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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建筑师的日常1

她听到浴室门开,听到叶径走来的脚步声,听到他说:“我先休息一会儿。”

翻到第七页,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吓得赶紧把册子塞到项目资料的最下面。然后,装作认真地研究平面图纸。

“好啊。”叶翘绿笑着抬头,然后一惊,“你干吗不穿衣服?”话虽这么说,但她眼睛游移在他的上身,尝试将他这副模样记下来。

而叶翘绿很少涉猎这方面,她停留在无法直视的认知上。这香水广告这种暧昧隐晦的图册,让她恍然大悟:原来这档子事也能看起来很艺术,甚至有种心跳的美感。

“忘了拿。”叶径只是用毛巾围着下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穿。他抛了个眼神过来,“你很热?”

自此,朱彩彩只在劲爆文里找幻想了。

她自觉表现得很镇定。“没有啊。”

朱彩彩拍桌,“还我U2演唱会!我要杀了那个卖盗版碟的!”

“你的脸……红了。”

看了不到几秒,叶翘绿觉得午饭都要吐了,那放大的器官,给了她致命一击。“这比生物书画的还丑啊。”

叶翘绿拿起气泡水,“是有点热。”再咕噜噜喝了好几口。

那天,两个女生躲在宿舍里,准备一窥性知识的神秘。结果大失所望。男主角太丑了。不仅长得丑,大肚腩,那根东西也丑得无法直视。

叶径轻瞟她一眼,往房间走。

叶翘绿很好奇,去了才知道,朱彩彩买盗版碟时拿错了。

她朝他瞥过去,竟然移不开眼了。他的身材一点都不比册子里的男模特差。有肌肉,有线条,性感迷人。

朱彩彩神秘兮兮地说有个福利约她一起分享,让她早点到。

几步后,叶径回了头,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叶翘绿想起,大三的某天,她回大学城找朱彩彩。

叶翘绿尴尬起来,提醒他,“慢点走,毛巾别掉了。”

她坐直身子,轻轻翻开册子。

他轻轻挑眉,沉了声:“你是不是不舒服?”

叶径在洗澡,水声哗啦啦的。

“没有啊。”她眨眨眼,一脸无辜。

叶翘绿咽了咽口水,探头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

“你脸再红下去就要烧起来了。”叶径缓缓道,“你淋了雨,别搭着湿衣服。去洗个热水澡吧。”

如果只看这几个字,她不惊讶。让她喷水的是,还有三个大字:炼欲篇。册子封面是一男一女的侧脸。男人咬着女人的下唇,对视的眼神迷离惑人。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叶翘绿摇摇头,

那是香水海报大赏。

“我可不想你感冒之后,我妈来责怪我。”

叶翘绿扔掉纸巾,小心翼翼拿起那本册子。

“我没衣服换啊。”

她松了一口气。

“我有长款的衣服。”说这话时,叶径的毛巾一角往下坠了点,露出隐隐的人鱼线。

她掏出纸巾擦拭沙发,擦了会儿,水渍淡去了。

叶翘绿差点惊叫,感觉下一秒他的毛巾就撑不住了。她赶紧答应:“好啊。”说完却又有点懊恼。

完了!这是她唯一的想法。洁癖如叶径,会撕了她。

叶径扶扶毛巾,拿了件旧T恤搁在沙发上,“你自便,我去睡个觉。”他进去房间,关上了门。

气泡水倒灌到鼻子了,喷到了白色沙发上。

几分钟之后,叶翘绿禁不住好奇,重新翻开炼欲册子。

文件下的一本册子让她嘴里的水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她本来要从口中喷出,因为担心弄脏资料,就死死闭着嘴。

她隔十几秒,就望望卧室的门。

她掀了资料。

叶径在里面没有动静。

冰冰凉凉的,挺好喝。她又喝了一大口。

叶翘绿把册子看完了,脑海中突然晃过叶径的身材。

叶翘绿翻着项目资料,旋开气泡水的盖子,啜了一口。

素描的话,要从哪里起笔好呢。那个胸肌……等等,她为自己的想象而惊讶,“还是去洗个澡冷静一下好了。”

她体谅他,“你好好睡吧。我看完自个儿走。”

也许是之前和叶径同居久了,叶翘绿在他的住处,不会感到拘束。她洗完澡,换下了湿湿的外衣。内裤和内衣没有淋到,她穿了回去。

叶径从书房拿出一沓资料,搁在茶几上,“这是吴完给的项目概况,以及模型的修改记录。你自便,我洗个澡睡会儿,这两天睡眠不足。”他的样子真的很疲惫,脸色黯淡。

突然,叶翘绿见到储物架上,有几瓶男士香水。

“嗯。”他说完再灌了几口,然后捏扁罐子。

其中一瓶是CK的ONE。册子有这个香水的海报——男女唇舌纠缠在香水瓶上。

“你身体不舒服,不要喝酒吧。”

她探手拿起香水瓶,闻了闻。

叶径坐到了长沙发上,打开气泡水瓶盖,推给她,然后自己灌下一口啤酒。

清淡。

“好啊。”她在单人沙发坐下,目光向着那个手工模型。现在的模型都是电脑雕刻机制作,纯手工的很少。

热腾腾的水汽,让叶翘绿的脸蒸得更红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晃晃手里荡着粉色液体的玻璃瓶,“草莓气泡水,喝不喝?”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她这么叮嘱自己。

“我带了保温——”叶翘绿倏地止住,她发觉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叶翘绿穿着叶径的旧T恤,出了浴室。

看着她闪动亮光的眸子,他问道:“喝什么?”

一出来,就见到叶径坐在沙发上,翻着那本册子。他先前的倦意荡然无存。

沙盘1米×1米。

叶翘绿有种做贼心虚的不安。她要装作没看到那个册子,否则,她如何树立威信带领他走回正道。

“昨晚加班。”他从书房推出一个滚轮架子,架子上搁着吴完的模型。

嗯,就这么办。

叶翘绿听出他声音的倦意,“你不舒服吗?”

叶翘绿理了理自己的发丝,然后漾起笑,“叶径,我洗完了。”

浅紫色……与白皙的肌肤……他的手指动了动。

叶径扬了扬手里的册子,“你看完了?”他此时已经穿上了宽松的家居服。

她背上湿了半截。衣衫透出里面的两条细细肩带,是浅紫色的。

她惊讶地问道:“那是什么啊?”表情无辜得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装修部的爱好。”叶径回眸。

他没有直接拆穿她,而是掀开其中一页。他摊给她看,平静地问:“你说呢?”

