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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幺:“嗯,还在楼下跟副主席聊呢。”

老三笑道:“开玩笑呢,要不问问室长意见。她还没回来?”

老三和皮姐不约而同做了个鬼脸。

皮姐推她:“你别太过了啊!想坑死许辉啊!”

宿舍楼下,白璐跟吴瀚文在印刷店门口的空地上谈话。

老三:“购物去吧,上广州、香港!”

说是谈话,差不多都是吴瀚文一个人在讲,白璐一直在一旁听着。

“苏州感觉也没什么玩的呢。”

吴瀚文来杭州参加活动,百忙之中来看望白璐,结果便得知了爆炸性的新闻。

老幺说:“那去苏州吧,看看园林。”

真是职位造就英雄,白璐一边听着吴瀚文的发言,一边暗想,也不知道他去学联开会的时候都作多长时间的报告。

“有名也没用,无聊死了,我跟大刘去过一次。”老三道。

吴瀚文已经这样不间断地说了快一个小时,从过去到现在,思路清晰,一条条分析她现在的情况。

“要不去乌镇?”皮姐提议,“很有名啊。”

白璐在心里叹了几次气后,对吴瀚文说:“你渴不渴,我给你买杯饮料?”

大伙正就这个“去哪玩”的问题展开热烈讨论。

吴瀚文:“你这么转移话题可一点都不高明。”

517寝室内。

白璐看向一边,吴瀚文说:“他为什么来找你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孙玉河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这偏心偏的,也不知道问问我意见……”

白璐不言,吴瀚文语气放缓:“你的托福雅思成绩都很好,足够申请一个好学校,就算不想出国,留在国内也可以考研究生。”

“听她们的。”

白璐:“我不想考研。”

许辉往外走,孙玉河又喊:“那咱们周末去哪玩啊?”

“那也要实习,也要工作。”

许辉寒着一张脸看过来,孙玉河马上识趣闭嘴。

吴瀚文目光如炬。

孙玉河灵机一动:“啊,你是怕到时候万一砸锅了丢脸是不是?”

“白璐,我还是那句话,他不会给你好的影响,也不会给你的未来提供帮助。”

许辉拿开手,表情好像有点不耐:“我回去休息了。”

“我需要什么帮助?”

“为什么不说,就那么走了?”

“你现在可能体会不到,但等你真正开始生活你就知道了。”吴瀚文声音平静,“你告诉我,虽然都是同龄,但你觉得他跟我们是一路人吗?”

“不说。”

白璐转头,吴瀚文也静默片刻。

“对了,你跟白璐说了吗?”孙玉河问。

“或者,你心甘情愿被他拖着。”

许辉赏脸白了他一眼。

白璐忽然转眼看他,紧紧盯着吴瀚文。

“我可是十班的!”

“都是相处,谁拖着谁?”

孙玉河爽快一笑,踢了许辉一脚,一脸自豪地说:

吴瀚文的目光比她更为坚定,打破她此刻的虚张声势。

许辉垂眼看他。

“你再犟着我说也没用,谁拖着谁你自己清楚。我不知道他找你到底什么事,但我能肯定的是,不管什么事,一定是你在带着他走。”

“现在我知道了,你跟他们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

“不是。”

他的目光转向许辉。

“不是在哪?”

“我形容不好,就是落不下来,感觉很飘。”

白璐低声说:“差不多行了。”

“许辉,”他似是同他讲,也似是自语,“我之前看你,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年下来,很多事我们干你也干,我们做你也做,可我就是觉得你……

“你也找不到理由对不对。

看着看着,孙玉河默默开口。

晚风一吹,她忽然有点想笑。

旁边小方和新招来的女服务员在角落里你碰碰我我掐掐你,调情调得正开心。

“吴瀚文,我为什么要找理由?”

因为时间晚,店里客人少,无聊的服务生们凑到一起玩扑克,这是他们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

吴瀚文:“那——”

正思索着,前面传来热闹的嬉笑声,孙玉河看过去。

“你知道吗,”白璐没有管他,接着说道,“我做过的所有事里,最意外的就是去招惹他。”

想起许辉之前对他说过的决定,那时他不懂——他们现在过得这么好,又有空闲,又有钱赚,许辉为什么还要自己找罪受,做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

吴瀚文静静地看着,白璐的双眼在夜色中和声音一样安宁。

孙玉河默然。

她在说这句话前,想起了一个画面,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许辉的那次——一个阴沉的下雨的夜晚,她在那条小巷里,看见了他。

“阿河,”许辉的手还盖在眼睛上,用低沉、平缓但无法拒绝的语气说,“我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许辉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好像在发呆,也好像在等待。

“不服。”

白璐凝视着吴瀚文。

此时,他觉得自己可以替许辉干干脆脆地回答一句:

“我最不意外的,就是喜欢上他。”

“大老爷们痛快点!服还是不服?”

她很不擅长这样表露心情,但说出口了,又觉得没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下午跟白璐室友吃饭时,那个壮硕女人豪气的问话:

“对不起。”她为了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向他道歉。

孙玉河到底跟许辉相识多年,他可能不懂许辉到底怎么看待白璐和吴瀚文的关系,但是这一声笑,他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沉默蔓延开来。

“真想抽烟……”

吴瀚文发现自己异常平静,好像等这个答案很久了。

静了一阵,许辉不知想到什么,又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仰头靠在沙发背里,手盖在眼睛上,声音沙哑。

他蓦然嗤笑一声。

他觉得自己好像稍微理解了一点许辉那句“我有点羡慕他”是什么意思了。

“你终于承认了?”

孙玉河无言以对。

他在夜间深深地呼吸,也像回忆起从前。

没等孙玉河回答,许辉扯着嘴角,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他超帅的。”

“白璐……我认识他,和我认识你,都比你认识他的时间久,这结果还真是有意思。”

“一直到初二下学期他才慢慢赶上来,最后中考考到了六中。”许辉吸了一口气,“高中三年又保送到交大,现在做了上海学联副主席。”瞥了孙玉河一眼,“你觉得他不帅吗?”

他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又是工作上的事。

“好多时候我去他们班叫朋友打球,都能看见他在埋头做题。但他成绩提得很慢,感觉他们班老师也不是很喜欢他,可能觉得他有点笨。

放下手机,吴瀚文说:“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许辉语气平缓,淡淡地说:“那时候我还挺喜欢交朋友,跟他很快就认识了。他性格内向,不喜欢玩,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只是特别努力。

白璐点点头。

孙玉河哑然。

他离去得很快,白璐等到他走没影了,才慢慢回楼。

许辉:“然后他去了三班,我去了一班。”

其实吴瀚文说得都没错,他比他们都要成熟。

“哟,那你们俩还挺有缘。”

恋爱是所有人都配有的资格,但生活又是另外一码事。

许辉说:“学校为了把好学生集中起来,每隔一个学期就会考试分班,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分班考试,吴瀚文就坐在我旁边。”

她曾在某本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真正成功的生活伴侣,是在合伙人的基础上,加一点点爱情。”

孙玉河乐了:“没错,我就是那个差的。”

可懂了又如何呢?

“我有印象。”许辉十指交叉,低声说,“你还记得吧,初中的时候我们是分片的,一个学校里水平参差不齐。”

她一步步往楼上走。

孙玉河:“你跟我说过,我是真想不起来有这号人。”

懊悔遗憾、心动波澜……她这小小的身体里能产生的所有浓墨重彩,全部用在填满那一张图画了。

许辉说:“这人你可能没有印象了,他跟我们是一个初中的。”

“想那么多干吗呢……”白璐将繁乱的思绪拨开,轻轻敲响寝室门。

许辉抬头,孙玉河看着那目光,话止住了。

周六早上五点半,517寝室的闹钟响起。

“他的帅跟我不是一种。”

这可能是大学阶段唯一一次四个人都在不到六点的时间段起床。

“……”孙玉河瞠目结舌,“你什么眼神?”

还是白璐第一个下床,很快梳洗完毕,把剩下三个人都喊了下来。

“我觉得挺帅的。”许辉忽然道。

“不行了……困出翔了……”皮姐和老三相互搀扶着进去洗手间。

“那你羡慕他什么,长得还没你一半帅。要我说你今天就该直接下楼,面对面让他知难而退就完了。”

白璐在旁提醒:“快一点,约在四十五分集合。”

“跟那无关。”

因为游玩时间短,大家都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有皮姐准备了不少零食,塞了满满一包。

许辉摇头,唇角难得抿出一道坚毅的线条。

“你背着不累啊!”老三看着说。

“羡慕他啥,跟白璐一直有来往?”

“不累!”皮姐把包背起来,“你到时候可别跟我要!”

“嗯。”

下了楼,豆芽乖乖地等在门口。

“谁?今天来找白璐的那个?”

“学姐好。”

许辉静了一阵,才收敛了开玩笑的神色,道:“我有点羡慕他。”

老三:“哎哟,真乖。”

“……”孙玉河深吸一口气,“许辉,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欠啊?”

