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没有信任,真心也不值钱了,许多话说了也是徒增猜疑,平添嘲讽。
“周六我们班在你店里聚餐,黄心莹说可能要借厨具用。”
早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讲过《狼来了》的故事,温言细语地告诫孩子失去信任的可怕。
许辉点点头:“知道了。”
白璐本想劝一句,让他不要酗酒,可开口前的一刻,她又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口吻和身份说出这句话来。
转身离开,手随意插在裤兜里。
他转过头,等着她说话。
他肩膀消瘦,背影单薄,白璐看着看着,忽然脑子一热,站起身,冲他大喊了一声:
“许辉。”
“许辉!”
许辉把烟扔了,起身要走。
他站住脚,回头。
“对不起。”她知道无力,但也只能这么说。
“你别再喝酒了!”
其实她道过歉,在那个烟花灿烂的除夕夜,可现在都不重要了。
逆着喷水池微弱的光,白璐看不清楚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你两年的时间里都没有跟我道过歉,现在说这些,觉得有用吗?”
那一声吼让白璐头脑通畅起来,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回忆挤进脑海。
许辉弹了弹烟:“两年了。”他的声音比起从前低哑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也跟酒有关。
两年前的过往,他的笑和眼泪,还有几天前,孙玉河大声说的“他现在过得很好”,糅杂着此时苍白的脸色、刺鼻的香水、清瘦的剪影……
顿了顿,白璐没有详解:“总之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
最后的最后,时光凝固,所有一切都化成了那个无声的电话。
“哪样?”许辉开口问。
冰冷天地间,一声浅浅的呼吸。
火焰在余光中一亮一灭,白璐接着说:“我还没正式跟你道过歉,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白璐回想当初,也觉得有些难以出口,“我做得太过分了,一开始我没想过会是那样。”
挣脱过去?过得很好?
许辉缓缓动作,掏出一支烟点燃。
不对劲吧。
“……许辉,两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许辉,你弟弟——”
开阔的视野能稍微舒缓她的紧绷感。
“行了。”他很快打断白璐,语气平静,“阿河跟你说的?”微不耐地蹙眉,“……有病。”
白璐抿嘴,不待他笑完已经转回头,望着远处的喷水池。
他心有怨恨,白璐想,他不甘心就这样相信她。
许辉听了话,哼笑一声。
许辉又点了根烟,看向白璐,说:“人已经走了,没必要说什么了。”
她看向他:“你是为了我来的吗?”
白璐凝视着他,许辉接收到她的目光,冷笑一声,道:“你该说的不是已经说完了吗,还是——”头微微侧过,挑眉,“没说够?”
还是那句话,再坚持一下。
白璐嘴唇轻颤,还好夜色挡住了。
不说清,见面就没意义。
“你恨我。”手在身旁紧握,白璐对许辉道,“你怎么才能咽下这口气?”
心里这样想着,手却已经做好准备,紧握成拳。
许辉冷淡地看着她,半晌,不屑哼笑,转身离去。
白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她说不出口——她已经被羞辱过一次了。
他走后很久,白璐才回过神,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渗了薄薄一层汗。
许辉:“你觉得呢。”
周六没人喜欢早起,男生被班委强制抓了几个当劳动力,搬菜搬物品,好在许辉的店离得近,过条马路就是了。
“你为什么来杭州?”
大清早睡不了懒觉去扛白菜,谁都不乐意,有人跟班长黄心莹抱怨,黄心莹一句话堵回去:“那女生来搬,你们做饭呀?”
终于,白璐问了一句:
为了图方便,大家决定只包白菜猪肉的饺子,饺子皮是在超市买的现成的,馅要现做。
现在这种毫无腹稿就坦诚相迎的局面,让她坐立不安。
白璐寝室是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了店里,屋里已经去了十几个人了,门口黄心莹在做卡片,看见白璐她们进来,一人手里发了一个。
对白璐而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划在一定范围之内的,但凡要涉及更深层面,必然经过谨慎考虑。
“喏,晚上做游戏用的,匿名在上面写东西。”
她不习惯这样的交流。
老幺问:“干吗的呀?”
白璐胸口发沉。
“整人用的。”
许辉淡淡地说:“你叫我出来,就是坐着的?”
“写什么?”
可时间太紧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随便,到时候做游戏挨个上去抽,抽到什么就做什么。啊!别写太过分啊,跳楼自焚什么的就算了。”
如果把生活当作题目,那此时的情况一定是道大型证明题,需要极其细致的分析才能梳理出答案。
纸片拿在手里,白璐往里面房间走。
又静了一会儿。
这是个套间,里面的房间有张双人大床,搬完东西的男生在屋里看电视吹空调。
白璐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皮姐她们也进来了,众人放下包,去洗手间帮忙洗菜。
“……什么?”
太阳落山,屋里炸开锅。
他听都听不清楚。
空调调到了最低,还是热,外面切菜的、门口做道具的、屋里玩牌的、厕所拉屎的……所有人都一头大汗。
手指叠在一起,白璐低垂着头,说:“别再喝了。”
女生大多在忙活饺子。
白璐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瓶瓶罐罐,4.9%的奥丁格啤酒……
做饭啊,多好的表现机会。
他不可能把香水喷成这样出门,除非——
会做的贤惠,不会做的可爱;从容的人成熟,手忙脚乱的也惹人怜惜。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品位的人。
不论如何,只要你来,总能找到自己的一方席位。
许辉是个讲究的人,或许这是有钱人的通常特点,不管看着再邋遢,他的吃穿用度还是比一般家庭出来的孩子精致许多。
白璐和老幺在后场帮忙分盘子,老三和皮姐在前面弄饺子馅。
白璐微微侧头,看见许辉眼角发红,唇色浅白,眼睛没有神采。
没有人有完整的经验,女生们几乎人手一个手机——查饺子馅的做法,最后葱姜咸盐花生油,每样调料都没浪费,倒了一整盆。
她知道他用香水,上一次她也闻到了忍冬的味道,只是那次清雅淡然,没有这一次这么浓烈,浓烈到刺鼻。
筷子和不开,皮姐洗干净手,一撸袖子:“都让开!”
味道太浓了——许辉身上。
一爪子伸进去,开始人肉搅拌。
一入座,她就感觉到不对劲。
几个女生捂住嘴:“啊——”
他坐在椅子正中央,而且没有让开的意思,白璐看了看,只能挑空大些的左侧坐下。
皮姐瞪过去:“啊什么?!”
“坐吧。”许辉说。
女生赶紧说:“皮姐牛,快点拌匀了,等会儿包饺子来不及了。”
白璐没有看表,她知道自己没有迟到,但她也不想跟他辩解。
男生还在旁边起哄:“就是啊,饿死了啊。”
“哦……”他真的是刚刚注意到白璐,“你来晚了。”
“喊什么喊!再喊来吃生的!”
白璐叫他,许辉反应有点慢,仰起头。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出来,发丝没有完全吹干,尚有重量,垂在额际。
磨磨叽叽两个小时后,饺子终于包完了。二十几个女生成功包出了二十几种风格,千奇百怪,不胜枚举。
“许辉。”
这个时候屋里的人基本已经饿疯了,一个小小的电磁炉周围围了三圈人,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期盼的表情如同难民。
白璐走过去,他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长腿微张,弯曲的腹部隐约能看见金属的腰带扣。
谁也管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饺子出锅即被分光,差不多三百个饺子,瞬间被瓜分干净。
他的身形在夜色里,格外好辨认。
外面天黑透了,屋里的气氛却越来越热。
许辉垂着头,看不清脸,可白璐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吃完饭的同学济济成堆,聚在一起各玩各的。店里接过不少类似的活动,是以准备得十分周到,各种桌游骰子都有,扑克牌更是叠了高高的一摞。
椅子旁是浓密的灌木丛,夏夜有虫鸣叫。
白璐寝室四个人来到屋子边贴近空调的地方,直接坐到地毯上,打算玩牌。
他坐在雕塑后面的一条椅子上,手臂张开,搭着椅背。
“哎哟——”皮姐体型庞大,坐下费了不少力气,她伸手拿来一堆扑克,“玩点啥看看。”
白璐来的时候,许辉已经到了。
“红K?四冲?还是打娘娘?”皮姐嘴里嚼着口香糖,忽感旁边落了什么,转头,被惊住,不由自主地来了句,“你谁?”
校门口的广场后人很少,有一个小型的喷水池,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金属装饰雕塑。这里地界开阔,灯光暗淡,偶尔会有些闲聊和散步的人经过,彼此错身,互不相识。
白璐三人也在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写完之后,她合上书,背包离开。
一个男生,瘦瘦小小,长相清秀,不像是店里的服务员,有股学生气,可又不是本班人。
“两人之间,最后犯错的那个永远低人一等。”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学姐们好。”
最后一刻,白璐在英语参考书上飞快写了一句话,泄气一般,力透纸背:
皮姐眼睛瞪大:“你谁?”
败亡在所难免。
男生打完招呼也坐下了,因为旁边的皮姐体格实在健硕,男生伸不开腿,就干脆像小姑娘一样并腿坐着。
这种感觉有些像去考一个肯定不会通过的测试,或者参加一场注定不会胜利的战争。
皮姐看着,下巴都要落地上了:“你——谁?”
她紧张了。
白璐被皮姐逗乐了,把牌拿过来拆了:“哪个学院的?”
周三,她在自习室里坐了一个下午,最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
男生挠挠头,笑呵呵地说:“新媒体。”
这不是她常有的状态,调节了三天也没有成功。
“哟。”老三挑眉,“我们直系啊,你怎么来这了?”
她处在一个纷乱复杂的状态里,脑子里干涸一片,时不时地胸闷气短,焦躁不堪。
男生说:“我跟张晓风学长都是团部的,他邀请我来玩的。”
周一到周三,白璐一节课都没听进去。
皮姐斜过头看后面大刀阔斧塞饺子的团支书,又看了看并腿而坐的清秀学弟,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伴随着点头,长长地啊了一声。
对大三的学生来说,聚餐远比考试吸引人。还剩一周时间,数学课代表就已经开始计算要买的肉和菜的比例了。
学弟看着她的眼神,开始还没懂,傻笑来着。笑着笑着就顿悟了,脸瞬间变得通红,额头冒汗,使劲地摆手。
“好嘞。”黄心莹一拍手,“聚餐费用一个人五十块钱。”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种!”
的确没道理拒绝,白璐点头:“嗯,我们四个都去。”
皮姐眉毛高高扬起:“啊……”
黄心莹又看回白璐,眼神里有明显的疑惑。
学弟百口莫辩,皮姐哈哈大笑,拍他后背,劲道太足,险些把他拍趴下。
皮姐心里也是想去的,她不知道白璐为什么犹豫,但秉承着517一致对外的管理理念,皮姐没有马上表达看法,一张淡定脸:“室长,全听你的。”
“开玩笑啦。”
此时听到许辉的名字,白璐心里说不出的感受,黄心莹见她停顿,马上说:“你得来呀,你们不是跟他的店有合作,不去怎么能行?而且很好玩呀,我们自己做饭,包饺子!怎么样,来不来?”探头进去看皮姐,“皮姐,一起来嘛。”
白璐看了一眼学弟,然后笑着低头洗牌。
“是的呀,就在许辉的店里。”黄心莹说,“房间我都看好了,最大的那个。”
加了学弟一起玩,其间白璐去了趟洗手间,老幺跟着:“室长我也去。”
“聚餐?”
洗手间里,老幺跟白璐说:“小学弟被皮姐逗得好好玩呀。”
“来跟你们说个事。”黄心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班里在统计聚餐人数,你们寝室参加吗?”
白璐笑着说:“你问问学弟多大,搞不好比你大呢。”
白璐说:“怎么了?”
老幺一扬眉:“那也是学弟。不知道怎么会来我们这玩呢。”白璐宿舍平日低调,并不是什么热门寝室。
白璐转头开门,黄心莹穿着浅色吊带裙子,头发高高扎起,露出宽亮的额头,因为天气热,脸上透着隐隐的红。
白璐在水池边洗完手,甩了甩水,冲老幺勾手指。
“寝室长?璐璐?在不在?”是黄心莹。
老幺乖乖凑过来,白璐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早上上自习的路上,总有人盯着皮姐看吗?”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被敲响。
“哎?有吗?”老幺惊讶。
白璐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没有,就照这个弄吧,明天我去——”
白璐:“有呀,被皮姐喊过几次,不过她大大咧咧的,应该也没有印象了。”说着啧啧两声,“可怜的小学弟。”
“海报他们看完说什么了吗?”
“我也没有印象呀。”
“没什么。”白璐低声说。
白璐笑笑,老幺发现新大陆了一样:“你怎么注意到的呀?哇塞!那他岂不是——”
皮姐感觉有点不对,摘了耳机:“怎么了?”
白璐手指放在嘴边:“小声点。”
白璐无声地点点头。
老幺兴奋地使劲点头:“好的好的!”
“室长回来啦。对了,咱们硬盘没有忘在店里,我在你桌子上找到了。”
手放在门把上,刚一拉开,就听见黄心莹一声大叫:
白璐性格内敛,平日不太会以这样的力度推门,皮姐从电脑里抬起头,看向后方。
“男神!”
一切都与平常一样。
白璐手一顿,看见门口进来一个人。
皮姐看韩剧,老幺听歌翻漫画,老三照例出去跟大刘约会。
或许是知道要来跟客人一起玩,许辉今天多少打理了自己。
寝室门被推开。
他的“打理”和“不打理”相差并不明显,只是体现在一些小小的细节上。比如熨过的衣裤,边沿干净的鞋子,精致的腕表,还有清淡的香水……
白璐低声说:“周三,晚上七点,我在广场后面的喷水池等你。”
至少来前没有喝酒,白璐看了两眼,拉着老幺回到皮姐身边。
依旧没有人回应。
“我去啊……原来已经这么熟了。”老三靠在墙边,看着许辉在男生堆里坐下,不止黄心莹,班里不少人都去跟他打了招呼,许辉笑着一一应对。
“我们谈谈。”
黄心莹在许辉旁边说:“等你好久啦!”
没有人回应。
“不是说八点?我还早到了。”
隔着一道门,白璐开口:“你在里面吗?”
黄心莹到后面拿来两瓶洋酒,说:“我刚去水吧买的,玩游戏喝吧。”
“许辉。”
“朗姆。”许辉拿过一瓶,对黄心莹笑着说,“拿它玩游戏,几个你够的?”
白璐转身之际,铃声断了,被屋里人掐断的。
黄心莹疑惑地睁大眼:“啊?”
走都不用走,就在身旁的房间。
旁边另一个班里经常出去玩的男生看见,嚷着说:“要兑的啦,直接喝你完蛋了。”
下一秒,铃声响起。
黄心莹哼了一声:“怎么就完蛋了,我酒量好得很!”
强烈的预感告诉她,若不对那通电话做出回馈,她的心将永无宁日。
男生还在挤对她玩,许辉拎着酒到门口,似乎喊了什么人。
白璐,再挺一挺。
过了一会儿有人送来一桶冰块,还有一瓶水。
对于朦胧的一切,她只能猜谜、试验,把焦虑和不安狠狠压住,不停地对自己说:
黄心莹好奇地凑过来:“什么呀?”