这个风格与当初见林则悦的北欧风全然不同。

“没看过。”叶翘绿咳咳两声,然后捂了捂眼。

进林集团的办公室就有装饰镜面。现在这套住宅,不少细节也是镜面。原木、灰调,黑色隐形镜面,深远高雅。

这一捂,视线有碍,她绊到了旁侧的单人沙发。一个重心不稳上身趴了上去。

“刚刚很大,现在小了。”叶翘绿踩着拖鞋进来,环视一圈。“你们公司好喜欢用镜面设计啊。”

长及大腿的T恤翻起,匀称的长腿一览无遗。

叶径转眼见到她沾了雨的头发,“外面很大雨?”他望出去已经是细雨。

“哇!”她惊叫一声,立即转过身子。

叶翘绿在鞋柜里找到袋子,把伞装了进去。打开鞋柜,拿出拖鞋换上,再掏出纸巾,擦了擦半湿的鞋子,然后放好。

果真如叶径想象过的那样。

“嗯。”叶径神色透出疲倦,“进来吧。”

浅紫色裹着白皙的肌肤……

“叶径!”她笑起来。

叶翘绿慌乱地缩起双腿,蜷进沙发。她把T恤的下摆扯过膝盖,下半身包进衣服里。然后,她看向叶径,“你没有看到什么吧?”如果他回答看到了,她就揍他一顿。

突然,门开了。

叶径凤目幽深,摇了摇头。

叶翘绿皱起了眉。时间一秒秒过去,她的眉越锁越紧,皱成了一道川。

她不信,警告说:“看到了也要忘掉。”

好久没有反应。

他点头。

到了叶径的房号,她按了按门铃。

算他懂事。“你有没有短裤借我穿穿?”叶翘绿意识到了,把长款T恤当裙穿有点危险。

雨渐渐变大。她下车走到大堂门前,背部被打湿了大半。收起伞,将伞上的水甩了甩,她转身踏进去。

叶径放下手里的册子,站了起来,“我给你找找。”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乐意的。

几分钟之后,他出来,拿着一条松紧带的短裤。“别的你都穿不上,这个你试试能不能绑紧。”

朱彩彩的话再度在叶翘绿的心中响起。现在的叶径比从前更加辉煌,她是否甘愿看着这样的他与其他女人携手同行?

叶翘绿接过来,赶紧去卫生间。

透过车窗玻璃的水流,她远远见到了进林集团的高端盘。

裤子有点大,她把带子绑到最紧,勉强能穿。

去的途中下起了雨。D市的夏季,阵雨是常有的事。

抬眼望向镜中,她的脸蛋,红霞似火。

叶翘绿和施与美说了一声,打车前往。

叶翘绿吓到了。怎么红成这样了?

今天。

她闭眼深呼吸,低头用冷水拍拍脸。

叶翘绿惊喜,你什么时候在啊?我过去。

那个册子的威力太大了。难怪都说,淫欲是深渊,是禁地。她不过是站在悬崖上,朝深渊禁地望了一会儿,就心神不宁了。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叶径发了个微信过来:你感兴趣的那个模型,吴完送到我住处了。

她这趟过来是正经事,不能掉进深渊。

朱彩彩这番话落在了叶翘绿的心里。

她又往脸上扑了几下水。

朱彩彩继续说:“你要是和叶径成了,我心里高兴。如果来个妖艳贱货和他配对,我就要把美男册撕掉了。”

再抬头时,感觉好多了。

两人拐进女卫生间。

然而瞥见香水瓶时,脑海中又闪过册子里的画面。她喃喃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继续洗脸。

朱彩彩分析说:“亲生父亲挖坑陷害,让他进去局子那么久,学校逼他退学。这一连串的事,他不报复社会算好了。他那时没学历没工作,给不了你未来。但现在是总监了,抢手得很。”

叶翘绿在卫生间待得比较久,再出来时,只见叶径一手搭着额头,斜靠在沙发上。

叶翘绿怔了下,“他大学时候对我很好,现在差了点。”

她唤道:“叶径?”

刚刚说着他快乐就好,现在考验就来了。

他没有反应。

这时,叶径似乎向这边瞄了一眼,然后转了个身,面向那名女子。

睡着了?叶翘绿走近他。

却见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位年轻貌美女子。她身穿红裙,笑靥如花,与他越靠越近。

他闭着眼,神色放松,没有一丝妖异之色。

“咦,是吗?”叶翘绿心里涌出欣喜,停下脚步,回望叶径。

叶翘绿愣愣看着,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回到了九岁那年。叶径半夜要看球赛的话,就会睡沙发。现在和那个情景很像。

什么年代了,爱情早就不讲礼让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但他对你有意思啊。”朱彩彩说完意识到自己的用词比起叶径的情意来说,偏轻了。

她在沙发旁蹲下,细细地打量他。

“是啊,强扭的瓜不甜。我觉得只要他开心,我就开心了。”

这几年,她都没机会好好看过他。

“聊过了?”

朱彩彩说,每个人对爱情的定义都不一样。

“不过,我和他聊过一次,我现在不生气啦。做不成情侣,我们还是朋友啊。”叶翘绿笑。

有些喜欢轰轰烈烈,曲折壮阔。

她能体谅。男人嘛,都是先事业再感情。她不勉强他谈情说爱,可是两人这么多年的情谊哪能说断就断。

有些则偏爱细水长流,小日子幸福就好。

妈妈说他心高气傲,突然一无所有受不了,难免会性情大变。

有些甚至连情话都不讲,沉默却又可靠。有句话叫: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她觉得他喜欢她,那就来告白嘛,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交往。她不嫌弃他退过学,更会帮他重新振作。不过,他没有接握她伸出的援手。她这样豁达性子的人都难过伤心了。

叶翘绿听到,想了很久。

“没有。”叶翘绿摇了摇头,“我猜测他要和我恋爱呢,结果他跑了。我也生气的。我一直等他来和我解释,他竟然一声不吭跑了。”

她不介意叶径陪她一辈子。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她一回头,他就会在。说着凉薄的话,做着最温暖的事。

“那之后呢,有没有再吻过?”朱彩彩掩不住激动的情绪。

虽然他去K市的几年,和她疏远了。但是,他又回来了。

“是啊。”叶翘绿诚实地点头。

他那时不时展现的妖色,在她的暴力之下,收敛许多。她再搓几遍,他也许就变回自闭儿了。

朱彩彩气得跺脚。这么一个才色双全的男人,要是她早死死扒着不放了。气血直冲脑门,瞬间打通了记忆通道。她猛地想起个事,“六年前叶径出事的时候,是不是吻过你啊?”

回归正道,指日可待!

相邻那辆白色宝马车的女人摘下墨镜,倚在车门,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下一刻也许就是上前搭讪了。

叶翘绿看了好一会儿。

朱彩彩回头望了望下车休息的叶径,风姿绰约。

叶径呼吸平缓,睡得很熟的样子。

叶翘绿和朱彩彩往洗手间走。

她转头看了眼桌上摊开的册子。男女互相挑逗的画面,让她又好奇起那深渊禁地了。

半途,叶径将车泊至高速服务区加油。

她就偷拍一下好了。或者把照片高价卖给朱彩彩和昌艳秋,小赚一笔。

朱彩彩自责是自己推荐的那几本书太纯情了,男女主角到结局也就一个吻而已。如果当年推荐劲爆小说,也许现在双叶都有能打酱油的娃了。

叶翘绿心跳加速,拿起手机,调成静音。她轻手轻脚去钩叶径的衣领,然后把手机贴近他的衣领处,按下拍摄键。

今天观察下来,朱彩彩看清楚了。叶径的温水煮青蛙这招是行不通的,怕只怕得用一千度的熔岩才能烧开叶翘绿的脑壳子。

完毕后,她检查着照片。衣领开口的角度不够大,只拍到了一点他的胸膛。估计卖不到好价钱。

她把叶径当成叶翘绿的男朋友。叶翘绿却一直否认。

于是她扯开那个V领,单起一只眼,偷窥他的胸膛。

朱彩彩在经受过江琎的打击之后,留意起了叶径。以前叶径的形象,她都是通过叶翘绿的只言片语构建起来的。

叶径的身材简直完美。

叶径和朱彩彩都习惯了她奇特的思维,听不懂也不去问。

她这么看着,觉得热热的。

她看着他的后颈,突然想起晚上吃的炭烧猪颈肉,肉质新鲜有弹性。“猪颈肉很好吃啊。”她这么说了一句,差点咬上去。

她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从他的额头到鬓角,再到眉眼、鼻梁、薄唇。出色至极的样貌。

