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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璐……”

他好像瘦了,才几天的工夫。

他只叫了一个名字,声线就忍不住颤抖,听不出是委屈,是伤心,还是愤怒。

许辉慢慢从沙发里站起身。

“你不能这样。”

静了几秒,白璐又开口:“没什么。”

“怎样?”

“没什么?”

许辉上下唇互碰,连番几次。

“没什么。”

他因为白璐的反问大口吸气。

白璐被他这样的姿态唤醒,站直身体,看着他。

“怎样?”许辉指着白璐,声音提高时,哑了的嗓子更明显了。

他干干脆脆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抑或是解释。

“你还问我怎样?你这个时候还跟我装?”

“你说。”

入冬到底有些冷,白璐抬起手臂,抱住自己。

“许辉。”

她与许辉对视。

他之前也唤过她许多次,可她却敏感地察觉,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许辉还指着她,他憔悴的脸更为清晰。

手脚发凉。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嗯?……白璐?”

白璐嘴抿成一条线,也在固执地坚守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许辉好像一块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玻璃,点着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许辉似乎想笑,可试了几次都笑不出来,最后不由自主地化成了哽咽。

“好,那你跟我道个歉,我就当没发生过……”

“我在说什么?”

白璐依旧安静。

白璐下颌缩紧:“你在说什么?”

许辉忽然嘶哑地大吼:“你给我道个歉!你之前不是很会说对不起吗,怎么现在不会了?!怎么该说的时候就不说了!”

“还不够?”

白璐的手指无意识地绷紧:“我为什么要道歉,你道过歉吗?”

许辉紧盯着她,复杂的目光中,渐渐似乎也有了怒意。

许辉平静地看着她:“我对你,没有需要道歉的。”他犹自嘴硬着,“其他人我不管,跟我没关系!”

“你说什么?”

白璐背起包,转身就走。

白璐甩开许辉的手,站了起来。

许辉自然不会放她走,他的力气又回来了。

“钱我给你,你愿意用在谁身上就用在谁身上。你肯定是要上大学的,我去你的城市。”

他们纠缠在门口,许辉按紧门,把她顶在中间。

许辉的手掌一点一点地恢复了力气。

“我对你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说啊。”

白璐试图推开他:“那别人对你好不好,你是不是也知道?”

白璐有点慌神:“什么?”

“我不管!”许辉有点歇斯底里,“你是我找的!我找的!别人我不管,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就算对他们再差,你先想的也应该是我!”

“你说吧,你想考哪所大学?”许辉费力地看着她,“211,985……想去哪所,留在这里还是去外地?”

白璐知道推不开,索性也不费力了。

可她也没挣开。

她看着他,凝神说:“不是你找的我,是‘我让你’找的我。”

不怪他拧不开水瓶,长长的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

年轻的男男女女,字字计较。

白璐还要摇头,被许辉握住了胳膊。

许辉粗粗的呼吸落在她脸颊前,发丝颤动。

许辉还看着她:“跟我一起……”

她下巴微抬:“让开吧。”声音很低,但没有余地。

白璐心神一晃,脸上神色不变,轻轻摇头。

“好、好……你不想道歉,那现在先不道歉。”许辉到底退让了,“我们说其他的。”

“你跟我一起吗?”

白璐的呼吸也快了。

许辉定定地看着她。

“没什么其他的了。”

“没家没路时,才看出男人的本事,你别被自己吓死了。”

“有——”

白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了。”

他哭得太多,眼睛肿得通红。

许辉固执地大喊:“我说有!怎么可能没有!”

她明白了他不开灯、不拉窗帘的原因。

白璐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许辉。

许辉下意识地看她。

“真的没了,我来就是说这个的。”

“许辉。”白璐转过头,打断了他。

许辉咬牙:“不行。”

“我——”

白璐试图在狭隘的空间里转动身体,又听见了他的哽咽。

他双手用力,呼吸也变重了。

距离太近了。

“我忽然有种我什么都没有了的感觉。”

眼泪好像直接摔碎在她的心上。

他顿了顿,咽喉卡住了,得用力才能往下说。

他又变得软弱了。

“你知道吗,今早我爸告诉我他答应我的要求,过几天就把钱转给我。他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种——”

“我只想了一个将来……白璐。”

白璐轻轻嗯了一声,许辉两只手握在一起。

她没法开口。

“之前我跟阿河说过,他说我少爷命,在外面过不了。当时我否认了,可现在我真的有点没底……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不管我家里怎么样,至少没在钱的事情上犯过愁。”

许辉忽然冷笑一声:“你要替朋友报复我,至少也要看到成效再走。”

白璐静静听着,许辉自己一个人往下说。

白璐看着他:“现在就是了。”

“我也不知道。”许辉顿了顿,语气不确定地说,“他今天早上给我打的电话,告诉我同意我的要求。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他还把我骂了一通。”

于是冷笑也维持不住了。

白璐:“去哪?”

沉默再一次蔓延,许辉低着头。

“我跟我爸说,我想离开家里。”许辉低声说,“我跟他借了点钱,想自己去外面生活。”

“我爸刚给我打完电话……你至少别在今天。”

电影放完了,画面停在最后的“谢谢观赏”上。

白璐:“我今天留下,明天就会再留。”

许辉弯着背:“……是挺笨的。”

“那就留啊!”

白璐低声说:“笨蛋。”

白璐摇头:“许辉,我不是因为要留下才来的。”说着,又道,“今天不是,当初也不是。”

“一直都没有。”许辉喃喃地说,“一次都没赢过……赢不了的……”

许辉没有说话,白璐接着道:“但我也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她看向沙发,那里有一个纸袋。

“是这次没赢,还是一直都没赢过?”

“那是你送过我的所有东西,单据都在里面,能退的都退了吧。”

她把他的异样归在回家的经历上。

她的目光转回的时候,刚好跟他看在一起。

白璐拿过水:“你昨天到底干什么了?”拧开后重新递给他,许辉仰头喝了几口。

静了很久,许辉松开手。

“我使不上力,你帮我。”

他似乎是认了。

两手握着,两三次都没有拧开。

认了现下这种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陌生的感觉。

许辉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那我最后问你……”他慢慢站直身体,声音因为刚刚的大吼有些脱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我吗?”

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白璐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许辉。

“不。”

许辉的头似乎更低了:“没有……”

许辉笑了,揉了揉脖子,他一整晚,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如此笃定。

白璐听了许辉的话,轻轻嗯了一声,问:“吵赢了吗?”

“白璐,你骗——”

白璐也低着头,两人肩并肩坐着,像两个小学生。

“是不告诉你。”

“我跟家里又吵了一架。”

笑容凝住一瞬,而后慢慢化了。

“是吗?”