豆芽看见皮姐背了那么大一个包裹,主动上去帮忙:“我来拎吧。”

停顿了一会儿,许辉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你可得了。”皮姐拨开他,“我自己来!”转头问老三,“大刘呢?”

孙玉河:“当然喜欢!”

“生活区门口呢。”

许辉抬眼:“你觉得白璐喜欢我吗?”

校园门口,三个男生站着等。

“怕什么?!”孙玉河瞪他,“他说出花来也没用,白璐喜欢的是你。”

个子都不矮,长得都不赖,在门口聊着天,远远看去,一股晨曦般的年轻朝气蕴藏其中。

许辉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他会怎么跟白璐说我。”

大家会合,一共八个人,赶上一个小型旅游团了。

孙玉河简单直接:“下次告诉白璐,让他滚远点,哪凉快哪待着去。听她室友说他是在上海上学的,真是闲得蛋疼跑这么远。”

孙玉河看看时间,说:“我昨晚叫了出租车,六点到,再等等吧。”

“阿河,我今天看到他,感觉很不好。”

白璐来到许辉身边,后者单肩背着个小型挎包,低着头看地面,似乎就在等着白璐过去说话。

许辉笑着摇头,渐渐地,笑意又淡下。

“休息得好吗?”白璐问。

许辉挑眉,孙玉河说:“不愧把你办得服服帖帖的。”

许辉摇头。

“白璐这女人,真的有两把刷子。”

“几点睡的?”

孙玉河回忆过往,总结出深刻的经验。

“三点多。”

“阿辉,你不要乱担心,那男的在我眼里真的一丁点的战斗力都没有,而且白璐这女人——”他说到这停了停,许辉看过来:“白璐怎么了?”

只睡了两个小时。

这在孙玉河眼里简直就是笑话。

许辉看了白璐一眼,淡淡问道:“起这么早困不困?”

许辉没有解释,他的神态很明显地说明,他有几分不自信。

“你比我早。”

“那是什么意思?”

“我都习惯了。”许辉干净的板鞋无聊地轻搓地面,又对白璐说,“比起之前好多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许辉低声说。

“那就好。”

“许辉,”孙玉河苦口婆心,“白璐不瞎,但凡是个女人,不,就算男人也算上,放你和他二选一,肯定都选你的好不好。”

六点钟,两辆出租车准时开到,将众人送到杭州汽车东站。

“人家怎么了?”

一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汽车和火车站,还是清早,车站门口已经人满为患。

“我说你要挑对手也选个差不多的行不行?怎么这号人物也能让你紧张?”

因为车次很多,所以到站之后现买票。

许辉轻声笑:“你小点声,这么激动干什么?”

许辉面对着人群皱眉,旁边白璐正在跟大家要身份证,被他一手拉了回来。

孙玉河沉思一会儿,拄着膝盖,轻松地说:“许辉,这么跟你说吧,你要跟我比呢,优势可能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但是——”他话锋一转,指着窗外,语气激动地说,“你要是跟今天楼下的那个比,我告诉你,你就是拎一副骷髅架子去也比他帅一万倍!”

“怎么了?”白璐转头。

许辉因为身体原因,看着偏文弱,尤其是最近,虽然从医院出来后他有心改变,不再酗酒,但失眠的毛病不是一两天能调整的,几日下来,消瘦得厉害。

拥挤的人潮让许辉没经过充分休息的大脑越发昏沉,他看了孙玉河一眼,孙玉河马上接收到信号,把身份证从白璐手里拿过去。

孙玉河为了这个诡异的问题卡壳五秒。

“我去买票,你们等着。”

“……”

大刘和豆芽纷纷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许辉顿了顿,然后不太确定地说:“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有点变丑了。”

三个男生去买票,剩下许辉跟四个女生等着。

孙玉河连忙应声:“啊?”

少爷病……

“阿河……”

517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

许辉没有说话,玻璃窗上映出他淡淡的倒影,他看得入了迷。

孙玉河很快回来,拿着票对了半天,成对成对地发下去。

“嗯?”孙玉河一愣,“那是怎么?”

最后剩下两张,孙玉河分给老幺一张,咧嘴道:“不好意思了妹子,估计你得跟哥坐一起了。”

“跟那无关。”许辉忽然说。

老幺:“……”

小方嬉皮笑脸地离开,孙玉河又对许辉说:“白璐不也说了吗,他们俩——”

七点半,坐上大巴。

“滚滚滚!一边去!”

白璐和许辉的座位挨在一起,走到座位旁,白璐问他:“你想坐窗边还是过道?”许辉手插着兜,因为个子高微微弯身,也没答白璐的问话,一言不发地直接坐到里面。

“哟,孙哥又要弄死谁啊?”小方路过这里,听到孙玉河的话,“你怎么那么多想弄死的人?”

白璐由着他。

“这女的撒谎天赋真心点满了!我真该想办法弄死她!”

很快发车,后面一对是皮姐和豆芽,白璐就听着皮姐一包一包地拆零食,还没上高速呢,半包吃的都已下肚了。

一想到自己也曾经相信黄心莹,孙玉河又来气了。

“你也来点。”皮姐趴过来,递给白璐,又问许辉,“许老板要不?”

“人家不都说清楚了,”孙玉河道,“根本就没关系,当初那女的是骗你的。”

“我不用。”

许辉还是很安静,孙玉河精神了一点,凝眸看他。

皮姐退回去又给后面的人发,白璐看着许辉的脸色,说:“等下看看能不能睡一会儿吧。”

“爽!”

许辉侧眼:“哪那么容易睡着。”

冰水拿来,孙玉河喝了一大口。

“没办法理解失眠的人。”清晨杭州城宁静的景色在窗外一闪而逝,白璐同他聊着天,“我们寝室都是一天能睡十几个小时的。”

“没怎么。”

许辉轻笑:“那分我一点吧。”

许辉摇头,孙玉河看了一会儿,道:“怎么了,又这么蔫呢?”

白璐提议:“要不睡前喝点温牛奶什么的?”

“帮我倒杯冰水!”又看向许辉,“你喝点什么不?”

“有机会试试吧。”他淡淡地说。

孙玉河坐起来,搓了搓脸,打了个哈欠,扭头喊来一个服务生。

其实他没好意思告诉她,何止温牛奶,把他逼急了的时候他真的连孙玉河给他选的那首糟心的《摇篮曲》都试过了。

“没什么。”他低声说。

“不要急。”白璐看着他。

“……你看什么呢?”许辉回头,孙玉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身上还有酒味。

“嗯。”不过说起来,现在真的比之前要好了。

大学城点点亮光,看得久了,会有种天倒过来,星都洒在地上的错觉。

他看向窗外。

他看向窗外。

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他自己知道。

孙玉河因为下午喝了太多酒,窝在对面的沙发里养神。

这种身体渐渐有力、头脑也渐渐清晰的感觉很好,好到无法形容。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里。

太阳一点一点爬上高空。

他们每次出门,不一定有明确的地方去,但一定有明确的地方回。

他张开手。

这里全部都是这样的学生,找一个聚会的地方,兴致勃勃地来,心花怒放地玩,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白璐瞬间就察觉到了。

不知是讨论什么新奇的话题,她们不时爆发出大笑。

他还看着外面,身姿未动,只是放在腿上的右手掌心向上,轻轻张开了。

九点多,店铺正在营业,水吧内一桌女生聊天聊得开心。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打理得还不错。

“想要什么,想喝水?”

从医院出来之后,除了核对账目,店里的其他事情许辉都交给了孙玉河处理。

许辉淡淡转头,冷眼看着她:“还装?”

广场的大厦高二十四层,十一楼处在中间位置,视野开阔。

白璐终于笑出来,把手伸了过去。

夜到了,天暗下来。

他很瘦,手掌却异常地干燥温和,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轻轻握住,包了一整个。

抬起眼,只有对面坐着的许辉,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圆满让他们两人一同安心。

“吴瀚文。”

许辉安心的表现很直接——他渐渐入眠。

她接电话的声音很小,吵闹的室友听不到,喝得欢腾的孙玉河也听不到。

白璐看着他,看得久了,觉得这些年不管心理和身体情况如何,他的睡颜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她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接通电话。

又过了一阵,后面一起来的伙伴们的兴奋劲过得差不多了,都开始睡觉。

白璐的手机忽然响了。

车里安静了下来。

天边洒着余晖,红得像醉了的美人脸。

许辉这一觉难得地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脸色稍显苍白。

战斗告一段落,转眼间一群人又玩了起来。

“晕车?”

皮姐跟老三一个对掌。

白璐把晕车袋打开:“想吐吗?”

“服。”他瘫软着仰头,长叹一声,“我服还不行吗?”

