被点化了几百年也是孩童心性,越看越脸红,索性低着头不敢看了。然而白及实际上却并未如仙童想得那般镇定。尤其是云母原本的灵气和刚生的仙气一起被她那强行按下的九尾吞了,此时体内灵气大缺,一感到他渡气,便自己无意识地主动依偎了过来,女孩子香香软软的味道瞬间侵袭了他的鼻腔。她乖乖巧巧地贴着他,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云母大约是有些急了,带着小动物试探般的温顺,又是磨蹭又是撒娇似的亲亲碰碰,饶是白及再怎么克制,被她这样抱着也不禁有几分动情,呼吸乱了,心跳亦快了好多,动作不知不觉就有些加重……若不是理智尚存,白及只怕自己要做出什么错事来。

她还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琴,下一秒,又是一道巨雷劈来——

童子越看越是脸红。若是两人看着极不般配也就罢了,偏白及仙君成仙时才不过二十出头,仙身也极为年轻,生得又万般俊美,将小师姐搂在怀里正常得很,这一口气渡下去,居然生出了几分亲昵的味道。

院中哪里还有小师妹的身影,只有一只狼狈的小白狐奄奄一息地趴着。赤霞回过头,便见师父已经拔出了剑,正急急地往外走。

可是……这毕竟是徒弟和师父呀?

纵然赤霞早就知道师父会去挡雷,可这个时候她还是慌了,她下意识地张口道:“师父!”

他当然晓得白及仙君此举不过是为了救人,绝没有什么多余的念头。再说仙君这样一个冷清淡欲的人,只怕是与男女之情有关的事都从未想过,又怎么会有杂念?现在小师姐气息微弱、灵气奇缺,仙君愿意以自己的仙气喂她,当然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实在再好不过。仙童明知如此,可是……可是……

替小师妹接下二十道紫雷,也就是承下二十道违逆天道的因果。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

仙童一愣,看到这一幕,当即红了脸。

白及本是急急地往外走,听到赤霞喊他,便停下步子。他顿了顿,回头道:“待云儿归来,你们照顾好她。”

白及微微一顿,一手轻轻捧了她的后脑,顺势低头垂眼,以口渡气,直接将自己的仙气喂入云母口中。

他手中持剑,大步冲入劫云之下。

未等仙童将话说完,白及已经轻轻地嗯了一声。仙童能感到的,一直抱着云母的白及自然早已知晓。他虽是将云母放在了榻上,可一直抱着她的手却并未松开——他原先由于幻境之事一直有意与云母保持距离,但此时情形危急,也顾不了许多。

云母此时灵力耗尽,却还有些意识。她虽晓得渡劫有可能会失败,但终归并不想死,趴在地上心里觉得许多事遗憾得很,只是眼前已经有点模糊,渐渐支撑不住了。又听到耳边响起雷声,云母不自觉地想要闭上眼——

童子虽不知云母出了什么事,却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灵气有异,故急急跟在白及身后焦虑地道:“白及仙君,小师姐身上的灵气太弱了,现在又失了意识,无法自己调理,若是不……”

不过,还未等她闭上,却见一片无尘的雪白猛地挡在她身前,云母一愣,抬头却看见师父的背影。

他当时动用自身仙力强行压住了她的第九尾生成和灵力的躁动,可已经生出的九尾要完全收回去谈何容易?云母一下子喷涌而出的灵气和仙气又随即被压住的九尾强行吞噬,原本的灵气与一口气迸发出的仙气一道翻江倒海、纠缠不清,先前她在皇宫外一瞬间的精神只不过是安心后短暂的错觉,这会儿她已经脱力,完全没了意识,只能张着口微微地喘气,脸色惨白。白及一将她放到卧榻之上,她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像是不安地蜷起了身体,不自觉地朝温暖的地方侧过来,靠向白及。

“我会护你。”

待回到天成道君的仙宫,童子看到刚才飞出去的白及仙君抱着云母回来,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手忙脚乱地帮忙,替白及引路开门。因现在准备客房已来不及,白及索性直接将云母带回他目前暂住的屋子里,小心地放在床上。

这时,她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仙君,小师姐这是怎么了?”

云母一惊,与其说是安心,倒不如说担忧更多,只是一道雷声响过,她还未言,已经被师父一把抱起来护在怀中。温暖的体温还有沉稳的心跳声,一切皆是熟悉的,云母一愣,想喊声师父,只是她本已体力耗尽,还没等她出声,已经渐渐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