她转身开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说一句“别哭了”。

虽然很低,可白璐也听出来,他的嗓子哑了。

然而心里像有一根线拉着,到底没有说出口。

“我前两天回家了。”许辉低声说。

冷风大雨,霜花初雪。

酒量差的人体内酶不够,不能快速分解酒精,是以味道会比酒量好的人重很多。

我全都留在这里。

酒味很重了。

“……许辉,再见了。”

白璐站起身,坐到他身边。

从楼道里出来后,白璐干站了一会儿,似乎被单元门圈出的画面吸引了。

“过来坐。”

四四方方,好像一幅图画。

许辉没回答,又隔了一会儿,白璐看见许辉转过头,抬手招呼她。

画里有青天枯树,白雪枝桠。

“吃过了。”白璐问,“你呢?”

只是几秒钟的工夫,鼻尖就开始湿润了。

许辉抬起双手,揉了揉脸,说:“你吃饭了吗?”

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也缺少色泽。可比起那个房间,外面的世界依旧斑斓。

白璐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白璐低着头,走进雪中,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这样的黑将安静无限放大。

走在路上,头脑空白。

她渐渐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黑暗里静静坐着的许辉。

时间才是下午,可她总觉得好像一天都过完了。

白璐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马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鸣笛似乎都比平日急躁,声音尖锐。

“嗯,我什么事你都知道……”

一直到迈进校园的一刻,白璐才感觉步伐踏实起来。

许辉低着头,两只手虚虚地握在一起。

天气不好,校园里没什么人,白璐闷着头往宿舍楼走。

白璐弯腰把瓶子都捡起来,放到一边:“你多少酒量我知道。”

下午不想看书了,她想睡觉,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许辉不说话。

一想到舒适的床,白璐心里得到莫名的安慰,脚下的步伐也变快了。

白璐:“总不是你自己喝的。”

她在宿舍楼门口停住脚步。

“没……”

那里站着一个人。

许辉干什么都比平日慢半拍。

因为此时的校园比往日孤寂,所以这个人显得格外明显。

“昨晚朋友来了?”

白璐停顿一刻,接着往前走。

白璐走了一步,差点被绊倒。她低头看,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吴瀚文很难得地没有穿校服,他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可背后还是那个硕大的书包。

“没事。”许辉从沙发里坐起,人好像迷迷糊糊的。

可能是天气寒冷的原因,他围了一条大大的围巾,蒙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半个鼻梁和银色的镜片。

她看不清许辉的脸,可听声音,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她并没有在他身边停留,步子迈过去,人就要往楼里走。

白璐走过去:“怎么了?”

“白璐。”吴瀚文叫住她。

“就这么说吧……”

白璐站住脚,慢慢回头:“嗯?”

许辉声音很小很小,打着商量一样。

吴瀚文手放在身体两侧,指尖微曲。

白璐在黑暗里看着他。

“我在等你。”

转身往回走,一半的时候许辉又说:“也别开灯……”

天冷,说话都有雾气。

白璐手停下,又把窗帘拉紧了。

吴瀚文看着白璐:“你去找他了?”

“别别……”

“嗯。”白璐看着他,冷笑一声,“你不是也去了?”

白璐手在窗帘上一拨,许辉像个见不了光的地鼠一样,猫着头,小声说:

吴瀚文顿了一顿,然后背挺直。

身后沙发上传来沉闷的声音。

“是,我去了,我把你的事说了。”

“别……”

白璐静静看着不说话。

白璐走到窗户边,手搭在窗帘上,就要拉开。

吴瀚文刚要开口,白璐打断了他:“算了,不重要了。”

电视上放着电影,沙发上隐约躺着人。

她的语气里有种衰败的感觉,吴瀚文几步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今天跟之前不同,本来就是阴天,再拉着窗帘,屋里昏暗得好像深夜。

“白璐。”他的语气稍稍有点急切,“你是不是怪我了?我是真的怕你陷进去,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不能跟他耗时间。”

门没有关,白璐进屋,发现窗帘又拉着。

白璐:“放开我。”

过了马路,走进小巷,白璐来到许辉家。

吴瀚文的手抓得很紧:“你不了解许辉,他这个人跟我们不一样,他真的会拖死你,他这个人——”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做什么都觉得没力气。

白璐忽然侧身,胳膊抡开,将吴瀚文的手打掉。

她带了伞,在背包里,可她懒得拿。

她的手刮到吴瀚文的脸,厚厚的围巾落下,吴瀚文马上又给抬起来。

白璐没有打伞。

可白璐还是看见了。

第一场雪留不住,落到地面就化了,路面上潮湿泥泞。

“怎么回事?”

仅剩的温暖在抵抗,气温在零度来回徘徊。

“没事儿。”

白璐背着书包往外走。

“你把围巾放下。”

一直到中午放学,吴瀚文也没有来上学。

吴瀚文摇头:“真没事,我现在不是跟你说这个。”

还没有来暖气,屋里也没有空调,坐在窗户边,冷到骨头里了。

“我让你放下。”

白璐抬头,看见窗外雪花漫漫。

“……”

“好。”

白璐干脆自己上手,拉着围巾一角往下拽。

一个字——

“哎哎——”围巾到底被白璐扯下去了,吴瀚文又手忙脚乱地捂住脸,结果胳膊也被白璐扯下去了。

许辉第一次回短信回得这么慢,这么短。

“吴瀚文!”

却有一丝分心。

瘦小枯干的小孩突然发飙,吴瀚文真的吓得定在当场。

发完之后,白璐接着做题。

伤得不算轻。

写完之后,她点开通讯录,在“忍冬”的名字上,轻轻一点。

整个左侧的颧骨都紫了,微微肿胀,嘴角带着猩红。

“中午我过去。”

吴瀚文被白璐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拿手去挡。

转回头,白璐在书桌下面拿出手机,编写了一条短信。

“是他打的?”白璐说。

有一阵闹禽流感,全校戒严,每天早上老师戴着口罩在教室门口量体温,一个一个过筛子,那天吴瀚文感冒,稍稍有点发热,老师让他回去,吴瀚文死活不走,最后还是有人录了老师上课的录像,他才老实回家养病。

吴瀚文嗯了一声,摸了摸嘴角,还是很疼,他小声说:“下手太狠了……”

在她的印象里,吴瀚文并没有请过假。

抬眼,白璐还看着他,吴瀚文说:“也不怪他……”

白璐停下笔,看着旁边空了的座位。

他凝视白璐,一张凄凄惨惨戚戚的脸上一点懊恼后悔的表情也没有。

“哎,到底开始懈怠了不是?”李思毅摇头晃脑地说。

“你不了解许辉,”吴瀚文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正色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以前有女生喜欢他,喜欢得跟疯了一样。你知道他初三玩得最厉害的时候,同一时间交了四个女朋友,看着她们闹。最后两个背处分,一个转学,一个彻底不念了。”

吴瀚文今天迟到了。

白璐看向一旁,吴瀚文低声说:“他这个人就像泥潭,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会给人好影响。”

北方下雪太平常,同学们对诗意的初雪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顾闷头做题。

白璐低下头,吴瀚文的声音也变得更低。

周日的上午,雪就开始下了,天灰蒙蒙的,云层密集,见不到太阳。

“你怪我也好,觉得我多管闲事也好,反正、反正……”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喜欢戏剧性。

半天说不出来,白璐侧目看他:“反正什么?”