“不是。”叶径冷冷地否认。

他小时候像施与美,长大了倒不太像。

叶翘绿攀着他的驾驶位靠背,“你走之后,他在班上聊起你,说和你现在是好朋友了。”

没一会儿,叶翘绿觉得呼吸间都有热气冒出,有点晕乎乎的。像是喝酒的后劲。

“不知道。”

可是她刚刚没有喝酒,气泡水的味道也不像酒。她只好将此现象理解为酒不醉人人自醉。

“同学们都说他要留在日本的。”邹象大学毕业去了留学。他在群里谈的也是留学日常。她倒是不知,他已经回来了。

叶翘绿越来越晕,思维变得呆滞。

“不知道。”

呆滞中,她忽然想到一个事:叶径夺走了她的吻,那她就也夺他一个。这样就很公平了。

回程路上,叶翘绿问叶径:“邹象什么时候回国的啊?”

叶翘绿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我真聪明啊……”

她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决定了就要干。

吴完听到叶翘绿喜欢做手工模型时,表示愿送她一个项目的手工方案模型。该项目有圆有方,体块复杂,材料特殊,值得参考。

她用力地把叶径的腿推到一边,一屁股坐到沙发边。然后伸手拿起小册子,认真学习过后,她打算去实践了。

四个人聊的话题都是建筑。

转头时,叶翘绿见到叶径在看着她。

这是一只美丽的凤凰,现在羽翼未丰。可一旦时机成熟,她必定翱翔飞天,锦绣灿烂。

她愣了,问道:“你睡觉为什么会睁眼?”她已经完全迷糊了。

她眼里盈满了光。“是啊。”

叶径听到她的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某种情绪,然后,他闭上眼。

叶径微微侧身,看向叶翘绿。

“这才乖。”叶翘绿笑了,“你好好睡觉。”

吴完笑了,“你们都是2006级的?”

她俯身,双手捧住他的脸,揉了揉,搓了搓。嘴里念着:“斩妖除魔!”

邹象打量她,“叶翘绿,好久不见了。”他拉开椅子,想要坐到她身边。却被叶径伸腿一挡。他改坐吴完身侧。

揉完了,搓完了。

叶翘绿抬眼看去,瞪大了眼睛,“邹象!”

她倾身咬住他的下唇。

与此同时,一位青年踱步而来,嘴角噙着迷人的笑。“我来晚了。”

她忘记自己在干吗了,脑海中幻想着在啃鸡腿。这个鸡腿的肉感还不错,就是少了点酱料味。

“先生、女士,你们的咖啡。”服务员殷勤地走来。

叶径的下唇被咬破了。

叶翘绿对吾圆这个公司产生了好奇。

让她啃了一会,他扣住她的脑袋,反客为主,厮磨着她的唇瓣。

这是一间建筑事务所。当今的D市、S市建筑环境,这种公司并不多。

叶翘绿已经彻底晕乎了,她浑身无力,趴在叶径的身上。

吴完的设计公司叫吾圆。因为在粤语里吴完与吾圆同音。

然后,她睡着了。

叶翘绿听得入神。

叶径抱着她,坐了起来。

吴完:“用设计思维去平衡城市与环境,其实设计师和用户之间能达成一种双赢的关系。”

对她来说,那瓶水的酒精浓度还是高了。

今天吴完和叶径的见面,没有目的性,纯粹是认识认识,交流行业经验。

叶翘绿醒来是傍晚了。天色暗下来,客厅没有开灯。

他跟着笑了笑。“坐吧。”

她一脸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坐起来,想起了,这是叶径的地方。但是哪都没有开灯,不知道他在不在。

乍看她感觉五官不出众,但是一笑起来,整张脸都亮了,特别有感染力。

“叶径。”她喊着,“叶径。”有叶径在,她待在这儿没觉得有不妥。而一旦失去了他的气息,这个房子很陌生。

吴完愣了下。

这时,有懒懒的声音传来,“怎么?”

叶翘绿灿烂一笑,“吴完师哥你好。”

房间的灯亮了,客厅的灯也亮起。

叶径介绍说:“我的大学同学,叶翘绿。”

叶径出现在房间门口,眸色意味不明,“醒了?”

吴完目光转向那位可爱的圆脸姑娘,“这位是?”

“我怎么睡着了?”她记得自己在欣赏他的睡颜,后来就不知道了。

叶径的名气不是在H大,而是在K市。关老师收的徒弟本就稀少,更何况这位徒弟参与过K市的省级项目。

“你扑上来吻我,然后睡着了。”叶径陈述着事实,语气低沉了些。

“久闻大名。”吴完与之交握。

叶翘绿一扫之前的混沌,她吃惊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叶径点头,伸出了手。

他走过来,指着下唇的伤口,“伤到我了。”

吴完:“你就是叶径?”

她太震惊了,震惊到跳了起来,“天啊!”

叶翘绿往栏杆处望了一眼。

“我不想相信,但不得不信。”叶径神色有点无奈。

吴完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他指了指阳台栏杆,“这个直角转角交接错位了。”

她意会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强吻吗?”

“吴完先生?”

“不然你以为是我邀请你吻到我破皮?”

吴总选择的桌子在最外侧,他攀着阳台栏杆,仔细在看着什么。

她瞪大眼,“你为什么不反抗?”光有肌肉不能打,那不就是草包嘛。

一个个浅棕色的大阳伞下,摆着一张张黑色的咖啡桌椅。

“我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

别墅的二楼有个大露台。

叶翘绿看着他的伤口,红得有点吓人,似乎是被咬出来的。她冥思苦想,左想右想,想不出这个吻怎么发生的。

叶翘绿绕来绕去,与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江师哥错过了。

不过……他以前吻过她,那她现在吻回他,也算公平吧。有点儿不公平的是,她的初吻没破皮。而她伤了他。她站起来,叉腰问道:“你想怎么样?不如我赔你一百块吧。”语气中有着心虚。

明明走直路就能到楼梯,叶径却绕了一个圈。

叶径冷冷的,“我以前请你吃两碗牛肉面都五十多了。”

朱彩彩独自待在休息区,看着叶径和叶翘绿往楼上走。

“那——”提起以前的霸王餐史,她的气势有点弱了,“赔你两百啊。”

叶径走近,“吴完在二楼,我们上去吧。”

他一把拉住她。

叶翘绿点头,“有我在,放心吧。正把他往正路带呢。”

“干吗?”她警惕,“你不能事后报复啊,我打不过你的。”

朱彩彩扯出一抹笑,“把叶径看紧点,别让他变成一个俗人。”

叶径挑起一抹笑,轻声道:“一吻还一吻。”

“噢……”叶翘绿拍拍朱彩彩,“天涯何处无芳草。”

叶径不等她的回答,抓住她吻了过去。

“俗,品味太俗。”朱彩彩心灰意冷,“我以为他会找个雍容高贵的伴侣。啧啧,男人,真俗。”

就连朱彩彩都能明白到叶翘绿这等粗神经不能用温暾方式,叶径哪能不知。他在等待时机。

“啊?”叶翘绿完全状况外,她还没见到哪个是江师哥。每次要望过去,叶径的身子总是那么凑巧挡在前方。“江师哥怎么了?”