她不知道他换没换号码,不知道他关没关手机,也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出现。
“青柠水,我帮你们兑吧。”
为了不错过任何声响,连呼吸都屏住了。
“柠檬呀,多酸啊!”
按了通话键,白璐顺着走廊前行。
许辉笑笑:“女生多吃点酸的有好处。”
她拿出手机,垂在身侧,连屏幕都没有看,快速拨出十一位号码。
旁边人听见哄笑起来。
电梯直达十二层,楼道里安安静静。
兑好酒后,男生们拉开架势玩骰子。
你听见了吗?
玩法简单,一对一,输的人喝一杯。
白璐,他在向你求救。
许辉不是张扬的性格,但是依旧有强烈的吸引人的点在,玩着玩着,不少人就围过来看着许辉这一对。
白璐细细分辨,听出那是两年前的自己。
许辉和张晓风都坐在地上,摇完骰子,两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分别盖住自己的。
只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轻轻对她讲:回去,帮帮他,求你了。
许辉挑挑眉:“你先吧。”
一万个声音在耳边咆哮:走,快走快走,不要管!这比任何一次都要艰难,插手是活受罪!
张晓风眯起眼:“两个四。”
心底两股力量在拉扯,最后竟然挣扎出撕裂般的感觉。
许辉:“三个五。”
脚像钉在地上一样,艳阳炙烤,白璐的心攥在一起。
张晓风又眯眼:“嗯……四个四!”
她也没有再打回去。
许辉:“开。”
白璐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如何考虑,没有上早课,躲在体育馆里,静静地过完这半小时,直到对方挂断电话。
张晓风三个骰子都是四,许辉三点分别一二三。
那一通无声的电话,打了半个小时。
“再来!”
事后回忆,她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呼吸,或者干脆是风声,只是那个瞬间,她被一声似幻似真的呼吸拉住了。
一轮一轮又一轮。
在她以为是恶作剧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好像听到手机里的一声呼吸。
“两个二。”
接通后,手机里一直没人说话,白璐连续问了好几句也没有问出什么。
“三个三。”
她拿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地点显示是广州。
“五个六!”
走到操场和体育馆中间的地方,白璐的手机响了。
“开。”
十二月份,已经进入期末复习阶段,老师每天飞速地划着知识点和考试范围,学生们上课热情空前高涨。
“啊!”
风呼呼地吹,人也懒得说话。
兑过的凉爽淡酒,依旧喝得张晓风面带红光,一条腿不老实地抖着。
大清早,她跟随着上课的大部队,往教学区走。
“五个六!”
白璐怕热不怕冷,冬季里穿得也不多,只是脖子上围了一条厚厚的围巾,显得有点笨重。
“开。”
杭州的冬,屋里屋外一样冷。
“啊啊啊啊啊啊!”
相反,她眼前是另外一番景象。
周围人越来越多,大家看着好笑,气氛高涨。其实许辉不是没输过,只是太过漫不经心,输了好像没输。
可她并没有感觉到热。
他掏出烟,点了一支,往后靠着笑道:“太菜了啊你。”
九月的杭州,蒸炉一样。白璐从大厦里出来的一刻,头晕眼花,身上出满了虚汗。
“张晓风可喝了不少了啊。”老三透过人缝,小声说。
这次,白璐没有应答。
白璐他们玩完了牌,一边吃零食一边休息。
孙玉河根本来不及再问,白璐已经拿着东西走了,他只赶得上跑到走廊里,对她喊:“你别找许辉了!听见没有!”
老幺说:“是啊,我看他都喝了快二十杯了……会不会醉啊?”说着,撞撞旁边的白璐。
“我知道了,谢谢你……”
白璐正在收拾玩完的牌,黑桃红桃方片梅花,从A到K归类整理,被老幺碰了一下后,她放下牌,似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对老幺说:“帮我也拿一杯好吗?”
白璐没等他说完,已经验证了答案,她轻轻点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酒?”
孙玉河的眼睛睁大了:“你怎么——”
“嗯。”
白璐还看着他:“去年冬天,十二月七号。”
“为什么喝酒啊?”
孙玉河愣住了。
“有点渴,想喝点凉的。”
“是不是去年冬天?”
“行。”老幺过去,抽了个纸杯,倒了一杯酒回来。
白璐凝视着他,那种表情让孙玉河觉得,她的话远比他要说的重要得多。
“谢谢。”白璐拿过酒,一饮而尽。
白璐转过身来,孙玉河戛然而止。
“啊,你怎么喝这么快?”老幺刚刚坐下。
孙玉河皱眉:“跟你有什——”
“没事,酒不浓。”白璐说。
“什么时候死的?”白璐头垂着,“他弟弟。”
“张晓风喝了那么多呢。”
“什么?”
“不要紧,上次聚会他跟导员呛了半箱,那酒可比这个狠多了,这种浓度的他再喝二十杯也不会有事。”白璐把杯子放到一边,又说,“只不过他喝酒上头,看着吓人……每个人喝酒的反应都不一样。”
白璐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轻到孙玉河根本没有听清楚。
“那也喝太多了……”老幺小声嘀咕,“不过许辉真不愧干这个的,玩骰子好厉害。”她佩服地说,“他才喝了三四杯。”
“什么时候……”
三四杯……
“所以我告诉你,给我离他远——”
白璐透过人群,看向许辉的方向。
“前两年他一直在别的地方干,赚了钱,今年才来杭州开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但我劝你别自作多情,阿辉现在过得很好,也不缺女人。”孙玉河斜眼看白璐的背影,“除了有眼无珠被某人骗了一次,所有女人都对他没的说。
男生们都抽着烟,张晓风终于被换下来了,另外一个桌游高手上场,跟许辉玩得有来有回。
孙玉河:“阿辉跟之前不一样了,他已经离开家,已经从过去挣脱了。
好不容易连输两次,许辉在众人哄笑声中拿起酒杯。
走廊一瞬间变得空洞,阴湿的风刮着骨头,像是要把皮也一同扯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与她的视线从某一细微的角度碰到一起。
耳边突然响起嗡鸣,风在肆意大笑。
许辉的笑在那个瞬间被手中的凉酒熏得有些冰冷。
“阿辉弟弟死了。”
他仰起头,酒极快速地入了喉咙,同时也错开了视线。
还剩一丝丝缝隙的时候,孙玉河的声音传过来:
“玩游戏啦——”快九点的时候,黄心莹在屋里大喊,又去里屋叫人,“别看电视了!玩游戏玩游戏,快点都出来!”
一脚踏入微凉的廊道,她的心也冰起来,与身后的玻璃门一样,缓慢而自动地慢慢扣紧。
所有人聚集一圈,就算客厅再宽敞,此时也不免显得拥挤。
孙玉河站着,白璐从他身边绕过去,推开水吧的门。
没有那么多沙发凳子,男生表现出风度,让出位置,纷纷坐在地毯上。
孙玉河静默,白璐:“说完了?那我走了。”
许辉跟张晓风坐在一起,两人在视觉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张嘴有点意外,嗓子竟有些哑了。
张晓风喝得满脸通红,许辉则是煞白一片。
白璐点点头:“知道了。”
黄心莹的嗓门做主持人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扯着脖子喊半天,总算在嘈杂的环境中讲明白游戏规则。
孙玉河伸出食指,指着她的额心:“老子告诉你,阿辉想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没人管得着。我不管,你更不配!”
兑完的酒还有很多,班委觉得不能浪费,第一个游戏就要把酒消耗光。
胸腔空荡,听得见每一声心跳。
“第一项游戏很简单!大家看我手上的牌!”黄心莹高举着扑克,大声说,“等下每人发一张,留一张给庄家,庄家拿到牌后根据自己的点数,决定叫大还是叫小!然后下面的人可以选择跟牌或者放弃!”
白璐转回头。
黄心莹从牌里抽出一张,示意说:“比如庄家如果拿到这张梅花10,决定押大,那下面的人就可以开始选了,如果有人抽到2、3这种小牌,觉得自己肯定比不过庄家,可以选择放弃,放弃喝半杯!剩下的人全部跟牌,赢的不用喝,输的喝一杯!”
他恶狠狠地骂:“贱人!”
说完又补充一点:“以上是对男生的,女生量减半!”
孙玉河手下动作不轻,把白璐的脸微甩到一边。
几十人一起玩的游戏,毫无组织纪律性,乱七八糟,前几轮还能清楚一点,后面完全是瞎玩。
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人,却让孙玉河感受出一股阴冷的倔强。
白璐寝室四个人都不高调,很容易被淹没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下,不可能所有人都被照顾到,人们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几个人的身上,比如班里的活跃分子们,还有许辉。
白璐的脸很小,事实上,她整个人都很娇小,细细的眉,小小的唇,尖尖的下巴。
那边喊声震天,掐着脖子灌酒,这边白璐低声问老幺:“还行吗?”
孙玉河走到白璐身前,白璐头低着,被孙玉河的手粗暴地扬了起来。
第一轮517寝室除了皮姐都押输了,白璐正好口渴,把一杯酒喝光了,一不留神,发现老幺也喝了半杯。
白璐没动,孙玉河一脚踹开旁边的椅子。空旷的环境里,椅子倒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老三推她:“你咋那么实诚呢,喝不了还喝?”
“你敢不敢转过头让我看看?”
老幺有点委屈:“不是输了吗?”
脚步声渐渐逼近,孙玉河的声音紧紧贴着她。
老三:“输你就喝啊,谁也没看着你,你喝点饮料意思一下就行了啊。”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楚楚可怜……心里狠得跟狼一样,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老幺没怎么喝过酒,反应比较强烈,皮姐过来:“还行不行啊?”
“你把我们当猴耍是不是?
白璐看着皮姐:“学弟呢?”
“我都知道了,你真的敢啊!
“走了,回去写作业了。”皮姐抻了抻衣服,拍拍自己的肩膀,对老幺说,“来姐这,别靠着室长,她肩膀干巴巴的,你也不嫌硌得慌。”
白璐站在水吧的门口,走廊的风吹过,带着楼道里潮湿的水汽。她指尖冰凉,等着孙玉河接下来的话。
白璐扶着老幺:“你觉得怎么样,要不我带你先回去吧。”
今天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老幺摇头:“没事。”
那继续。
皮姐撇嘴说:“室长,你太小题大做,咱幺儿好歹也快二十了是不是,就得一步步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还没完?
老三哎了一声:“没错,所谓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喝酒吃肉,你总不能让她天天喝AD钙奶。”
白璐停下脚步。
皮姐跟老三一唱一和:“第一次喝酒都晕乎,慢慢练就好了。”
“……站住。”孙玉河低沉地说。
白璐笑笑,直身坐回去:“没有那么好练。”
步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果决,白璐抬脚往外走。
“怎么?”
她深呼吸一下,低声说:“好,你们不想见我,我尽量不出现。”
“酒量没那么好练。”白璐听着身后黄心莹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叮当的碰杯声,若有所思地说,“能不能喝,天生注定的。”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白璐又松开了。
不管是玩法还是闹法,总之奏效了,几缸兑好的酒很快见底。
白璐反射性地握紧手里的海报。
所谓酒后吐真言,屋里气氛热烈,一群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畅所欲言。
“不是不想见你‘们’。”孙玉河意味深长地说。
白璐转头,看见许辉趁着空闲工夫,靠坐在电视旁的墙壁上抽烟。
“我负责。”白璐顿了顿,又说,“你如果想让黄心莹管也可以,但她的课程跟我们几个不一样。我们选了课就一定要跟到底,你要是不想见我们——”
老三也看见了,小声说:“可能觉得无聊了吧,还是玩累了,你看他脸好白。”
孙玉河打断她:“你们那个什么模块课是你负责吗,还是黄心莹负责?”
白璐不可见地摇摇头,自语般地说:“他在醒酒……”
许久之后,白璐浅浅地嗯了一声:“那就这样吧,海报我会——”
黄心莹抱着一个小盒子从屋里出来:“来来来,都过来,玩下一项了!”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第二项就是下午刚进门时准备的,每个人匿名写的卡片。
她在某一个阳光直射的瞬间,想起了儿时的童话故事《小红帽》。她或许就是那个骗人的狼外婆,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到小红帽的屋子前,就过早地掀开了伪装。
众人磨磨蹭蹭回到中间。
白璐微微低头,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到孙玉河目光里的拒绝。
“这个就不用介绍规则了吧,我看看从哪开始抽呢……”黄心莹把箱子放到中间,点了一个男生,“就从你开始吧。”
在人生路上不算长,青葱年华里不算短。
“啊?!”男生夸张地喊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抽出一张卡片。
两年时间。
黄心莹一把抢过去,高声念道:
少男少女记忆力强悍,白璐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两年前孙玉河最后那几条短信的内容。
“女人卸妆,男人脱光!”
安静。
第一张就充满戏剧性,全班哄然大笑,旁边的男生直接上去扒他的衣服,被扒的男生叫苦连天。
孙玉河烟还在嘴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辉起身,离开了房间。
“许辉呢?”
白璐转眼,皮姐和老三看得起劲,老幺闭着眼睛休息。
不知是不是烟草让他彻底清醒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游戏吸引,白璐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
白璐卷起桌面上的海报,看向孙玉河。他的目光比起刚刚,锐利许多。
门开了一道缝隙,白璐看见许辉的背影进入了水吧旁的房间。
啪的一声,孙玉河在旁边点了一支烟。
已经快十点了,大学宿舍都有门禁,除了包宿的,剩下的都走得差不多了,所以走廊里很静。
脱离月光与夜色,这里当真有如老幺所说,宁静而清新。
白璐来到水吧,一个小服务生正在偷闲玩手机,看见有人来了,问道:“小姐需要点什么?”
皮姐走了,空荡荡的水吧显得格外安静。
“请帮我拿杯温水。”
“那我先走了!”皮姐跟孙玉河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啊,真的是火烧眉毛了。”
“温水?”
白璐点头:“你去吧,等下东西我拿回去。”
“嗯。”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那个……室长……”
虽然感觉奇怪,但服务生还是倒了杯温水给白璐。
皮姐顿时坐立不安。
旁边的房间没来得及上锁,白璐推开门,毫不意外地听见了洗手间里传来的呕吐声。
“啊?!”皮姐惊呼,“我下了一晚的韩剧都在里面啊!下午开会我就指望它呢!”
一声接着一声,让听的人不禁去想那脆弱的内脏究竟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折磨。
白璐低声说:“我想起来,昨晚我们的移动硬盘好像忘在宿舍楼下的印刷店了。”
空荡的屋子里没有开灯,白璐站在门口,听着他把胃里东西全部吐光,到最后只能干呕酸水。
白璐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皮姐转头,看向白璐:“怎么了室长。”
白璐反手关门,来到洗手间门口。
“皮姐。”
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酸味。
“印刷的话我们是打算大海报印五十份,小——”
许辉撑不住了,扶着马桶跪在地上,她看见他的背上明显的脊椎轮廓。
“行。”
许辉吐完,冲了马桶,从地上站起来的一刻没能掌握平衡,向后仰,白璐下意识地托住他。
“那就这么定了?要是定下来的话,我们就去印刷了。”
许辉转过身。
因为海报很大,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白璐站在桌前,听着皮姐跟孙玉河的谈话。
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难受里缓过劲来,反应了好一会儿,赤红的眼睛才慢慢聚焦。
“他不管,我定就行了。”
白璐把杯子拿给他,低声说:“热水,你喝一点。”
皮姐问:“你老板呢?让他也看看。”
许辉斜眼,又转回头,一动没动。
孙玉河不懂海报设计,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只觉得画面的冲击力和色彩都很好,便点头同意。
白璐小声说:“你酒量那么差,为什么还喝那么多?”
