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茹说:“我一直都不太懂你在想什么……高中的时候不知道你为什么招惹许辉,大学了又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白璐看向蒋茹,低声说:“是吗?”
白璐的目光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审视,嘴角轻轻弯着。
行人从她们面前走过,风吹来几片叶子。
“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跟我来了?”
“也有点可怕。”她最后说。
蒋茹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光移向远方的湖水,又说,“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回想了一下,也觉得很神奇,那个时候……其实你好多话我都没有听清楚,我就只是单单看着你,就感觉后背上好像有股劲在推我一样。”
白璐笑了笑:“哪有……”
白璐没有说话。
“也很厉害。”蒋茹又说。
“许辉也是个怪人……”静了一会儿,蒋茹转头问,“你喜欢他吗?”
白璐挑眉。
西湖水,轻波澜。
“觉得你很怪。”
蒋茹问过后,又好像不在意答案一样,重新看向远处,轻声说:“白璐,我一点都不后悔跟你来杭州。”
“我怎么了?”
白璐还是没有作声,蒋茹眺望一个方向,抬起手指。
“璐璐,”蒋茹轻声说,“你知道吗,我高中的时候就觉得你……”
“你看那儿。”
“怎么了?”
白璐看过去,说:“那是雷峰塔。”
白璐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说话,看向蒋茹,发现她盯着自己。
蒋茹靠近白璐,小声说:“许仙和白娘子的地盘呢。”
白璐也承认:“是不太好懂。”
白璐转过头,看见蒋茹一派天真地嘟着嘴,忍不住上手掐了掐。
蒋茹干脆地说:“不懂。”
安静的房间里,有人在削苹果。
白璐点头。
削得很闹心。
“所以你就喜欢上了?”听完白璐的话,蒋茹眨着眼睛问。
隔壁床的大婶看不过去了。
她一瞬间对杭州产生了感情。
“小伙子,照你这么个削法,苹果最后还能剩几口呀?”
城市被具象化。
孙玉河干笑几声,干脆放到一边。
她站在那看了很久,久到日后每次回想起西湖,她首先想到的都是这个背影。
不削了,反正也没人吃。
可她还是被这画面吸引了。
往旁边瞄了一眼,许辉拿着手机躺在床上。
她不知道她有怎样的故事,不知道她要去往何方,赴什么样的约。
躺了一天了。
白璐不认识她。
孙玉河深吸一口气,问:“想吃什么不?”
她穿戴整洁,发髻高盘,气质典雅,轻轻地抱着手臂,旁边停放着一个行李箱。
摇头。
女人面对着西湖,静静站着。
“喝点什么?”
顺着西湖边走,吹着徐徐晚风,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白璐在夜幕当中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
摇头。
西湖靠近市中心,即便是夜,人也不少。但也正是因为西湖紧邻市区,所以比起其他地方的景色,少了点自然风情,却多了一分红尘味道。
“睡一会儿不?”
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南方燥热的天气,所以她特地把时间安排在清凉的夜里。
摇头。
那是大一军训刚刚结束的时候,她得了空闲,慕名而来。
“上厕所呢?”
白璐转头,看着蒋茹,给她讲了她第一次来西湖的情形。
摇头。
昨天刚刚下过雨,今日气温降下一些,湖边有风,吹得两人都放松起来。
“……”这要不是医院,孙玉河就抽刀了。
“哪好看啊?”
他忍无可忍,指着床上的人。
白璐点头。
“许辉!”
“你觉得好看吗?”
被指着的人一动不动,孙玉河咬着牙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要死不活的?!”
在一处长椅坐下,白璐说:“挺好看的。”
还是没动。孙玉河一着急,紧走几步绕到另一面,对着他的脸。
蒋茹努努嘴:“再好看点?”
一看见许辉的脸,孙玉河又吼不出来了。
“就是一座湖,你还想让它怎么样?”
人虽然救回来了,但就像医生说的,他的身体有问题已经很久了,尤其是胃部,根据胃镜观察,他的胃溃疡十分严重。
走在西湖边上,蒋茹眺望着远处:“西湖看着也很普通嘛。”
脸色依旧苍白,人也静静地躺着。
白璐扶着她:“杭帮菜就这样,习惯就好了。”
孙玉河掐着腰,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句:“你是不是想见那个谁啊?”
“太甜了……”蒋茹捂着肚子,“完了我又要胖了。”
许辉的目光轻移,看向孙玉河。
白璐带着蒋茹来到西湖边上的“外婆家”吃饭。白璐在病中,蒋茹食量也不大,排了半个多小时的号,结果十几分钟就吃完了。
孙玉河说:“还不说话?那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啊?”
白璐扎起头发,换了件薄薄的短袖衬衫出门,与蒋茹在武林广场碰头。蒋茹拿着杭州地图,晒得满头大汗还兴致勃勃。
许辉没有反应,孙玉河说:“你想见就打个电话呗,有什么难的?!”
回想几天前的状态,恍然如梦。
许辉像不想理他一样,偏了偏头。
一起紧着的,也都一起松了。
孙玉河:“你就随便找个理由。你现在不是得病了吗,来看望个病人总行吧。”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他不停地发问,对面大婶又看不过去了。
“哦,昨晚下大雨了。”皮姐回答她,“可算是下了,憋了一周多,老天爷也不怕肾坏了。”
“小伙子,胃坏了你要让他少说话,伤气的。”
换好衣服,白璐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突然晴了?”
孙玉河被大婶教育得一哽:“好好,我自言自语好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一身轻。
大婶还在絮絮叨叨:“这种病一定要静养,心态得好。”
白璐冲了个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憔悴,但精神很好。
孙玉河实在不擅长这种跨越年龄层的对话,没一会儿就落败了,对许辉说:“我先回店里,等下小方会过来。”
“没事。”
临走前,孙玉河拍拍许辉肩膀,以示鼓励。
“你都这样了怎么玩?”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大碍了,但一想到之前的事情,孙玉河还是忍不住后怕。
“我朋友来杭州了,我去陪她玩一下。”
他知道许辉心思很重,但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你要上哪去?”皮姐瞬间回头,“你老实点行不行?你看你腿都直哆嗦,怎么最近改属猴了?”
他开始严重怀疑自己对许辉了解太少,打算弥补一下,回店里交代了几句后,跑到杭州大厦,买了一堆慰问品。
“……”白璐掀开薄薄的被子,说,“哪站,你等着我,我带你去。”
可等他晚上拎着大包小裹赶到医院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床铺。
“没!我在找地铁!”
他问对面的大婶:“人呢?”
白璐问蒋茹:“你现在已经在西湖了?”
大婶说:“那个帅小伙?刚才出去了。”
白璐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表,刚好中午十二点多。
孙玉河干瞪眼:“出去了?!跑哪去了?”
蒋茹还在喊:“我让同学帮我请了两天假!正好明天周末,我好不容易来杭州一趟,之前都没来过!”
大婶只顾着啃苹果:“我哪知道。”
“……”
校园晚风轻拂。
“我想去西湖看看!”