叶翘绿的细腻表现在情感之外。儿时凭着一个武侠片,就自以为喜欢上了罗锡。

朱彩彩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攀着叶翘绿,“从此江琎这个人就在我的美男册里除名了。”

社交在她的理解中是十分浅白的,喜欢谁就和谁玩。从不花时间在人际关系的弯弯绕绕上。遇到不友善的人,她耿直地回之。

那个狐狸精穿着修身薄风衣,九分裤,红色高跟鞋,一双美腿天妒人怨。妆容美艳,媚眼性感,气焰十分嚣张。

过去的几年,施与美电话打得多,他都应得简洁。

江师哥有女朋友,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没料到校内论坛的传言是真的。他居然找了一个狐狸精当女朋友。

施与美叹道:“妈妈从小对你嘘寒问暖,你的性子还不如单亲家庭长大的小绿开朗。”

在这样自欺欺人信念支撑下的朱彩彩,去到校友会场时,差点呕出了血。

“父母恩爱的家庭也不一定能生出她这样的。”

没事,马上就能见到江师哥了,现在有多苦之后就有多甜。

其实,他和她都不合群。

朱彩彩不敢和叶径单独相处,只能继续装睡。

别人道他是天才。天才多孤僻。

叶翘绿在熟睡中。

她也有天分,却是以另类的自信潇洒独行在世界。

她悄悄掀开眼皮。

前几年邹象说她傻,近两年倒改口了,评价为:“大智若愚。”

朱彩彩感觉车子匀速平稳。叶大美男的驾车技术杠杠的。

在世二十六年,叶径只遇过这样一个叶翘绿。

高速车流较大,有一段路行车缓慢。

她很聪明,也很单纯。

叶径调整后视镜角度,在镜中瞥了眼她的红唇。

他看着她欢蹦乱跳向他奔来,掉进一个坑,好不容易爬起来,扑通一下,又进去另一个坑。

叶翘绿的睡是真的入眠,神情放松,斜靠着靠背,她的上唇较下唇薄,睡时微微张开。

坑越来越多,她跌得晕头转向,离他越近。

“那我也睡个觉好了。”

叶径将叶翘绿压在黑色镜子前。

“一个多小时。”

她吓得双手抠在凉凉的镜面,却抵抗不得。

叶翘绿失去了聊天对象,便问叶径:“还有多久到啊?”

或许这就是朱彩彩所述的男性荷尔蒙。

“我好困啊。”朱彩彩急中生智,故意摸了摸眼角,“我先睡觉。”眼一闭,立即像是睡死了过去。

势如破竹的侵略让她兵败如山倒。

显然,叶翘绿真的没看到,“你不要激动。我知道江师哥很帅,你抓得太大力了。”

叶径停下亲吻,亲昵地将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比起你强吻我,这回舒畅多了。”他声音很哑,令她想起他变声期前的嗓子。

朱彩彩倏地抓住叶翘绿的手,使劲地暗示她别再说话了。难道没见到驾驶位的叶大美男脸色黑得难看吗!

她抬眼,只见他唇上的伤口又渗出了血。

向来认真的叶翘绿又道:“那要见了才知道啊。”好比她说叶径比邹象帅,那是在她眼见为实的基础上。

他凤眸墨黑,盯着她的眼。

朱彩彩点点头,觉得车厢中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她冷汗直冒,生怕叶径把她丢在半路,连忙开口,“其实比不上叶径啦,建筑学一班叶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哈哈。”马屁拍得夸张,笑声十分尴尬。

她拭了下他的伤口。

那个不懂看人脸色的叶翘绿却是神怿气愉,谈起了不可说主题:“一直听你说江师哥很帅,我都没见过呢。”

听朱彩彩说他喜欢她,但她迟迟等不来他的告白。不晓得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在爱情面前是不是也爱端架子。

她坐在奥迪A7的后座,战战兢兢。早知道就不来蹭车了。

不过,如今新时代了。叶径轻薄她,那她能反轻薄。他不来告白……她可以强行把他拖上山。

本来兴奋异常的朱彩彩在见到叶径的那一刻,心情降温几度。实在是因为叶径的表情称不上欢迎。

想到这,她温柔地拭伤变成了粗鲁地搓揉。

五月初,叶翘绿拉上朱彩彩,前往S市。

叶径“嘶”了一声。

大笑三声:“哈哈哈。”

叶翘绿收回手,“好了,我强吻了你,你也强吻了我。我们要来谈一谈了。”

当然了,她如果威胁他,他也肯定会答应的。

他抚了下唇伤,再看她。

她知道,妈妈的话叶径不会忤逆。

她腮色桃红,艳唇水润,一副惨遭蹂躏的可爱样,却摆出了正义凛然的表情。

叶翘绿顿时眉开眼笑。

叶径深深吐气。他怕一失控就把她抱床上去了。他松了松肩颈,转身坐到沙发。“过来谈吧。”声音有欲望的收梢。

端着汤出来的施与美替叶径应了句:“好啊,就让小径带你去吧。”

沉思着表白的叶翘绿没有听出来,她神色凝重跟着他坐下。“我们继续开诚布公来解决问题。”

“那我也去啊。”她靠近他,央道,“叶径,叶径,你和我一块儿啊。”

“嗯。”

叶径的视线在“江师哥”三个字停留的时间比任何一个字都长,他有些冷淡,“嗯。”

“这次的谈话分三个阶段。”她用主持会议的腔调彰显话题的严肃性。

叶翘绿惊讶了,将朱彩彩的微信给他看,“是这个校友会吗?”

叶径敛起表情,问:“有PPT吗?”

他看着她,“下个月S市有个H大校友会,吴完会去。我也过去一趟。”

她训斥:“不要打断我的话。”

“是怎样的?”

他便不说话了。

“他开了一间很有意思的设计公司,刘老师对他赞不绝口。”

“第一,我们从六年前,就是2008年的春天说起。”

叶翘绿想了想,“是那位早我们十届的H大建筑学吴完吗?”

叶径庆幸她不是从1997年的春天开始。

叶径讲完电话回来,说道:“你听说过吴完吗?”

“你记得吗?你那时候就强吻过我。”她盯着他。

朱彩彩:都有,不分专业。地点在S市。

他解释:“我吻得很浅,不算强吻。”

叶翘绿:是什么专业的校友啊?