他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穿着背心短裤,脚上是拖鞋。
许辉冷冷地看着她,似醉似醒,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因为时间还早,店里人很少,皮姐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才把昏昏欲睡的孙玉河从十二层弄下来。
白璐尽可能当成没有看见,又劝他,“你喝一点热——”
周六上午,白璐准备去许辉店里。皮姐难得地起了大早,说要一起。
“滚。”
第三次交上来,总算满意了。
许辉的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石磨砺过。
小师妹捂着脑袋:“人家开玩笑的啊。”
他以前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
“你还敢乱弄!找抽是不是!”
白璐没有动,手握紧杯子。
“没啊。”皮姐说,“不过她看的书多,什么都知道,杂家一个。”说着才反应过来,抬手敲师妹的头。
许辉头脑昏沉,指着她:“……你要不要脸?”
第二次师妹带着图亲自来到寝室,白璐花了半个小时跟她讨论,最后挑出几个需要改的点。事后师妹偷偷问皮姐,你们那个寝室长是学过设计的吗,感觉好专业啊,都不敢乱弄。
白璐深吸一口气,又说:“你喝点热水。”
第一次很快上交,皮姐拿给白璐看,白璐只看了一眼,就让皮姐去问师妹到底想不想做,不要浪费时间。
许辉忽然发了疯一样,抓过水杯,往地上使劲一摔。热水划出一道弧线,洒在白璐脸上、身上,最后一声脆响,杯子摔碎了。
许辉店铺的海报和易拉宝是白璐和皮姐负责的,因为当初讨论的时候,许辉留下话说不要担心预算的事情,所以皮姐将这件事外包给了艺术学院一个专业的师妹来做。
倒没有烫到,水是温水。
还有学生自己的小团体,也会凑热闹招人。
水珠顺着小小的脸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其次是学生在外拉的赞助商,像饭店或者出国中介,只要有学校党部的盖章,运动会期间也允许进校园宣传。
许辉大步过来,拨开白璐的肩膀要出去。
最大的是通讯商,电信和移动不放过任何可以拉活的机会,面对面嘶吼,激情碰撞一万年也不腻。
她抵着门,没有让开。
运动会举行三天,是学校除了招新和美食节以外最热闹的时候,一条从生活区通往教学区的主干道上摆满了摊位。
许辉喝了太多酒,站都站不稳,被她轻易地挡住了。
大学的运动会与高中不同,不需要人人都到,每班凑齐二十几人就可以,一般是班委必须到,其他人自愿来。
他狂躁起来,却不知道该在哪用力气。白璐抓住他的胳膊,尽可能地让他安静。
距离运动会还有半个月。
“许辉!”
白璐被晃得前仰后合,可目光还落在啤酒的资料上,眼波流转,嘴唇紧紧地闭着。
许辉要推她,人又往后倒。
“这什么东西?我们在这痛不欲生,你还有心思查啤酒酒精度,你是不是想气死姐几个啊!”
“地上有玻璃,你小心点。”
“……奥丁格啤酒?”皮姐眯着眼睛念完第一句,顿时深吸一口气,掐住白璐肩膀,一顿晃。
撕扯一阵后,许辉又不发狠了,他头晕目眩地往后退了两步,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图片下面是介绍。
“你挡我在这干什么?我要去陪你班里的同学。”
皮姐把凳子蹭过去,看见白璐屏幕上的黄色罐子。
“你醉了。”
皮姐这边糟心,一转眼看见白璐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辉撇嘴笑,靠近白璐:“醉?醉又怎么样?怕我做什么?”
老幺:“毕竟帮忙了,咱们说了那么久都……”
“许辉……”
“让她说成我宁可不谈了!你瞅她那样……”皮姐一提黄心莹就咬牙切齿,“播院那个男的看来又没戏了,瞄上更好的了。明明自己发骚,还一副、一副……啊啊啊!”
“我想想。”许辉不以为意地皱皱眉,似是在思索,“哦……你寝室那仨,你最宠哪个?”
皮姐脑袋从被子探出来,发丝凌乱。
白璐咬着牙,许辉又说:“最胖的,还是那个最小的?”
老幺在旁边弱弱地说:“算了吧,不是谈成了吗?”
白璐没有说话,许辉靠得更近了:“你是不是怕我报复你?怕我干那些跟你一样的事?”
老三把包扔到桌子上,也有点生气:“真憋屈!”
这一次,白璐终于有所回应,她摇头:“不是。”
在跟黄心莹分开之后,皮姐回到宿舍,用两床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才大吼出声。
许辉使劲一挥手:“不是个屁!”
生意正式谈妥,皮姐却饱受打击。
白璐往后仰头,但没躲开,眼镜被扇到旁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屋里分外安静,脸上没有擦干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黄心莹笑着推他,许辉弱不禁风一样,随她的手晃动身体。
白璐浅浅吸气。
“行呀。”许辉轻描淡写地说,“劳你多帮忙了。”
许辉朦胧之间听见白璐低沉地说:“你要真的恨我,不甘心被我骗,想扳回一城,可以。”
他的笑在她的余光中呈现,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许辉被一把扯过。
是白璐的方向,也是黄心莹的方向。
抬头,细细的眉下,白璐的双眼意外的黑亮,衬着眼角下一颗泪痣,寒意逼人。
许辉动了动,松了松肩膀,侧头。
她抬起手指,戳自己的胸膛,异常用力,清脆的嗓音因为发狠而颤抖。
“许大老板,你觉得怎么样呀?”
“你想报复我,来!但我先说好,我比你能扛得多,你想赢,得下大本钱才行!”
黄心莹本来离许辉就近,看见孙玉河等着他拿主意,抬起小手拍拍他的肩膀。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醉成现在这样,他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孙玉河摸摸下巴,眼睛看向一直沉默坐在那的许辉:“哎……”
刚想说什么,胃里又一阵抽搐,他皱紧眉,反身去马桶边,又开始吐。
“当然啊!”黄心莹说服力奇佳,“我们是学校的王牌专业,资源不是其他院能比的,学校很多事情都是优先选我们,你跟我们合作没错。”
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孙玉河一听,稍稍有点动心的样子:“真的?”
到最后,许辉额头筋脉凸出,头晕眼花,神志越来越不清醒。
“喏你看这个,运动会。我正好负责组委会的饮料采购,我们要是合作的话,我应该能把这个项目签到这里,差不多两千的预算,虽然不多,但是可以在入场门口的地方放一个易拉宝,那几天人员流动量特别大,宣传效果加倍的。”
长时间的安静让他更难思考,甚至忘记了身后白璐的存在,半晌,终于醉倒。
黄心莹不愧在学校混得开,爽朗乐天,笑容宜人,把以白璐为首的四个人夸得天花乱坠,又把策划书从许辉手里借来,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到什么,眼睛一亮,指着说:
白璐将他拉起来,在身上翻到了钥匙,拖着人出屋。
孙玉河:“为什么?”
许辉看着瘦,可毕竟是个男人,白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弄到电梯上。
孙玉河抬头,黄心莹眼睛闪闪:“好不啦,选我们呀。”
十二层,他的房间是最里面那间。
黄心莹在旁边说:“选我们啦。”
屋里陈设简单,稍有点乱,沙发上扔着两件穿过的衣服。
孙玉河眉尖一抖,烟灰掉到裤子上,他低头去扑。
床上的被子叠起来了,上面有几张纸,白璐拿起来,是店里的进货单。她把单据整理好,然后把许辉拖到床上,盖好被子。
“是吗?”
屋子拉着窗帘,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帘子比那时的更厚重了。
白璐放下手上的饮料,不经意地看孙玉河一眼。
白璐觉得,可能不管白天黑夜,这间屋子都是拉着窗帘的。
“还没最终确定。”孙玉河靠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看着白璐,“不瞒你们说,这个礼拜啊……好多你们这个课的人来找,我都听混了,谁是谁都记不住。”
她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许辉。
许辉放下策划案,皮姐想问什么,犹豫之间黄心莹说:“你们已经定下来了吗?”
从那不健康的肤色多少能判断,他很少见阳光。
“怎么样?”
他睡得不踏实,眉头紧皱。
孙玉河的目光回到许辉身上。
但就算如此,他的容貌依旧俊秀,静静躺着,像是一幅陈旧的文艺电影海报。
皮姐眼珠子快翻出来了,团部聚会聚这来了。
该是多不好的经历,才会让一个这样的少年,不得不躲进沉默中。
“是啊。”黄心莹一仰头,看着孙玉河,“刚刚还在旁边屋子呢,团部聚会。”
明明起名为光辉,却与黑夜结缘。
白璐问黄心莹:“你也来玩吗?”
这样的环境太容易滋生罪孽感,白璐深深呼吸,余光扫到旁边的桌子。
皮姐三人都是直肠子,旁边坐着黄心莹,她们明显找不到话茬,只剩下白璐张嘴应对。
桌子上东西不多,有一盒舒乐安定片,还有一盒吃光了的胃药。
黄心莹一来,气氛明显不对了。
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锁着。
因为517寝室的几个人很少叫白璐名字,总是喊寝室长,加上白璐经常帮人点到占座,班里很多同学也半开玩笑似的跟着叫她寝室长。
白璐看着那两盒药,思索了一会儿,回身去床边,在许辉身上找到刚刚的钥匙串。
黄心莹点头:“当然啊。”揽过白璐肩膀,“寝室长啊!”
上面有一把小钥匙,白璐将抽屉的锁打开。
孙玉河看着黄心莹,说:“你们认识啊?”
里面是一个模型——《变形金刚》里面的人气角色大黄蜂,不是新的,很多地方都磨破了。
中间加不进去人了,黄心莹坐在白璐和许辉后面,手扶着两人的凳子,歪头看许辉手里的策划书。
模型受过摧残,右侧已经整个变形,不能站立。
“咦——好玩好玩。”黄心莹从旁边拉来椅子坐下。
看了一会儿,白璐把模型放回,重新锁上了抽屉。
白璐解释:“就是找店铺做宣传。”
白璐回到床边,蹲下看他的脸。
“嗯?”黄心莹似是来了兴致,“什么作业啊?”
她说错了。他没有报复她,他没有办法报复任何人,他所有的精力和所剩的力气,只够恨他自己。
白璐:“广告学模块课的作业。”
万千世界,每天多少恩恩怨怨繁琐尘事随风而去,留下罪孽折磨着善良而懦弱的人,永世不得安宁。
黄心莹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你们寝室怎么都在这里?”又看见孙玉河和许辉,“干吗呢呀?”
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
人已经走到面前,白璐转头,对黄心莹说:“你也在啊。”
白璐回头,看见孙玉河走进来。
“碧——嗤。”
“阿辉,112的酒钱你结了没,好像——”声音止住,孙玉河瞪着眼睛看着床边的白璐,眼神一瞬间冷下去。
皮姐似是打了一个喷嚏:
“你在干什么?”
“璐璐!”
白璐站起身:“没什么。”
太晚了,黄心莹水都没有买,直接走过来。
“我问你干什么!”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他喝多了。”
皮姐马上回头,一秒钟内心里默念三遍:
孙玉河扬起下巴,一字一顿道:“用你管?”
一个女生正走进水吧,本来只是想去吧台那买点喝的,结果眼神一斜,看见窗边的一桌,惊讶地睁大眼睛。
白璐无言以对,低着头说:“我先走了。”
皮姐回头——
“站住。”孙玉河挡在白璐面前,“我之前的话你没记住?”
老三翻出三角眼,往门口一摆,示意皮姐。
白璐没有说话,孙玉河:“我告诉你别找阿辉,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较着劲?”孙玉河斜眼,看见烂醉的许辉,冷笑一声,“这时候来献殷勤了,你装什么装!”
皮姐这边兴致盎然地解说着,忽然感觉对面的老三浑身一紧。
“他刚刚吐了。”白璐说,“你找点热水和醒酒药给他吧。”
皮姐老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
孙玉河一愣,随即更不屑。
许辉侧目,对皮姐笑了笑:“嗯。”
“哦,我还得谢谢你帮我们照顾他了?”
“这个宣传单的话,过一阵我们学校要举行运动会,连带着有不少活动,可以抓住那个时间点。”
他眯着眼睛看白璐:“哎,我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被这么骂还觍着脸来。”孙玉河指着她,“我告诉你,你不来他就不会这样。我要说什么你已经很清楚了。”
旁边的皮姐不时给他解释其中细节。
白璐一直不应声,让孙玉河脾气更大,骂道:“你听没听见,你个阴险的贱人!”说到气头上,他没控制住,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许辉手指纤长,一页一页翻过去,似乎看得很仔细。
白璐有准备,身体向后撤,躲开了。
皮姐刚好在跟许辉讲,许辉伸手把她的策划案拿了过来,说:“我自己看吧。”
孙玉河好像没有想到自己会动手,有点愣住,但嘴上并没有松:“你要再敢私下找阿辉,我就整死你。”
“其实玩起来都差不多。”孙玉河冲皮姐扬扬下巴,“你把你们那个什么策划跟他说说吧。”
白璐蓦然抬起头,孙玉河被她的目光震住了,就在他以为她要对他刚刚的动作追究点什么的时候,白璐却气势顿消,轻轻开口:“你多看着他点。”
“哎,吹牛吧。”
孙玉河不想跟她闲扯:“阿辉想干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不干涉。”指着门,“快点走!”
孙玉河笑着说:“你市面上能见到的桌游我这都有,信不信?”
白璐又说一遍:“盯紧他。”
孙玉河挑挑眉,皮姐在旁边问:“你们这有多少种牌啊?”
孙玉河不耐烦:“盯什么盯?你快点滚!”
许辉:“就是牌不太懂规则,教会就行了。”
白璐点点头,走到门口,又站住脚。
孙玉河:“能行吗?”
“孙玉河。”
许辉低声说:“让小方去了。”
她叫他的名字。
孙玉河看着他:“怎么出来了?”
孙玉河忽然有点紧张,看向她的背影。
手里拿着金黄的酒罐,许辉打开之后仰脖灌入,喉结上下滚动,一口气喝了半罐酒才放下。
白璐没有回头,低声说:“你要真的觉得我阴险,那就不要惹我。”
香水的味道很熟悉,他的喜好一直没有变。
回到聚餐房间,屋里已经快玩完了,白璐坐回沙发上,看了看,问:“老幺呢?”
他坐下的一瞬间白璐就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她有点迷糊,先回去了!”