可今年的初雪却比往年都要早。

吴瀚文一吸气,脱口而出。

媒体近年一直报道环境问题,唠唠叨叨地说着温室效应,全球变暖。

“反正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一样说。”他咬咬牙,“恶人我当好了。”

“嗯?”

白璐轻笑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事情都是我做的。”

回头,轻声。

文弱书生,脸上挂着彩,眼神却异常坚定。

目光还留在抬起的手腕上,他嫌弃指针转得太慢……许辉在小路岔口站住脚。

寒冷无形中催化了沉默,吴瀚文的气势也渐渐消减。

“许辉,我有事跟你说!”

“白璐,你是不是……”

眼神闪动。

“我不怪你。”白璐开口,声音很轻,好像连生气都提不起兴致。

他穿着深灰色的针织衫,背影纤瘦干净,吴瀚文看着他渐渐进入黑暗,脑中飞速地决策着。

吴瀚文:“我……”

许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想对吴瀚文说的,简单打了招呼,又抬手看表,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走。

“真的不怪。”白璐眼睛看着地面,说,“只不过……”

不,他比以前更甚。

“不过什么?”

他还跟以前一样。

又静了一会儿,白璐淡淡地说:

吴瀚文被这一笑晃了神,拎书包的手不自觉地紧了。

“本来想着断掉就算了,没想让他知道那么多。”

许辉轻笑一声:“嗯。”

吴瀚文看着她,白璐自言自语地说:“你说得对,他就像块泥地……”

吴瀚文:“住得近,但是我们放学时间不一样。”

“白璐……”

许辉点点头。

白璐抬起头,又看见吴瀚文的花脸,提起精神问:“因为这个白天没来上学?”

吴瀚文过来,对许辉笑笑:“好久不见了啊。”

吴瀚文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妈要吓死了,一直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小心磕的,她不信,还说要来学校问,我今早一直安抚她来着。”

“哦……”走得近了,许辉认出他,“吴瀚文。”

“上药没?”

男孩走过来,身材消瘦,人很精神,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秋季校服,右前胸上有一个圆形图案,里面是一个昂首的飞鸟——六中的校徽。

“上了。”吴瀚文说,“不要紧。”

许辉转过头,看见一个男孩站在身后不远处。

白璐点点头,看着吴瀚文说:“对不起,牵扯你进来。”

“许辉!”

“没,我自己要做的。”吴瀚文欲言又止,“其实也有点害怕,一直、一直觉得你会生气,因为昨晚许辉就像——”

叶子还没落地,身后传来声音。

“好了。”

夜晚寒凉,已经隐约能看见呵出的白色雾气。

白璐打断了他:“不提他了。”

时间慢得不像话,许辉随手揪了树丛上一片叶子,吹了一口气将其送走。

吴瀚文一愣,他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出一种无形的坚持,他又看向她的眼睛,进而察觉到更加明显的拒绝。

他在等着十点,那时白璐会接电话。

吴瀚文愣了一瞬后便明白,她是在心里与许辉划清界限了。

到家的时候八点多,他脑子很乱,没有马上回屋,而是换了身衣服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来回走,不时地看表。

白璐清楚高三时期的重要性。

手机还在掌心,可攥得没有之前那么紧了。

或许她也感受过来自许辉的吸引,但是最后一刻,她还是强迫自己放弃了。

拦下一辆出租车,许辉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和枯树。

白璐与其他喜欢上许辉的女生不同。

在这个简单纯粹的年纪里,没有什么事需要理由。

吴瀚文在心底想着。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也不想探究。

她比她们聪明。

这是他自己找到的方式,一种安神之药,一处躲避之所。

越聪明,越自私。

听着那十几声规律的声响,一直到挂断,许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

白璐说:“我上楼了,你早点回家吧,拿冰敷一下,能好得快一点。”

他知道这个时间白璐不会接电话,可他还是忍不住。

吴瀚文把书包往上背背:“我去图书馆,你去休息吧。这几天休息得不好吧,脸色都不好看了。”

翻出手机,许辉手指打战,极快速地拨出一个号码。

与吴瀚文告别,回到空空的宿舍,白璐栽倒在床上。

环顾四周,在这嘈杂繁复的大千世界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与被子贴合的一刻,白璐心想,她再不要离开床了,干脆晚饭也不吃算了。

许辉头皮发麻。

浑身没力。

北风吹着,汗散尽。

被抽干了一样。

“你不配……”

周一吴瀚文来学校后同学们纷纷吓了一跳。

“你不配过好生活……”

李思毅直接拍案而起。

“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自己去下地狱。”

“谁?!”小眼睛瞪着,李思毅愤怒地说,“谁为民除害,替广大群众出了这口恶气!我要送锦旗!”

女人的声音追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回响。

吴瀚文一笑,扯到嘴角伤口。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不知要前往何方。

“你滚啊。”

许辉跑着离开小区,盲目地走在大街上。身边的车一辆一辆地驰过,大家火急火燎,匆忙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白璐闷头做题。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满满的人间景象。

期中成绩下来,白璐的名次在整个年级降了近四十名。

晚上六点半,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走在路上,随处都能闻见菜香。

拿到试卷的时候,白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许辉腿长,步子奇大,脚下生风地往小区外面走。

课堂上包老师点名了几个成绩退步的学生,白璐不出意外地身在其列。

地上是两道明显的车辙,那是刚刚许正钢离开时留下的。

“离高考还有多久,你们自己也清楚。”包老师的声音也随着空气慢慢变冷,他指着墙上的牌子,在讲台上使劲拍了一下桌案。

许辉大步下楼,到最后几阶一跃而下,猛地推开大门,冷风灌入脑髓,他才觉得活了过来。

“不清楚的就自己抬头看看!”

许辉战栗地抽出双臂,王婕在他身后说:“你不配过好生活,你不配——”

压力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自己去下地狱。”

放学后白璐没有马上走,吴瀚文也留了下来。他捏着笔,指尖轻盈,转了一圈又一圈,语气放松地说:“没事,别太在意。”

“我不会原谅你,你把我们一生都毁了。”王婕一字一句地说着,满嘴血腥,好像要把余生的力量全部融进这些诅咒中。

白璐转头:“你上次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撞进那双衰老的眼睛里,忽然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吴瀚文一哽,随后道:“现在不一样了嘛。”

她拉着许辉的身体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白璐收拾书包,吴瀚文手里的笔越转越快,最后啪叽落到桌面上。

吴阿姨在门口堵着,许辉伸手去拨,一个空当的工夫又被王婕抓住。

“那个……”白璐收拾好书包后,吴瀚文终于开口说,“下次有空的时候跟我去图书馆吧。”

许辉到底一个大小伙子,甩开王婕就要夺门而出。

白璐转身,吴瀚文仰仰头。

“放手!”

“你只要不分心,我保证下次考试你成绩追上来。”

“他那么喜欢你!熬了好几天给你做生日礼物,你怎么忍心!你就那么容不下我们!是不是我们真欠你们母子的,是不是啊!你说我不给你机会,你给过我吗?我求求你也给我们一次机会行不行,我带小恒走,我们不来了,我们再也不来了——”

他说得很简单,语气却比班主任还坚定。

王婕的声音越发凄厉,像索命一样。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自信而锐利,只要在他们熟悉的领域里。

胳膊上的力拖着他,许辉大声说:“放手!”