“你闭嘴。”叶翘绿再次训斥。“这动作和你轻重有关吗?我是要问你,你为什么要吻我?”

朱彩彩:一个H大的师兄在组织校友会,听说邀请了江师哥。嘿嘿,我要去!

“你真的不知道?”他伸展了身子。

叶翘绿:在哪里?

她的眼睛一溜,渐渐显现出一丝嘚瑟。“朱彩彩说你喜欢我呢。”

朱彩彩:我终于能见到江师哥真人了!

叶径不回答。

叶翘绿的手机则是收到了微信。

她点头,“你否认我也不会听的,就当你默认了。然后第二,就是为什么我要吻你。”

叶径的手机响了,他去阳台接电话。

“是呀,为什么?”

“肯定是方案啊。设计推敲的过程很有意思,等积攒了足够的经验,我就回去做方案。”

“我忘记了。”她无辜地看他,“进去第三个阶段吧,你为什么要强吻我?”

“未来呢,想侧重方案还是施工图?”

他又不吭声。

“不错啊,懂好多了。同时明白了为什么施工图组的总工批评我们方案组只会做概念,其实就是知识不全面。”

“还是那个答案,朱彩彩说你喜欢我呢。”叶翘绿的得意之色掩不住了,“我那天回去想了很久,她的话是有道理的。妈妈说我从小就是个漂亮可爱的小美女,你喜欢我很正常的啊。”

“你在施工图组学得如何?”

叶径是真的不想理她。在他面前谈美貌,她哪来的自信。

“以前有。这两年方案组走了不少人。领导觉得天马行空想出的东西不切实际,去年把方案组解散了。我就是那个时候并到施工图的。”

她看他半天没反应,说道:“这就是我的分析,你有意见的话就反驳啊。”

“你们公司不划分方案图和施工图么?”

“没意见了吧?那我就有个很好的建议啦,想不想听啊?”

“做啊。这商业城的方案设计是我待在方案组时做的,中标之后刘工让我担任负责人。”

他轻摇头。

叶径瞥她一眼。“你还做方案么?”

叶翘绿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继续说:“我们可以顺其自然、顺理成章、顺水推舟,把我们的关系重新定义一下啊。”

叶翘绿摇头,然后又点头。

闻言,原先懒懒的叶径突然转头看她,眉梢眼角染上惑人的妖异、甚至可以说是惊喜了。

施与美问:“小绿要不要喝碗汤?”

她一掌劈向他,“斩妖除魔!”

叶翘绿静静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跟着出去挨着他坐,托腮看着他吃饭。

他恢复成冷漠。

“嗯。”叶径起身。

叶翘绿这才说回正题:“如何?互相强吻过了,难道不用负责任吗?妈妈一直教育我们要有担当啊。”

“小径,先出来吃饭吧。时间不早了。”施与美走到门口。

“要,当然要。”

叶翘绿低下头去。她不明白张伟卓为什么要这样做。损人不利己,而且开发商还会指责设计人员的失职。

“那就这么定了,我带你上山,走回正道。”

“嗯。”

叶径浅笑点头。

“噢……那要是我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就成定局了。”

他难得的温暖笑容,令她心中一动,她恍然明白了朱彩彩要收集美男图的决心。

“总包的会审不会把建筑剖面和结构平面一一核对。梁柱只按结构图施工,等机械厂家要招标,车库早做好了。到时只能根据现场高度做非标车位。”

这美色着实勾魂摄魄。

她摇头,“只有一个建筑的,但肯定没你们进林的谭工专业。好多事他都没我懂。”

升华了与叶径的关系,叶翘绿神清气朗,开始忙接下来的各项目。

“好了,继续。”叶径问,“开发商有各专业设计师么?”

月末,某个楼盘出了事故。一名工人在安装玻璃幕墙的时候滑落受伤。

在厨房咕噜噜喝了大半杯水,她走回房间。

那是设计所前年的项目。

他垂眸望着杯中的水。

报道出来那天,所长在外出差。

叶翘绿忽然也口渴了起来,“我也去喝杯水吧。”然后疾步而出。

三天后,所长回到D市,立刻召了该项目相关人员开会。

叶径微仰头喝了两口。颈部肌肉强健有力,喉结滚动时,有了与十九岁不一样的男人味。

所长坐在会议桌上端,严肃地问:“人齐了吗?”

“叶径,这是我为你送上的润嗓良方。”她毕恭毕敬地把杯子放下,乖乖坐回椅子。

刘良点头,“齐了。”

叶翘绿点点头,回到房间。

张伟卓左看看,右看看,“还差叶工吧。”

“来来来,妈妈也给你倒一杯。事情讲完就让小径出来吃晚饭,他肚子还空着。”

刘良笑了笑,“小叶没有参与这个项目,张工记错了吧。”

“是啊,你别担心。”她探了探杯身,再往里兑了些凉开水,“他让我给他倒水了。这几年,他从来没叫我给他干过活啊。”她差点以为,他不再需要她了。

张伟卓慢条斯理说道:“刘工别忘了,这个中标项目是方案组做的设计。”他用钢笔在桌面敲了敲,“叶工那会儿就在方案组呢。”

“是吗?”

刘良看看张伟卓,不再说话。

叶翘绿走进厨房倒开水,笑着说:“妈妈,我和叶径的友谊马上就会回来了。”

所长双手交叠,吩咐刘良,“把小叶叫进来吧。”

叶径也只有在这一刻才有使唤她的威信。

刘良依言行事。

她点头,赶紧小跑出去。

半分钟后,叶翘绿推门进来,微微颔首,然后坐下。

“那审图公司不会校审建筑结构图纸是否统一。”他抬眉,“出去给我倒杯水。”

所长:“我去问了开发商,事故是因为工人踩空掉到排架外了。”

“其他没问题。”

身为建筑负责人的刘良道:“新闻报道正在调查。”

“其他地下室净高满足规范么?”

“嗯。以防万一,你们把这个项目所有的图纸都过一遍,一定要仔细。”

“嗯,好。”叶翘绿严肃起来,“我现在还不懂开发流程。我问一下啊,假设我没有复查梁高问题,那会有谁能发现?”

刘良:“施工事故赖不到我们头上啊。”

“等审图意见回来,让结构一并改图。”

所长摇头,“没出事一切好说。只要出了事,不管是不是我们的原因,肯定都会被查,就怕查出个纰漏来。谁负责啊?这图纸上签的都是你们的名字。”

“嗯。”她点头,“崔工在场,他也说没问题。”

会议后,叶翘绿看着项目的照片。

“你和结构讨论这个高度时,他答应过你降低梁高?”

张伟卓看她一眼,突然道:“设计成这个鬼样子,出事故不稀奇啊。看这造型不是圆的就是弧形,安装这种玻璃幕墙,难度太高了。”

“施工图送去审图公司了。”她缓下凶恶的眼神。

她愕然抬头。

下一秒,他妥协。“项目到什么阶段了?”

张伟卓不怀好意地一笑。

叶翘绿倾身盯住他,“我给你说不的权利了吗?”她的表情,大有他再否认就出拳干一场的架势。

刘良看不过去,接话说:“D市的地标性建筑就是圆的,照你说也是设计有问题了?”