白璐移开一点,给他腾出位置。
白璐点点头,她进门前把头发披下来挡住脸,可还是被坐得很近的皮姐发现了。
许辉脚下不停,拉开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哎!你脸怎么了,这边怎么有道印?”
皮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抽了一把椅子,夹到自己和白璐中间。
那是刚刚在洗手间里,许辉抡胳膊时手表剐的。
许辉走进来,老样打扮,从吧台抽出一罐啤酒,然后径直走过来。
老三听见,也凑过来:“哪儿?怎么了?”
“跟我没关系,我是来抱大腿的,厉害的是阿辉。大事都是他在管,我就是给他打杂的。”孙玉河不甚在意地说,“哦对了,旁边那屋好像是你们学校的人呢,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孙玉河说着,忽然注意到什么,看着门口方向。
白璐摇摇头:“没事,刚刚不小心挠到了。”
在座的都是一愣,皮姐笑得意味深长:“是吗?也没办法,长得越帅责任越大。店就你们两个人开的吗?看你们岁数也不大,真厉害啊。”
“挠?!你也喝多了啊。”皮姐推推她,“哎,阿辉呢?刚才也不见了。”
孙玉河说:“在,就隔壁屋,不过被人缠着脱不开。”
白璐没回答,对皮姐说:“你们两个玩,我先回去了。”
聊了半天,皮姐左右张望,装作不经意地问孙玉河:“阿辉今天不在啊。”
“不留啦?”
不好干求于人,皮姐她们都点了最贵的饮料。
“我有点累了。”
皮姐:“哟,这么一会儿工夫也不忘做生意,来,我看看你这都有什么。”
从大厦里出来,空气燥热,但是清新。
“喝点什么不?”孙玉河问。
回到宿舍的时候,老幺已经睡下了,白璐悄声来到洗手间,借着瓦数不高的灯,静静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痕迹。
再一次来到水吧,还是上次的位置。
扎起头发,拧开水龙头,水拂过脸颊。
“来吧,还在这边说。”
冰冷让疼痛缓解。
他不知道跟人玩了什么,满头是汗。
她再次看向镜子。
店里的人比上次多,十一层包了六个房间出去,皮姐又是微信又是电话,找了半天才把孙玉河从一间屋子里拉了出来。
没有戴眼镜,视线并不清晰,但一双黑眼却锐利异常。
皮姐这才开始吃东西。
没有入口,不被原谅——或许她现在经历的,他早早就已经体会过。
过了一会儿,白璐说:“好,等会儿我跟你们一起去。”
没有人能逼迫他人负罪。
“还说没有,你上午不还说晚上你不去了。”
我们承受的,都是应得的。
白璐低头:“没有……”
现在还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不要紧,我比你能扛得多。
皮姐瞄了白璐一眼,嗔怪地说:“你都不上心,光我们三个哪够,没有凝聚力,谈也谈不下来。”
运动会前一天,校园气氛格外微妙。
白璐:“等下不是还要跟人家谈事情,不吃东西哪来的精力。”
为了占据更有利的地形,各商各户虎视眈眈,各楼各院剑拔弩张。
皮姐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没胃口……”
但517没有这些忧虑,白璐的前期工作都准备就绪了,早在三天前,所有的海报易拉宝宣传单就已经印好,皮姐骑着自行车满校园跑,将海报贴在之前四个人一起踩过点的地方。
白璐指了指桌子:“我买了你喜欢的烧鸭饭,你先吃点东西。”
因为白璐寝室没有班委人员,所以运动会没人被强征当观众,三天连着十一长假,算是悠长的假期。
皮姐扶着白璐的肩膀,痛心地说:“你说我怎么一条裙子都没有啊,我还是不是女人啊!”
晚上吃完饭,寝室开会,讨论假期要干些什么。
“嗯。”
老三手指头一伸:“出去玩!”
“室长……”
老幺:“我们社团还要排练。”
皮姐大屁股在柜子外面晃来晃去,最后大叫一声,直起腰,头发蓬乱,眼珠溜圆。
老三挤对她:“你一个背景你总练什么啊。”
“干什么呢?”白璐把饭放到皮姐桌子上,“给你带的,先吃饭吧。”
老幺不满:“什么背景,我是负责道具的。”
当晚,白璐在食堂吃完饭,回宿舍的时候看见皮姐翻箱倒柜。
皮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又转身问看网页的白璐。
白璐放下策划案,嗯了一声。
“室长,放假出去不?”
“商量商量,今晚就去商量,我已经跟他们约好时间了,晚上七点过去。”
白璐摇头:“我不去,你们去吧。”
白璐看着打印出来的策划案,说:“这样弄的话,预算不会低,你们还是跟店里老板商量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这么多钱。”
“你天天宅寝室干啥啊,养膘啊?”
第二次去朝圣的时间在一个星期后,皮姐在得知竞争激烈后,又将策划案完善了一遍,添加了不少细节。
白璐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我八十七,不知道这位壮士体重多少?”
皮姐:“一边去!”
皮姐晃悠着腿,权当没听见。
老三在旁边插嘴:“或者共军的井冈山。”
白璐回头接着看网页。
皮姐如此解释:“如同菩萨的道场、基督的耶路撒冷、伊斯兰的麦加——”
皮姐闲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蹭过去:“你在看啥?……‘舒乐安定片’禁忌与不良反应。这什么东西,药?”
许辉的店铺名字未定,但是在517寝室里,它已经有了自己的代号——圣地。
白璐嗯了一声,皮姐惊讶道:“安眠药?你失眠?”
“谁知道呢。”皮姐垫着下巴,嘀咕一句,“看着乖,主意可正了。”
“看着玩。”
老幺说:“也行呀,之前学得多。她的雅思和托福分数都超高,可能是想出国吧。”
“蛇精病!天天查些稀奇古怪的。”
老三也看过去:“嗯,不过她去自习也很少搞专业,我跟她去过一次,在图书馆待了四个小时,她有三个小时是在干别的事。”
皮姐这边说着,门口响起黄心莹的声音:
“室长最近跑图书馆的次数更多了。”
“璐璐!在不在呀?”
聊了一会儿,皮姐扭头,看向旁边空着的位置。
皮姐一撇嘴,回到自己位置看韩剧,白璐去开门。
皮姐:“我觉得这店适合走装逼路线,比如夜色、天街……要不就来点欧美范,楼层不是高吗,就叫巴别塔得了。”
外面太热,黄心莹走得一头大汗,白璐给她倒了杯水:“怎么了?”
老三:“你给起一个。”
“我明天有事,不能坐看台,我们班队伍人不够了,你们有没有想来的?”
皮姐在一旁琢磨:“太淡了,不是我的菜。”
白璐转头看了一圈,屋里三人该干什么的干什么,没人搭腔。
老幺眼睛一亮:“哎,也行啊,很好听。”
这就是不想去了。
“拉倒。”老三听不下去了,一边往脚上涂指甲油一边说,“还忘忧,你怎么不让他叫四叶草啊。”
也对,大热天谁也不想在外面晒着。
老幺提议:“店装修得也很好看,要不起个清新的名字,比如忘忧啊、晴天啊。”
黄心莹拉着白璐:“璐璐——就第一天,后面就不用了。”
就店铺名称的问题,517宿舍连番开会讨论。
白璐虽然在同黄心莹讲话,心却在想别的事,近期她一直都在思索着别的事。
“没事,你继续吧。”
而且,明天早上她还得早起,把两个易拉宝搬到运动会场门口。
顿住几秒,白璐摇头。
黄心莹还在诱惑白璐:“我请你喝饮料!”
“……”
皮姐那边的凳子忽然传出刺耳的磨地声,屋里人都看过去,皮姐摆手:“哎呀,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咋?”
黄心莹接着求白璐:“璐璐——璐璐——”
皮姐从策划案里抬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期冀,闪烁着金光。
反正明天也找不到理由去他店里,白璐索性点头。
课上,老师在前面讲着PPT,白璐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想了想,她还是拍拍皮姐的肩膀。
“好吧。”
“呃……”王老师见各组情绪都这么高涨,便说,“你们要是私下协商不好的话,那就只能让商家选定了。这样也行,有竞争才有成绩,你们三个组都加油吧。”
黄心莹直接送了一个拥抱。
“那其他两个组……”王老师有意一指,皮姐马上大声说:“我们也起名!”
门一关,全屋人都拿手指头指着白璐。
皮姐在一旁咬牙切齿。
老三:“室长,你啊……你!”
王老师:“嗯,不错。”
皮姐:“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
另外一个组的女生说:“老师,刚开的,还没有店名的,所以我们组的策划第一项就是给这家店铺起一个合适的名字。”
白璐的心思完全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无奈地笑了笑,应付几句便坐回座位。
“哟,哪儿的店啊,这么多人想做。”
运动会当天,白璐醒得很早,下床的时候竟然发现皮姐也起来了。
王老师也觉得惊讶。
“你怎么不睡懒觉?”
“什么他的店,根本就是他的人被盯上了!”皮姐的血压又上来了,按着太阳穴,“哎哟啊——脑袋疼。”
“我跟你去。”
所有的店铺里,只有许辉的店同时被这么多人盯上。
白璐挑眉:“哦?”
王老师让同学们把自己着手的店铺列出来,她帮忙做分析。结果不出意外,517寝室跟其他两个组撞车了。
皮姐打着哈欠下床,白璐眼眉一转,轻笑着说:“师弟有项目?”
第二次模块课。
皮姐哈欠打一半就卡住了,大嘴张着,跟狮子一样,瞪了白璐一眼:“人精呢你!”然后去洗手间洗脸。
白璐坐在一旁,看着三个姐妹兴致高昂地讨论着许辉和策划案。
因为起得比较早,两人去校门口买了煎饼,又把重要地点的宣传海报检查了一遍,最后回宿舍去扛易拉宝。
“那个老板好白净,长得精致,看着像漫画里的人一样。”
“太阳还没出来呢就一身汗了!”皮姐扭头,看着白璐举着易拉宝吃力地往前走,说,“行不行?要不先放着,我等会儿来拿。”
老幺也难得加入话题。
白璐摇头:“没事,一趟搬过去。”
老三在旁边哈哈大笑:“没错没错。”
到了操场入口,找好位置,又拿绳拴上石头把易拉宝固定住,这才彻底折腾完。
“我认了!”皮姐一拍大腿,“花再多精力我也认了!天天在学校看一群理科男屌丝,我真是……越看越没眼界,咱给这小老板干活,就当洗眼睛了。”
两人拍拍手:“不错,花钱花心思就是不一样!”虽然一头大汗,但皮姐对效果相当满意。
白璐:“毕竟只是一个模块课,不像专业课那么重要,要是花太多时——”
时间差不多了,白璐跟皮姐来到本班看台。
皮姐一甩头:“嗨,我以为什么呢。怕啥,他们高标准严要求我们就花心思做呗,你对我们没信心啊,你身为寝室长这样可不行,得相信我们的战斗力。”
“天老爷!正好大太阳底下!”皮姐愤愤地说。
白璐:“这家店是新开的,而且规模不小,他们要求肯定不会低的,太麻烦了。”
白璐把伞从包里拿出来:“等会儿打伞就行了。”
皮姐张着嘴,还没回过神:“换一家?为啥啊?”
皮姐没听见一样,只顾着瞪俩眼睛往隔壁瞄,忽然视线里多出一根手指,白璐贴过来小声说:“那个方向才是大二看台。”
白璐说:“我说,咱们换一家店可以吗?”
皮姐咝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欠,坐回去行不——”说了一半,话忽然止住。白璐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见操场门口出现几个人的身影。
“什么?”
黄心莹穿了一条坎袖花纹连衣裙,高跟凉鞋,头发披着,箍了一条浅蓝色的发带,她正指着操场门口的易拉宝对孙玉河说什么,孙玉河一边看一边笑着应答。
气氛凝住几秒,然后三个人都看了过来。
皮姐难以置信地看着:“什么玩意,说好的有事来不了呢?”
“换一家行吗?”
白璐拉着皮姐,劝说着让她冷静,随后目光从黄心莹那移开,转到后面一个人身上。
皮姐眼睛不离手机:“怎么啦室长?”
许辉总是黑衣长裤,极易辨认。
“皮姐。”
黄心莹跟孙玉河聊完,就来到许辉身边,接着说话。
皮姐掏出手机:“我这微信也要来了,晚上我再加把火,到时候趁热打铁,直接拿下!”
皮姐还在气,白璐却在想别的事情。
老幺同意说:“我也觉得他们听得挺仔细的,好像还蛮感兴趣的。”
视线中的黄心莹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不停地绕在许辉身边,叽叽喳喳,笑盈盈的。
皮姐仰脖:“我看那态度基本是差不多了,就差点个头,老幺你说呢?”
许辉话很少,但也有回应。
老三换了一件凉快的睡衣,说:“我说,人家还没答应呢,你现在兴奋是不是早了点?”
他很少这个时间起床出门,不适应耀眼的阳光,手插在裤兜里,一直低着头。
皮姐手上粘上了冰淇淋,去厕所洗了手,兴奋劲还没过去。
“有她也不错。”白璐低低地说。
门打开,白璐让几个人进屋。
皮姐没听清:“啥?”
“室长!室长室长!八百里加急!前方捷报!”
白璐摇头,对皮姐说:“等会儿我把黄心莹叫过来,你千万不要跟她吵。”
皮姐毫不在意,连上楼都比平日有劲了,几个大跨步回到寝室门口,咣咣凿门。
“叫来干啥,添堵啊?”
宿舍楼下面的女生都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皮姐一行人。
白璐拍拍她的手,忽然看见什么,又指:“喏,师弟来了。”
“凯旋而归——”
皮姐哼了一声,嘀咕着说:“你就怂吧你,我先过去看看豆芽。”师弟姓窦名思齐,因为体格问题,一直被皮姐称作豆芽。
皮姐拖着健硕的身躯,左手握着刚刚买的巨型冰淇淋,右手挎着老幺的肩膀,一步三蹦高。
跟着许辉和黄心莹一起来的还有店里的几个服务员,负责搬运饮品。
“哎!大踏步,跟姐走,想要的东西都能有!”
时间慢慢推移,太阳更毒了,白璐看着远处的人,拿出手机给黄心莹发了一条短信:
没必要再想了吧。
“亲,说好的饮料呢。”
都过去很久了。
黄心莹掏手机看,然后朝白璐这边挥挥手,回复一条。
窗外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走廊里幽深静谧,昏沉黯然。
“稍等哦,我马上来。”
许辉笑笑,没有再说话。
放下手机,又开始跟旁边人热火朝天地聊起来。
孙玉河随后放心了:“行了行了,都听你的,你是老大。话说回来,咱们现在过得多好,你跟家里也没联系了,完全没负担。咱们好好干,就凭你这脑子,将来啥也不用愁。”
白璐手撑着下巴,看了看,又发了一条:
许辉抽了一口烟,神色在烟雾后面,显得淡淡的。
“拿饮料的时候把包放我这,很重吧,我帮你看着。”
“都过去很久了,没必要再想了吧。”
黄心莹看完,马上冲白璐凌空比划了一个大爱心,然后跟身边人说了什么,从饮料箱里拿了一杯过来。
孙玉河:“你——”
挤到白璐身边,黄心莹的脸红扑扑的,额头也流着汗。
许辉轻描淡写地哼笑一声。
“好热啊——”她把包放下,包很重,落地有声,“学生会的材料,沉死了。”黄心莹拿手给自己扇风,“折腾一早上了都,才有点空。”
“你还喜欢她?”