许辉拧着眉头拨开她的手,有点无力地说:“……别恶心我。”

孙玉河一屁股跌回凳子,使劲揉了揉脸。

“你不要在这洁癖,想吐就吐出来。”

情没来得及流出,莫名的笑意又涌上心头。

许辉还是摇头,白璐把袋子放回去,又说:“不过你也没吃什么东西,估计吐也吐不出来。”

“大老爷们能不能给个痛快的!服不服?!”

她把包打开,拿出小瓶风油精。

酝酿了半天,皮姐和老三在旁边等得不耐烦,冲他喊了一嗓子:

“擦一擦,可能会好一点。”

孙玉河的眼睛里渐渐泛出水光。

许辉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眉头依旧拧着。

白璐面色不变:“他怎么?”

“你连这也带?”

“阿辉——”

“怕有人晕车,或者被蚊子咬。”

孙玉河咬着牙,指完她又指了指身边的人。

许辉背靠着窗户,侧对白璐:“这种东西没用,你还不如直接给我带点晕车药。”

这样一顿喝完,白璐的呼吸也明显重了,她凝视着孙玉河:“我怎么?”

白璐看着他,又一翻包,一盒晕车药拿在手里。

“你——”孙玉河眼球充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白璐。

许辉:“……”

孙玉河前面已经喝了不少,灌这波有点勉强,喝完之后头重脚轻,手扶着桌子,额头上的血管根根分明。

“不过你不能吃。”白璐把药放回包,“这种药有镇定作用,你本来血压就低,会很难受的。”

许辉看着看着,坐回凳子里。

许辉盯了她半天,最后哑口无言地点点头。

虽然白璐先喝,但孙玉河速度快,两人几乎一起放下杯子,然后便夺来旁边的啤酒,一饮而尽。

“要擦风油精吗?”

辛辣的混合酒入肚,咽喉一截如同火烧,刺激得脑中神经一跳一跳,瞬间热汗淋漓。

“不了。”许辉在有限的空间里舒展了一下身体,“味道太大,全车都能闻到。我刚睡醒就这样,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就好了。”

孙玉河不甘示弱,举杯就灌。

这种如影随形的教养让白璐觉得他有点可爱。

如果捏住鼻子,不闻酒精味道的话,光看画面很容易觉得她是在喝汤。

风油精被收了起来。

白璐喝酒不豪情,软绵绵的,跟她平时很像。

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

她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地仰起头。

下车便闻到被风卷来的海潮味,冲淡了所有的疲惫。

孙玉河回神,自己的杯已经被白璐碰过了。

“啊——”皮姐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嚷道,“好棒啊!”

“歉”还没出口,耳边一声脆响,手上一下轻颤。

顺着道路,所有来此旅行的游客都在往码头走,路旁已经有很多小商贩在卖水果和纪念品。

“白璐,我要跟你道——”

码头边,人越发多了起来,各个旅行团的旗子一个比一个举得高。

孙玉河深吸一口气。

今日阴天,没有耀眼的阳光,山海都呈现出淡淡的赭石色,仿佛画间。

他不想因为他,让他们之间有隔阂。

皮姐双手抬起,挡在额头旁,眺望远方,禁不住吟了一句诗:

自己兄弟年纪轻轻,被老天爷翻来覆去折腾个透,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步,虽然不知个中情由,但他知道,这一定跟面前这个女人有关。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如果该说什么的话,现在就是时候了。

豆芽一直在她身边,听了之后笑着说:“那不是这座啦。”

孙玉河举起杯子,咬着牙。

皮姐扭头:“对了,你是文科生吧,你来一句!”

老三在一边打了个酒嗝:“哇,三中全会啊。”

豆芽想了半天,说:“古代的我记不住了,近代的话康有为写过——‘观音过此不肯去,海上仙山涌普陀。’”

孙玉河拿来大杯,红白一比一兑好,旁边又启开一瓶啤酒。

皮姐大笑:“不错不错!”

可惜不管白璐还是孙玉河,谁都没有回应他。他们相互对视,好像拉满的弓。

东海舟山一座岛,海天佛国观音乡。

“不行。”他又看向白璐,“不能这么喝。”

海风猛劲,山野清宁。

许辉终于伸出手,拦住要开酒的孙玉河。

渡轮载了满满的乘客,荡漾在汪洋之中,机轮嗡鸣,慢悠悠地开着。

果真如他所说,一红一白,都是烈性酒。

“怎么想到来这里?”许辉被海风吹得半眯着眼。

脑子莫名一抽,孙玉河也不知道被什么激起来,直接把后面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瓶酒。

“她们选的,这里离杭州近,也很有名。”

孙玉河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她明显是懂一些刚猛的喝法。

登上普陀山刚好是中午吃饭时间,“你们饿不饿?”孙玉河问。大家都表示已经被皮姐的零食喂饱了。

白璐挑挑眉:“拿来呀。”她又拎了一瓶啤酒来,“这个就当漱口了。”

“先走走吧。”老三提议。

孙玉河盯着她,冷然道:“都有。”

完全的自由行,没有领团导游,一行人随着性子到处乱走。

“藏着的是什么?”白璐语气轻松,还带着点笑意,“红的还是白的?”

走了一会儿,白璐发现许辉的步伐变慢了。

白璐朝他后面抬抬下巴,孙玉河回头,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有点犹豫。

“累了?”

“怎么个速战速决法?”

许辉没答,皮姐过来说:“要不你们慢点走,我们先去前面?”

孙玉河一顿,看向她,白璐与之对视,道:“不如咱们速战速决?”

说起来,八个人一起走问题也多。

刚要拿酒,白璐说:“天色不早了。”

像皮姐这种精力旺盛的,步子急,走马观花;而大刘跟老三根本就是来度蜜月的,不一定在哪停脚;老幺则更倾向于蹭一蹭别的团的导游,听听故事。

“来吧。”

孙玉河与许辉对视一眼,然后干脆地说:“这样吧,分开走,先溜达一会儿,晚一点集合。”

孙玉河表情严肃了一点,掐着腰,沉下一口气。

大家都同意,孙玉河晃晃手:“电话联系。”

孙玉河点点头,他们面对面站着,气氛与刚刚跟老三喝酒时完全不同。

人散得差不多时,白璐问许辉:“要不要坐一会儿?”

“换我。”

许辉却忽然一洗之前的疲态,插着兜往前走。

“换你?”

“不用。”

真是酒壮人胆,孙玉河直直地回视她,脸上虽变色不如老三明显,但也散着热气。

白璐紧跟着他,走了一会儿问:“你是真累吗?”

皮姐把老三拉下去,白璐转头看向孙玉河。

沉默的少年淡淡地回头瞥她一眼,手从兜里拿出来,拉住她接着走。

老三晕晕乎乎:“没事……”

白璐低头抿嘴,真是越来越贼了。

“别喝了。”

他们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山林间。

傍晚时分,白璐觉得老三差不多了,把她手里的酒瓶拿下。

佛国香火鼎盛,古刹琳宫,云雾缭绕,空气更是无比清新。

老三已经有点醉了,皮姐也因为刚才的一杯酒脸颊通红,孙玉河战斗力不减,一瓶接一瓶地打开。

“普陀山有什么好玩的?”走了一会儿,许辉问道。

饭桌到酒桌,质变的开始。

“最有名的是南海观音,要去看吗?”

皮姐在旁边挑眉咂巴嘴。

“看看呗。”

许辉对白璐道:“喝不了别勉强。”

白璐在一处景区地图前停步,仔细辨认方向,许辉大爷一样在后面一站,无聊状地等着。

老幺实在不能喝,被白璐拿过来:“我替她喝吧。”

“还没看完?”许辉不耐地发问。

真的硬生生地一人塞了一瓶。

“……看完了,走吧。”

“带带带,带什么带!能干完了这些再说带!”

南海观音是普陀山最著名的景点,也是整个普陀山佛教文化的中心,白璐和许辉到的时候售票口已经挤了很多人。

孙玉河忍无可忍,抽了几瓶酒,码成一排,放到对面四个女生面前。

许辉看着售票口,低声说:“也不是节庆,怎么这么多人?”

皮姐马上说:“那我也带!许老板,带两对肯定比带一对结得结实!”

白璐:“周末啊。”

“好。”他低声同意。

许辉往里面走:“我去买票。”却被白璐拉住,她把自己的包拿下递给许辉:“不劳许大人大驾,我去买好了。”

许辉没喝酒,却也微醺。

许辉拧着眉头:“你——”

“许老板,带鸳鸯容易结情缘的。”

没等许辉说完,白璐已经去了。因为人实在太多,白璐又异常娇小,一个不留神就被淹没了。

老三探身,眼睛半眯,声音低沉,好像神婆一样。

许辉等了五分钟还不见白璐出来。

“对。”

“不是挤死了吧……”

许辉抬眼看她:“男朋友吗?”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担心地起身想寻,就看见前方人缝里艰难地伸出一只小手。

孙玉河瞪眼:“别得寸进尺啊!”