结束一天的学习,学生们的步伐变得慵懒缓慢。
“你去市区干什么?”
白璐是在送完蒋茹回到学校的时候,在宿舍楼下看见了许辉。
蒋茹这回勉强听清了,大声吼着说:“我在市区呢!”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青草坛边,看起来干净又单薄。
白璐精神反射性地紧张起来:“你在哪?身边有谁?”
可能身体还有些难受,许辉没什么精神,双手叠在一起,头低着。
“喂喂?!”蒋茹那边的声音太杂,听不清楚。
风将他微长的黑发吹得轻动。
“你那怎么了?”
他一直没有发现她,直到白璐坐到他身边。
“璐璐!”
他侧过头,面容在夜间显得极为清淡。
白璐顿了顿,谨慎地问:“蒋茹?”
白璐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真正对视过,没有酒精、隔阂或纷扰。
给蒋茹打电话,电话里吵吵嚷嚷的。
昨夜下过雨,空气里有潮湿和嫩草的味道。
有没有回四川?
他背弯着,模样轻柔,像是一个走丢的孩子,迷迷糊糊来到这里,还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她险些累晕过去,还不知道蒋茹去哪了。
白璐看着他,说:“偷跑出来的?”
躺了半天睡不着,白璐挣扎着坐起,蓬头垢面地喊皮姐递来手机。
许辉点了点头。
理智告诉自己不用再想了,可记忆还是不受控地涌进脑海。
“不喜欢医院?”
浑身乏力,娇小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他又点了点头。
白璐翻过身,看着天花板。
白璐了然,转首之间,一对校园情侣相互喂冰激凌,挽着手有说有笑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什么都不用想了。
“你现在身体没有恢复,不能乱走。”顿了顿,白璐又说,“胃病要静养。”
好。
“……我睡不着。”许辉终于开口,声音又低又缓,没有力气。
“……好。”
“你作息时间太乱了。”
白璐把水杯递过去,皮姐又说:“假条那边我们已经给你开好了,你老老实实养病。”
许辉微微垂眸,似是默认。
在白璐吃药的时候,皮姐啧啧两声,摸了摸白璐的头,感叹道:“瞅瞅这两天折腾成什么样了,你好好养着。”
白璐说:“为什么跑来这里?”
“来,先把药吃了。”
许辉看向她,目光里并没有复杂的“意味深长”或“明知故问”,事实上他的眼眸里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过了几分钟,皮姐的爪子又伸上来。
白璐被这种清澈看得心神颤动。
下面又吵了起来,白璐头疼鼻塞地转回来。
没错,她心想,走过生死关的人,真的会变得不一样。
“她都这样了你还在这扯淡!”
白璐:“我送你回去吧,等下太晚了,你得早点休息。”
老三从下面路过,照着皮姐屁股就来了一下。
许辉重新低头,无声地表达“不合作”的态度。
白璐:“……”
白璐:“怎么了?”
皮姐回头,拍着自己的胸口认真地说:“是这样,你昨晚灵魂出窍了,是我们作法把你拉回来的。”
许辉轻声说:“不想回医院。”
白璐脑袋转得有点慢,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好。”白璐了然,“那就回店里。”
“你看。”皮姐一拍手,冲后面两人说,“我就跟你们说,她昨晚就肉身飞回来了,魂不知道哪去了。”
许辉看着她,不确定地问:“可以吗?”
白璐沙哑地问:“……怎么回事?”
白璐站起身:“走吧。”
“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许辉顺利拉了一个“战友”,扶着石坛边缘慢慢起身。虽然个子高出二十多公分,却是白璐在迁就许辉的速度,因为他还很虚弱,走得很慢很慢。
老幺接了一杯水,皮姐给白璐递过来。
或许是孙玉河觉得晦气,许辉的房间被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新的,厚重的窗帘被扯了下去。
“行了,你别让她说了。”老三在后面道。
没有窗帘,偌大的玻璃窗外,大学城的夜灯火通明。
白璐想张嘴,但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白璐想让许辉早点休息,但许辉坚持要洗澡。
“室长,醒啦?”皮姐扒着栏杆上来,“好点没?”
白璐:“你现在身体这么差,感冒怎么办?”
皮姐打头阵,来到白璐铺下面,踮起脚,与头脑昏沉的白璐看个正着。
许辉像是一个不停复制上一个动作的娃娃,摇头摇头再摇头,随手拉下挂着的毛巾。
在门口的时候还叽叽喳喳,一进屋声音都直觉地放轻了,空气里弥漫着豆腐汤年糕的味道。
“三天没洗澡了,”他嫌弃地说,“好恶心……”
宿舍门打开,另外三只上完课回来了。
他爱干净,醉的时候可以当成不知道,一旦醒了便忍不了身上残留的酒汗味。
事实上她从医院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意识模糊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也没爬起来。
“那你小心点。”
白璐大病了一场。
许辉点头,拿了两件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
等跨过这片荆棘林,回头看时,真假善恶皆是我心。
许辉洗澡期间,白璐在屋里闲转,无意之中看见了窗台边的画框。画框被摔过,中间碎了,但她还是轻易地从细密的裂痕中认出这是自己当初画的忍冬花。
因为在人生最难的路段上,善拖着恶在走,爱背着罪前行。
许辉洗完澡出来,刚好看见她拿着画框,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可我依旧感恩。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原谅,所有的路,踩过都会留痕。
白璐看向他,许辉没有与她对视,从她手里拿过画框。
廊道安安静静,老天也对新生抱有慈悲。
他带着水汽,身上有沐浴露的淡香,黑色的圆领T恤衫里露出清瘦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半垂着眸,侧脸线条柔和平静。
直面五彩斑斓又鲜血淋漓的世界。
“你喝多的时候都想什么,有记忆吗?”白璐问。
两只雏鸟抽出羽翼,挣扎着破开坚硬的蛋壳。
许辉顿了顿,低声说:“有……但不是很好。”
似乎碰一下,就会灰飞烟灭。
“那别想了,早点休息,已经不早了。”白璐指指床,“喏,躺下。”
他们一样脆弱,一样沉默,一样精疲力竭。
许辉放下画框,很听话地躺到床上,就是没有闭眼。
两个人都埋着头。
“你睁着眼睛可以睡觉吗?”白璐说。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里。
许辉淡淡开口:“不能。”
我真心爱过你,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愿意帮你。
没等白璐再说,他又道:“闭着眼睛也不能。”
她被这种不需要思考和计算的、人世间最简单的善震慑了心扉。
“……”白璐道,“平时睡不着怎么办?”
她忽然体会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藐视。
许辉犹豫了一下,才说:“喝酒……”
白璐抓紧双臂。
白璐恍然道:“好办法啊。”
毕竟她,他们,都曾那样爱他。
许辉对白璐的冷嘲热讽保持沉默。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白璐起身,他很快说:“去哪儿?”