“行。”白璐答应他,“谢谢你。”

“你妈刚死的时候你爸说怕你接受不了,我就带着小恒没名没分在外面生活,一直到你上初中了才嫁进来。小恒因为没有爸爸,从小受了多少委屈,可他从来没抱怨过。他那么乖,那么喜欢你,他那么喜欢你——”

她还是有点恍惚,肩膀被拍了一下,吴瀚文又说:“别担心。”

许辉往门口走,被王婕拉住。

他看出她难得的忧虑,兴致勃勃地提供帮助。

许辉侧过头,王婕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我跟你爸青梅竹马,我跟他一块长大的,他一文不名的时候是我陪着他熬过来的,是我……等他有钱了你那个妈就凑上来了,把你爸灌醉有了你。”

白璐的手机一直关机,一周之后,她偶然打开,里面有几十条未读短信,是孙玉河一周之内发来的。

“许辉,你知道我跟你爸的事情吧。”

“小白兔,你跟许辉怎么了?”

许辉个子比她高很多,她仰着头,声音异常轻柔。

“许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手机也不接。”

王婕慢慢走过来,站到许辉面前。

“你俩吵架了?”

很快,楼下咣当一声响,大门关上,二楼的人都听见了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但也都像没听见。

“你怎么也不接电话?”

下楼声噔噔,像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说个话?我昨天去找许辉,他那是受什么刺激了?”

许正钢转身就走。

“你们碰见什么事了?你多体谅他一点行不行?他现在谁都不见,你劝劝他。”

“够了”许正钢再也忍不了,从桌上捡起一个烟灰缸,泄愤似的使劲往地上一砸,碎片四散。

“……”

王婕甩开吴阿姨,也不看许正钢,拍着自己胸口,大声地质问许辉:“是不是我?!你是不是说我不给你机会?!”

最后两条是今天发来的,比之前都要长一点。

吴阿姨在后面紧拉着王婕:“算了算了,别气啊,咱们下去。”

“我见到许辉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不能就这样扔他在这不管。他状态很不好,比初中那个时候还差,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现在又这样了。我之前跟你说了他这人有时候是有点自我,但他对你是真心的,我能看出来,你们就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我吗?”她轻声,颤抖地说,“我不给你机会,你是这意思吧?”

“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后想了多远……而且,你跟他,跟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就一点快乐都没有吗?他说你们结束了,我不信,不管什么错,你原谅他一次行不行?”

话说了一半,书房门被咣的一声推开,王婕站在门外,目眦欲裂,紧紧盯着许辉。

白璐重新关掉手机,坐在桌前做题。

许正钢:“那是什么?!谁不给你机会了,谁不——”

寝室很静,空着的床位早就报了上去,但是一直没有人搬进来。

“又不是我不想!”

白璐写着写着,笔尖停了。

许辉忽然抬头,眼角带着倔强。

背紧紧的,手也紧紧的。

许正钢越说越气:“你不想学习我不逼你,你最起码把家照顾好,有个男人样!你看看你现在!”许正钢直接站了起来,“你再看看这个家,爸爸要求高吗?你说我要求高吗?!”

片刻之后,笔又动起来。

许辉垂着眼,听着父亲的训斥。

吴瀚文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许正钢一拍桌子,声带火气:“你说你这几年都干了什么?学不好好上,书不好好读,日子也过不明白!你都多大了?我在你这么大的年纪已经开始养一家子人了!”

白璐也领教了学霸的战斗能力。

许辉低着头,看地面。

吴瀚文头脑清醒,对于如何复习和梳理高中三年的知识点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按照他自己的话讲,那叫“节奏”。

许正钢没说话,过了一阵,好笑似的说:“不回来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家都成什么样了?”

白璐的手机自从上次关机以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许正钢自顾自地抽烟,许辉又说:“钱当我借你的,我可以给你打个欠条,我五年之内还你。”

简单的日子里,时间变得快了起来。

“我是说不回来了。”

真正入冬了。

“你现在也在外面住。”

地上的雪一天比一天厚,吸收了天地的声音,处在市中心的校园寂静一片。

许辉说:“我去外面住。”

吴瀚文的学习方法十分奏效,白璐的成绩稳步提升,她不时地请他去食堂吃顿饭,吴瀚文欣然接受。

许正钢烟一停:“五十万?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谢谢你帮我。”

许辉犹豫了一下:“五十万吧……”

“你跟我说什么谢。”

“借多少?”

外面飘着雪,图书馆里自习的学生不多,零零散散地坐在有空调的位置下面。吴瀚文和白璐并排坐着,旁边就是窗户,窗外茫茫一片。

“嗯。”

“慢慢来,你的基础没问题,系统深化一下就好了。”

许正钢脸色不变:“借钱?”

白璐点头,吴瀚文撑着手肘,问她:“想考哪决定了没有?”

许辉开门见山:“我想借点钱。”

“还没。”

来到书房,许正钢把门关好,坐在皮椅上,拿着烟抽。

“眼看就期末了,下学期开始就是彻底地冲刺了。”

王婕一语不发,低头吃饭。

白璐侧过头:“没有就是没有呀。”

吴阿姨也把筷子放下了,小声说:“没的好了……”

她轻轻的声音,一脸坦然的表情,吴瀚文咳一咳,淡定地说:“那什么,我觉得吧,你看,上海是个大城市……”

许正钢放下碗筷,起身往二楼走,许辉跟在后面。

白璐挑挑眉,吴瀚文马上话锋一转:“行行,不说了,我知道你听烦了。”

许辉:“跟我来一下。”

白璐:“讲了二百遍了。”

许正钢眉头常年皱着,问许辉:“什么事?”

“绝对没有,说话要凭良心。”

吴阿姨瞅了王婕一眼,对许辉说:“咱们先吃饭吧,你妈做了好久的,等会儿就凉了。”

“二十遍有了吧。”

许正钢一愣,王婕也看了过来。

吴瀚文一噎,随后无赖地说:“那就考虑一下呗。”

“爸。”许辉抬眼,看着许正钢,“你能跟我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情跟你说。”

白璐的目光回到书本上。

“那……”

“上海好学校多,但分数也高。”

许辉摇头:“不出国。”

“考得上的。”

许正钢又说:“有没有想出国的念头,我有朋友说做这方面的,你要是想出国我就让他给你准备一下。”

白璐侧目:“哦,上海交大?我就在梦里读读吧。”

许辉闷声不吭。

吴瀚文咝了一声,用手点桌子:“这么没有信心呢!”

“你以前学习多省心,怎么现在连大学都不考了?成绩掉到这个份上了?”

“真的考不上。”

许正钢沉住气,筷子也放下了。

“交大考不了也有其他的学校啊,你看上大啊,财经啊,东华啊……”

许辉顿了一下:“不考。”

白璐无奈地说:“考不上的。”

“考不考大学?”