“白璐!”

“带亲属行不?”

许辉一见那手,瞬间认出是自家那只,大步上前,握住了便往外拉。

老三喝了酒,更为放得开。

后面还有人推,许辉转头道:“别挤,前面还有人。”

全是你的功劳啊!

大家都抢着买票,谁也没理会他,该挤照样挤。

皮姐使劲晃白璐,那目光和力道,暗藏的话简直呼之欲出——

许辉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人拉出来,后面又有人拍他。

“噢噢噢噢噢!”

这回他是真的动怒了:“我说别挤听不懂人——”

“当然可以。”

声音戛然而止。

“能出杭州吗?!”

白璐站在他身后,淡淡地看着他:“听得懂,我没挤。”

“你们挑。”

“……”

“请客?去哪玩?”

许辉回过头,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一脸通红地站在面前,手还被他拉着。

一说请客,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了。

“谢……谢谢。”女孩不好意思地道谢。

“哪都行,最近天气没有那么热了,旅个游怎么样?”许辉看着四个女生,笑着说,“我请客。”

许辉扭头再一次看看白璐,好像确认什么一样,然后瞬间松开手。

孙玉河:“玩?”他好像没被提前打招呼,“上哪啊?”

“不客气。”

老三和孙玉河也停下了。

女孩子离开,许辉自然地问白璐:“你从哪出来的?”

许辉:“想不想出去玩?”

白璐没说话,抬手指了指一旁,那边有一条小路,稍绕远,但是人少不拥堵。

皮姐回答:“有啊,干吗?。”

“哦。”许辉点点头。

“哦,”许辉也想起来了,“想问问你们周末有空吗?”

白璐还看着他。

许辉这么一说话,皮姐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许老板,之前你在学校里说有事跟我们说,什么事啊?”

许辉坦然地说:“刚才她喊人帮忙,我就搭把手。”

孙玉河混迹酒圈多年,也看出老三的量来,正自觉良好,扭头对许辉道:“别的听你的,喝酒的话你个外行就别插手了!”

白璐的神色在阳光下显得极为通透,许辉忽然发现,细看之下其实白璐的五官相当的小巧而精致。

“慢点喝吧,不要太急。”

他以前没怎么注意,大概是她不曾这样直白地看着他。

两瓶酒下肚,许辉开了口。

许辉在她的目光下有点心虚,感觉她像是拿着剧本一样,什么都知道。

脸色、呼吸、充血程度……一个人能不能喝,其实一瓶就能看出来。

许辉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走了。”

白璐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白璐由着他。

皮姐疑惑:“喝不过?为啥?我看差不多啊。”

半分钟后,许辉听见白璐带着笑意的问话。

“老三喝不过他。”

“不是认错了?”

白璐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了句:

手被惩罚似的瞬间捏紧,他想着她刚刚的容颜,不敢侧头,怕露出红了的脸,大步往前走,轻描淡写地说:“怎么可能?”

“我说三儿可真行啊,艺术家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样。”说着说着,皮姐撇着嘴,“那大刘别的不行,抽烟喝酒倒是全给老三教会了。”

依旧是阴天,没有太阳,天地都带着土色。

两人在那喝得热情高涨,皮姐备受鼓舞,凑过来小声跟白璐聊天。

顺着平坦的坡路慢慢向上走,右侧是林木,左侧是海洋。

老三无所谓地说:“继续呗。”

身边都是游客,不是节庆,所以前来拜山的多是中老年人。

又拎出两瓶酒,孙玉河挑挑眉:“继续?”

年迈的气息加上山寺的香火味,把普陀熏陶得更加祥和悠远。

“可以啊。”孙玉河也抽出一支烟抽。

虽然老年人很多,但步伐有力,虎虎生风,一个接一个地从白璐和许辉身边走过。

一瓶进肚,酒瓶放下,两人均坐了下来。

反正很闲,他们俩走得奇慢。

皮姐一直盯着老三的状态,脸跟着皱到一起。

走到半路觉得前面堆的人多了,他们干脆在路边的石板凳上坐下休息。

老三跟孙玉河已经呛上了,为了表现必胜的决心,开场第一口,两人都直接对瓶吹起来。

山野间的汗水也带着凉意,许辉身体比较虚,汗出得很多。

于是老幺真的放下心来。

“松开吧。”白璐说,她的手还被许辉拉着。

白璐冲她笑了笑。

许辉淡淡看她一眼,白璐:“我拿东西。”

放心。

松开手,白璐察觉被他拉过的手掌也有薄薄的汗水。

老幺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白璐从包里拿出纸巾和水壶,抽出一张给许辉:“擦一擦。”

她敏感如丝,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挑挑眉,怎么了?

许辉接过,白璐一边看着他擦汗一边说:“这回是真累了吧。”

老幺看过去,白璐手撑着头,正在看热闹。

许辉一听她忍着笑意的语气,纸巾也放下了,想要好好说道一番。

不过一想到白璐,老幺的心又安定了一点。

“白——”

寝室里能称得上战斗力的只有老三和寝室长。

一只小手伸到身前,手上是一个保温杯的杯盖。

别看皮姐能喊能闹,其实酒量跟她差不多,基本就是一杯倒。

“喝点东西。”

她是知道实情的。

“……”许辉拿过喝了一口,“热的?”

老幺在一边坐着,一脸担心地看着老三和她身边咋咋呼呼的皮姐。

“嗯,红花蜂蜜水,养胃的,你不要乱吃乱喝。”

白璐:“……”

许辉浑不在意,耸耸肩,一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完。

“今天不放倒你,我们517寝室从此绝迹江湖!”

水是温的,各种材料比例合理,清甜不腻,喝完了嘴里还有余香。

人也站起来了,指着孙玉河,老三恶狠狠地下战书。

偶尔一转眼,白璐还是刚刚那副表情,手没有收回,还晃了晃,小小声说:“看清了,这才是我的手。”

老三道:“别四个一起,咱们一对一,我不行了再换下一个!”

“……”

孙玉河看这熟练的手法忍不住哟了一声。

许辉刚刚的蜂蜜水差点没反出来。

老三用实际行动表示不服,从箱子里抽出一瓶啤酒,用筷子启开。

深呼吸。

孙玉河耸耸肩。

许辉刚要用暴风雨般的气概教育她,让她知道谁该听谁的话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

“他真的很能喝,你们量力而为。”

风从背后来,带着海潮的气息。

旁边许辉忽然开口,友情提示:

自己的头发和她的头发,都随着这阵风荡漾开来。

老三冷笑一声:“你找死吧。”

他看着她,蓦然间意识到跟白璐这样的人发冲简直就是浪费感情。

“一对一?”孙玉河爽朗地笑,“说出去我丢人。你们四个一起,我一瓶你们一瓶。”

因为他永远也气不过她。

老三烟往桌上一按:“怎么算啊,一对一?”

许辉漫不经心地一乐,也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想开了。

许辉笑了,他是了解孙玉河的,也知道他拿来的是什么。

“怎么了?”白璐在一边轻声问。

撸起袖子,孙玉河把那箱纯生啤酒拎上来,指了指,睥睨地说:“这个喝完,还能坚持的话——”大拇指往后一伸,“我就开后面那个。”

他转头瞥着白璐。

他没有许辉高,但比许辉结实很多,事实上,大多数男生都要比许辉结实。

白璐带着笑意,又问:“怎么了?”

孙玉河把箱子放到身后,站起身。

许辉目光未动,单手过来,把盖子扣回保温杯上。

“别啊,那就没劲了。”

手撑在身后,许辉晃了晃脖子,白璐又要开口的时候,许辉道:“还想再说?”

“……”

“你——”

皮姐道:“四对二,哎?搞不好是五对一,我们直接抢了你信不信?”

他拎了拎领口,斜过眼睛,对她道:“再说我可要想办法堵你的嘴了。”

孙玉河拉出做生意的架势,故弄玄虚。

“……”

“那就不知道了。”

怎么堵,拿什么堵,白璐默默坐了回去。

“什么宝贝不能看?”

果然还是这样好使。

“还不能看。”

“走吧,歇得够久了。”白璐道。

“什么玩意?”皮姐扒着要看,孙玉河挡住。

许辉也觉得歇得挺久,久到现在浑身气血通畅,他一把将白璐的包扯过来,单肩挎着,拉住她的手。

很快,店员小方赶过来,送来一个小箱子。

“走。”

他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他们跟着人流继续向前,忽然身边一个老奶奶的声音:“哎哟,观音!”

“别一件了,那够什么的,今儿我代辉哥奉陪到底了!”