她以为蒋茹或许会对他说句她不怪他,却没有想到她会对他道歉。
“关灯。”
她找蒋茹,只是一时冲动,她不想让他这样不明不白地逃避下去,并没有想过其他。
只剩月辉从窗外洒进。
白璐默然。
她坐在床边,许辉说:“等我睡着你再走。”
微微刺鼻的廊道里,有他压抑的哭声。
白璐凝视他片刻,最后同意:“睡吧。”
她听不见他的回答。
往后的时间里,他们基本没有再说过话,只是会偶尔看对方一眼。他们几乎没有聊过彼此的生活,可又好像对对方的事情了如指掌。
是不是你弟弟,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时间慢慢推移,窗外的灯光也少了。
白璐静静地看着。
城市也渐渐进入安眠。
许辉紧紧地抓着头发,漆黑的发间,瘦白的手指关节突出。
许辉失眠已成习惯,但白璐不是。
她哭了,她跟我说对不起,说明明大家都有错。
本来最近几天她就已经累得不行,今天又强撑着出去陪蒋茹逛西湖,回来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我不知道。
坐着宽大的床,旁边就是松软的被子,屋里有淡淡清香,白璐觉得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一样,越来越沉。
刚刚蒋茹来,你猜她最后对我说了什么。
半睡半醒间,有人从身边坐起,扶着她的身体慢慢放平。
许辉瘦长的手指插在发梢之中,挡住了自己的脸。
白璐还在无意识地呢喃:“你早点睡……”
然后呢?
许辉往旁边靠了靠,给她盖上一层薄被,然后侧着身躺下。
我梦见小恒了。
“嗯,”他回答她一样,低声道,“你早点睡……”
梦见什么了?
他将她的眼镜摘下,放到床头柜上。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不戴眼镜的白璐看起来更为娇小,细细的眉,小巧的鼻尖,薄而紧闭的唇,左侧眼角下有一颗痣,看着精致,也有点冷淡。
许辉太虚弱了,他靠在墙壁上,慢慢坐了下来。
许辉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她发梢淡淡的香味。
可此时此境,他又后悔拉着别人一同承受。
他用鼻尖蹭了蹭。
又心有不甘。
“白璐……”他睡不着,就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又怕吵醒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到最后,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或者干脆只是脑海中的臆想,许辉已经分不清了。
他懦弱,迷茫,痛苦……
黑暗把一切淹没。
在他崩溃前夕,他下意识地寻找可以发泄的人。
白璐醒的时候是清晨,睁开眼的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在无声地道歉。
她抬手想揉一下眼睛,结果发现一只手被握着。
白璐点头,她能。
他的手指很长,手背上的经络和血管清晰可见。
你能听懂吗?
白璐转头,许辉离她很近,面对着她微微弯曲身体。
“白璐……”就这么一句,他就没法再开口,所有的话,都涌在黑而清澈的眼里。
他可能刚睡着不久。
许辉靠在对面的墙上,两人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白璐将手缓缓地抽出,悄声离开。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万分狼狈。
回到宿舍,三个人都还没起床,周六难得的懒觉时间谁也不想错过。
许辉穿着淡蓝色病号服。人过了生死关,总会有些不同,可她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分析,只能看见他的脸依旧苍白,瘦弱的身体如同枯枝。
白璐尽量让屋里保持安静,出门散步。
再一次睁眼,也是因为意识到了什么。
快中午的时候回来,皮姐已经醒了,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蒋茹走后,白璐重新抱紧双膝。
白璐关好门:“起来吧,要睡到下午吗?”
可她憔悴得张不开嘴,有点急的时候,蒋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
三个人磨磨蹭蹭下床,脸没洗牙没刷,坐在下面聊天。
谢谢她答应她的请求,也谢谢她能对她如此温柔。
老幺问白璐:“室长你昨晚去哪了呀,怎么没回来?”
白璐觉得自己该对她说些话,至少要道谢。
“昨天我陪高中同学,她从四川来玩。”
她实在太累了,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或许她根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过来,轻轻抱了抱她。
“噢噢。”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摸摸她的头,白璐睁开眼,看见面前的蒋茹。
“话说室长,正好有空,你看咱要不开个会?”皮姐说。
顺着墙壁慢慢蹲下,白璐的头靠在膝盖上。
“什么会议内容?”
出了太多的汗,出了干,干了再出,最后变成一张薄膜一样,紧缠着她的身体,让她难以呼吸。
皮姐:“就许辉啊,他那店。”
她的头如同灌了铅,睁眼都觉得费力。
“怎么了?”
蒋茹进了病房,白璐就在门口靠着墙壁站着。
皮姐从桌子上捡了块昨天没吃完的饼干,塞嘴里,转头说:“传得沸沸扬扬啊,许辉几天前是不是自杀了?”
只是聊了一上午,再坐了一次飞机赶到这,蒋茹已经觉得疲惫,可想白璐现在是什么样子。
白璐一顿,老三已经插话进来:“好像是,啧啧——以前就觉得他有点阴郁美,没承想美到这个程度了。”
白璐摇摇头,蒋茹看见白璐的脸,再紧张也忍住了。
老幺害怕地说:“自杀啊……好恐怖。”
蒋茹又开始紧张,拉着白璐,小声说:“你不跟我去吗?”
“你们从哪听说的?”白璐问。
孙玉河看着她,没有再问,点点头,说:“就在里面第一间,他今早醒了。”
校园太小,甚至大学城都太小了,这周边发生的任何一点超出寻常的事情,都会成为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白璐看着他:“给我一点时间。”
可三天的工夫,未免传得太快了。
“你……”
“黄心莹啊。”老幺嘴里还有根黄瓜丝,“昨晚她上我们寝室来串门的时候说的。”
他们都将彼此遗忘了。
“她自己也吓死了吧。”老三在旁边说,“听说许辉是跟她去听音乐剧,半路回去就自杀了,好多人还问她情况呢。”
白璐领着蒋茹过去时,孙玉河并没有认出蒋茹。
老幺点头:“她是吓死了,一宿都没睡着,昨儿个上我们这压惊。她劝我们少跟许辉来往,说这人搞不好精神有问题。”
夜里很安静,孙玉河跟那天一起去医院的服务生在外面抽烟。
皮姐一脸凝重地看着白璐:“室长,虽然这个贱人平时净瞎放屁,但这事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
他被转移到住院部。
白璐走到饮水机边倒水:“有什么道理?”
长长的医院走廊有消毒水的味道。
“就……就道理呗。”皮姐夸张地给白璐解释,“自杀啊!正常人谁会自杀啊!”
你们的心都太软。
白璐喝了一口水,说:“我们模块课下了很大功夫了,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换。”
你一定会去,因为你的心太软。
“小事?!”皮姐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震惊了,“自杀啊大姐!”
因为昨晚我忆起,在整个故事的最初,你给我介绍你心爱的忍冬花时,也只是从地上捡起,而不忍采撷。
白璐放下水杯:“不是没死吗?”
走在成都气氛慵懒的街头,白璐在心底默默地回答她:
“……”
她们都知道不可能是猜的,但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白璐靠在桌子上:“没死就行了,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白璐脚步一停,低声说了句:“猜的。”
老三也从皮姐桌子上拿了块饼干吃:“也对啊,说实话换店也麻烦,要不先凑合着?”