“怎么就考不——”

许辉:“就那样吧。”

“吴瀚文。”

“成绩呢?”

声音止住,白璐收起书本,低声说:“我去哪都无所谓。”

许辉低声说:“还行。”

吴瀚文一愣,随即道:“为什么?”

“你呢,学校怎么样?”

白璐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身收拾东西。

许正钢也不知听没听清,随便点了点头,转头夹菜。转眼之际又看见对面坐着吃饭的许辉,问道:

吴瀚文静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往下问。

吴阿姨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那就不去了,在家也行。”对许正钢说,“我家里的小狗最近刚好下崽了,我想着给她拿一只来,那狗可可爱了!”

时光飞快,转眼间,一个学期结束了。

“几天也不行,一天都不行,你要走你走。”

白璐对自己的期末成绩比较满意。

王婕捏着筷子,抬起头,正正地看着许正钢。

“绷成这样,年过得都不爽了。”包老师在前面布置假期作业的时候,李思毅在后面嘀咕。

许正钢:“就几天工夫,也不久。”

六中考生的年假跟在职员工差不多,过完初七就结束。

王婕缓缓摇头:“不了,我走不开。”

除夕夜里,白璐跟着父母来到奶奶家。虽然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是奶奶家比较偏远,加上平日爷爷奶奶喜欢出门,平均一个月左右才能见到一次面。

吴阿姨小心碰了碰王婕:“可以呀,出个门看看风景,也换换情绪。”

白璐的奶奶是四川人,下乡时期来到这边,与白璐的爷爷结婚。奶奶做饭很好吃,老人做的饭通常有一种厚重的口感,跟现学现卖的不同,跟餐厅酒店的也不同。

许正钢看着没有精神的王婕,试着开导说:“过两天你出去玩一玩吧,这也快入冬了,你去南方旅旅游,散散心,别天天在家里待着。”又对吴阿姨说,“自己去没意思的话就找个人陪着,买点东西。”

除夕夜,奶奶做了白璐最喜欢的八宝饭,出锅后,扣在盘子里,一圈一圈的,好看又美味。

王婕:“知道。”

“过完今年就要高考了,璐璐要加油呀。”除夕饭的第一杯酒,全家都在祝愿白璐高考能有好成绩。

许正钢:“不够了就跟我说。”

白璐点头:“一定会加油的。”

王婕:“够用……”

爷爷奶奶年纪都不小了,但照样熬到跨年。

许正钢:“钱够用吗?”

春晚主持人站成一排,开始倒数。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许正钢问了问王婕家里的情况,王婕低声说,“没事,一切都好。”

最后一声落下,舞台欢腾,钟声齐鸣,外面烟火飞扬。

“哎哟这太不好意思了。”吴阿姨说着,坐到王婕身边。

手机也振了起来。

许正钢太久没有回家,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瞄了一眼家政,随口道:“行啊,坐着吃吧,也没外人。”

白璐的腿有一瞬间的打战。

“过来坐,吴姐。”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许正钢。

这种感觉隔得太久了。

王婕看着她,像是寻求依靠。

不会是朋友,也不会是同学的新年祝福,还没有拿出手机,白璐已经感觉到了。

“不用不用。”吴阿姨连忙摆手,“我就不了,我在厨房吃点就行了。”

她拿着手机,来到阳台。

“吴姐,一起吃吧。”

奶奶家是老楼,有向外的独立阳台,不过冬天,阳台一直关着,外面放着废弃的杂物,上面落了一层雪和灰尘。

王婕坐在许正钢身边,吴阿姨本来要离开,被王婕叫住了。

阳台的门一拉开,冷风就吹了进来,鞭炮的声音也更明显了。

饭菜端上桌,王婕和吴阿姨手艺不错,简单的家常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手机还在振,白璐接通电话。

没有人喜欢待在这样的家里,许正钢最近几年将精力完全投入在了工作上,男人总是擅长逃避负面的环境和情绪,就像许辉一样。

“喂?”

快一年了吧,许辉记不清楚了。

电话里是长久的安静,白璐回头看了一眼,父母都在客厅,忙着给朋友发短信,还没有注意到她来到阳台。

许正钢多久没有回来过了?

“有事吗?”白璐一手揽着风,低着头,“许辉。”

这样的画面让许辉隐约有种熟悉感。当他开始回忆的时候,发现脑海中类似画面的主人公都是王婕和许易恒,母子温馨相向,带动着有点沉闷的许正钢和自己。

她自己也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念出他的名字,会是这样的感觉。

许正钢在看一份报纸。

“我想见你……”

屋里难得有了点热闹的气氛,吴阿姨跟王婕在厨房做饭,许辉跟许正钢在餐厅的桌子前坐着。

她的手在打战,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他。

就好比现在。

“你喝酒了。”

人的记忆很奇怪,那些久久没有提起、本以为应该遗忘的内容,有时候却会被某一小小的索引瞬间翻出。

“白璐……”他醉得不知自己是谁。

“东西也不拿走……”

白璐觉得他给她打电话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

走过去,把袋子拿起来,放到茶几上。

他似梦似醒:“白璐……”

许辉不明所以,回到屋里,忽然看见沙发上的礼物盒。

“你身边有人吗,孙玉河在吗?”白璐低声说,“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她匆忙离开,许辉在后面喊了一声也像没听到。

“白璐……”

白璐背起书包:“那好,回头再说,我先回去了。”

他一直这样,不管白璐说什么,他只懵懵懂懂地喊她的名字,他听不清她的话。

“什么话?哦,对了……我过些日子也要回家一趟。”说着,许辉笑了笑,“我也有些话跟你说。”

她知道,如果醒着,他不会打来这个电话。

白璐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我有话跟你说。”

白璐静默,而后在他一声声的呼唤中,轻轻开口:

“嗯?”

“许辉,新年快乐。”

“许辉。”

礼花在头顶绽放,变幻着色彩,绚烂而短暂。

白璐霍然转眼,许辉止住话:“到底怎么了?”

就如同你我的青葱年华,没时间看清,也来不及回味。

“怎么了?”许辉窝在沙发里,“要是——”

“还有,对不起。”白璐的头紧紧低着,用力攥着手机,“对不起,许辉……对不起……”

这屋里好像没有可以落目之处。

许辉依旧模模糊糊地叫她的名字,片刻后,白璐挂断了电话。

她瞬间起身。

“璐璐,来吃点酒酿圆子,奶奶刚刚热的。”妈妈在屋里喊,“哎哟你跑外面干吗,着凉怎么办?”

白璐撇过眼,却刚好看到一边的礼物盒。

白璐回到屋里:“我去看鞭炮。”

许辉好像松了口气:“那就好,太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到,少的话要多少?十万?二十万?”

“多大了还看鞭炮,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妈妈把碗端来,“吃点东西,热乎一下。”

“没多少。”

年关过去,日子更加紧张。

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真正的战斗来了!”

许辉在她身边问:“嗯?差多少?”

高三组的老师们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眼神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了。

白璐干坐着,眼睛看着茶几一角。

学习任务翻倍地加重,大家很快迎来第一次模拟考试。

过了一会儿,许辉有点犹豫地问:“你妹妹差多少钱手术?”