“喏,请你喝饮料!”黄心莹递过来一杯冰镇西瓜汁。
“我承认当初来这里是跟她有关系。我知道她在杭州,也知道她在这所大学。”
“谢谢。”白璐接过,顺手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孙玉河一脸怀疑。
黄心莹一看,是一把太阳伞。
“阿河,”许辉也点了一根烟,对孙玉河淡淡地说,“你不要担心。”
白璐:“你没带伞吧。”
许辉轻轻地笑,孙玉河狠狠地哼了一声。
“啊啊!”黄心莹激动地大叫,“是啊,忙得我都忘了!真的都要晒晕了。我拿了你还有伞吗?”
许辉薄唇抿着,孙玉河又说:“哎,你要是被那贱人玩死了,你我好歹兄弟一场,你就说你想要啥吧,到时候托梦告诉我,美钞英镑欧元……要啥哥都给你烧。”
“皮姐还有。”
“你什么意思?!”孙玉河“狂暴”地吼了一声,看见许辉的表情,才知道他在开玩笑,咬牙切齿一番后,孙玉河收敛心神,指着许辉脸说,“你就在这跟我扯淡吧,我是不管你了,你自己爱找罪受你就找罪受去。”
黄心莹使劲抱了抱白璐,说:“那我先走了。”
“你又没有我帅。”
白璐不经意地点明:“这伞很大,两三个人用都可以。”
“又怎么的?”
黄心莹不知听没听清,一路跟同学边打招呼边下了看台。
“不用。”
“……挤死我了。”另一边,皮姐会完豆芽回来,一屁股坐下,看见白璐还看着入口的方向,也跟着看过去,“她还没走呢?……哎?!那不是你的伞吗?”
孙玉河看着,说:“要不,你回屋休息,今晚上我去忙?”
白璐把西瓜汁塞给皮姐:“喝水。”
许辉耸耸肩。
“一杯水换一把伞呗?”
孙玉河接着大吼:“你还知道头疼?”
白璐笑笑,皮姐看着远处的黄心莹,不满地说:“瞅她那样,还跟人家一起打伞。”她踢了白璐一脚,“告诉你,她肯定不会告诉阿辉伞是跟你借的。”
许辉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声说:“……你不要跟我喊,这么大的声音我头疼。”
白璐嗯了一声。
“不是?!”
不告诉才好。
许辉:“不是。”
运动会开始,太阳越来越毒,皮姐大口大口喘气:“我要被晒化了……”斜眼看白璐,后者脸上也很红,脖子上都是汗珠,“我要不行了,你真能忍。”
孙玉河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你来杭州是不是就来找她的?!”
白璐摇摇头:“看比赛。”
当时孙玉河想找白璐算账,被许辉拦了下来。
皮姐示意一个方向,操场的看台下面有一片阴凉的地方,黄心莹收了伞,领许辉和孙玉河站在那,好像是在看热闹。
还是两年前,许辉走后不久,孙玉河高中毕业去找他玩,在许辉一次醉酒的时候,得知白璐和他分手的原因。
“他们也不用伞了,要回来行不?”
孙玉河:“这样的话当初我要找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让?”
“再忍忍。”
许辉不说话时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皮姐长叹一声,靠在白璐身上。
“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孙玉河气不打一处来,“你来杭州就是找她吧,你在她身上吃了多大苦头你自己不知道?还来?”
没看多久,黄心莹就带许辉和孙玉河离开了。中午休息的时候白璐收到短信,黄心莹说回不来了,让白璐帮忙把包送到团部办公室。
许辉有点吃痛,皱着眉,自己揉了揉:“……干什么?”
白璐回复一条“可以”。
孙玉河忍不住推他肩膀。手下的人肩胛纤瘦,摸过去尽是骨头。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黄心莹才来寝室送伞。
许辉抿着嘴,似是陷入了自我的恍惚中。
“璐璐,太对不起啦。”
“问你话呢。”孙玉河紧盯着他,缓缓道,“我说呢……放着北上广不去,非要来杭州,原来这么回事。”
“没事。”白璐拿过伞,问,“对了,我看许辉他们一起来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窗外的世界毕竟带着光亮,照在许辉没有表情的脸上,添了几许青白。
“是啊,说是来转转。”黄心莹扶着腰,一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本来以为就是看一眼,结果非要我领着在校园里走一圈,累死了。”
许辉没说话,靠在墙上,侧着头看窗外。
白璐把伞放回桌子上,回到门口,说:“出去溜达一会儿吧,我请你喝东西。”
“什么意思?”
寝室里三只兔子耳朵都竖起来了。
孙玉河闷声抽了两根烟之后才开口,问对面的许辉:
黄心莹眨眨眼:“为啥请我喝东西?”
这好像一块抽烟的风水宝地,谁来都忍不住点两根。
白璐:“正好说说许辉店的事情,他们对今天的宣传有什么意见吗?”
里面没有垃圾,只是堆满了烟头。
“啊,这个啊。”黄心莹这才明白,“走吧。”白璐关上门,黄心莹揽着她下楼,一边说:“他们很满意啊,我刚从他们店里回来,孙玉河说接到了好多订房间的。”
走廊尽头是一块大的落地窗,拦着栏杆。从玻璃窗向外看,能看见热闹的大学城。保洁阿姨最常来这里,因为这里的垃圾桶总是使用率最高的。
“还提什么要求了没?”
大厦的隔音效果不错,楼下的喧嚣并没有传到这里。
“没,放手干就行了。孙玉河好像还要去附近几个学校宣传……你怎么不直接问他们?”
十二楼离十一楼只有一层之隔,但是差别很大。
“我这不是先探探风声,怕他们不满意。”
“没啊,我这也找呢。”店员也很急,“里面的客人还要找他们玩呢,哪都找不着人,手机也打不通。”
“哈哈,对哦,你们是乙方,模块课成绩还得指望他们。”
几个打工的店员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服务生挨个屋子找来找去,抓来另外一个店员问:“看见孙哥和辉哥了吗?”
凉风习习,白璐在楼下的饮品店买了两杯冰奶茶。
周五晚上八点多,这是大学生活最丰富多彩的时间点。店里人来人往,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在夜色中慢行,身边也有不少散步的学生。
半个多小时后,皮姐三人心满意足地回了学校。
“其实你们可以多去阿辉店里啊,平时多坐坐,关系搞好一点。”黄心莹提议。
许辉说:“你们把刚刚的事再跟我说一遍吧。”
“四个人都凑齐不容易,而且许辉和孙玉河也经常有事。”白璐说着,看向黄心莹,“他们经常陪客人一起玩吧。”
孙玉河在旁边又点了一支烟。
“是啊,年纪都差不多,都能玩到一起去,有他们在气氛好。”
“我见到了。”许辉说。
“天天这么玩受得了吗?”
阿辉可比老板听着亲近多了,皮姐被许辉笑得心旷神怡,说:“阿辉,你刚刚从门口进来的时候,见没见到一个女生,那时她应该还没走。那是我们寝室长,我们一块来的,本来要一起谈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她就——”
“我感觉是受不了。”黄心莹拉着白璐,“你看阿辉那个脸色。”
“我叫许辉,你们可以叫我阿辉。”
白璐点点头:“他那么喝酒睡眠肯定不好,搞不好还要吃点药才能睡着。”
皮姐:“那怎么称呼?”
“哎!”黄心莹瞪大眼睛看白璐,“还真没准!孙玉河总跟我说阿辉失眠,睡觉跟要命似的。”
许辉笑了,声音温柔:“别这么叫我。”
白璐:“那要注意哦,我听说这类药物绝对不能醉酒后吃。”
“老板什么事?”
“是吗?”黄心莹喝着饮料,不以为意。
皮姐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身旁的目光,转过头去,与许辉黑漆漆的眼睛对个正着。皮姐虎躯一震,脱口而出:
白璐:“那个喜剧大师卓别林,他就是这么死的。”
“就说——哎,算了,回就回吧,可能有事吧。”
“啊,那还真蛮危险的。”
“我也不知道……她就说了这一句,要回她什么?”
“他可能自己也知道。不过——”白璐停下脚步,看着黄心莹,“提醒一下,防患未然。表示一下关心,总不是坏事。”
“这怎么能回去呢!不是就在门口透透气吗?”
黄心莹频频点头,赞同道:“有道理。”
“她说她先回去了,让我们谈。”
乌烟瘴气的房间里,一伙人正玩得不亦乐乎。
孙玉河瞄向许辉,后者的头抬起了,淡淡地看着说话的老幺和皮姐。
这不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是附近一家视觉工作室的员工聚会,也因此,他们玩闹得要比学生厉害得多。
“啊?”
租用了音响,震耳欲聋。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老幺看一眼,对皮姐小声说:“室长说她先回去了。”
孙玉河看向旁边的许辉,从十几分钟前开始,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啊……”皮姐把事情跟许辉说了一遍,许辉头微垂,发丝挡在眼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又过了一会儿,许辉叫了两个服务生来替他,自己离开房间。
孙玉河对皮姐说:“没事,你接着说就行了。”
水吧跟房间里简直是两个世界,轻柔的音乐让他的头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皮姐跟老三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情况。
拿了瓶啤酒,许辉来到窗边坐着。
“哟,还不耐烦了?”孙玉河看着他,忽然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没一会儿孙玉河也出来了。
许辉眼睛半睁:“到底什么事?”
“热啊——”他坐到许辉对面,“空调开这么低都热,杭州这天简直没救了。”
孙玉河:“没睡醒?”
许辉拿着酒瓶坐在沙发里,或者说是沉在沙发里,闭着眼睛。
许辉声音很低:“……什么事?”
孙玉河本想说几句,但看许辉的样子,又硬生生地压住了。
他气场不对,皮姐三人作为外人不敢开口。
这几年下来,他也渐渐适应了许辉越来越怪的脾气,于是拿出手机,跟惠子聊天。
许辉走过来,坐在空出来的座位上。
聊着聊着忽然进来一条短信,孙玉河一看,眼睛亮了。
酒瓶总算放下,许辉转过头,孙玉河说:“过来一下。”
“哎——哎!”孙玉河踢了许辉一脚,许辉动也没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阿辉!”
“猜谁给我发短信了。”孙玉河调侃地说。
许辉恍若未闻,还在灌酒。孙玉河看着壁灯下的人,皱起眉头,声音也大了。
许辉缓缓挪开胳膊,下面的目光有种醉酒后的麻木。
他侧身仰头,“阿辉。”
孙玉河说:“黄心莹。”
孙玉河似笑非笑,低声缓道:“嗯,是得讨论一下。”
许辉淡淡地看着他,孙玉河感慨地说:“哎哟,我就说你这女人缘……长得帅有福啊,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那什么……”皮姐拨了拨孙玉河,“要不叫你老板过来,咱们一起讨论一下。”
许辉一言不发,孙玉河又说:“知道她问我什么不?她问我你平时喝那么多酒,睡眠是不是不好。”
许辉进来后直接去吧台里,掏了瓶冰啤喝,皮姐和老三的目光从他进来后就移不开了。
许辉似是累极,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什么态度。
皮姐对孙玉河说:“你们老板来了啊。”
“我给你念念她说的:‘我之前就想到了,但是一直没机会说,要是阿辉真的吃助睡眠的药类,千万不要酒后吃哦,很危险的。’”
其他人也意识到什么,一起转过头。
黄心莹容貌秀丽,说话声音也可爱,现下被孙玉河学得极像,还配合着眨眼睛。
忽然,她眼睛一亮,注意力被门口吸引。
可惜听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许辉的胳膊重新压在眼睛上。
里面还在讨论,老三和皮姐都发现孙玉河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以为是自己的策划对方不满意,皮姐脑子飞转,想着其他的方法。
“你觉得这黄心莹怎么样?”孙玉河问。
白璐就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尽头。
许辉低声说:“什么怎么样?”
也不知静了多久,许辉重新迈开步子,一言不发地离开。
“人啊。”孙玉河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样子,“你别装啊,看不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你来杭州才多久,多少女的给你留电话号码了?”
“去年冬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接通了,但没人说话……是你吗?”
许辉呼吸缓慢,别说讲话,好像连喘气都嫌费力。
她觉得,也许就是因为这件悬而未决的事情,让本该遗忘的过去一直无形地牵扯着自己。
“我感觉她还挺不错的,反正你身边也没——”
白璐在看到他的一刻,想起一件事来。
许辉在小沙发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别说了……让我静一会儿。”
人站住了,可并没有回头。
孙玉河一顿,随后耸耸肩,不再说话。
“许辉。”
孙玉河也没有考大学,高中毕业了直接来找许辉。
几秒之后,他放下手转过身,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来找他的原因第一是他跟许辉是朋友,第二是他觉得许辉这个人头脑真的很聪明。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
许辉父亲出身农村,是白手起家,一路敢打敢拼,打下偌大家业。不管家庭情况如何,许正钢的本事是不容置疑的。
不怪老三和皮姐那样说。
可能受到父亲的影响,许辉从小耳濡目染,做生意极有天赋,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把本钱翻了几番。
四目相对。
虽然挣了钱,可到现在,孙玉河却觉得许辉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他又不能总去问原因,毕竟他与许辉之间现在多了一层老板和下属的关系。
抬头,手还在黑漆漆的发梢里。
孙玉河接着跟惠子聊天,过了一会儿又收到黄心莹的短信。
他揉着头发往前走,几步之后似乎意识到前面有人。
孙玉河头也没抬地问许辉:“黄心莹说过几天他们艺术团有演出,音乐剧,你要去不?”
他刚刚睡醒的样子,冷漠而茫然,头发微乱,露出的皮肤白到瘆人。
没动静。
似乎比以前高了一点,但依旧很瘦,走路微微驼背,没精神。
孙玉河以为许辉睡着了,没有再问,过了几秒不经意瞥过去,顿时吓了一跳。
黑色衬衫,长裤板鞋。
许辉眉头皱着,双眼紧闭,脸上好像刷了一层漆一样,灰白无比。
一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不由自主地抱住身体,额头都是汗。
白璐眼睑莫名一颤,回过头。
孙玉河连忙放下手机:“怎么了?”
叮咚一声响,电梯开了。
许辉连摇头都没力气,孙玉河连忙说:“难受?”
水波中晃动着日光,明媚干净的夏天。
许辉薄唇紧闭,唇上无色。
心中深潭清可见底,只要低头,就能看见。
孙玉河:“严不严重啊!要不要去医院?”