众人纷纷向右看去,浓密的林叶间,一个小小的空隙,真的得见高耸的南海观音像。

被这么一吵,气氛松了,刚刚的别扭也散开了些,孙玉河晃晃脖子。

在这个角度能看见观音的整个面部,因为庞大,所以即便距离很远,观音的五官也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你们……”无意间扫到白璐,孙玉河抿了抿嘴,真心诚意地感叹了一句,“你们寝室还真是卧虎藏龙……”

观音通体金色,面容安详,左手持法轮,右手结无畏印,慧眼俯视人间。

孙玉河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几个女生。

人群似乎都安静下来。

皮姐转头冲服务员吼道:“先来一件纯生!”

“走吧。”白璐拉了拉他的手,许辉还远远地看着。

“都结。”

“嗯。”

许辉看着她们,半晌,轻笑一声。

绕过树林,道路走到尽头,双峰山最南端的观音跳山岗上,南海观音像终于完全呈现在人们眼前。

“许老板,酒钱也结呗?”

“好高……”许辉仰头看着。

皮姐已经在问许辉:

南海观音立像台座有三层,一共三十三米高,台基面积有五千多平米,白璐虽然在来之前查阅过照片和介绍,但是真身实境站在这里的感觉,跟看照片完全是两回事。

孙玉河微微一愣。

观音面颊饱满,眉如新月,大慈大悲,神韵尽显。

老三扯了扯嘴角,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碧海晴空,黄天之下的观音更显庄严凝重。

“噗。”皮姐笑掉大牙,扭头,“三儿,听见没?”

白璐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她看向许辉,后者发梢被大风吹起,眼睛半眯,露出的额头干净整洁,鼻峰俊秀高挺。

许辉斜眼过来,孙玉河冲对面女生扬下巴:“你们四个加一起不一定够我一个的,信不信?”

宽阔的台面上有很多合影留念的人,白璐和许辉看起来都不太喜欢照相。

他顿时心生豪情,往后一靠,歪着头,冷冷地道:“我跟他可不一样。”

“上去看看吧。”白璐拉了拉许辉。

孙玉河心里大骂许辉怂货一个,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让人骑到头上了,以后可怎么办?

“好。”

狗屁的甲方乙方,统统扔到一边了。

站在观景台上眺望远方,有海波和山峦。

简直就是闪闪红星照大江,翻身农奴把歌唱。

海面上有几艘船,因为海洋太过广阔,它们在水面上像是静止了一样。

皮姐众人跟许辉的相处模式在他说完那句“你们就当我在追她吧”之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回到下层,观音后有石雕墙壁,工艺复杂巧妙,吸引了游客驻足欣赏。

孙玉河看过去,许辉面不改色地坐着。

风景很美,许辉和白璐找到一处稍偏的地方坐下。

无辜中枪。

“往这边点吧。”白璐招呼许辉坐到里面,“风太大了。”

皮姐冷笑一声:“你是开店的,那又怎么了,谁说卖酒的肯定比买酒的能喝?”随便一指许辉,“这位还是老板呢,有个毛线用啊。”

风的确很大,而且是一阵一阵地吹,前面不远的开阔处每到起风的时候,旅行团的游客都紧捂住脸,丝巾帽子到处飞。

孙玉河道:“我是干什么的你们不知道?”

白璐他们坐着的地方只能看见观音的背影和小半侧脸。

“啧啧啧!”皮姐左右看看,对身边的姐妹说,“你们瞅瞅他那样。”

她微微发愣之际,胳膊被碰了一下。

“喝多?”孙玉河觉得荒唐,表情不屑一顾,似乎连回应都懒得费力。

转头,是一杯温水——许辉把她包里的保温杯拿出来了。

又叫了两瓶,皮姐开玩笑道:“你别喝多了啊。”

“喝一点。”

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白璐接过喝了,许辉还想倒,白璐摇头说:“不用了,喝不动了。”

兄弟不如狗。

许辉皱了皱眉:“你怎么吃喝都这么少,喂猫呢?”

“……”

白璐看着他,轻声说:“好养活。”

许辉抬抬下巴,淡淡地道:“不要让女生自己喝酒,你陪着。”

许辉给自己倒了两杯饮下,随即嗤笑一声,淡淡地道:“别说一个,十个你我也能养,信不信?”

忽然发现许辉在看着自己,孙玉河扭过头,张张嘴:“咋了?”

白璐歪着头看他:“你以后要找十个吗?”

孙玉河哑然。

“……”

“不给你们喝!”皮姐大手一挥,“我们姐几个喝!”

许辉懒得回她,浅白一眼接着喝水。

孙玉河赶紧道:“他身体还没好,喝不了酒。”

她看他高昂着头颅,感觉在轻动的黑发下,有股干爽而年轻的傲气蕴藏其中。

菜上来后,皮姐的注意力全被五花肉吸引,吃到过瘾时,叫道:“服务员,来两瓶冰啤!”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他目光平静,没有躲开她的视线,好像一切理所应当。

许辉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低头,嘴唇泛着湿润的光泽。

白璐淡淡吸了口气,收回目光,落回筷子尖上,安静了一会儿,默默一抬眼,许辉刚好也在看着她。

“信还是不信?”他喝了半天,还在纠缠刚刚的问题。

没错,已经看出来了。

白璐爽快地说:“信。”

寝室长多精啊,再笑让她看出来了。

他这才满意,抬起手揉了揉他喜欢的细软发丝。

老三暗地里推了推皮姐,用眼神示意她差不多行了。

风吹着海,吹着林。

皮姐她们脸上是压制不住的笑——完全是那种瞧热闹、看八卦的笑容。

波涛松涛层层滚滚,此起彼伏。

“随便。”

净土之上,似乎感情也变得无瑕。

白璐一顿,转头看许辉,后者面无表情,了然地点头。

又或许这两个单薄的生命本就纯洁,风只是吹开他们人生旅途上的迷雾和峦嶂,而后向前一指,无声地说道:

皮姐跟老三相互挤了挤眼睛,一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气氛弥漫开来。

看,路还有很长。

“许老板,这次我们可真不客气了啊!”

两人肩抵着肩,手拉着手,靠在清凉的石板上,不由自主地倚着对方。

就在孙玉河天人交战的时候,皮姐她们已经点完了菜。

前面又刮了一阵大风,游客在大笑间拉住衣帽,姿态滑稽搞笑。

又让人拿得死死的。

观音在狂风中纹丝不动,静静而立。

孙玉河看着看着,心里冒出恨铁不成钢的感叹。

“该回去了。”坐了好久,白璐说。

这场面像不像陪兄弟见老婆娘家人?

时间掐得当真准,她话音一落,许辉的手机便响起来。

后者的目光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移开过。

孙玉河打来的。

他再一次扭头看许辉。

“你们在哪呢?”孙玉河道,“走了这么半天了。”

可谁能保准呢?女人都那么小心眼……

“在南海观音。”

他偷瞄了一眼白璐,感觉她应该不会说。

“跑挺远啊!差不多往回走吧,我们得把晚上住宿的地方安排了,今天人这么多,万一订晚了没有位置怎么办?”

孙玉河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跟许辉说过。

“怎么可能?”

谁承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几天的工夫,剧情如此峰回路转。

“总之你快回来,我们都凑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俩了,还在刚进山的地方集合。”

回想当初,自己真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甚至还动了手……

放下电话,白璐和许辉收拾好东西起身。

坐在空调下面,冷风飕飕吹,孙玉河还是额头冒汗。

已经四点多了,太阳开始慢慢西沉,游客也比刚来的时候少了。

得罪老板的女人。

“走吧。”许辉牵着白璐往回走,“饿吗?”

思考了一会儿,孙玉河绝望地想到一个答案——

“不饿,你呢?”

别说,还真有。

“我还可以。”

这世上有什么比得罪兄弟女人更尴尬的事?

“等回去了先找住的地方,再出去吃饭。”

孙玉河察觉自己牙槽生疼。

顺着原路返回,白璐和许辉真的是最后到的。

孙玉河分析,白璐应该是了解宿舍室友的口味,也知道许辉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才问他的意见。

皮姐问道:“你们都去哪啦?”

孙玉河斜了斜眼,自己的兄弟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生们点菜。

“南海观音。”

白璐的目光又回到菜单上。

“我们也去了!”老三在旁边说,大刘背后出了一身汗,陪在她身边,“也是刚刚啊,怎么没看见你们?”

“哦,可以啊。”

皮姐调笑:“哎,偷偷摸摸地躲哪去了?”

孙玉河脸上淡定,心里万马奔腾。

许辉大大方方地坐在石头上休息,剩下白璐一人,说:“就在观音后,你没看到吗?”

“这个也可以,还有这个……”忽然一抬眼,白璐与他看个正着,“五花肉吃吗?”