“不是。”饭没吃,水没喝,被强行拖进来听她讲项目的叶径冷着脸。

张伟卓脸色僵掉,掉头就走。

看他半天不回话,只盯着电脑屏幕,她再度提醒他,“怎么样嘛?是不是觉得我俩情义一下子就拉近了?”

刘良:“别想太多。再说了,这方案又不是你设计的,张工搞不清楚状况。”

她对建筑的态度总是真实地落实到每一处细节。

叶翘绿点点头。

眼前这张色彩斑斓的电子图,更是诠释了何为工科美学。

周五晚上,叶径听到叶呈锋外出应酬,便过来吃晚饭。

那天在一品林溪项目部,他看了售楼部的蓝图。图面简洁,尺寸对齐,间距统一,打印线型粗细有度。

算起来,他和她两人重新定义关系之后,也就见过两次。她要赶图,他有进林的市外项目跟进。

漆黑的AutoCAD底色,五颜六色的线条排布方正饱满。

叶翘绿把项目事故和叶径说了。

叶径移着鼠标,看着电脑上的地下车库建筑图。他倒宁愿有别样的火花。

叶径喝着气泡水,“张工就是商业城的结构设计师?”

椅子上的叶翘绿跷起了腿,闪动着微光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叶径。“记得那时的大作业吗?机械停车的概念呀?我们在书房碰撞出了创意的火花。”

她咬下小番茄,“就是他啊。”她和张伟卓的合作非常不愉快。

“如何?你有没有想起当年我俩共同做设计的美好啊。十九岁的青春啊,热情洋溢。”

“他改图了么?”

“愿闻其详。”

“我逼着他改。我把崔工都拉上了,最后他才肯改。”她有些来气,“我不喜欢和他做事。”

“我知道你在心里点了头。”她笑起来,“我有方法啊,想不想听?”

“出事的项目是你设计的?”

但他只挑了下眉。

“不是,方案是肖工做的,但是方案组解散了嘛,肖工早走了,留下的手尾都是我在跟。刘工说出了事故要例行检查,但设计没问题。”

她等着他的点头。

“你现在项目忙不忙?”

她看看厨房忙碌的施与美身影,小声道:“你想不想修复我们的关系呢?”

“上个星期交了规划报建图。”

“嗯?”他低眸看她。

“吴完暑期要开办研习营,让我去参观他的公司。你有空不?”

叶翘绿来到客厅,“叶径,叶径。”

“有啊!哪天定了你告诉我。”她抓了一把小番茄,“叶径,你吃不吃,我喂你。”

“嗯。”

叶径冷漠起身,进了房间。

“我给你热热饭。老叶临时有应酬,他那份饭菜留着呢。你就在这吃吧。”

叶翘绿只好将小番茄往自己嘴里塞,这新关系貌似也没什么变化嘛。离山顶还远着呢。

“还没。”他抓了抓短发。

施与美隔着厨房的玻璃门见到儿子漠视女儿的情景,面露忧色。

“小径,吃晚饭了吗?”嗯……这旧衣服有点显小了。儿子的方形胸肌暴露无遗。

这两个小朋友关系还没好转么?

叶径洗得很快,换了套T恤短裤出来。

吃完饭,叶呈锋突然回来。他见到叶径的出现有些惊讶,面上表现倒镇定。

见到女儿埋汰儿子,施与美还挺高兴的。“对嘛,一家人和和气气。”

叶径坐了没多久就离开。

“本来就不是大事啊,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叶翘绿扮了个扑克脸,“我习惯了。”

叶翘绿窝在房中思考,恋爱是要怎么谈的呢?这个问题她咨询了朱彩彩。

施与美抬头,“你俩和好啦?”

朱彩彩:明晚有空吗?出来吃饭,我给你分析。

“我遇到点问题,一会儿我请教下叶径的意见。”

两人约在商场等。

“不用了,你不是要加班嘛。做完了?”

叶翘绿去得早,先逛了逛。她见到一对对情侣手挽手,肩并肩,如胶似漆。

她连忙走过去,“妈妈,我来帮你。”

而她和叶径交往之后,都没空出来逛。他好几次约她,但她都在加班。昨天他回家,两人除了工作的事,都没聊多少。

她转头见到施与美蹲在玄关,正擦拭刚才叶径滴落的水。

他走之后给她发微信:你最近有没有想过我?

她皱皱鼻子。一个有胸肌的男人动不动头晕,说出去都是笑话。

她回:想过啊。

然后,身影消失在门板后。

然后,她见朋友圈里的一个同学秀恩爱。

她紧紧闭上眼,再睁开,他已经走到卫生间门前。

男朋友给了一个亲吻的表情。

叶径经过她身边,极低音量说:“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同学发了一个更大的红唇过去。

要是叶径真正的裸图,那就不止半个月饭钱了。而且再算上通货膨胀率……

叶翘绿算了算她和叶径的交往日子,到牵手的阶段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拥抱,然后亲吻等等。

给朱彩彩的那张半裸图,是她在网上搜了个男模特,把脸改成叶径。与现实不符。

她笑了。抬眼间,忽然见到一个巨大的红色广告牌。

说不定还能再赚钱呢。

她的笑意淡去,怔怔的。

叶翘绿抿抿唇,睁大眼睛去看,努力把这一幕刻进脑海。

广告语写着: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叶径转过身。前襟也是湿透,衬衫贴着胸肌。

叶翘绿从前就喜欢在冬天吃雪糕,从嘴里冻到肚子。小时候那本日记,阿曼达·卡蕊娜·绿在某个冬天吃了雪糕之后化身为雪女。

“嗯。”

杰克·罗宾·径则是旁给她烤火。可暖心了。

她拍拍儿子的背,“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别着凉了。”

后来,妈妈管得紧,不让她在大冷天啃冰棍。

“我自己来吧。”

2008年情人节的那个雪糕是她好几年没在冬天吃到过的冰甜。

施与美疑惑,这灯都几年了,有什么好看的。她拿毛巾拭着儿子的头发,“长这么高了,妈妈要踮脚才能给你擦了。”

两盒内裤换来的呢。

“我在看灯。”叶翘绿回答。

叶翘绿捂住两腮,大大的笑容咧起。看,叶径不只喜欢她,他爱她啊。

施与美眼角余光瞥见猫着身子的女儿,“小绿,你在那干什么?”