她拉着她,走到门口,蒋茹问了一句:“为什么提前买票?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去?”
皮姐盯着老三,半晌不满地来了句:
“我不要紧,票已经买完了,下午的飞机,晚上到。”
“你能不能别总偷我饼干?昨天晚上拿了两块以为我不知道?我都数着呢!”
蒋茹:“你现在都这样了,再歇一会儿吧,而且票还——”
老三翻了一眼,嚼得越发响亮。
白璐背起包:“现在走。”
许辉是凌晨睡着的,觉很浅,不到四个小时便醒了。
蒋茹擦了擦眼泪:“我可能要准备一下,东西——”
迷迷糊糊之际,他隐约感觉到一个人影蹲在床边,颇为担忧地看着自己。
白璐的一颗心放下了:“跟我去一次杭州。”
许辉睁开眼,发现是孙玉河。
蒋茹抬起头,原来早已经哭过了。
对视两秒,许辉翻了个身。
“我一直不明白你那时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孙玉河:“……”
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站起来,孙玉河指着他说:“你什么意思啊?不想见我?”
“你还记得吗,”蒋茹轻声说,“之前你劝我时,曾经说过,我对许辉的感情并不是爱,你说你理解的爱要更浓烈一点。”
许辉起床时低血压,脸色不太好看,孙玉河冷笑一声:“上赶着去见那女的,换兄弟来了就这姿态,许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受虐狂?”
蒋茹在这漫长的停顿当中,想起一件事情。
许辉一动不动,孙玉河凑过来,神秘地说:“我可看见了。”他有点八卦地问,“哎,一宿啊,有啥情况没?我可是特地等到她走了才进来的。”
时间的光影,映在带着水珠的玻璃杯上,反出刺眼的光芒。
许辉想要推开孙玉河,后者又说:“不过哥们劝你一句啊,你这身板现在、现在真的——”
“如果没有宽恕,那就让他带着确切的恨去死,清清楚楚,好来世再来。”
许辉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孙玉河严谨地措辞:“我认真说,你现在这情况,确实不太适合剧烈运动……万一出点啥事你说是不是赔死了!加上你本来就没经——哎,哎哎哎?!”
“他必须面对。”
诚诚恳恳地说到一半,脖子被掐住了。
“躲避和猜测里永远找不到自我。”
许辉虽然病中,但手上力气不小,修长的手指卡在孙玉河脖颈上,就差最后使下劲。
手掌在桌上张开,白璐身体向前,语气是超过平常的坚定,她已经陷入他的故事,陷入执拗的疯魔中。
“哎哟我——!”孙玉河抓住许辉的手腕,“哥,你别照死里掐啊!”
“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被他伤害过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猜的。他不敢问,也不敢接触,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也是被自己吓死的,下辈子还是一个胆小鬼。”
许辉凑近一点,低声道:“不想干了就直说。”
“爱就爱,恨就恨,你是可怜他也好,憎恶他也好,让他知道真实。”
孙玉河赔笑:“错了错了,真错了!”
白璐的声音里有种惨烈的坚持,听得蒋茹手掌轻轻一抖。
许辉松开手,孙玉河捂着脖子,一边咳嗽一边想着,还不错,看这样子比前几天精神多了。
“那就恨。”
孙玉河把杯子拿过来。
蒋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双眼,轻声说:“要是我不原谅,见了他还说恨他呢?”
“吃药。”他不容拒绝地说,“你要不想回医院住,就按时把药吃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博得原谅,不管是你对他,还是他对我。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原谅……”白璐声音低哑,“可是蒋茹,他本心不坏……他至少值得一次面对的机会。”
许辉坐起来吃药,孙玉河在旁边微微兴奋地盯着他,身体还有意地挡在许辉面前。
白璐的目光如影随形。
许辉从杯子里瞄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蒋茹目光悠远,她被勾起回忆,深深地低下头。
“嘿嘿!”孙玉河阴笑两声,忽然一弹,让开了视线。
你有没有觉得,他并不是很坏?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许辉看见对面墙边堆放着一套新型音响设备。
话一出口,眼角泛红。
“哥们昨天去市区提的,送你!效果绝了!”孙玉河兴致勃勃地过去,把音响打开,“给你听听!”
白璐被她问得又是一顿,茫然间,用尝试的语气说:“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许辉……并不是很坏?”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在这套霸道的全黑BOSE影剧院级音响中,缓缓流出勃拉姆斯的经典之作——
蒋茹被一股莫名的感情压制住,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摇篮曲》。
“他从来没有真正回过头,从来没有……他一直在逃避,逃到现在无路可逃了,就想一走了之。”她缓慢摇头,“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自己……他不能这样死。”
许辉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用手按住自己的脸。
她的声音无限疲惫,可也无限果决。
“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我特地去问失眠听点什么好,他们都推荐这个。”
“蒋茹,你知道吗……胆小鬼最擅长伪装成两种样子:一种漫不经心,一种虚张声势。这两样他都试过,可装得都不像。”
说实话孙玉河一点也听不懂这些,但是对音乐的舒缓度很满意。
白璐顿了顿,低声说:
许辉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蒋茹:“什么真实?”
路过孙玉河身边,孙玉河还等着他的反馈。
“我想请你告诉他真实。”
许辉看他看了很久,最后把一口气咽下,去衣柜里选了几件衣服换上,又回到孙玉河面前。
白璐摇头,声音低哑。
“你接着欣赏,今天我不在店里,你看着。”
蒋茹抿着嘴,似乎是懂了:“你想让他临走时得到一次原谅,不管来自于谁,好让他得个心安。”
拿起手机,转身就走。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里,看见他躺在床上,很安静,就像个死人一样。我不太清楚那一刻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孙玉河在后面喊:“你又上哪去啊你!饭还没吃呢,大中午的吃点东西再走啊——”
她没有马上回答蒋茹的话,而是说起她在医院时候的事。
屋里还在热烈地聊着天,话题已经在许辉、大刘、豆芽之间来回走了一遍。
白璐的头低着,任何往来的人都能从她身上察觉出疲态。
手机振动,白璐低头看,随即抬眼问道:“你们饿不饿?”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众人齐声:“饿!”
“我不知道,他出事第二天我就来了。”
皮姐接收到利好信号,一脸谄媚:“室长要出去买饭不,帮忙带点。”
蒋茹忍了很久,终于问道:“他身体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这么懒。”白璐道,“有人请客去不去?”
白璐还是没说话。
一听请客,眼睛全亮了。
“就是恨他……”
皮姐大吼:“不知是哪位义士挺身而出?!”
白璐垂着眼。蒋茹说完之后,眉头更紧了,她咬着嘴唇,有点难受也有点委屈,好像自己在劝自己一样。
白璐往阳台走,随口道:
恨得那么轻,就像冰凌下的水珠,滴落之后马上消失不见。
“自杀没死成的那个。”
蒋茹几乎马上就说:“恨。”
正午时分,阳光已经将宿舍楼全部包围,南面阳台上都是晾衣服和晒被子的。
白璐抬眼:“你恨他吗?”