老三哈哈大笑:“逗你呢!我们就在下面晃了一圈,没上去。”

白璐坐在对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单。

“……”

他严重怀疑许辉根本没有打开之前那二十几条。

“走吧走吧。”作为唯二没有配对的旅行者,指望老幺安排是没戏的,孙玉河只能冒出头当指挥。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孙玉河在看见白璐的名字后,给许辉发了足足二十多条短信婉转地表达自己不太想去,结果半个小时过去,他收到许辉第二条短信,告知他餐厅的位置。

“我刚刚问过了,在普济寺那边住宿很多,离得也不算远,咱们现在过去吧。”

第一条通知他中午跟白璐寝室的人一起吃饭。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边闲聊一边往普济寺走。

孙玉河本来在店里干活,下午的时候才接到许辉两条短信。

回来之后,白璐关照自己寝室的女生们更多。

许辉,加上517。

许辉跟孙玉河走在后面,听她们说说笑笑,聊下午的见闻。

下午三点多,他坐在广场顶层的一家韩式料理店内,算他在内,桌边一共六个人。

不一会儿,不知道讨论到什么内容,几个人大笑起来,皮姐回头喊道:“许老板——”

孙玉河坐在凳子上,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掩饰地盯着没有内容的手机屏幕足足十分钟了。

许辉正在跟孙玉河谈店里今后的注意事项,听见皮姐喊话,马上抬头:“怎么了?”

许辉开口对皮姐她们道:“有空吗,去店里吃个饭,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皮姐道:“等会儿找酒店你们找还是我们找啊?”

他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解救了她。

许辉抬抬下巴:“你们找。”

他走过去,拎着白璐的领子往后一扯,她没站住,后背靠在他的胸口。

老三也转头喊:“那房间怎么分配啊?!”

他渐渐相信老天自有安排。

许辉:“……”

低下头。

孙玉河在旁边乐,等了一会儿看许辉实在被噎得没词儿了,便出手解围,嚷回去:

若他代表着苍白,那金华或许便归她所有。

“都注意点行不行?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

不起眼,不张扬,不知不觉香满街巷。

女生们开完玩笑,嘻嘻哈哈地转回头接着聊天。

他再一次想起那朵花。

许辉还没说话,孙玉河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校园安静平和,喂得老肥的野猫躺在路中间晒太阳,小鸟落下又飞走。

“干什么,还想呢?”他半开玩笑地说,“这问题还用考虑吗?”手臂一展,把许辉肩膀搂住,朗然道,“肯定是咱哥俩一起住啊!”

许辉在一旁淡淡地看着。

许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孙玉河拉下脸抽回手。

“别勒了皮姐,上不来气了。”她求饶。

“真是……”孙玉河撇着嘴,“天天腻着,不知道女人得吊着来啊。”孙玉河一摆手,定论道,“外强中干,白瞎你那张脸,给我得了。”

如今他摸清了二人各自的底牌,一步步地往掌舵手的位置爬,日渐拽得二五八万。

许辉手插着兜,微垂着头:“我回去就走了……”

她试图从他脸上摸索出蛛丝马迹,但很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你怕她舍不得啊。”

她惊愕之间又往许辉这边看,虽然不了解原因,但她觉得此时的氛围应该与在场唯一一位男士有关。

孙玉河一瞪眼,又怕前面那贼精的女生听见,使劲压低声音。

“干什么?”

“我告诉你许辉,这一点你还真得跟人家学学,要走就走,说留就留,厉害吧。”拍拍他肩膀,又道,“那女的可比你爽利多了,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白璐走过来,被皮姐捆住一顿转。

许辉垂眼,没有说话。

当初在公交车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发丝,那种金色让他联想到自己喜爱的花朵。

孙玉河看他那不争气的样子简直要气死了,指着许辉:“你就黏吧你,我看你这辈子是投错——”

她愣神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个夏天。

话没说完,后颈又被掐住了。

阳光照着她的发丝,一如既往地泛着金色的光泽。

“哎哎——哎!”孙玉河仰着头,“停停——停!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许辉插兜站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目光还是落在白璐的身上。

许辉一言不发地松开手,孙玉河捂着脖子:“你也就跟我厉害吧。”

白璐一愣,这是哪出?随即目光转向旁边站着的男生。

孙玉河揉了揉颈部,瞄向许辉的手——皮肤白皙,十指修长,关节干净又利落,他小声说:“手劲怎么这么大呢……”

那种热烈的表情简直是迎接凯旋的将军。

许辉没理会,走了一会儿,快到普济寺的时候,孙玉河又忍不住凑过来出主意。

老三也跟着喊:“室长——”

“我看你还是没有安全感,要不这样,干脆今天晚上一不做二不休……”孙玉河目光深邃,右掌劈在左手手心上,“你就直接把她办了!”

“室长——”

“……”

皮姐见她看过来,难抑兴奋地冲她喊了一嗓子:

许辉看他一眼,孙玉河摸不清他的想法。

白璐终于注意到门口堆着的一群人。

“行不行?”

老幺使劲冲白璐招手。

“行不行啊,我真觉得这建议不错。”

白璐正在往这边走,她或是在思考或是在发呆,总之并没有像他这么早地察觉对方。

“你一句话等会儿房间我给你安排!”

许辉耸耸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

“你能不能给个准话?”

“那个,对了,”皮姐生硬地把话题拧过来,“动机不纯啊,我就说你隔三岔五地来我们宿舍楼肯定有鬼。”

“……”

皮姐也记不住了,外号喊多的后遗症——想不起真名。

风轻吹,日西沉。

那谁来着?老三无声地给皮姐递眼神,他叫啥来着?

女孩在前面嬉笑,朋友在耳边絮絮叨叨。

卡住。

许辉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心底涌出一种感觉来。

“这个真是不好说。要说帅嘛,你是挺帅,但男生的帅又不止一种帅,那——”

他抿着唇,倏然一笑。

老三是过来人,明白皮姐的意思,端着架子开口道:

如蜻蜓点水,浮光掠影,异常温柔,可惜无人得见。

老幺:“啊,那个不是——”没说完就被皮姐捣了一拳,“哎哟!”

普济寺建于乾隆年间,修筑在山势开阔平坦的地带,是普陀山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一年到头,一天到晚,游客不断。

三个人皆是一愣,然后电闪雷鸣间想起了什么。

几个年轻人一边聊一边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发现了一家旅店。

许辉没有直接回答,他手插在裤兜里,脚随意踢了踢地上的石子,问了句:“我和你们室长男朋友谁帅?”

旅店不大,很朴实的风格,有一个铺满青石板的小院子,院中有树,枝繁叶茂,树边有一口老井,井口搭着几条两指粗的麻绳。

“你喜欢我们室长吗?”老幺在皮姐身后,眼睛瞪得圆溜溜地问许辉。

房子修成三面,围着院子,白墙黑顶,没有多余的装饰,与这座山一样古朴深沉。

皮姐就差仰天怒吼了:“有啊——”

进了店内,门口没有迎宾的服务员,隐约能听见里面一个开着门的房间里有象棋落盘的声音。

许辉:“有这么夸张?”

孙玉河先走过去,在门口敲敲门。

皮姐抬起手指头,颤抖着说:“不过这事你不能怪我,太劲爆了!你给点心理准备啊!”

“有人吗?想住店。”

许辉笑了:“真的没事。”

里面又下了两步,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个老头。

接过面巾纸,许辉只是擦了擦胳膊,皮姐看着那身得体的黑衣,也不知道什么牌子,一张老脸红到发紫:“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

“还有房吗?”孙玉河问。

“你个蠢货!”老三一边骂一边掏出纸巾,许辉倒不是很在意,“没事。”

老头鹤发鸡皮,但眉目间透着股硬朗,背着手,说:“有,要几间?”

“对对对对对不起!”皮姐惊慌失措,赶紧拉来老三,“面巾纸!”

孙玉河也没问后面人意见,直接道:“五间。”

“噗——”皮姐没憋住,一整口西瓜汁喷了出来,许辉接了个满怀。

“身份证给我。”

“你就当我在追她吧。”

登记完毕后,老头拿钥匙,说:“房间不挨在一起,行不行?”

许辉仔细想了想,然后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没事。”

“那总找她干甚啊?”

身后的人都很安静,大家都在心里想着五间房间大概要如何分配。

许辉摇头。

很快,钥匙到手,孙玉河看了一遍,然后给女生寝室四个人一人分了一间,自己留了一间。

皮姐:“不知道呀,刚才出去了。”她吸了一口西瓜汁,“你找她干吗,是不是策划案不满意啊?”

“都懂吧?”孙玉河老神在在地说,“进屋放东西,歇个脚,二十分钟后集合出去吃饭。”一挥手,潇洒地说,“该领人的就领人吧!”

许辉说:“我找你们寝室长,她去哪了?”

众人都笑得意味深长,皮姐摸摸耷拉着嘴角的老幺。

老三去隔壁的冷饮店里买回两杯西瓜汁,递给皮姐一杯。

老幺哭丧着脸:“单身没人权吗?”

“没有。”

皮姐哄她道:“乖啊,回去给你买巧克力。”

皮姐问许辉:“对宣传有什么新想法了?”