“哈哈哈。”她都乐出声了。

灯虽然简约,但是亮度好高啊。湿了身的叶径站在灯光下,跟没穿似的。十九岁的白皙的皮肤现在有了麦色的光泽。

匆匆而行的路人陆续投来异样的眼神,看着这个小姑娘站在柱子旁独自傻乐,乐得脸蛋红艳艳。

叶翘绿朝客厅天花板上的LED灯看去。

叶翘绿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好一会儿过后,她捶了下头。“当年怎么没有看到这个广告呢。”

白色衬衫湿了大半,男性肌理若隐若现。裤子湿了,显露出紧实性感的臀部线条。

叶径是自闭儿,情啊爱的肯定难以启齿,他对她的单恋只能通过这么婉转的方式来表达。而她从来没有注意过。

咦?她先前都没留意到,他比十九岁时更高大了。

霎时,叶径的形象在她心中悲苦起来。

叶翘绿走到门口,探出头去,一眼见到的是叶径的背。

一个人在北方,无亲无故。她在享受着父母关爱的同时,却在心中埋怨他。

“淋成这样,赶紧擦擦。”是施与美心疼的声音。

其实他比她更豁达吧。她抢走了他的妈妈,又对他呼来喝去,白吃白喝。他都不曾计较过,还把她照顾得特别好。

叶径回道:“上来躲雨。走到这路上就暴雨了。”

就像朱彩彩说的,这么优秀的叶径怎么能让给别人呢。

施与美:“这么大雨,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笑盈盈地望着广告牌,“叶径,叶径。”

叶翘绿一惊。送饭那天之后,他俩没再见过。

吴完的设计公司坐落在D市的一个别墅群。不靠主干道,宁静休闲,林荫葱绿别墅群错落有致。

这时,外面传来施与美的一声惊呼:“小径。”

这个地段大院百分之八十都外租,而且大多是艺术设计类公司。与吾圆左侧相邻的是一个文化书店,右侧靠着一间室内设计的。

结果,真看出了问题。首层扶梯底坑下的净高不满足机械停车的要求。她恼火,“这梁怎么比上一版图更高了?”

“这里的风水就是旺文化产业。”吴完笑着出来路口迎接,“临街有一个艺术画馆。”

叶翘绿心里不踏实,下班把结构图的电子版拷贝回家。

叶翘绿笑问:“那个画馆很久了吧?记得高中时期我来过这里参观。”

图纸被送去了外审。

吴完点头,指了指远处的砖红色建筑。“嗯,十几年了。开画馆的老人家六七年前把别墅买下来了。”

叶翘绿将信将疑。“那好吧。”那几个关键净高,她早提醒过张伟卓,应该没问题。

她迈步想上前和吴完交谈,想到了什么,回头。

崔工见状,出来打圆场,“结构老总都审过图的,叶工签一个名,没事的。”

叶径和邹象略慢几步。叶径一脸漠然。邹象倜傥风流,对上她的视线还朝她眨眨眼。

张伟卓冷笑,“叶工信不过我啊。”

叶翘绿当没看到,唤道:“叶径,走快点啊。”

她想了想,“那我们把几个关键的高度核一下吧。”

他上前。

崔工笑道:“会签都是走个形式。”

她以前当他是听话,现在才明白他是纵容。纵容她的一切。她握了握他的手。

叶翘绿望了眼崔工。

他瞟来惑色的一眼。

“哪用看啊,直接签就是。不信你问刘工、崔工。建筑哪能跨专业审图。”

她无辜地笑了。

“可我要在上面签名啊,我都没看过怎么签。”

吾圆是一栋白色小楼,前院绿植缠绕,一套白色桌椅在角落里。桌面散着几张设计图。

“你一个建筑专业的还管结构图?”

吴完见到,拿起纸张。“这些人又忘记把资料收进去了。”他神情轻松,并不介意员工们的疏忽。

她回答:“等我看一下再签吧。”

叶翘绿一踏进办公室,就惊讶了。

出图那天,张伟卓让叶翘绿在结构图上会签。

她工作地方虽然是设计所,但是装修风格很普通。她刚去时有些奇怪,待久了就习惯了。

叶翘绿与他商量过无数次,他最后同意将梁高减少五厘米。

吾圆这里风格跳脱。白色的办公桌,绿色的电脑椅,而且不同的区域氛围不一样。有清新,有搞怪,还有宁肃。能放松,能冥思。

张伟卓不乐意了。

离她最近的那个座位,显示屏上是SketchUp建模图。

项目结构难度系数大,柱网、梁高都有限制。

座位上的男人抬眼看她。

她询问过机械车位的厂家,将各厂的车位尺寸研究了一遍。就像当年李老师和刘老师说过的那样,前期设计机械车位都是以标准尺寸为基准进行设计。

她笑笑。

于是,叶翘绿想起叶径大二时的设计,向开发商提出了机械停车的思路。

对方扯扯嘴角。

商业城地块面积小,才3000多平方。需建两层地下车库才能满足停车要求。而项目临近地铁站。地铁公司给过来的条件是:只能建一层地下车库。

吴完领着大家往楼上走,“我们只做方案,出图深度是方案报建的标准。”

但工作上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到了三楼办公室,他拉开窗帘,再开了窗户。

商业城的结构设计师是张伟卓,年纪和崔工相当。他打心里就看不起小他几岁的叶翘绿。她神经大条,他那些拐弯抹角的讽刺,听不出来。

绿植在明媚阳光下嫩得发亮,空气新鲜清新,鸟雀翠声响起。

所里结构专业有四个人,她和崔工的关系最为熟稔。

“吴师哥,你这里环境真好啊。”叶翘绿走到阳台,看着排列整齐的盆栽。

而今担子压到她的肩上,她发现了些问题。

吴完笑笑。他拿出公司的方案册,递给邹象,“这是上个星期出的项目。”

先前她跟在刘良身边,只画局部图纸,与其他专业的沟通都是刘良去做。

叶翘绿独自在阳台眺望。

她成了所里年纪最轻的项目负责人。从规划、方案到消防,再到施工图,建筑专业的所有图纸都由她一个人完成。

D市这样的别墅群有几个,都有其各自的氛围。这里人文气息浓厚,连蛋糕店门口陈列的书籍都充满艺术气息。飘来的花香沁人心脾。

叶翘绿全副心思放在一个商业城的设计。这是她第一次独立负责的项目。

她笑着回去办公室,自然而然地坐在叶径身边。

二期会审结束之后,一品林溪的项目暂告一段落。

吴完正说到公司近期的工作内容,“我们做的事很琐碎,最近在弄住宅细项研究。”

一下子心情舒畅了。

他递了张纸给叶翘绿,“小叶现在在做施工图是吧?”

果然爸爸说得不错,心态决定一切。叶径在外肯定吃了不少苦,她没必要和他计较。

叶翘绿回道:“是啊,去年转过来的。之前在方案。”

这次谈话,让叶翘绿感觉自己解开了几年的死结。

“那这项资料对你有用。”

“公司的。”

她目光转至资料上,翻开第一页,就好奇地问道:“吴师哥,你们方案组连空调机位都要研究这么细吗?”

她吃惊:“你一回来就有车?”

“那当然啊。”吴完笑,“我这什么都要学。那些说起来是施工图组的事,但在吾圆,就归方案管。”

“我有车。”

他烧水泡了壶茶,问道:“小叶,你知道空调运作原理吗?”

“你要怎么送?”

“大概了解。我们所的建筑有统一空调孔洞高度和百叶大样,我都是按着那个数值做的。”

叶径转身往外,“走了。”

吴完:“D市夏天这么热,这么长,我最喜欢吹空调了。小叶,你多观察观察,有些楼盘过密的空调百叶都被业主拆了。”

“有那么胖吗?”叶翘绿郁闷,她明明有保持运动。

叶翘绿点头。这个她大学时期就发现了。

“加完了。”那个保温桶裹入了她的胸口,他的眸中百转千回,轻声说:“你买大一号的衣服比较好。”

吴完:“空调是通过低温进风,高温出风,达到热交换。如果高风困在百叶里,再高温进风,就形成了热风短路。我们要做的是让进出风方向不在一个平面,譬如减少百叶的下倾斜角等等。”

她怀抱着保温桶,“你不加班吗?”