楼下,还是那个青草坛的位置,许辉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衬衫、休闲裤,正拿着手机低头看。
她凝视着白璐的眼睛,许久后,嗯了一声。
蓦地,他似有所感,仰头。
白璐回答:“我不知道,我曾经给自己找过很多理由,但现在……都没用了。”
白璐胳膊肘垫在阳台上。
“许辉……”她看向白璐,“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皮姐几人也挤过来看热闹。
眉毛轻皱,声音哽咽着颤抖。
“哪呢哪呢?人咧?”
一双细白的手在念完这个名字后,不由自主地放到嘴上。
许辉看见阳台栏杆上突然多出来的三颗人头,有点不知所措。
她念出这个名字,表情并不欢快,但也不是痛苦,那是一种只属于回忆的神情。
四个人在阳台边站着,高低不齐地码成一排往下看,态势非常之像儿时逛动物园。
“许辉。”
皮姐冲下面吼了一嗓子:“哎!”
白璐的话,让她与那个苍白的男孩,在某个有着昏暗路灯和幽幽花丛的小巷转角重逢了。
这一声像是把魂给唤醒了,许辉笑了出来。
纪伯伦曾经说过,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他没有力气喊话,便负过手,轻轻欠身。
蒋茹怔然。
艳阳天下,人白衣黑,他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像是一滴老天在勾画人间卷轴时不小心遗留的水墨。
白璐说完整件事,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松开,就像是一个交代完遗言的老人。
皮姐整个人往后仰,捂着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了,酥得我都站不住了……”
桌上静了好久好久。
老三在后面顶着她:“干什么?!就这点出息!”
杯子里的冰已经全部化了,谁都没有再喝一口。
皮姐拉着白璐:“室长,你说得对。”
门铃响过一次又一次。
白璐看向她,皮姐紧攥着她的手腕,真诚地说:“没死就行了,真心的……啥也不用,没死就行!”
太阳从东升到正中。
三下五除二地洗完脸换好衣服。
蒋茹愣愣地看着:“哦。”
“走走走!”皮姐一脚踢开门,“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蒋茹,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这件事在你看来可能会有点奇怪,甚至有点可怕,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听完。”
老三在后面不屑一顾:“昨天晚上还偷偷猫被窝里跟豆芽聊微信,一转眼看见许辉就发疯成这样,我说你有点羞耻心行不行?”
她狼狈不堪,艰难地讲了下面的话。
皮姐在走廊里仰天长啸。
白璐抬起头,蒋茹被她的神情吓到了:“白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怎么、怎么——”
“哈哈哈——说得好像昨晚你没跟大刘视频一样!”
她真的问了出来。
老三踢皮姐一脚,皮姐给老三一拳,最后手挽手凑到一起。
蒋茹:“什么?”
皮姐:“欣赏,纯是欣赏。”
你,还记得许辉吗?
“没错。”老三点头,两人像是达成什么秘密协议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
唉——
“纯、欣、赏!”
也许未来一天,她也会甩开这一切,然后等到偶然一个契机,被人问得心神一颤。
“简直一对神经病。”老幺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
只有他一人,被遗留在那段纯真又残忍的时光里,跌跌撞撞间,输得一败涂地。
白璐锁好门,拍拍老幺:“走吧。”
每个人都自顾自地与他纠缠,然后又撇得干干净净,走向自己既定的路和结局。
前面两人搂在一起,老幺跟白璐走在后面。
他死,她走,她忘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白璐问老幺。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都行呀。”
看看现在,想想你做了些什么。
下了两层,老幺忽然问:“他怎么会突然请我们吃饭呢?”说着,小声在白璐耳边,“不是才……那个什么过?”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地扶着桌子边沿。
白璐顿了顿,刚想开口跟几个人说最好别在许辉面前提这件事,可皮姐和老三已经下到一楼了。
撑不住时,白璐喉咙一哽,话再也说不出。
许辉等在一楼门口,皮姐见了上去就是一拱手:
你看你做了些什么?
“恭喜啊!”
全部力气都用在堵大脑里那扇门上,门外有无数的记忆片段,在门缝中朝她悲鸣。
许辉有点迷茫:“怎么了?”
她有点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去思考应该用怎么样的话来应对此时的谈话。
“恭喜你大难——”
“这里跟家那边不太一样……”
“不死”还没出口,人就被老三拉回去了。
“刚走过来的路上,我有点难受……”
“不好意思啊。”老三冲许辉摆摆手,“她有病,你别管她。”
“太阳太足了,空气太闷。”
许辉顿了半秒钟。
她依旧看着蒋茹红润的脸颊,声音总觉得不像是自己的。
白璐注意到他短暂的停顿,知道他已经察觉了皮姐要说的话。
“哦,我……”白璐笑笑,“我还是那样,在杭州读大学,南方的天气有点不适应。”
白璐开口:“吃什么?”
“你呢,你有没有什么进展呀?”
大多数的大学生在毕业之后,总结自己的象牙塔生活,都会觉得即使是加上繁复的专业课和永远也写不完的论文,四年时间里最难的课题也依旧是这三个字:
说了半天,嗓子都快干了,蒋茹捧着饮料,狡黠地看着白璐。
吃什么。
她很快乐。
此问题浅入深出,渗透生活,平均下来每人一天至少要被问个四到五次。
她表情嫌弃,可喜悦却隐藏不住。她不停地给白璐讲着现在的生活,学习,爱情……好像要把这几年攒着的事情全部告诉白璐一样。
皮姐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看老三:“吃啥?”
“就是脾气好,不知道是不是成都的男生都这样,每天懒洋洋的。”
老三给出经典答案:“随便。”
白璐摇摇头:“没。”
皮姐又问老幺:“你呢?”
“这我们班的,成都本地人,是不是傻傻的?”
老幺小声给出第二个经典答案:“都可以。”
肯分享,说明这段感情真的让她觉得开心,刚见了从前的朋友,便迫不及待地让对方知晓。
最后看向许辉:“你请客,你做主!”
照片上是她和一个男生的合影,男生一看就是个好学生,戴着宽边眼镜,长得不算帅,但有股浓浓的书卷气。
许辉似是在等白璐的意见,但白璐并没有说话,他想了想,放弃似的道:“别让我做主,还是你们定吧。”
“对了,我给你看这个。”蒋茹把手机拿出来,找到什么,有点羞涩地给拿给白璐。
皮姐坏笑:“那我们挑贵的了?”
“嗯。”
许辉点头,淡淡道:“行。”
白璐默默地听着,蒋茹又给自己打气了一样,搓搓手说:“不过不要紧,都过去了,人还是要向前看嘛。”
皮姐一个陶醉的深呼吸,对大伙说:“真心话,男人最帅的时候也不外于此了!走走走,出发了!”