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也好像没有过去很久。
许辉这时才缓缓摇头,声音如同打磨时的砂纸:“……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明明该是忘记了的事情,却沉在心里面最深处。
孙玉河起身到吧台接了杯水拿过来。
白璐走到走廊尽头,看着外面的景象,脑海之中空空如也。
“热水,你喝一点。”
走出水吧,离开空调的范围,空气燥热起来。
许辉精神有瞬间的恍惚,就好像不久前他也听过同样的话——
孙玉河在旁边弹弹烟,笑着说:“觉得闷吧,待不住。没关系,咱们接着说。”
热水,你喝一点。
皮姐转回头:“奇怪了呢。”
那个声音更轻,也更细。
“去哪儿啊……哎!”皮姐叫了两声,白璐头也没回。
让我喝热水,凭什么让我喝热水?喝完有用吗?有什么用?……
白璐拿着包,低声说,“你们先说,我有事去外面一下。”
一想,头更疼了。
“怎么了?”老三看过来。
“阿辉!”孙玉河看着浑身冒汗的许辉,把水杯拿到他面前。
白璐站起身。
许辉思维混沌,恍惚之间觉得什么都没用,攒下来的力气全用在推开水杯上。
她想起了当初老三和皮姐对这位“老板”的描述……
杯子没拿住,掉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老板。
旁边的服务生赶紧过来:“孙哥,擦一下吧。”
明明是盛夏天气,她却觉得皮肤发紧。
孙玉河点点头,服务生跑去拿拖布。
白璐看向一边,不知道孙玉河的目光有没有落到她身上。
孙玉河一脸担忧地看着许辉,觉得他这状态是说不出的差。
皮姐接话:“对啊对啊,你老板呢?”
余光扫见桌上的手机,孙玉河拿过来,边发短信边说:“我帮你答应黄心莹了,过一阵你跟她去看那个什么音乐剧,你这样不行,得出去走走。”
老三开口:“你们老板呢?”
许辉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说吧,什么事?”
孙玉河咬咬牙,干脆直接给黄心莹打了电话。
孙玉河找了个大台子坐下,点了根烟。
“你过来一下吧。”
里面有几个客人,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东西聊天,一边看大学城的夜色。
半个小时后,黄心莹来了。
几个人跟着孙玉河来到一间更为开阔的房间,家具都搬走了,做成了一个小型的高层水吧,装修简约,放着轻音乐。
“怎么了?我刚从学生会开完会赶过来。”擦了额头的汗,黄心莹看到窝在沙发里的许辉,“呀!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领着众人往里面的房间走,避开两个玩闹的屋子。
孙玉河在一旁说:“不好意思把你叫来,等下我还有几个客人要陪,实在是没空照看他了。”
孙玉河似是想笑,又扯不出好看的表情,最后干脆抹平了脸,点点头:“你好。”看向皮姐,“来这边吧。”
黄心莹按着膝盖蹲下:“没事,我来吧。”
白璐冲孙玉河点点头,低声道:“你好。”
孙玉河过去扶起许辉,黄心莹上去搭手。
“另外开个屋呗,有事说。啊对了,”皮姐指向白璐这边,给孙玉河介绍,“这是我们寝室的,老三老幺,你上次见过。”最后指向白璐,“这个你没见过,这是我们寝室长。”
回到十二层许辉的房间,孙玉河给黄心莹留了一把钥匙。
“……才打了一半,就出来了。”他也只定住一下,就接着往下说,只是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若有所思的样子。
许辉疼痛还没有缓过来,晕睡在床上,黄心莹去洗手间里看了看,墙上挂着两条手巾。
皮姐:“啥呀?”
她取下一条轻轻闻了闻,上面有轻淡的沐浴液香味,感叹道:“男生的手巾也这么干净……”浸湿后,回到床边,给许辉擦汗。
声音一定,目光也一定,孙玉河看向白璐的方向。
他皱着眉头,表情痛苦。
“什么事啊这么重要,我牌才打——”
嘴唇微张着,疼痛让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到底都是同龄人,共同语言多,孙玉河跟客人交谈轻车熟路。
黄心莹轻抚他的脸:“许辉,好点了没?”
白璐站在后侧,安静地看着前面孙玉河跟皮姐你一句我一句。
他没有回答。
那天并不是错觉。
身躯在床上显得更为修长,黑色的衬衫缝隙间,偶尔能见到苍白的皮肤。
两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黄心莹慢慢变得安静,一点点地凑到许辉的脸颊旁。
“那更得跟我说啦。”
他睁开了眼。
“哎,重要的事情。”
黄心莹离他很近,看他醒了,轻声说:“你好点了吗?”
“找他干什么,跟我说不是一样?”
许辉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皮姐:“你们老板呢?”
黄心莹跟平日不太一样了,没那么活泼,没那么爱笑,就连声音好像也染上一层疲惫,极力地向他靠拢。
白璐抬头,皮姐走出房间,没几秒钟,跟出来一个人,跟前面的皮姐说说笑笑。
“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
或许还是因为,女人天生的直觉。
许辉身上的酒味还没有散尽,黄心莹低声说:“其实,人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也有呀,只是我不喜欢把这些事说出来,可能是性格原因吧,总喜欢一个人担着。其实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累,想找个能分担的人。”
男孩的声音在十几二十多岁间,变化得很快,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其实听不出什么,但是那感觉从何而来呢?
他的目光似醉似醒,一直看着她,又好像不止是看着她。
白璐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同样年纪的女孩,同样的大学班级,同样的生活……
一个男孩的声音。
同样别有目的。
“OK啦,稍等。”
黄心莹絮絮叨叨半天,终于问了许辉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哎,那位!来一下,有事说!”
许辉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听见她的声音传来。
他的脆弱给了她信心。
到了另外的屋子门口,皮姐敲敲门,然后大大方方地进去。
“你这么帅,肯定有好多女生喜欢你吧。都是美女吧……像我这么普通的女孩,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去看看,老三你去打听一下。”皮姐往里面走,白璐和老幺跟在后面。
许辉听着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另外一个房间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他的笑听着更像是在哭。
“好像不在,没看到。”
“你相信报应吗……”
老三:“他们老板在吗?”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低,低到黄心莹都没有听清楚。
皮姐在房间门口探头往里看,说:“不认识……”
于是许辉接着自言自语。
有两扇房门开着,不知道是哪所大学的学生,应该来了有一阵了,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叫嚷一声大于一声。
“曾经做错了事,没有去弥补……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永远都没有原谅。往后所有这一切,就都是报应……
看这个规模,这家清吧在整个大学城范围内也算大的了。
“身体、精力、生活,弄成这样,全都是报应……”
大学附近总有这样的地方,能供班级聚会,自己做饭,开桌玩游戏。
他太过有气无力,黄心莹细细地听,只听到“报应”二字。
大厦只南侧出租,一层楼十几个房间,据皮姐说,楼上是短租住宿的,十一层是用来玩的。
“什么报应?”她问,“你有什么报应,你人很好啊。”
这家清吧开业不久,但生意异常的好,手笔也不小,十一、十二两层楼都租了下来,电梯停到十一层的时候,就隐约听见里面的喧闹声。
许辉看着乌黑的天花板:“你觉得我是好人?”
广场后有一栋高楼,挂着酒店名牌,其实各层都已经出租出去了,大部分做了旅店,也有的做了工作室。
黄心莹点头:“是啊。”
学校生活区对面是一家大型商业广场,跟杭州主市区的广场不同,这里更多的是为大学生服务的小店铺,不管是饭店、服装店,还是电影院、酒吧……都比较平价。
许辉静了一会儿,不赞同似的轻轻摇头。
最后日子定在了周五晚上,寝室四个人同行。
黄心莹笑了:“那你觉得自己是坏人啊。”
皮姐的策划基本完成,晚上的时候全寝室的人一齐审核一番,删减了多余部分,又加了点材料,重新排版,白璐拿去打印。
他想了想,又摇头。深深吸气,许辉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我不知道……”他低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忆着,很快走到奶茶店,买了几杯鲜奶茶和一盒蛋挞,打道回府。
黑暗似乎也跟着迷茫起来。
看错了吧。
黄心莹不懂其中含义,只当他在醉酒,她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孙……
月辉照进屋内,外面的大学城灯火通明。
他的朋友吧。
她被什么吸引了注意——那是放在窗户角上、刚刚被窗帘挡住的一个相框。
刚刚……那么一瞬间,在拐角的地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
黄心莹把相框拿过来,上面落了一层灰,里面是一幅小小的素描画。
白璐默不作声地走着。
“这是什么?”黄心莹拿着画看过来,问许辉,“是你画的吗?好好看呀。”
老幺很快忘记刚刚的插曲,兴致勃勃地接着讲社团的事情。
许辉的头偏过去。
白璐换成了摇头,拉着老幺接着往前走。
在看见黄心莹手里的画的一瞬,他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好似被唤醒了什么一样,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体。
“啊?”
“哎?你要干吗?”黄心莹连忙放下相框。
“没什么……”声音太浅,被一声鸣笛盖住了。
许辉脸上的汗还没干,手有点抖地提起鞋子。
“怎么了?”老幺看向白璐盯着的方向,马路上的车川流不息。
黄心莹到他身边:“怎么了?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白璐被叫回神:“嗯?”
“我要去你学校……”许辉好像迫不及待一样,说话都没力气,人却强撑着站了起来。
老幺还在等着:“怎么啦?小的东西我就拿回寝室做了,大的道具还得在工作室弄,要是……室长,室长?”
黄心莹赶快扶住他。
话也停了下来。
“去我学校?现在?为什么啊?”
侧目一瞬,眼前一晃。
为什么?不知道。
“怪不得天天在宿舍里剪这个剪那——”
做什么?也不知道。
“哪有角色啊,我上不了场的,我是负责准备道具的。”老幺不好意思地说。
只是有一个念头驱使他——他要见她。
“那很快了啊,你演什么角色?”
他到现在也不确定他对她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老幺参加的是一个动漫社团。她上学早,十七岁就上了大学,今年才十九,还有点小孩子的做派,喜欢看动画片,收集动漫画报。
他一直以为他们断了,以为全部都结束了,以为那短暂的时光只是年轻时不懂事犯的傻。
“没啊,好多事情。过两个多月有个比赛,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排练。”
直到去年冬天。
白璐跟她闲聊:“你们社团的事情忙完了吗?”
他的父亲来电,他满怀期待地接了电话,却得到弟弟去世的消息。
“天气真好。”老幺挽着白璐。
父亲声音疲惫地告诉他,王婕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送到了疗养院。
太阳落山,晚霞漫天。
“就是通知你一声。”父亲这样说。
“室长我跟你去买,正好散散步。”
放下电话,他在马路上站了很久很久。他尝试着拨过一个号码,后来挂断了。
“呦呵,她可真是功臣了哎。”老三拎着饭回去,老幺跟着白璐。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去给她买蛋挞。”
从日出,到晌午,从夕阳,到夜幕。
食堂吃完饭,白璐让老三把皮姐的份先带回去。
他曾认定,那个下着初雪的日子已经是人生的最糟,没想到老天还嫌不够。
皮姐补了一句:“再帮我买两个蛋挞!”
是不是永远都不够?
“那等下给你带饭回来。”
连续一周,他茫然无措。
“别叫她啦,论文也不见她有这么大劲头。”
第一次喝酒喝到身体麻木。
“去吃饭吗?”
天旋地转中,他又一次想起了她。
皮姐拿出期末复习的架势,眼镜一戴,屁股一沉,一个下午就交待进去了。
白璐,那匹披着羊皮的狼,那个细心又冷酷的女人。
白璐忍不住了,笑出来:“嗯,你们弄吧,写个简单的方案,我等下去打印出来,你们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一趟。”
他忽然想见她。
“……”
就像现在一样。
老三一拍手:“我看行!”
九点多的校园生活区人来人往。
“可行性……”皮姐横跨在凳子上,眉眼紧皱,“我发自肺腑地讲一句,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小老板的脸印在明信片上,逮谁发谁。”
寝室没有空调,很多学生都在楼下吹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生聊聊游戏,女生聊聊情人。
白璐也劝她:“不要想太复杂的,想个可行性高点的。”
怡情怡性。
“你魔怔了。”老幺说。
校园是最好的保护层。
不过皮姐到底上心了。从白璐那句话开始,一直到晚上,她都在念叨策划案,连韩剧都顾不上看。
像是蛋壳,虽然薄,但对其中尚未完全成熟的少男少女来说,依旧是一层壁垒,帮他们挡住社会大潮的侵蚀。
老三一脸不忍直视的样子:“完蛋玩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种保护,只有离开校园的人才能体会出来。
皮姐:“哈哈哈哈!”
黄心莹揽着许辉的胳膊,看着像女孩的撒娇,其实是在搀扶。
白璐斜眼:“我怕到时候你看到人家就不会说话了。”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人却一直坚持着要出来。
“还要策划案?”
出来也好。
白璐:“什么主意?你们要觉得突然开口太唐突,就先准备一个初步的策划案。”
黄心莹喜欢与他的碰触。
老三:“说真的,室长,拿个主意。”
黄心莹是学生会的大忙人,认识的人不少,夜晚的校园里,每走一会儿就会碰到熟人,打声招呼。
“哈哈哈哈!”皮姐松开白璐,还帮她捋了捋后背。
只是她从来没有介绍旁边的人,好像他在她身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白璐被皮姐搂得有点呼吸困难,指着她的粗胳膊:“你就这么说吧,把他也夹在你的胳膊里,就说你不同意我就挤死你。”
朋友们笑着看着她。
皮姐思索:“怎么开口好呢?”
晚风吹得她心里欢喜。
白璐:“你们想做就跟他们老板说呗。”
“我带你去我们艺术团看看吧,现在应该有排练,后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皮姐一胳膊把白璐揽过来:“你也出主意啊,都我们弄太慢了。”
许辉不知听没听清她的话,慢慢停住脚,看着周围几栋楼。
白璐:“嗯?”
他脸色苍白,身体无力,神色微微茫然。
“室长!”
高中毕业他就离开了校园,他对大学一点也不熟悉,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隔阂而陌生。
一齐转头看白璐。
每个人跟他年纪都差不多,可每个人看起来都跟他不同。
“必须的。”
“去不去?”黄心莹还在问,“不过不看也行,这样正式演出的时候还有惊喜。”她冲许辉眨眨眼,“怎么定,听你的。”
“先下手为强?”
“白璐住在哪……”
皮姐:“谁来也不好使。”
黄心莹没有听清:“什么?”
下课后,517四个人走在一起,老三说:“你们听说没,好几个组要跟我们抢食。”
许辉转眼,低头看着她:“白璐,你们班的那个白璐,她在哪?”
“压力山大。”
这次听清了,但是她不懂。
白璐不经意地转头,看见身边皮姐烈火熊熊的双眸,好像恨不得吃了讲台一样。
“璐璐?你找她干吗?”
“啊,最后再说一点,期中的话是交策划书,期末以PPT形式进行成果展示,一组最多五人最少三人,今天起你们就可以着手干活了。”
许辉摸了摸身上,他的手机没有带。
“跟你们说啊,知不知道门口影城给咱们学校单独办的优惠卡,好多同学手里都有吧。那就是去年广告模块课一个组跟影城谈妥的。还有楼上的高档自助餐厅,也是我们的学生给宣传的。所以啊,你们记着别怕店大,别不敢干,只要你们肯想,就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你想问她宣传的事情吗?”