白璐拍拍许辉:“走吧。”

“谢谢,我不要。”许辉笑着说,“还有别这么叫我。”

许辉表情淡然:“嗯。”

“我去买杯水,许老板要不要?”老三问。

不知道是不是孙玉河有意安排,五个房间里,其他四间都在二楼,只有白璐和许辉这间在一层。

他看起来比之前的状态好很多。

开了门,一眼就看见正对的窗户。

从请完客的那天算起,许辉已经来过三次了。

也不知是佛门清幽不防小人,还是岛上本就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传统,一层的窗户全敞通风,外面也没有防护栏,视野开阔,直接能看见院落里的古树。

“哎哟许老板!”皮姐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空气异常清新。

宿舍楼下,皮姐三人出门吃饭,撞见门口等待的许辉。

放下包裹,白璐问许辉:“你想睡哪张床?”

张晓风转回脸:“主任那老太太,简直不长脑子!”

“随便。”

白璐把手机放回衣兜,低声说:“我听见有人讨论来着,好像是主任想借主办方的名义,多争取两个名额,本来都挺好的,结果现在……”

白璐把靠窗的床留给许辉。

“怎么了?你去食堂听见谁说什么了?”张晓风还在问。

简单地洗手洗脸,坐了一会儿,孙玉河便来敲门。

她被某种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说服了。

“走啦走啦,吃饭了!饿死了!”

天地无波。

皮姐趁着刚刚休息的工夫,在网上搜了一家餐馆。

远处的池子水面平静。

“就在普济寺旁边,说是很有名的斋菜馆,去试试呗。”

一只小鸟落下叼了两口食,又飞走了。

饭店很好找,但因为刚好是六点多,吃饭的时间,大堂里人满为患。

透过张晓风黑沉的脸,她看见他身后的阳光顺着茂密的枝叶照下,形成一道道光束。

好不容易等到一张大桌,位置不错,刚好是窗边,能看见外面的池子。

张晓风表情有些凝重,蓄势待发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普济寺前有近十五亩的莲花池,池中设有八角亭、瑶池桥。

放下手机,白璐转头。

这时节,池里只剩残荷,却依旧营造出一种自然衰败的美,与旁边的老树古刹交相辉映,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

“白璐?”

“斋菜怎么这么贵?”拿着菜单,老三不禁发问。

白璐看着来信人的名字,顿了几秒。

“哎,就当捐功德钱了。”大刘在一旁劝她。

他的名字没变,时隔两年,再一次被她存成了“忍冬”。

“素鸡素鸭素鲍鱼……”皮姐盯着菜单笑,“这也叫斋菜啊。”

“我到你宿舍楼下了,你又跑哪去了?”

旁边的服务员说:“这是因为很多客人吃不惯素斋的口味,师傅们在技法上做了改良。”

某人语气凿凿。

“做成荤菜味?那跟吃荤有什么区别?”

“不好意思。”白璐把手机拿出来,看见是一条短信。

服务员看起来对此类问题已经习以为常,淡定地说:

刚说到一半,手机振了起来。

“古有济公‘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们做改良斋菜也是为了让游客在体验到佛门清净的同时也能品尝到美味佳肴,素口素心,最重要的还是心诚,只要心诚,佛祖就能感觉得到。”

“那天在食堂吃饭,这方法还是黄——”

“……”

张晓风眉头更紧了:“你怎么知道?”

“听着好像挺有道理啊……”皮姐扭头看老三,老三耸耸肩,开始商讨着点菜。

“你不知道吗?”白璐说,“主任想增大得奖概率,其他两组是后塞进去的。”

别看这些猪牛羊鸡鸭鱼前面都冠个“素”字,价格比真的还贵,才叫了七八个菜已经三百多块钱了。”

张晓风转头,眉头皱成“川”字:“什么推荐?”

刚刚进门的时候他们注意到别的桌上的菜,这些素菜量都很少,这些肯定不够桌上四个大小伙子吃的。

四选二,人家其他学校的参赛队伍当然想把最强的作品剔掉。

趁着男生们在聊天,老三凑到皮姐耳边小声说:“要不这顿我们四个担了吧,人家都请我们出来玩了。再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咱别自己乐和把室长给整短了,到时候抬不起头呢。”

你们是运气不好。

皮姐眼睛一竖:“没错!”

“张老师推荐的时候应该也考虑到这些了呀。”白璐有些遗憾地说,顿了顿又道,“应该不是专业问题,是数量太多了吧。”

皮姐给白璐递了个眼神,白璐过来,老三和皮姐把这个提议跟白璐说了。

“嗯!”张晓风又抽了一口烟,“剩下两组都什么破玩意!”

“行。”白璐点头,“你们点吧。”

白璐听完,一脸惊讶:“是被举报了?”

回到座位上,身边的许辉看她一眼,白璐说:“这顿我们寝室请。”

说完,张晓风忍不住骂了句:“真想整死这些举报的,专不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许辉眉头不经意地一皱,凝声道:

张晓风把事情说了一遍,就是刚刚皮姐讲的那些。

“嗯?”

“怎么会呢?”白璐奇怪地说,“你们组做得不是挺好的?”

旁边的孙玉河听见,顿时明白女生们的担忧,笑着说:“他不可能让女生拿钱啦。”又对白璐道,“你们就让他花吧,你不让他花他都受不了。”一指许辉,满脸调侃,“不知道你们辉哥不装逼能死吗?”

“计算机比赛。”

许辉冷冷看一眼,孙玉河马上闭嘴,桌上其他人已经被逗笑了。

白璐:“什么被刷了?”

“许老板厉害啊。”大刘在一边感叹,“我和老三第一次去你店里的时候就觉得氛围特别棒,她就嚷着回去要介绍给室友,许老板是不是特别喜欢开店?”

张晓风挠了挠脖子,终于说了实话:“就是被刷了,心里不爽。”

许辉听了问题微微一顿,模棱两可地道:“……还行吧。”

因为同学们第一次集体出门,兴奋异常,玩闹之间耽搁了晚餐准备,要不是白璐和她们寝室那个老幺一直在串羊肉串,估计半夜也吃不上饭。

白璐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他对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大一秋游。

大刘长叹一口气:“唉,我将来也想自己开个工作室,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养得起,自己创业太难了。”

印象里白璐从没跟谁红过脸,总是很安静,被皮姐她们天天寝室长地叫着,让人感觉成熟安心。

许辉有些渴,把自己面前的小瓷杯喝光了,顺手拿起白璐的。

在班里,白璐并不是活跃的女生,但人缘似乎又不错。

“难吗?我觉得赚钱挺简单的。”

张晓风抬起头看向白璐。

淡淡地说完,淡淡地喝水。

白璐皱眉,轻声问:“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众人:“……”

“没什么……”

孙玉河也忍不住了,斜眼看他:“许辉,你真的好欠啊。”

白璐在他身边站住脚,疑惑着问:“怎么了?”

放下杯子,许辉抿嘴:“开玩笑。”看向大刘,“想开就开好了,经营不下去了再换一行。”

看得出他想意思性地冲她笑笑,但心情太差了,笑都笑不出来。

他说得很轻松,大刘道:“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张晓风抬眼,看见是白璐:“啊,会啊。”

老三在旁边说:“别好高骛远,你先把四级过了吧。”

白璐走过去:“哟,你还会抽烟啊?”

一听四级,壮汉险些落泪,抬起双手,作投降态势。

这回理由都不用想了。

“能不能别这么伤人!别提四级!”

他坐在路边抽闷烟。

菜很快上来,佛门清净之地不能饮酒,大家装模作样地叫了两壶茶。

就在她在脑海中构思怎样与张晓风在团部“偶遇”的时候,却直接在实验楼北门外的树荫下看见了他。

“我去,还真的一模一样啊!”吃了素牛肉,皮姐惊叹道,“好厉害,口感都一样!”

白璐点点头,往团部走去。

大家来旅游,也不是对佛教有多诚,图的就是个新鲜。

“没。”旁边另外一个同学说,“去团部送材料了。”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每道菜挨个试验。

“刚才还在的,好像回宿舍了吧。”

“不过还是有区别,”皮姐细品之后,认真地说,“吃完之后它不饱啊。”

白璐下楼,门口人已经走了,刚好看见在楼下等人的同学,问了句:“看见张晓风了吗?”

“嗯。”大刘和老三也表示同意,“没有吃完肉后的爽快。”

“别等我了。”

“不过味道真的不错。”

皮姐:“上哪去啊大中午的,等会儿还吃饭不?”

桌上聊得很欢乐。

白璐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白璐吃得少,放下筷子的时候往旁边看了一眼,刚好许辉也看过来。

啪的一声轻响,笔扣在了桌面上。

他也吃完了。

笔在指尖内轻盈旋转,她想起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夜晚。

无声地对视两秒,两人都站起来。

目标明确,花样百出,碰见自己想要的,能拉得下来脸想尽一切办法插一手进去,出了事又能第一时间找到理由撇清关系。

“怎么了?”