她提起以前,吸了口气,说:“那个时候吓着你们了吧,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爸妈特别生气,那段时间确实是我太不懂事了。”蒋茹声音小了一点,“本来我想联系你的,但一直没有鼓起勇气,我觉得这件事好丢脸……”
十五分钟后,五个人坐到了食堂三楼。
蒋茹喝了一口饮品,静了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有点……毕竟之前有过那样的事情。”
“……”
“没……”白璐还看着她,声音很轻,“真的很漂亮。”
许辉有点拘谨。
蒋茹挡住红了的脸,说:“四川东西太好吃啦!来了一年多胖了七斤了。”
一张圆桌,白璐坐在他对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单。
阳光挥洒,对面的女生盘着发,留着轻盈的刘海,皮肤娇嫩红润,一双大眼睛带着笑意,可爱甜美,充满活力。褪下几分稚气,曾经偏瘦的脸颊如今饱满起来,宽宽的额头白亮可人。
“在……”许辉的声音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格外细微,但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白璐摇头,轻声说:“我看你,是因为你很漂亮。”
四双眼睛从菜单里抬起,齐刷刷瞄向他。
蒋茹咬着吸管看着白璐,奇怪地说:“你干吗一直盯着我?”开玩笑道,“想喝我的啊?”
皮姐努努嘴,让他继续说。
“啊——好凉好凉,你也喝呀。”
许辉的手指示意了一下周围,眼睛看着白璐,明显在问她:
服务员把两杯冰饮端上来,蒋茹拿吸管晃了晃,喝了两口。
“想……在这吃吗?”
蒋茹咧开嘴:“你还是老样子。”
“怎么?”白璐面不改色,“看不起我们食堂?”
“乱报的。”
许辉摇头,垂下眼:“没有。”
“哎?”蒋茹睁大眼睛,惊讶地说,“传媒?你喜欢这个?”
“食堂很好吃哒。”老幺小声对许辉说,“而且我们在三楼的食堂,”她的表情十分认真,跟许辉强调说,“是高级食堂。”
“传媒。”
所谓的高级食堂,就是不需要打饭,像是普通餐馆一样拿着菜单点菜,价格比餐厅便宜,很多老师中午会来这里吃饭。
“还好啦,本来家里让我报金融,一直在劝我,但我不喜欢啊,觉得好乱,我还是倾向基础学科。你呢,你学的什么?”
老幺郑重的态度不容置疑,许辉只能耐心地坐着,看着四个女生挑挑拣拣半天,最后选了四菜一汤。
“这么难?”
“我们是先结账的。”服务员站在一边,“现金还是刷卡?”
“数学。”
许辉抬头看她:“多少钱?”
“学的什么专业?”
“七十六块五。”
“还行呀。”蒋茹说,“我不是休了一年学嘛,今年才大二,你是我学姐啦。”
许辉打开钱包的一刻心情和表情都有点复杂。
白璐终于找了个话题开口:“你最近怎么样?”
“再加一碗南瓜粥。”白璐对服务员说。
这一句,将白璐推向过去,又拉回现实。
感觉耳根有点热,许辉低头看钱包以作掩饰,轻声问:“现在多少钱?”
“白璐,你怎么还是这么呆呀。”
服务员把南瓜粥记上,一撕单子。
抬手在白璐眼前晃了晃,蒋茹不由自主地笑着说:
“七十八块五!”
她眨眨眼,发现白璐话还是很少,只是一直盯着自己。
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
果然,服务员走后,蒋茹说:“我有店里的会员卡,这里的东西很好喝的。”
许辉话不算多,但大家对他有所体谅,而且有皮姐在,场面一直没有冷下来。
“奇异果冰沙。”服务员记下。蒋茹没有看菜单,直接点了三色果汁,看起来是这家店的常客。
“你们店的宣传我们前两天耽误了,不过杭电那边我们室长都已经联系完了,最近学校课太多,抽不出空,等有时间了马上就去。”皮姐给许辉解释模块课进程。
白璐脑子还有点空,扫了一眼单子,随手点了一款,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许辉不甚在意地说:“无所谓,有时间弄弄就行了。”
蒋茹叫来服务员,把饮品单给白璐看:“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你们店生意最近怎么样?”老三也问,“我们的宣传有成果没?”
白璐缓缓摇头:“没……没有。”
许辉笑笑:“不错,有效果。”
她兴奋地说了半天,才注意到白璐的神情:“哎?你脸怎么这么白,黑眼圈好重哦。”担心地说,“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啊?”
众人都感觉今天的许辉是说不出的善解人意,满足地点头:“那就好啊,不枉费我们花那么大工夫!”
蒋茹还在说:“昨天晚上到的吧,累不累?我说要去机场接你你还不答应,怎么样,学校好找吗?”
因为气氛实在良好,餐桌上的话题慢慢从模块课转向了私生活。
白璐看着她,慢慢坐到对面。
皮姐挠了挠脸,说:“有件事哈……咱们一直想问你,就怕唐突了。”
“坐呀坐呀。”
许辉早早吃完了饭,声音很轻:“没关系,问吧。”
明明也是外地人,但还是尽着地主之谊。
皮姐眼睛半眯:“你跟我们班那个谁,是不是真的好了?”
长久没有见面,蒋茹有一点小激动,站起身抱了抱她。
许辉没听懂:“嗯?”
“白璐!”
“就那谁,”皮姐一念她的名字就忍不住撇嘴,“黄心莹。”
她转过头,在看见白璐的一瞬高兴地叫了出来。
许辉停住几秒,众人皆以为他是在思考复杂的情感类问题,只有白璐看出他的大脑放空了。
“蒋茹。”
他像是一副重新洗过的牌,被彻底打乱了顺序,他现在还不熟悉牌面,自己都不确定哪张牌放到了哪里。
终于,白璐来到她身后,低声叫了一句:
许辉的确呆住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他花费了两秒钟思考谁是黄心莹,又花了三秒钟把人物和大脑中的影像对上号,等他回过神,第一反应是看向白璐,又在撞上她目光的前一秒僵硬地挪开视线。
周围都跟着静下,白璐心里那根弦还绷着。
“你……”他回答皮姐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白璐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
皮姐让他宽心:“哎,你别多想,我们就随便聊聊。这不看你太帅了,八卦一下吗?”
夏日,对方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编成了辫子,上面有一块紫色发卡,镶着小钻,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许辉的答案很简洁。
她在门口看了一圈,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发现一个人的背影。
“没有。”
连续几天,心里的弦一直绷着。
皮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没有?”
推开咖啡馆的门,挂在墙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
许辉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一样,只是缓缓摇头。
一家路边的小咖啡馆,装修风格清新又可爱。
皮姐步步紧逼:“那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第二天上午十点,白璐根据地图,找到了约定的地方。
还是摇头。
躺在床上,大脑空白,又是将近一夜未眠。
“喔!”众人惊呼,“你这简直资源浪费啊!”
白璐在校园门口看了一会儿,便去不远处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继承了天府之国慵懒的气质,余晖中的校园,宁静又安详。
许辉特地为这个问题停顿了一阵,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女人太可怕了。”
那是四川大学的历史文化长廊。
白璐瞥了一眼过去,许辉自然没有接住。
江安校区最著名的是一条近千米长的景观水道,两侧坐落着七十二幅日历造型的雕塑作品群。
皮姐和老三在一旁紧着说:“可怕什么!一点都不可怕!让姐姐们疼你吧!”