“想必大家已经有所耳闻了啊,我们广告模块课的期末考试不是笔试模式,要同学们自己走出去。外面广场那么多店铺,基本都是做大学生生意的,你们找一家,把自己的宣传概念跟店家说清楚,拉店家的赞助进行实践活动,店铺不限,活动内容也不限。”王老师一边说一边帮学生举例。
许辉眉头微皱:“她住哪栋楼?”
模块课如期开始,老师是广告学院的明星女教师,姓王,长相甜美,波浪长发,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来的第一堂课就讲了期末考试的内容。
黄心莹依旧不懂,但还是给他指了指:“喏,那栋楼,璐璐她们住五楼,我在六楼。”
自从皮姐发了毒誓之后,一切就在紧锣密鼓地安排中。
许辉静静地看过去。
“天打五雷劈——天打五雷劈——天打五雷劈——”
“璐璐她们为你们店的事情很上心的,等她们期末答辩的时候你要好好配合呀,让她们拿个好成绩。”
门还没关上,整层都回响着皮姐的声音。
许辉迈开了步子,黄心莹紧拉住他,又说:“璐璐很厉害的,虽然平时看着很蔫,但做什么事都有准,跟她一起特别安心。”
“广告学模块课就选他家了!苍天作证,挡路者死!我要是拿不下来,天打五雷劈!”
许辉无意识地说:“是吗……”
她喝了酒,脸上酡红,神色坚毅得如同跨雪山越草地的老红军,手指前方,鼻孔放大。
“是的呀。”黄心莹笑着看着他,又说,“她男朋友是交大的高才生,还是上海学联的副主席呢,听说高中就认识了,厉不厉害?”
白璐吓了一跳,险些把鼠标扔出去,转头,第一眼就是挡在门口体格健壮的皮姐。
脚步停了。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白璐在网上看网页的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风却还在吹。
白璐挑挑眉,心想看来又是玩开心了。
许久之后,他才又说了一句:
白璐起得比平时晚了一点,听完宣讲之后吃午饭,然后去自习室看会儿书,回到宿舍五点多,还是空无一人。
“是吗……”
终于,混乱复杂的一周过去,周六当天,除了白璐,寝室剩下三个人手拉手肩并肩地离开宿舍。
一个不起眼的女生从他们身边经过,刚好听见了他们的话,一头雾水地推开寝室门,皮姐看过来:“回来啦,社团怎么样了?”
老三各种不服,扯着脖子跟皮姐吵。
老幺回答:“还行……”扫了一眼,“室长呢?”
皮姐抱着自己心爱的韩剧,为男女主角的感情经历痛哭流涕,一边损着老三,说她眼皮子浅,鼠目寸光。
“她去杭电踩点去了,过几天给阿辉店做宣传活动,还没回来呢。”
争论双方主要是老三和皮姐。
“哦……”
接下来几天,寝室一直处在激烈的争论中。
皮姐看她一眼:“干什么玩意,神魂颠倒的。”
“我去听宣讲,你们玩你们的。”
老幺摇摇头,到自己座位坐下,过一会儿又回头问皮姐:“哎,室长跟那个交大的同学在一起了吗?”
“呀,忘了……”老三挠挠脑袋,“那就……”
“哪个交大的……那个学联副主席?”皮姐还在看剧。
“我不去了,”白璐说,“你们玩吧。周末要听防火宣讲,每个寝室都要派一个代表。”
“对啊,他们在一起了吗?”
“室长呢?”
“还没吧,有那方面的意思。但那男的好像说得等大学毕业了才能正式谈,我听室长说他很忙,没有时间。”
老幺使劲点头:“行啊。”
老三正跟大刘视频,听见了,也凑过来:“你们说那个地中海啊?”
“怕什么,清吧。”老三特地强调了一下“清”字,“正经地方!里面全是附近大学城的,热闹得很。你不是愁找不着对象吗,去物色物色。”
皮姐哈哈大笑:“对对,地中海副主席。”
老幺不太好意思:“我没怎么去过这种……”
老三一撇嘴:“他可真能折腾人,大一让室长考托福,大二让她考雅思,现在大三了,听说又想留校了。”
“自己掏钱!”转头又问白璐和老幺,“一起去呗。”
皮姐嗨了一声:“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我看室长纯是考着玩,她连研究生都不想念,出国干什么?”
皮姐:“行啊,你请客!”
老幺这时才抽空插了一嘴:“我刚在楼下碰见黄心莹和许辉了。”
老三侧头,对皮姐说:“我不跟你说,周末带你去就知道了。”
皮姐一听,耳机扯开,顿时捶胸顿足。
“没用的东西!”
“哎哟还真让她给得手了!鲜花长在碧池里!许辉那个不长眼睛的!”
老三嘎巴嘎巴嘴:“其实他也没给我推销,就是随口一问的感觉,但……唉,就贼细腻,小眼神一瞥,说话声音也轻,那画面……得了,我就当看电影买票了。”
“不是。”老幺打断她,把刚刚听到的说了。
皮姐:“你就缴械啦?”
“什么意思?”皮姐和老三面面相觑,一脸疑惑,“跟室长什么关系?”
“就……”老三醉酒之中,支支吾吾,“就……就看他拿着酒,冲我笑了笑,问我要不要来一瓶,我就……”
老幺耸肩:“不知道,我就觉得奇怪。”
白璐:“你怎么花的?”
老三:“在那乱吹牛呗,显摆自己知道得多,天天在背后八卦别人。”
“差远了。”老三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放下包,转向白璐,“室长,你了解我吧,我什么人?就算平时喜欢玩,但对钱还是有谱的。结果——”她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我今儿花个底朝天啊。”
三个人一聊一过,没人往心里去。
皮姐:“……”
周五下午选修课,非线性编辑。
“不!配!”
白璐提前占好了座——按照多年经验,在老师电脑正前方往后数六排,是老师的绝对盲区。
谁知皮姐一抬出播音楼,老三马上大嘴一歪,一脸看不上的样子,抬手,挥舞着喷出两个字:
课程主要是讲影片的剪辑和设计,因为不是专业课,所以517寝室对这门课的兴趣都不大。
学校里谈恋爱的美女,有七成是跟了这栋楼的人。
毕业的学姐曾经说过:“后期学得好,要饭要到老。”除非真的是天降奇才,能拍能导,否则这行真的就是一路苦逼到底。
白璐的学校播音是强学院,艺术招生特别严,里面的学生无一不是高挑大个,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油光锃亮,一张嘴就是标准的播音腔。
窗外,天有点阴。
那栋楼住的是播音学院的学生。
“这个星期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三拄着下巴,看窗外,低声说,“天一直阴。到底什么时候下雨啊,闷死了。”
皮姐嘴里的“那群”,指的是正前方的那栋楼,与女生寝室隔了一片草地,是离女生宿舍最近的男生宿舍楼。
白璐也看着。
皮姐冲阳台抬抬下巴:“跟那群比呢?”
这几天的确闷热,尤其是在没有空调的大课教室里,喘气都出汗。
“真的。”老三眼珠子瞪大,指着皮姐,“你别不信邪,老讲究了。”
从运动会的那天起,她就没有见过许辉了。
皮姐不屑一顾:“什么玩意!”
她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可他没有接。
“那家清吧的老板呀。”老三一边说一边回味,“真的太帅了……还年轻,哎哟我去那白得,跟瓷人似的。”
昨天她跟杭电的学生谈完,本来想着有理由能跟他说话,可去他店里时,上楼不巧遇见孙玉河,他把她拦下了。
“什么老板?”
孙玉河若有所指地暗示她,许辉似乎跟黄心莹有所发展。
“啧。”老三白了皮姐一眼,“谁说咱家大刘了。”说完感觉不对,又补充一句,“我家大刘也是帅哥。”她晃晃脑袋,接着说,“我说的是玩的时候那个老板。”
“你这么想见他,明天在学校就能看见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老幺忍不住笑了一声,皮姐嘘她:“哎哟,还帅哥……你让你家大刘照照镜子行不行,劳改犯一样,还帅哥。”
白璐问他是什么样的发展,孙玉河只嘲讽地笑。
皮姐急脾气,上去就要抽她。老三闭上眼睛,似是回味无穷:“今儿真是……帅哥美酒相伴,好久没这么高兴。”
或许是因为天气,白璐觉得有点焦躁,也有点无力。
老三伸出手指头在皮姐面前晃了晃:“处女没有发言权。”
“叹什么气?”
“毛病是不是?”
白璐转头,看见皮姐正看着自己——一集韩剧演完,她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爽!”
“没什么……”
老三手掌捂着胸口,慨然一叹。
皮姐:“感觉你最近有心事呢。”
“干什么到底?!”
白璐看向皮姐:“你能看出来?”
“哎!别磕着!”皮姐拉开凳子,老三又转了回去,最后咣当一声贴在门上,又是一声:“啊——”
皮姐一乐:“当然能。”
老三如入无人之境一样,拎着包,转着圈地往屋里走。
白璐想了想,问:“对了,你知不知道黄心莹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白璐和老幺也看过来。
一听黄心莹,皮姐眼睛就竖起来了:“你别说,还真有。”她悄悄靠近白璐,“她好像把阿辉泡到手了。”
皮姐捏着两臂回头:“卖春啊!”
白璐一顿:“什么?”
“啊——”一声娇吟。
皮姐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讲给白璐:“你说怪不怪,她跟阿辉提你干什么?”
“这一身酒味啊!”皮姐没看见人,直接就拧着鼻子喊道。
白璐静了静,嘴角微弯,自语道:“……这样啊。”
一直到太阳落山,寝室门禁之时,老三才回来。
“哦对了,”隔着皮姐,老幺悄悄过来说,“他们还排了一出音乐剧,昨天跟我们团借幕布来着。”
老教授慢慢悠悠地来到课堂,推推眼镜腿,也不点名,直接开始上课。
“音乐剧?”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管什么,大热天的你不怕上火吗?”
“嗯,剧目还挺高端,《悲惨世界》。”
皮姐凑过来小声跟白璐说:“跟我借了两百。我看这是直接要睡的节奏,室长你说说这青天白日的——”
“我呸吧!”皮姐喷了,“就他们那艺术团,能不能挑出三个五音齐全的都难说,还排《悲惨世界》?”
“一家新开的清吧。”皮姐说,“好像才开半个月,在广场后面的大厦里,十一层和十二层,两楼,桌游水吧住宿都有。”
“反正就是排嘛,排不好还排不赖吗,就今天晚上演出。”
“在哪儿?”
原来孙玉河说的进展是这些。
“别提,不回来!”皮姐厚厚的嘴唇抿到一起,“玩疯了!”
白璐趴在桌子上,旁边皮姐还在跟老幺讨论艺术团的事。
“老三呢?”
她转过脸,看向窗外。
“天啊——累死我了可!”皮姐一脑瓜的汗,因为跑步赶路,脸上红扑扑的。
天是灰的,云很低很低。
下午,皮姐踩着上课铃声奔入教室。
黄心莹不是笨人,她对许辉有想法。
白璐应下。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手段,如果真的有办法,她能帮到他,那也很好。
“您就甭操心了,等着吧,我马上把人领回来。这大刘也不行啊,膀大腰圆的屁钱也没有,吃个饭都交不起。”抹了抹嘴,皮姐站起来,“室长,下午的课帮我俩占个座啊。”
白璐转过头,额抵着桌面。
“你去把人带回来吧,喝了酒就别留外面了。”
她能帮到他,那也很好。
“谁知道呢。”
“真闷……”孙玉河一边抱怨着,一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饮出来。
白璐皱眉:“大中午就喝酒?”
连续几日的闷热天气让所有人都跟着暴躁起来。
临时来了活,皮姐紧着扒拉两口饭:“啊,说是玩得太入戏了,没注意,钱花光了,现在还差两瓶酒钱。”
“阿辉呢?”
白璐从饭菜里抬起头:“送钱?”
“辉哥还没起吧。”
皮姐甩甩手机:“让我送钱去!”
“都几点了,不是说要跟黄心莹去看音乐剧吗……”孙玉河蹙眉,“等下我要出去,你去叫他一下。”
白璐:“不知道。”
服务生点点头。
“得,猜猜什么消息。”皮姐问。
六点半的时候,黄心莹接到一个宿醉的许辉。
接了电话,嗯嗯啊啊地聊了几句,放下了。
“怎么这样了啊……”黄心莹微微有点不满。
“哟,老三的。”
闷热的天气里,她跑上跑下,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团长手里要来两个最好的位置。
皮姐撇撇嘴,又要说什么,手机响了。
她尽心打扮一个下午,他却是这副没精神的模样。
白璐坐在皮姐对面,抬眼瞄了她一眼:“吃饭。”
黄心莹看着许辉:“还行吗?”
“也不知道老三跟大刘在哪呢。”皮姐饭量惊人,打了满满一盘子的荤菜,“不至于光天化日的就生命大和谐了吧。”
许辉没有说话。
中午老幺提前回宿舍,白璐跟皮姐去食堂吃饭。
“票都要了,不能不去呀。”黄心莹拖着他前往剧场。
白璐笑笑,小声说:“别开玩笑。”
路上,黄心莹又恢复了良好的心情,揽着许辉的胳膊,给他讲她是如何从竞争对手的手里要来演出票的。
“哎哟——不管看几次都觉得神奇,你怎么就这么淡定呢?”皮姐支着胳膊肘,侧脸看着白璐,还是纳闷,“今天帮同学点到的成功率还是维持在百分之百的高水平线上,室长就是室长,牛逼。”
“我给团里忙这忙那的时候,她可什么都没干,现在演出了开始要票了,她怎么好意思呢。”
好在今天课程不多,上午一节下午一节,上午的还是两个班级一起上的大课,老师在前面点名,白璐帮着老三顺利过关。
她的小嘴一直没有停下,可惜身边人一直都没有回应。
“看书也得劳逸结合。”老三毫不在意,收拾妥当后拍拍白璐肩膀,“室长,全靠你了。”
黄心莹适应了许辉的沉默,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
一周不到,又原形毕露了。
“亏了团长跟我关系好,才没让她的贪票计划得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劳而获。”黄心莹哼哼两声,跟许辉炫耀自己的小胜利和小骄傲。
前几天大刘请全寝室的人吃饭,饭桌上喝了酒,大刘情绪激动,说是要让大家给做个见证,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拿剪子把自己留了三年的头发给剪了。
“她配吗她,根本不配好吧!”
老三的男朋友是隔壁艺术院校的学生,因为体格十分庞大,被老三喊作大刘,也是三年级。搞艺术的一般文化成绩都不怎么样,大刘大三了英语四级还没过,今年开学的时候据说家里给下了死指标,不过四级断生活费。
混沌之中,他目光一抖。
白璐:“他前几天不是还削发明志来着。”
不配……
老三推推她,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大刘来了呀。”
尖爪从脑皮下方钻出。
白璐扭头看她:“怎么又出去?”
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自己下地狱。
“室长,你来——”老三声音更轻,悄悄把白璐叫过去,低头在她耳边说,“我今天要出门,上课的时候你帮我点下到好不?”