而后便是百日誓师大会。

“我也不知道……”

全校高三生都被拉到操场上,周围挂满了红旗和条幅,一人发了一条红带子,系在头上,上面写着“必胜”两字。

许辉:“没什么,就问问。”

“这——”李思毅跟吴瀚文两人私下讨论,“跟邪教似的。”

白璐看着许辉:“干什么?”

吴瀚文手指头放到嘴边:“小点声、小点声……”

许辉:“你能考上大学吗?”

白璐在那天,最后一次收到许辉的消息。

白璐:“还行吧。”

准确地说,是孙玉河传来的消息。

许辉喝了口水,顿了顿,对白璐说:“考试考得好不好?”

消息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白璐把袋子放到一边:“把水喝了。”

“许辉去外地了,不回来了。”

“礼物。”

她看到消息的时候,校长正在红旗台上大吼着口号,下面的同学声嘶力竭地跟着叫嚷。

许辉拉着白璐也坐下,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把精致的纸袋拿给白璐。

之前一直抱怨这像邪教集会的李思毅,是全班喊口号喊得最激烈的,用力到嘴都瓢了,眼睛眯成一条缝。

“……”

高三是一种状态,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状态。

白璐站在沙发边上:“我要往下倒了。”

真的太快了。

白璐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拿出来,许辉还躺在沙发里,只不过翻了个身,换成脸向上。

这一整年,做梦一样。

“好累……”

二次模拟,三次模拟……

进了屋,许辉往沙发上一倒。

报名咨询,考前心理辅导……

许辉站直身子,边往家里走边说:“早知道就喊一嗓子吓唬你了。”

墙上计时板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少。

白璐拨开他。

有人说,高考生就像是机器,背后有弦,一点一点地被拧紧,就等着最后那几天的释放。

“没害怕。”

绷得越紧的,释放时力量越大。

白璐转过头,许辉歪着脑袋看她。

白璐的成绩在经过小小的爬坡后,慢慢趋于稳定。

许辉悄悄走过去,本来想绕到她身后大声吓唬她,结果真的站在小小的身影后时,他又改了主意,张开怀抱,从背后把白璐抱住。

家里也曾开过小会议,讨论报考的学校和专业。

花早就没有了,他不知道她看什么那么入迷。

爸爸建议是学数理化一类。

打车回家,许辉见到白璐的时候,她低着头站在家门口的树丛前。

“俗话说得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爸爸发言,“而且璐璐本来也是理科,也只能报这类的。”

话语戛然而止,吴瀚文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半眯眼睛,似是有所决定。

“谁说的?”妈妈不同意,“你那都老一套了,学那些物理化学的出来干什么?搞科研?反正我是不建议学化工,那身体都搞完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白璐背着书包转身就走。

“那你说学什么?”

吴瀚文根本没有听清白璐的话,兀自在讲:“你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好几个月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你就不应该——”

“医生怎么样?”

不告诉他什么,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掐断一段尚不明朗的……

“那不还是跟药挂钩,跟化工差多少?还是听璐璐的吧。”

她的确已经想好。

于是在外转了一圈,大权交回白璐手里。

“我想过的。”白璐声音很轻,“我想过了,这几天……我会弄好的。”

“我学什么都行。”

“你要——”

“没有爱好的?”

静了一会儿,白璐开口:“你不用激我,该怎么做我知道。”

白璐想了想:“没……什么爱好吧。”

“你懂什么?!”吴瀚文激动地说,“懂就别跟他扯了好不好?”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就一点爱好都没有呢?”

这个人太沉重了,她要分出很多力量才能拖动他,而她不敢这样。

“妈……”

事实上,就现在而言,许多事都已经不是最初的样子。她不得不承认吴瀚文说的话很有道理。

白璐忽然插了一嘴,妈妈问:“怎么了?”

再这样耗下去,很多事情就变了。

白璐想起不久前,从校园回家的路上,经过那条小巷时的情景。

她低着头。

忍冬含苞了。

白璐:“我懂你说的。”

依旧细腻,依旧脆弱,依旧只在那一家门口,安宁空寂。

“那你去跟他说清楚啊!”吴瀚文底气十足,“没有就说清楚啊。白璐,咱们跟他不一样,你现在跟他耗时间,他拖死你啊,你得不偿失的!”

白璐在瞬间产生了一种逃避的心理,她不想再见到这间房子。

“吴瀚文,”白璐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我说没有。”

“我想……考得远一点。”白璐低声说,“从小到大没有离家太远,我想大学时期锻炼一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吴瀚文声音微颤,小声说着,“许辉这人太……我就知道早晚……”

爸爸妈妈对这个提议均表示赞成。

冷风吹着,好似荒野。

“好啊,趁着年轻,多走走,爸妈支持。”

“我说没有。”

高考终于来了。

“你喜——”

在一个炎热的夏日。

吴瀚文有点忍不住了。

天气已经闷起来,人民教师也难得迷信,全部穿了耐克的衣服,一个个大对号在胸前挂着。

白璐一语不发。

包建勋还在做最后的动员。

“你去找他本身已经是个错误!”吴瀚文忽然厉声说,“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不懂,你早该明白这事没意义,还拖着干什么?”

“记住,试卷拿到手里要先看一遍!心里有个数再答题,不差那一点时间!谁也不许提前交卷!”

“什么错误?”

考场门口全是家长。

吴瀚文沉了沉气,说:“白璐,你不能犯这种错误。”

这个考场里基本都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六中分来了大半,一条主干道被家长自发地封起来了。

“没。”

交警知道日子特殊,也没有太管。

“你是不是已经——”

不用考试的吴瀚文也来了,跟包老师站在一起。

“我需要懂什么?”

人太多,白璐在进考场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爸爸也在人群中。

“就算没力度我也要说。”吴瀚文正色看着她,“白璐,别去找许辉,你不懂他。”

她朝他们挥了挥手,又无意间瞥到了吴瀚文。

白璐:“不会……”

吴瀚文站在高处,双臂举着,远远地朝她招手,见她看到了,顿了一下,然后两手四指合下,变成两个高举的大拇指。

白璐没有说话,吴瀚文也背着书包,低声说:“我知道,同样的话说的次数越多越没力度。”

白璐笑了笑,进到考场。

吴瀚文:“别去了。”

两天的考试时间。白璐觉得,或许是因为做了太多试卷,导致答高考题时都有点精神麻木了。

白璐说:“考完试,出去走走。”

尤其是最后一科英语,试卷作答飞快,没用多久考生都已经完成考试了。

吴瀚文的问话越来越简洁。

可大家依旧记着老师的教诲,并没有提前交卷。

“去哪儿?”