其实有时候她也蛮佩服黄心莹的。

“吃完了,去外面转转。”白璐说。

是被举报的专业性吗?

“你们俩——”皮姐吃惊地说,“也太快了,我还没开胃呢!”

深深呼吸,白璐眼角的笑还没消去,手里的笔转了一圈。

白璐笑:“那就慢慢吃。”

白璐摇头:“没事。”

从饭店出去,清新的凉意轻抚脸颊。

皮姐转过眼:“室长?”

余晖渐尽,天边朦朦胧胧。

忽然有人在旁边乐了一声。

“冷吗?”许辉问她。

老三嘿嘿两声:“心虚吧,就她那破游戏,想拿奖根本没戏。”

白璐摇头,拉住他的手:“走走吧。”

皮姐坐下:“可不是吗,刚才在楼下我看张晓风脸都黑成锅底了,简直想要杀人!黄心莹紧张得要死。”

他牵着她,顺着莲花池慢慢散步。

“我去,弄巧成拙了啊!”老三惊呼。

“为什么还有香味呢?”许辉看着池水,“花不是谢了?”

游戏设计组具体分两类,一类专业组,一类业余组,当初报名的时候老师们觉得张晓风组水平比较强,放到业余组里很容易竞争金奖。

“不知道,可能是香太久,习惯了。”

“刚才我在楼下听见的,黄心莹正跟王鑫和张晓风解释呢,好像有别的学校举报,说我们学校专业比较对口,不能报业余组的。”

他们走到一条无人的长椅旁,并肩坐下。前面不远处有小孩玩耍,手里拿着纸飞机,旁边是看管的家长。

“为什么啊?”

天是淡淡的青色,这样的色调似傍晚,也似破晓。

“还有一班的王鑫的那个组,也刷下来了。”

白璐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紧了。

“啊?”

“白璐……”他看着池中残荷,叫她的名字。

“听说没,张晓风的组被刷下来了。”

“嗯。”

一天中午皮姐回来,当热闹讲给大家听。

“我很快回来。”

结果还没欢腾两天,事情就出现了变故。

白璐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轻笑一声。

白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在那边聊得正欢的黄心莹。

“不多一年,去个更好的?”

老幺在后面紧张地拉她们衣服:“你们俩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她已然知晓他要去做什么,许辉侧过头。

皮姐:“张晓风家里好像挺困难,指着这次的金奖拿实习名额。”

他的面容在傍晚显得尤为清俊,如碧潭清池,一尘不染。

老三赞同:“张晓风技术帝啊。而且金奖可是直接加满第二课堂学分,还有实习名额呢。听他们组的吴玲说,他这次是铆足劲儿了,点灯熬油加班加点,三天就学会VR基础了。”

“不用。我想做,在哪都一样。”

“而且就他们组做的那游戏,我觉得评委真是瞎了,这也给进复赛了。”皮姐又一转眼,看见后面坐着的团支书,又说,“张晓风那组倒是实至名归,东西不错,至少看着让人想玩。”

白璐也看着他。

老三哼笑两声:“别说人家没干,在PS里拉个背景图也叫工作量。”

“别太勉强,身体最重要。”

“整个游戏都是人家做的,她干个屁的活了。”

“我知道。”

“什么玩意!”

“还有……”白璐抿抿嘴,斟酌着说,“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耽误了很久,如果真的差得太多,也不用非要——”

皮姐瞥过去,忍不住白了一眼。

“白璐,”他轻声打断她,“我回去之后,就不跟你联系了。”

“在改啊。”王浩苦着脸,“又不是一两天能改出来的。”

他的声音轻缓,白璐侧过头。

“听见没,赶快改!”

她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股赤诚的坚持与热血,那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身上体会过的。

黄心莹两手掐他的肩膀,好像惩罚又好像按摩。

四目相对,白璐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厉害。

“知道了,我都跟耗子说了好多次了。”黄心莹推了推坐在前面的王浩,王浩在黄心莹组里负责程序部分。

残荷在池中随风摇曳。

“你们组要抓紧!”张老师手指点点黄心莹,提点说,“还有不少问题,这样去比赛肯定不行!”

许辉低声说:“明年九月见。”

居然真的给他们塞进去了。

这样一句话说完,两人的心底不约而同地泛起波澜。

白璐不由自主地挑挑眉。

好像一直以来的纠缠捋清了,所有拖拉脚步的包裹和过去也通通卸下了。

“别给压力啊张哥!”黄心莹在下面喊。

轻装上阵。

张老师顿时捧得更为热情:“我们学校今年是主办方,主任是下定决心要拿金奖,你们都给我使使劲啊!”

一切重新来过。

“噢!”下面有人欢声鼓掌。

白璐喉咙哽咽,她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管住自己越来越酸的眼角。

课程内容讲得差不多,快要下课的时候,张老师想起什么,推开电脑说:“还有一件事啊,全国大学生计算机比赛初选成绩下来了,游戏组的话我们是皆大欢喜——我们班两个组,二班两个组,四个组全都晋级了!”

他的眼睛也红了,缓缓地说:“以后,我们就去过你说的那种‘奢华’的生活。”

因为是专业课,同学们都很认真,皮姐也把眼镜戴起来了。

他记得很清楚。

两天后的课堂上,大家奋笔疾书。

一日三餐,八小时睡眠,一小时日晒,中年没有啤酒肚,老年不花眼……

白璐很快吃完饭,又随便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兴趣,就端着盘子离开了。

白璐不能说话,只能用力地点头。

“马上就改好了啊!”

“嗯!”

张老师笑着说:“那你们得加把劲,你们的游戏现在BUG还是太多了。”

他们对视。

黄心莹饭也顾不上吃,两手搓在一起:“那要是能推荐的话,推荐我们组好不好?”

狠绝又脆弱,孤独而善良。

“对,这是个点。”张老师说,“你提完之后主任也考虑了,现在在争取。”

那条一开始在大家眼里微微异于常人的路,走得久了,才发现并无什么不同。

“但我们是主办方啊。”黄心莹说,“一般学校举办比赛的话不该有推荐名额的吗,好像去年的比赛就有吧。”

两个小朋友在池边玩,小男孩忽然指着旁边。

“因为正常讲的话,每个学校复赛名额就是两个。”张老师一边吃饭一边说。

“看,有人在亲亲!”

他们说的应该是这届全国大学生计算机大赛,本专业两个班级,每班报了两个组,参加游戏设计类的比赛。

小女孩赶快看过去,惊呼:“真的在亲亲!”

金奖……

斋菜馆里嬉笑热闹,皮姐以茶代酒,猛灌孙玉河,逼得他上了十几次厕所。

白璐听着,筷子都没怎么动。

老三和大刘还在讨论四级的问题。

黄心莹跟着说:“对啊!而且我们组也花了很多精力啊。”

老幺扒着窗户看向窗外,晃着脑袋,叹道:“啊——好想谈恋爱啊。”

张老师说:“现在主任那边也在争取,主任太想要这个金奖了,能多上一组就多一个机会。”

坎坎坷坷,无非是老天玩笑般的考验,迷雾拨开,还是青涩蓬勃的花样年华。

张老师年纪不大,但学术精湛,是系里的王牌专业老师,关键是长得还不错,跟混得熟的学生都直接称兄道弟的。

外面的小男孩很快觉得无聊,重新玩起纸飞机,女孩看座位上的男生去旁边的小摊买水,颠颠地跑过去。

“张哥,好不好吗?”

“大姐姐!”她张着大眼睛。

正好是饭点,食堂人很多,白璐打好了饭,就坐在黄心莹后面的一桌,背对着她。

大姐姐垂着头,听见有人说话,慢慢抬起。

黄心莹跟张老师上了二楼,白璐一边骂自己真是闲得无聊,一边跟了上去。

小女孩天真地发问:“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她似乎在求老师什么事,表情无辜又烂漫。

大姐姐看着她,半晌,轻扯嘴角:“嗯,帅吧?”

黄心莹是跟着教专业课的张老师一起来的,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璐的存在。

小女孩猛点头:“帅!”

结果在食堂门口碰见了黄心莹。

白璐侧过头,看着古树之下的摊位前,那个消瘦却笔直的黑色背影。

白璐从床上下去,洗脸刷牙,打算出门吃个饭。

他一定会有一个强有力的未来,才对得起曾经的一切苦难,一切艰难。

皮姐她们上午有选修课,已经走光了。

“我也这么觉得,”白璐轻声说,“没有比他更帅的人了……”

晚上手机信息发到滚烫,后半夜了许辉才放白璐去睡觉。

他有所感觉,转过头,冲她招招手。

因为许辉的睡眠状况堪忧,而且黏人黏得厉害,白璐拒绝了一次他的邀请,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出他的不满来。

白璐抬手回应。

一日,白璐起得晚了。

观音道场,风吹莲池香,纸飞机顺风而行,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