你不配有好生活。
“你怎么起这么早?”白璐悄声问。
你不配……
又是一日清早,老三早上六点半跟白璐一起起了床。
本来混乱的呼吸变得更重了。
白璐揉了揉皮姐的脑袋,最后一个说:“我去自习室。”
许辉用力晃了晃头,黄心莹拉着他往里面走:“我们不用在外面等着,我带你去后场。”
皮姐:“我还没缓过来,头疼,睡觉。”
离演出还有一段时间,后场很热闹,演员都在休息,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开嗓子。
老幺:“我去一下社团,有彩排。”
黄心莹看见了熟人,跟许辉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跟人打个招呼。”
老三扣上唇彩,定论道:“得了,就这样吧。下午没课,我要去约会了,姐几个怎么定?”
许辉低着头,来到墙壁边靠着。
老幺打圆场:“反正报也报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去找店,咱们这是大学区,附近这么多店铺,吃的喝的玩的到处都是,很好找的。”
身后一个房间里,有人在放原声带,似乎在酝酿情感。
皮姐:“什么?!”
隔着一道门,屋里的人跟着带子哼起了曲子。
老三正在镜子前试唇彩,说:“室长,我可听学姐说过,广告学的模块课最后考试很麻烦的。不是笔试,要去外面自己找店铺,给人家拉关系做广告,大热天的烦死了。”
透过耳边的嗡鸣声,细微的音乐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耳朵里。
白璐帮她按摩缓解,老幺在一边说:“算了吧,广告就广告吧。”
站了一会儿,他缓缓迈步,离开了小剧场。
她捂着脑袋:“又是这个贱人,我这个血压……我这个头……”
夏虫鸣叫,草木清香,夜间的校园柔情似水。
回到寝室,白璐把这件事告诉了室友们,皮姐又要炸了。
身旁几个从图书馆里出来的同学,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从他身前经过。
“行行行。”团支书擦了白璐几人的名字,重新写到广告学下面。
他枯站一会儿,拖着步子往回走。
白璐抿抿嘴:“行,那我们四个一起换到广告吧。”
Godonhigh
黄心莹抱着白璐摇:“璐璐——”
Hearmypray
团支书看了看白璐:“那怎么办?”
Inmyneed
“你就这么忘了。”黄心莹拿手指尖戳了戳团支书的额头。
youhavealwaysbeenthere
团支书张张嘴:“啊……你之前不是说不一定吗,我忘了。”
刚刚的乐曲,康姆·威尔金森沧桑悲悯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
“璐璐!”她转头,黄心莹抱住她,又对团支书说,“小风风,我们的名字写了没有?”黄心莹一低头,啊了一声,有点着急地看着团支书,“我不是说之前给我和杨婷留两个数艺的模块课名额吗,你忘啦?”
Heisyoung
白璐正低着头看,忽然感觉身上一重。
Heisonlyaboy
“哎哟,你可真是赶巧了,最后四个名额了。”团支书把白璐寝室的人名字写上。
Youcantake
早自习下课之际,白璐找到团支书,把她寝室四个人都报到数字媒体艺术的模块课里。
Youcangive
白璐是传媒专业,模块课要选修其他专业的课程,可供选择的有不少,517寝室四个人打算报同一个课程,到时候相互也有个照应。
Lethimbe
“还没报名的同学快点报了,其他班级的都已经上交了。”
Lethimlive
点完了名,团支书走到前面,说了一下模块课报名的事情。
他的步伐很虚,因为已经被掏空了的身体。
这事就这么算了,但黄心莹也从此被划进了517寝室黑名单。
路过她的宿舍楼时,他抬头看了一眼。
白璐是寝室长,也是整个寝室年龄最大的,说话多少有点分量。
IfIdie
“皮姐。”
Letmedie
“我——”
Lethimlive
“给她发条短信,私下催她还了就行了。”
Bringhimhome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差不多够了吧,够了吧。
“现在才大二,她是班长,跟老师导员的关系都很不错,不好直接撕破脸。”
回到店里,进了房间,许辉轻轻关上门。
还是白璐拦了下来。
白璐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电脑,一本书摊开着,笔在乱涂乱画。
当场就要上楼,黄心莹住在六楼的寝室。
皮姐的剧放着,老三跟大刘视频聊得欢快,老幺照例去社团排练。
“还真是逮便宜不占王八蛋!我还以为是她忘了,这女人,天天装得人模狗样的,我今天非要让全班看看她什么嘴脸!”
只有她的心境格格不入。
老幺这时候跟皮姐说了之前的事情,三人顿时同仇敌忾。皮姐横刀立马,捏着自己的沙皮狗玩偶,嘴撇到耳根子。
她不停地思考。
老幺脾气好,自己在外面的事情从来不说,后来大二下学期期末的时候,有一天皮姐从外面回来,嘀咕着说什么,大家一问之下才知道,黄心莹跟皮姐一起从机场打车回学校,车费一百多块都是皮姐拿的,这都好几天了,也不见黄心莹还钱。
音乐剧开始了吗?
可惜老幺一直没等到黄心莹请客的时候。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
最后老幺请客,黄心莹说她家那边都是这样的,你请一次,下次换我请。
白璐觉得焦虑。
最后一次志愿者活动结束,黄心莹叫上一个播音系的男生,跟老幺一起吃饭,在校门口的重庆火锅店,黄心莹点菜,点了四百多块钱,剩了一桌子没吃完。
后背发黏,出了一层汗。
老幺脸皮薄,也觉得自己不好斤斤计较。
她有点后悔,她应该跟着去,就算只是在后面偷偷看一眼,看一眼他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早上去食堂吃饭,刷卡从来都是老幺刷,黄心莹天天跟老幺勾肩搭背大大咧咧,就是从来不提还钱的事情。
她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老幺觉得她是班长,学校的事情多,就一直帮她顶班,没有在意。后来志愿者工作太多的时候,没有办法,黄心莹才回来帮忙。
十点多,老幺从社团回来了,一进屋就慧黠地笑,跟大伙说:“你们猜今天发生了什么?”
首先黄心莹总是隔三岔五地请假。
老三凉凉地说:“你不用当背景了?”
黄心莹跟谁都笑呵呵的,性格外向,讨人喜欢,起初老幺跟黄心莹在一起觉得挺开心,但后来时间久了,不对劲的地方就多了。
老幺咝了一声:“你再说我就不告诉你了。”
当时班里一共选上两个人,还有一个就是黄心莹。
皮姐笑着说:“咋了咋了?”
大二那年杭州举行全国性的大型运动会,在各个高校挑选志愿者,白璐从不参加这些活动,皮姐懒得要死,老三忙着谈恋爱,只有老幺为了加学分去了。
老幺关好门,揭开谜底:“黄心莹被放鸽子了。”
起因是老幺的一次志愿者经历。
白璐转头,慢慢站起身。
除了白璐以外,整个寝室跟黄心莹都有仇——说是仇,最多也就是看着厌烦,不至于到撕破脸的程度。
皮姐眼睛一亮:“什么?”
皮姐哼了一声,趴桌子上睡觉。
老幺说:“刚才我从社团出来,路过剧院门口,看她跟团长解释呢,许辉好像提前走了。”
白璐坐在她身边,把书本拿出来:“小点声。”
老三一拍大腿:“该!”
“装什么清纯!”皮姐低声嗤道。
白璐问:“走了?他没有跟黄心莹听音乐剧吗?”
皮姐不经意地白了一眼,四个人坐到后面的座位上。
“没,黄心莹要气死了都,我特地站后面听了一会儿,她还在跟团长抱怨许辉喝了酒来的,一点都不尊重演员。”
黄心莹人白净,圆脸盘,长相甜美,一为你着急的时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张大。
白璐直接往外走:“黄心莹回来了吗?”
“快快快,马上要点名了。”
“她跟艺术团的人出去吃饭庆祝了。”
进屋的时候班长黄心莹正准备点名,看见她们四人,赶紧招手。
白璐顿了两秒,低声道了句:“这个废物。”又往外走。
自习课不让吃东西,皮姐在进门前咽进去最后一个饺子,把油乎乎的袋子扔进垃圾桶。
皮姐在后面喊:“十点多了!马上要门禁了,你上哪去啊?”
事事通,事事松,彻头彻尾的老江湖做派。
白璐出了门,脚下越来越快。
褪去刚刚上大学的稚嫩,还没感受到实习工作的巨大压力,堪称赋闲人员。
在这样的天气下奔跑,让人呼吸困难,额头的汗一滴滴流下,发丝紧紧贴着面颊。
大三,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她必须去确认一下。
笑声爽朗又豪放。
店里还很热闹,白璐找来服务生,因为之前的宣传,店员也认得了她。
“哈哈哈哈!”
“孙哥不在,出门了。辉哥刚刚回来,在屋里休息。”
小学弟哆哆嗦嗦地转了回去。
白璐点点头,思索了一阵,最终还是上楼,叩响许辉的房门。
“往哪看呢?”
没有人回应。
旁边的小学弟被皮姐的膀大腰圆和平底拖鞋吓到了,偷偷瞄了一眼,皮姐嘴里咬着煎饺,转过头。
“许辉,是我。”
皮姐吃得嘴巴流油:“谁说不是呢。”
“杭电的宣传栏我已经租下来了,我跟你谈谈细则,你开一下门。”
“都大三了上他个毛线的早自习啊……”四个人排成排走,老三半睡半醒地抱怨。
“许辉?”
七点半,准时出门,皮姐一个煎饼下肚还觉得不够,又在去教学楼的路上买了一盒煎饺。
她拍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
全寝室最瘦小的白璐,反而是年龄最大的,比皮姐大了足足半年有余。
攥紧拳,白璐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
后面两个是老三和老幺,一个来自哈尔滨,一个来自北京。
可走得越来越慢。
最先从厕所出来的就是刚刚吃了煎饼的那位,曹妍,山东人,体格健硕,双眼有神,因为酷爱沙皮狗,又被朋友称为皮姐。
走廊太静,静得她心慌。
时间是万能的。
转过身,跑回门口,白璐用力地凿门。
好在,随着日子慢慢推移,大家都适应了。
试了几下未果,冲回楼下,白璐扯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声音颤抖地说:“钥匙……快点,钥匙。”
不止白璐,其他三个小姑娘一开始来到杭州也万分不适应,没半个月,感冒的感冒,湿疹的湿疹。皮姐说她成年之后体重唯一一次下六十五公斤,就是开学那会儿。
服务生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什么?”
学校为了方便寝室同学沟通,尽量安排家近的同学住在一个寝室,结果全班加上白璐满打满算四个北方女生,全部归在517寝室里。
白璐陡然大吼一声:“给我钥匙!”
记得军训的时候,宿舍没有空调,她晚上躺在床上,睡二十分钟就要拿纸巾擦一次汗,尤其是下巴的地方,半夜醒来一摸全都是水。
皮姐新看完一集韩剧,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下地活动。
夏天太热,阳光太足,晚上太潮。
“完了,过门禁了。”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刚到杭州时,白璐却对这句话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老幺已经上床了,在床上看书,听了皮姐的话,探头:“是啊,不知道跑哪去了……”说着,又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每次一提到许辉的事情,室长就有点不太对劲。”
大一刚刚来报到的时候,她曾被南方的天气震慑。
皮姐耸耸肩:“谁知道她在想什么。”来到白璐的桌边。
白璐很快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就像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南方的生活一样。
书桌很整齐,台灯忘记关,温暖的黄光照在一本摊开的书上,页面被她涂涂写写。
已经有学生走在去教学区的路上,嘴里咬饼的,手里拿豆浆饮料的,比比皆是。
“就喜欢在书上瞎画呢……”
楼下是一块巨大的草坪,有修草工正在剪草,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和浓浓的草腥味。
皮姐拉开白璐的凳子,跨坐上去,撑着下巴,看着书本上乱涂的字,随口念道:
剩下两个人也起床了,三个女孩子在厕所里挤来挤去抢地方,打闹嬉笑。白璐把窗帘拉开,一瞬间阳光照入,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他踉跄前行时,
白璐看了看表,说:“快点收拾,早自习要迟到了。”
清风,
经过一番折腾,山峦从上铺下来,把煎饼抢来,香喷喷地吃着,一边说:“寝室长,估计我这大学念完,回忆里除了你买的煎饼,基本啥都不剩了。”
请你温柔一点。
山峦一边穿裤子一边吼:“快快快,今天有点晚了。”
帮他吹开繁乱思绪,陪在他的身边。”
“要死啊……”
许辉安静地躺在床上,周围是空空的酒瓶和吃光了的安定片。
砸在熟睡的人脸上。
服务生吓得呆若木鸡,被白璐一声惊醒,手忙脚乱地要叫救护车。
天天扔,准头足够,对面还挂着蚊帐呢,硬生生从两个小开门中间的夹缝里把狗扔进去了。
“太慢了!东方医院很近,你下楼拦辆车!”
“来来来,别睡了都!一天天的是想怎么的……老三!”一声暴喝,还嫌不够,手里抄起身边一只沙皮狗玩偶,朝着对面的床上就扔过去。
老三跟大刘视频得欢天喜地,笑呵呵地哼着小曲。
长叹一口气,“山峦”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看一眼手表,底气十足地喊:
皮姐悠闲地活动着脖子:
“快起床。”
“他回天乏力时,
伸手就要过来拿,煎饼却离远了些。
霞光,
“哎哟,煎饼啊……”
请你温柔一点。
“山峦”抽抽着鼻子过来,脑袋终于在被子里露出来,声音依旧软弱,但内容已经有力。
安抚一个孤独的灵魂,鼓励他在放弃之前,试着再笑一遍。”
把桌子上的东西拿过来,袋子拨开一些,举到上面。
白璐不停地安慰自己:
“山峦”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又没动静了。
只是几片安眠药,没有那么大的剂量,绝对不会有事。
“起床了——”声音还在叫着。
既然已经是扶不正的树苗,那砍倒重长也是好的。
被子里老大的一坨,慢悠悠地翻了个个儿,如同会移动的山峦。
一切重建都要付出代价。
“喂——喂——”
所以不要紧,咱们都别怕。
关好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站到离门最近的一张床下面,踮起脚拍上面的床铺。
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发丝轻柔,和两年前一样脆弱。
屋里昏昏暗暗,窗帘也没有拉开,屋里有一股睡觉独有的氛围,地上的拖鞋乱放,衣服堆在椅子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白璐的样子,被她弄慌了。
拿出钥匙,为了不吵醒里面的人,轻轻地拧动。
“小姐啊,你不要这么哭,再有一分钟就到了,我已经开到最快了!”
脚步声停在一个房间前,门上挂着517的字样。
窗外灯光晶莹,闪闪而过。
当初第一天报到的时候,来到寝室,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一个女生愤愤地抱怨楼层的问题。
她紧抱着他,嚎啕大哭,什么都听不清。
“赤裸裸的欺骗!”
“如果真的尘埃落定,
说是五楼,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六楼,真正的一楼是宿管阿姨的地盘。
那么长夜,
细细听的话,隐约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慢慢拐进五楼过道。
请你温柔一点。
时间不算早,但整栋楼还是安安静静。
施舍他一寸土地,让他能够平静合眼,然后安然长眠。”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