下午阳光温柔,晃得人睁不开眼。

身后传来脚步声,肩膀被拍了一下。

最后几分钟,屋里开始躁动。

白璐背着书包,把校服领口拉到最高,盖住了半张脸,闷着头往学校外面走。

监考老师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深秋的季节,天一直泛着黑青。

“行啊,你们终于要解放了。”

穿的衣服与做的习题一样,一天比一天多。

走廊里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响。

花都谢了,叶都落了。

终于,铃声响起——

十一月中下旬,北风开始刺骨。

十二年寒窗结束了。

“最后一桌同学收试卷和答题卡,其他同学先不要动。”

几天后,高考答案新鲜出炉。

最后一门的收卷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在讲台上拍拍手。

同学们再一次去学校,这回大家都没有穿校服,校园里花花绿绿,一片七彩景象。

许辉被刚刚的谈话勾起心事,点点头说了句再见。

叶又绿了,花再开了,风吹在脸上,温柔又轻盈。

孙玉河:“那我自己先回去了。”

包建勋经过几天的休息,精神也趋于稳定,手里拿着高考答案,尽量用镇定的语气说:“等会儿把答案发给你们,别互相讨论,先把自己的对完。头脑要保持清醒,最后一哆嗦了,千万不要乱,听见没?”

许辉拿出手机,说:“我要去找她了,我们约在晚上见面的。”

“听见了!”

孙玉河啧啧两声:“哟,有了妹子就是不一样了。得,有你这话就行了。”

吴瀚文坐在白璐身边,说:“你答案都记下来没?”

许辉也有些茫然:“我再慢慢想……”未来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可他还是尽量给自己打气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嗯。”白璐把几块大橡皮放到桌子上。

“那你离开家了有什么打算吗?”

这是高考记答案的通用方法。

“阿河,你信不信也好,我不是少爷命。”许辉拎着礼物袋。

对答案很快。其实高三生在经过一年的磨炼之后,对于分数有着独特的敏锐性,大多数人在考完的一刻就已经基本摸清楚自己的分数了。

孙玉河咬紧牙,他见不得许辉这样,心里憋屈。

“跟我估计的差不多。”白璐放下笔,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吴瀚文,“六百吧。”

“少爷命——我这样的?”

“不错不错。”吴瀚文在一边帮忙出主意,“报哪个学校定下来了吗?”他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大本子,推推眼镜,“我帮你看了一下,你这个分数的话,北京化工、中国传媒、大连理工都能报,还有一些学校,主要看你偏向什么类的专业,跟父母研究过吗?”

许辉歪过头,看着孙玉河,有些疑惑地问:

“今天回去研究。”

“能活吗你?!”孙玉河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使劲一拍巴掌,“你看清自己本质行不行,你根本就是个少爷命啊,五十万给我够活,给你,能不能撑一年都是问题!”

高考之后,紧绷的弦抻开,大家忽然变得有些懒散了。

“随便干点什么。”

白璐跟父母讨论了几天,最后敲定了报考的学校和专业。

“啊?去别的城市?干些什么?”

一切落定之后,夏日更为漫长了。

“等她毕业,看看她想不想上大学,上的话我就去她的城市,不上的话我们就留在这。”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项任务到来——谢师宴。

“那要完钱呢?”

包建勋兢兢业业带了班级三年,万事以学业为中心,对任何会影响班级成绩的风吹草动均采取严酷态度,有时候甚至让人感觉到一点神经质和不近人情。

许辉把抽完的烟掐灭,抬起头,看着孙玉河说:“我之前考虑过,反正家里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回去,我现在也成年了,打算跟我爸要五十万,当借的,以后还他。”

就算是高考结束之后,他那条坚实的粗筋也没有完全扭过来。

不论用什么方法,有人找到了那个突破口。

“谢师宴别太夸张了啊,一切从简。”

孙玉河在那个瞬间拿烟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好像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无意中被解决了。

班委没有听从包老师的要求,最后选了一家海鲜行。

那笑短暂如天边红霞,转瞬即逝,但余温犹在。

时间安排在中午。

许辉听完问话,没有马上回答,仔细想了想,最后轻轻笑了一声。

“你早点来呗。”吴瀚文跟白璐说。

孙玉河一愣,有点感慨地说:“有这么喜欢?”

“早去干什么?”

许辉淡淡地说:“我不想让她天天打工,我想给她拿点钱,给她妹妹看病。”

“点菜。”吴瀚文拍拍胸脯,“任务落在我头上了,你来帮忙看一看。”

孙玉河:“什么钱?”

白璐提前一个小时到饭店,跟着吴瀚文点菜。

许辉:“我想跟我爸要点钱。”

高考之后,班里的男生一瞬间撒了欢,据吴瀚文说,男生们最近几天基本天天泡网吧,包一排位置,玩到昏天黑地。

孙玉河很快抬头:“怎么了?”

“还有去游戏厅的。哈哈,你知道吗,方小川竟然还会玩游戏机,在学校蔫得跟什么一样,瞒得可真紧。”

“阿河。”许辉看着地面,额前的头发落下,挡住了眼睛。

白璐有点惊讶,方小川是物理课代表,跟吴瀚文一样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会喜欢玩游戏机。

他们都想帮他,但没人能找到切入口。这偶尔让他觉得有点无力,许辉对朋友很好,可没人知道怎么拉他一把。

“我看他打格斗游戏还蛮厉害的。”吴瀚文指着一条鱼,服务员捞起称重,“人不可貌相啊……”

孙玉河不知如何帮他。

服务员拿鱼过来:“三斤半。”

安静下来后,许辉那种希冀帮助的孤独感更加明显。

白璐伸手,在鱼身上戳了戳,说:“是呢……”

两人都沉默了。

上午十一点半,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酒店,菜早已经点好,男生们叫嚷着要上酒。

每次提到家里的事情时,他总觉得许辉有点喜怒无常。

包建勋出声制止,但不好使,一箱啤酒被悄无声息地抬上来。

孙玉河努努嘴。

“行啊,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包建勋指着几个学生,眼睛照样瞪,可自己都觉得没有力度。

“行了。”许辉皱眉,低下头,弹了弹烟。

“算了,最后一天了,喝点就喝点吧。”

“别太当真了。”孙玉河撇撇嘴,“你家那俩老娘们,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你弟弟的事又不是——”

有好事的男同学把女生的酒杯也满上了。

“不知道。”

“来来来,别矜持了,都上大学了还这么蔫怎么办?”

“那就回去看看。晚上回来吗?”

白璐面前的酒杯同样被满上了,吴瀚文凑过来,偷偷跟她说:“喝不了就不喝,等会儿我给你换成冰红茶。”

涉及许辉家里的事,孙玉河言辞严谨。

白璐:“没事。”

“嗯。”

“来来来,举杯了啊!”班长站起来,对两桌人同时喊道,“感谢我们可亲可爱的包建勋老师三年来的悉心教导!在教授我们知识的同时,同样告诉我们怎么做人——”

孙玉河看过去:“你爸回来了?”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班长年纪轻轻的就搞得这么官腔,这以后上了大学可怎么办?”

“我过些日子打算回家一趟。”许辉低声说。

班长洋洋洒洒的五分钟发言结束,班主任包建勋站了起来。

太阳快落山了,深秋时节,风一天比一天冷。

“现在高考结束了,你们也放羊了,但是还是要记着不能松得太厉害,尤其是要注意安全。我听说有人一考完试就去游戏厅了,有没有这回事?”