江安是川大新校区,主要是大一大二的学生。
许辉忽然抬头,问皮姐:“都是姐姐吗?”
“四川大学,江安校区。”
皮姐想了想:“我记得你好像跟我一年,几月的?”
她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
“九月六。”
飞机上白璐也没有休息,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有片刻的晕眩。
老三:“哇,处女座!”随即又道,“我觉得这个星座名字不太好,男同胞多尴尬,有处女座也应该有处男座才对。”
成都的天气比杭州稍好一点,没有那么闷,但也一样的热。
许辉:“……”
下午两点,萧山机场准时起飞一架空客319,近五点的时候,落在双流机场。
皮姐把老三推一边去:“九月六的话那我们屋只有室长比你大了,她四月份的。”
白璐松开她的手:“就这一次了,到时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许辉悠长地啊了一声:“四月啊。”
皮姐一头雾水:“什么?”
白璐:“……”放下筷子,“吃完没,走吧。”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曹妍,我快没力气了……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但他真的不能就这样结束。”
插科打诨地吃完饭,皮姐作为代表对许辉的慷慨表示了谢意,大家都觉得517跟甲方的合作在莫名其妙的氛围中更上一层楼了。
疲惫的大脑让白璐不能思考太多事情,她低了低头,又重新看向皮姐,目光坚定,也有少许的绝望。
“那咱们今天就这样吧。”皮姐搓搓手,“有空我们去你店里,再细聊!”
皮姐问:“你要找谁?”
溜达着往外走,皮姐跟老三在最前面,热烈地讨论下午要更新的剧目,老幺有点困了,打着哈欠下楼梯。
白璐的视线并不集中。
白璐刚想问她是不是累了,指尖就被人拉住了。
皮姐看着她:“你要找谁?”仔细看她的脸,“……你是哭过了?”
右手的食指,被轻轻捏着,往后拽了拽。
“我要去找一个人。”她说。
白璐抽第一下没抽出来,他又往后拉了拉。
白璐眼神涣散,嘴唇在闷热的天气里起了薄薄一层皮。
两只手接触的地方很小,小到除了这里,身体剩下的部分每一根神经都敏感异常。
“站住!”皮姐厉声道,跟她在楼道里拉扯起来,“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你就这么出去,出什么事怎么办!你至少告诉我你上四川干什么!”
走到转角处,白璐终于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到了食堂门口,白璐说:“你们先回去吧。”
白璐没有停,被皮姐一把拉住。
“你去哪啊?”
“室长,你等等。”
“我等下再回。”
白璐直接出门,身后脚步声急促,皮姐跟了出来。
等人走没了,白璐转头,许辉站在背后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等她开口。
白璐把包拉好:“我很快会回来。”说完顿了顿,“要是没赶回来,你们也不用帮我点到,就说我有病去不了,回来假条我会想办法。”
白璐:“吃饱了吗?”
皮姐:“不是,那课呢?课怎么办啊?”
点头。
白璐把手从皮姐手里抽出来:“我回来再跟你解释,我现在没有时间了。”
“想回去吗?”
全寝室人一起开口:“什么?!”
摇头。
“四川。”
“南瓜把你的嘴黏上了?”
“去哪儿?”
许辉浅白一眼,懒洋洋地侧过脸,看向旁边。
“我要,”白璐尽量平稳地说,“我要出去一趟。”
不能总在食堂门口干站着,白璐问:“你想跟我走一会儿吗,怕不怕热?”
白璐一天一夜没有睡,人已经憔悴得不能看了,嘴唇泛白,眼睛下面有浓浓的黑色。
许辉终于赏脸,嗯了一声,先行迈开步伐。
白璐看过去,皮姐紧盯着她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周末的中午校园很空,来到操场上,塑胶跑道上只有三个人在锻炼。
白璐挣了挣,皮姐力气稍大了一点,严肃道:“来,看着我!”
白璐和许辉缓慢地围绕着中间的绿茵场散步。
“你先等等。”
不到四圈的工夫,许辉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皮姐蹙眉看着,下一秒,她拉住白璐的手腕。
白璐领他到看台阴凉的地方坐下休息。
门拉开,白璐好像得到了自己要的讯息,她迅速拿过书包,把刚刚的本子、手机、钱包以及充电器装进去。
许辉额头有一层薄汗,脸颊难得泛着淡红,气息微微不匀。
皮姐同样诧异:“我不知道啊。”
白璐看他的样子,说:“你等我一下。”下了看台,过了几分钟后,拎了一瓶矿泉水回来。
“怎么回事?”老三起得最晚,看见这诡异的情形,问皮姐。
许辉拿到手,皱眉。
往常处事最淡定的人变成这样,这让整个寝室都紧张起来。
白璐:“常温的,你就别喝凉的了。”
其间回来充电两次。
许辉握着矿泉水看,白璐:“是不是我还得替你打开?”
电话一打就是一个上午。
她不经意间看到许辉的手,正轻微颤抖。
等到天亮,白璐拿着手机和一个本子,去阳台上,关好门。
“有点中暑了?”
白璐摇摇头,刚刚说的那一句让她察觉到喉咙的疼痛,但无暇顾及。
许辉:“没有。”
“嗓子怎么成这样了?”皮姐皱着脸,“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看起来很没精神。白璐想了想,把矿泉水拿过来,语气嫌弃地说:“你也太娇弱了。”
白璐手机充着电,拨开皮姐伸过来的手,低声说:“我有事,等会儿再说。”
水瓶拿到自己手里,白璐用力地拧了半天也没打开,清秀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白璐好像没听见一样,皮姐皱眉下地,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过来了。一走近,看见白璐的脸,皮姐马上叫道:“我的天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上战场了?打仗了?!”
“怎么这么紧?”
老幺也醒了,迷迷糊糊地扒着床往下看:“室长,你几点回来的啊?”
许辉淡淡地冷眼看,半晌,一把将水瓶抢回来,瞬间便拧开了。
“哎?你一宿都没睡吧?”
他没忍住地哼了一声,还以为有多紧。
皮姐睡眼蒙胧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觉不对劲,察觉出什么。
嘲讽的表情还挂在脸上,转头间便看见白璐抱着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白璐没有回话,拿笔在记录着什么。
逗小孩吗?
皮姐一大清早醒来就看见坐在下面的白璐,打了个大哈欠:“室长你醒得这么早啊……”
意识到被最简单的陷阱骗了,许辉咽下气。他皮肤白,所以但凡变一点颜色看起来就格外的明显,干净的脸颊上,铺开着好像晕染在绢纸上的胭红,不知道是窘的还是气的。
拿着手机,她漫无目的地翻着通讯录,陷入回忆。
“嘁。”他懒得计较,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精神仿佛是菜市场上的猪肉,被穿了钢环强行吊起来。
宽阔的操场有风吹来,舒心宜人。
已经三点多,她觉得疲惫,却无法休息。
休息之余,白璐发现许辉不停地按自己的太阳穴。
皮姐帮她把书都收起来了。
“头疼吗?”