两人在商场门口各点了一支烟。

眼睛一斜,余威犹在,男生们纷纷扭头。

许辉耸耸肩。

包建勋又说:“你们要记住,高考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绝对不是结束!有太多的学生一过高考就开始懈怠,大一大二不好好学习,天天玩游戏逃课,等到最后毕业了才发现什么都没学到。大学才是真正至关重要,决定你们未来命运的时期!”

“怎么着,你要跟她细水长流了?”

学生们完全不当回事,未来怎么样,谁管,瞻前顾后的从来不是年轻人。

许辉嗤了一声:“我都懒得理你……”

“吃饭啦老师!!!开饭啦!”

“那你们在一起都干什么了?”孙玉河问完,眼神有点邪恶地看着他,“啊,干什么了?是不是直奔主题了?”

包老师严肃的发言还没结束,一群同学已经在喊着:“饿死了啊!”

“问那干什么,不重要。”

包老师也知道他们听不进去:“行了,吃饭吧。”

“你怎么都不问问?”

一声开饭,桌子上筷子翻飞。

“不知道。”

吃着吃着,气氛慢慢活跃,男生女生也聊开了,一桌子的人轮番去灌包建勋酒。

自动门不是很敏感,许辉抬脚晃了晃,门开,两人出了商场。

包老师也知道这是最后的相聚,也比往常放得开了,来者不拒,谁来敬酒都接着。

孙玉河:“哪个学校?”

轮到白璐,端着酒准备过去,吴瀚文拉住她,看着满满一杯酒:“行吗?”

“不知道。”

白璐拨开他,朝着包建勋走过去。

“准备考试?她学习好吗?”

“老师,我敬你一杯。”

许辉:“他们今天期中考试,之前在准备考试来着。”

“哎。”包建勋三四瓶酒下肚了,脸上涨红。

拿着店里的袋子往外走,孙玉河问许辉:“挺长时间没见你叫她出来了。”

白璐跟包建勋碰杯,然后一仰头,一杯酒下肚,竟然比龇牙咧嘴的包建勋轻松多了。

许辉冲营业员点点头,营业员拿着小兔子包装开票。

“呀,行啊。”包建勋惊讶,啧啧称赞,“真是看不出来啊。”之后又顿了顿,包建勋抬手指了指白璐,果断地说,“你聪明,脑子够用的。”

“嗯。”孙玉河随口应和。

白璐腼腆地笑了,跟包建勋鞠躬道谢,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个好?”

喝了酒,气氛都不一样了。

孙玉河指着兔子:“就这个了,别挑了。”

有的男生点了烟,包建勋嗷嗷地叫唤。

许辉回头:“找打?”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抽烟!”

少年心事在胸口扭了一扭,最后过去踹了许辉一脚。

“没在学校抽!”

孙玉河被噎了一下,磨了磨牙,看着许辉一脸认真挑礼物的样子,莫名有点来气,可气还没撒出来,转眼又觉得心酸。

“再撒谎?!”

营业员把小熊和兔子放在柜台上给许辉看,许辉一边看一边说:“行啊,你看中哪个,我买。”

“抽了没几次!”

“你拿钱啊?”

同学们哈哈大笑。

许辉不以为意,哼笑一声:“你要不要给惠子买点什么?”

三巡过后,包建勋终于醉了。不止他,好多人都醉了。

“陷进去了,你是彻底陷进去了。我的老天爷!说出去谁信!白瞎了你那张脸,外强中干的货!”

他们没有沉迷于酒精,那是一种状态性的迷醉,比酒更甚。

“请跟我来。”营业员领着许辉往里面走,孙玉河在后面痛心疾首。

包建勋喝得敞胸露怀,不顾形象,拿着酒杯站起来,发言也有点混乱了。

许辉充满耐心,跟营业员道:“帮我拿一下吧。”

“我带了你们三年!”

孙玉河在后面不耐烦地说:“就天鹅呗,赶紧买赶紧走。”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用力地说:“我自认为我上心了,我负责任了!所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我能坦坦荡荡地跟你们吃饭喝酒!我能坦坦荡荡地跟你们讲未来!很多人都说人最美好的日子是在大学,我说不是!是高中!十七八岁才是真正的美好!你们奋斗努力难过挣扎,什么都不添加,你们这辈子最干净、最纯粹的感情都放在这里了!”

许辉看过来,营业员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好意思,这种暂时没有鸭子的造型。不过有小熊和兔子,要看一眼吗?”

迷乱的午后,醉了的老师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抬起手,不知指着什么方向。

许辉玩世不恭地一乐,旁边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营业员脸上微红。

“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挥洒过汗水!但不是所有人,都尽其所能、彻彻底底地努力了!现在你们回头看看,告诉我——高中三年里,你们有遗憾吗?!”

孙玉河顿顿,而后咧嘴:“你说你淫不淫,谁往那方面想了。”

两桌的学生几乎毫无迟疑,异口同声地大喊:

许辉斜了他一眼,淡淡说:“男的身上别随便用鸭子。”

“有!”

孙玉河在旁边嗤笑一声:“又开始矫情了是不?谁是鸭子,我看你才是鸭子。”

餐厅所有的服务员和食客都看过来。

“别的动物,不要天鹅。”许辉想了想,“鸭子有吗?”

他们的声音很大,但没有人忍心打断。

“请问别的款是指——”

包建勋还嫌不够一样,使劲地扯脖子吼着:

年轻的营业员高高兴兴地服务。

“你们有遗憾吗?!”

许辉本就白,在店里强灯照射下,也像个透明的饰品一样。

“有!!”

许辉仿若未闻,对身边等待的营业员说:“你们这个款的,除了天鹅有别的没?”

多少学生眼泛泪花。

“嘿我说你!”孙玉河简直无语了,一根手指对着许辉指指点点,“你看看你这完蛋样!”

没法细究,在这青涩混沌的时刻——

许辉贴近了一点看,一边无所谓地说:“你回去好了,也没让你跟着。”

想不起为了什么事,也想不起为了什么人。

“哎!”孙玉河见许辉爱理不理,不满地喊道。

只是你一提到遗憾,我就眼泪顿下。

许辉的目光被一家水晶饰品专卖店吸引,柜台里的小天鹅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心比脑子快了一步,也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有劲没劲啊你。”孙玉河在后面使劲催许辉,“赶紧回去,我跟大海还约了抢十,马上要开始了。”

李思毅在对面的凳子里哭得差点晕过去,吴瀚文紧着帮他拍后背,一边安慰着。

本来是来步行街打电玩,结果半路这位大爷忽然觉得无聊了,扔下一干朋友自己出来。孙玉河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放弃排了许久的游戏机跟着他出来,结果发现他是去逛商场了。

白璐在嘈杂的声音中低下头,看见自己攥着的手指。

孙玉河双手插兜,一脸不满地跟在许辉身后。

花迎风,鸟飞扬。

商场已经开始播放音乐,温柔地进行赶人。

时光转瞬即逝,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的,都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