白璐将声音放到最轻,来到桌旁。
“没事。”
白璐一步一步上楼,寝室里三个人都睡了。
“睡得怎么样?”
宿管阿姨被吵醒,态度格外差,可当她拿本过来登记,看见白璐狼狈的样子时,手一哆嗦,训斥的话也忘了。
许辉诚实地摇头。
天依旧燥热,雨还没有下。
“不怎么样。”
等白璐赶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慢慢来。”
服务生的态度很正常,可听在孙玉河的耳朵里却总像是在嘲讽一样,他瞪着眼睛,神情凶狠地说:“我不知道!别问我!”
许辉沉着脸,没有说话。
服务生还在旁边问:“她怎么知道的呢,她好像很了解辉哥?”
看得出来,刚刚二十冒头的男生,在操场上四圈都走不下来,这让他心情挫败。
“混蛋……”他下意识地开口就骂,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
“这不是着急就行的事情。”白璐说,“你也不是用一天时间变成这样的。”
孙玉河手掐着腰,因为赶路喘着的粗气到现在也没有平复。
许辉的手挡住了脸,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谁知道她怎么发现的。”服务生把过程跟孙玉河讲了一遍,说,“直接就冲下来跟我要钥匙,吓我一跳。”
“你本来应该还躺在医院里。”她又道。
孙玉河问:“怎么发现的?”
轻轻摇了摇头,许辉的手放下,他低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冷淡。
医生走了,服务生小声对孙玉河讲:“这次多亏了她啊。”
“我这身体已经让我玩完了。”
服务生拉住他,医生紧皱眉头,警告道:“不要大声喧哗,这是医院。”
白璐不赞同:“没那么夸张。”
孙玉河看见,冲她背影大吼一声:“你干什么去?!”
许辉转过头看向她。
白璐深吸一口气,大步转身,路过盘问医生的孙玉河和服务生,停都没停。
白璐渐渐觉得,自他一步一步从混沌中苏醒,他的目光也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似乎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为清晰。
不明不白。
他淡淡地说:“我现在回想之前的日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浑浑噩噩。
白璐没说话,他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那个时候,我看他们玩,我就跟着玩,他们要赚钱,我就也去赚钱,反正有人在就行,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迷迷茫茫。
“现在呢?”白璐问。
要真的这么死了呢?
许辉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看向远处,身体靠在后面。
越摇心里的想法就越是激烈。
半晌,许辉说:“你有期待吗?”
她缓缓摇头。
“嗯?”
黑暗里随波而去的少年,荡在滚滚长河之中,没有目的,没有结局。
“对我。”
她看着他被灯光衬得更苍白的脸。
许辉眼睛黑亮,平淡地看着她:“你对我,有什么期待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白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白璐点头:“有。”
如果医生现在过来,告诉她他已经死了,她也会信的。
许辉轻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他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察。
白璐与他对视良久,才说:“我希望你能过得奢华一点。”
白璐没有站近,只是站在门口看着。
许辉眉头轻皱,自己想了一会儿。
就像平时一样。
“怎么奢华?你觉得哪种程度的生活才算是奢华?”
相对的,许辉安静很多。
白璐托着腮帮,认真地看着他。
她来到病房门口,里面有两个病患,另外一个看起来像是附近的大学生,出了车祸,胳膊和腿上都打上了石膏,哼哼唧唧地叫着疼,身边围着几个同学,不停地安慰他。
“至少一天三顿饭吧。”
他们一句一句地说着,白璐却忽然转身,不再往下听。
许辉:“……”
“头晕眼花,心跳过速,脸色苍白出冷汗。”医生熟练列举,“症状应该出现很久了,患者有很严重的胃溃疡,又长期饮酒,引起胃出血,现在又服用过量安眠药——”
“八个小时睡眠。”
医生直接看向孙玉河问的,孙玉河张了张嘴:“他——”他极力回忆,“他是经常疼,但没有、好像……我不知道他吐没吐过血。”
“一小时日晒。”
胃镜结果出来,医生问:“他之前是不是有持久性的腹痛,有没有呕血的症状?”
“中年没有啤酒肚。”
孙玉河急火攻心,眼前发晕,服务生识相地闭了嘴。
“老年不花眼。”
“他直接就上楼了啊,我们都以为他是累了要去休息,谁知道会、会——”服务生一撇嘴,又小声说,“何况以前这样的时候也都没问过……”
她一本正经地叙述着,许辉听了一会儿,终于嗤笑出来,笑着笑着便偏开了头,手掌按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不出的心恸。
“提前回来你不会问问?!”
他知道她在尽力逗他开心,让他放松心情。
“我怎么知道!辉哥没走多一会儿就提前回来了。”
白璐:“你笑什么?”
服务生受无妄之灾,为自己辩解。
许辉深吸一口气,用低缓的声音说:“……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不是去看音乐剧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璐没有应声。
医生走了,孙玉河垂下头,手遮住眼,后背湿成一片,随即又向服务生发狠。
“我知道。”许辉还偏着头,白璐只能看见他的手和柔软的黑发,“跟我在一起很累……虽然你们谁都没有说过。”
医生的回答还是那句:“要做进一步检查。”
白璐:“你——”
“怎么样?他有没有危险?”
许辉:“陪我半个月吧。”
几个小时后,慌张的孙玉河赶到医院,看见白璐都没工夫理会,逮住医生就问:
白璐看着他,许辉转过头,目光清淡而平静。
白璐的神情太过阴郁,但医生依旧保持着严谨的说话风格,一句不肯多说。
“半个月,行吗?”
“现在患者处于深昏迷状态,全身肌肉弛缓,反射消失,要马上安排洗胃。”
她本来想问为什么是半个月,半个月后他想做什么,可看着他的样子,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开口。
医生站在她的面前,面容和声音都极为模糊。
他跟之前不同了,用脱胎换骨形容也不为过,虽然现在还有些懵懂,但他的骨血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坚固、浓稠。
初步检查为重度中毒。
他会逐渐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
她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把他困在一处。
她一字不落地听着医生的话,又觉得声音只是过了一遍耳朵,根本没有进入大脑。
于是她只说了一个字:
抢救、检查、化验……
“好。”
“我钱带得可能不够,你叫人拿钱来。”白璐声音低沉,转身往医院里面走。
静了两分钟,许辉低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嘴唇紧闭,手握着笔,字不知是写出来的还是抖出来的。
白璐:“说吧。”
服务生来到白璐身边,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老板会忽然想不开,他本能地想跟白璐说话缓解紧张情绪,可白璐完全没有要闲聊的迹象。
他冷着脸看过来:“你到底几月几号出生的?”
“我已经通知孙哥了,他在滨江那边接人,马上往这赶,让我们先看着。”
白璐:“……”
一起来的服务生不停地打电话,白璐在外面填写信息。
“四月四。”
人被送进急救室。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