她恍然大悟,低头望着资料上的图片。这就是爸爸所说的,知其然要知其所以然。她疏忽了这些知识。

却被叶径拦下。“我送你。”

吴完教学兴致很高,连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好啦,你也要豁达一点。我比你大,是应该包容你的。你好好想想吧,我走了。”教训完了,叶翘绿站起来,打算拿回保温桶就闪人。

叶翘绿老老实实回答。

这回他乖乖点头了。

邹象喝了四五杯茶,给叶径发了条微信:这老吴不是要讲解半天吧?他觉得没劲。

“这就对了嘛。我们有同一个家,而且工作也有交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好总比各自别扭着脸要来得自在啊。”如果是别人,不理就不理了。可是她和他这么多年的情义,她心有不甘。

叶径:她喜欢听就行。

他只能点头。

邹象耸耸肩。要问天底下哪个男的自愿当绿控,叶径当仁不让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绿绿小公主仍然是叶径的心尖儿。

“点头啊!”她举起拳头威胁。

邹象看向叶翘绿的侧脸。他很难昧着良心夸赞她是个国色天香,但不可否认,她笑起来特别治愈。

他看着她白皙的脸。正如施与美所说,她的五官真的就配圆脸蛋。

大学时期,她厌烦他,明明白白挤对他。他念在她有张灿烂的笑脸,原谅了她那不成熟的言行举止。

“所以你要跟我多学学。人生的烦恼就像是痘痘,消掉了就又漂亮了。我们这几年生疏了,但以前的回忆还在啊。”

叶翘绿虽然耿直到经常让人气闷,但在班上她人缘算不错的。

“不知道。”

吴天野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你整天妖里妖气的做什么?”而且衣服扣子又不扣好。“我爸爸从小就教育我,做人一定要豁达。豁达,你知道吗?”

所以说,全凭那朝阳般的笑容,她才能活到今天。

“谁和你仇人了?”对着仇人他不屑露肉。

叶翘绿这一趟吾圆之行,收获良多。

她松开眉头,“今天妈妈说了我前几天带你走正道的事。妈妈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哪能让这种小事去烦她呢。对吧?我们也不能每次见面都跟仇人一样啊。”

不过吴完光抓着她问东问西,让她纳闷,“叶径,吴师哥为什么不问你和邹象问题啊?”

于是他点了下头。

叶径平淡,“因为那些我们和吴完讨论过了。”

“你为什么不点头呢?”她皱眉。

“噢……”

他唇角微微撇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行至半路,倏地她停下脚步。

“你想啊,我们从九岁认识,到现在有十七年了。你去问问,有几个人在二十六的年纪会有一个长达十七年的朋友呢?”她目不斜视,望向他的眼睛,“你不觉得这份情义我们要好好珍惜吗?”

叶径向前迈了一步,然后回头,“怎么了?”

“我们是哪种?”他右手闲适地搭在沙发扶手。这一动作拉大了衬衫的裸露范围。右边锁骨凹陷成一道平直的黑线。

“叶径,你说我们升华这么久了,到了该牵手的时候了吧。”都交往近二十天了。

“不用了。”叶翘绿咳咳两声,最后一咬牙,说道,“叶径,我想了又想,决定和你开诚布公谈一次。大多数问题都是能够通过聊天来解决的。尤其是我们这种。”

他表情平静,眼里却有了笑意,朝她伸出手。

他坐下,“要喝什么吗?”

他的掌心纹路清晰。

“来坐啊。”她笑。这下可以畅所欲言了。

她一把抓住,神秘兮兮道:“我告诉你,我知道你的少年心事了。”

叶径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这一瞬间,连唇角都微微有了上扬的弧度。他依言关上门,并且自作主张地落了锁。

“什么?”

“去把门关上。”她指指门。

“哈哈哈。”她笑声清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转向她,被她喝住。

两人去的是2008年的那个商场。

叶翘绿瞥了眼他弯腰时敞开的前襟,非礼勿视!她转开目光,一屁股坐上沙发,露出亲切的笑容。“来,我们坐着聊吧。”

从地铁出来就是超市,叶径见她拖着他往超市方向,问了句:“是去买内裤吗?”

“嗯。”再解一颗,然后低下身子拿水杯。

她看他一眼,不说话,拐了个弯走上扶梯。

她望了眼空调风口,纳闷,“你是忽冷忽热吗?”

叶翘绿满心欢喜地走向六年前的那间店。远远看去,门面不一样。

“嗯?”叶径单手解着颗上衣扣子。

近距离一看,原来哈根达斯已经撤走了。

叶翘绿走回叶径的办公室,敛起表情。“叶径,我有话要和你说。”

换成了五羊雪糕。

走出办公室,他望了眼窗边的叶翘绿,转身离去。

她怔怔的,“叶径,你吃甜筒吗?”

叶径和窦正森谈了二十来分钟。

他静静看她,心中了然。“想说什么?”

出来才察觉不妥,她等他干吗?就为了拿那个保温桶?但转念一想,她有了新主意。

“我发现你真的很聪明啊。”

她点点头,随着陈书悦出了办公室。

“过奖。”

叶径挨近叶翘绿,轻声说:“你到外面坐一下,等我。”

她踮起脚尖,与他耳语:“我觉得你暗恋我很久了。”

“你好。”窦正森走到沙发坐下。

他不否认,只问:“哪听来的?朱彩彩?”

叶翘绿笑了,这会儿才开口:“窦总好。”

“哈哈哈。”叶翘绿又是三声笑。

“我以前大学同学,H大建筑学的。”叶径转眼看她,“窦总,进林的副总裁。”

叶径一把搭上她的肩,“去超市买点东西,回我那吃火锅吧。”

叶翘绿看向叶径,等着他的回答。

叶翘绿拍开他的手,“还没到这个阶段,我们先从牵手开始啊,”

窦正森来了兴趣,“一品林溪的图纸不是完成了吗?”

她拉起他的手,转身往超市走。“凡事要有个过程啊。”

“负责一品林溪的设计院叶工。”叶径一下子就把叶翘绿的来意转到工作方面。

晚上,叶翘绿一边吃火锅,一边给叶径灌输爱情理论。“上山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如果你坐了缆车,就欣赏不到沿途的风光啦。虽然我们不小心空降到半山,但是接下来的路就要慢慢走了。”

窦正森踱着步子进来,先发问:“这位是?”

叶径大概听明白了,上山其实就是恋爱。空降是因为他俩吻过几次。她的思维向来奇怪,他不去纠正。

她猜得出,那个气宇非凡的男人是叶径的上级或者同级。现下这场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她给他夹了一块虾滑,“我今天和吴师哥谈完之后,有了新想法。建筑学博大精深,我还得再努力。接下来会更忙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衬衫解开的三颗纽扣,已经扣上了两颗,仅剩领口最上方的第一颗。

他沉默片刻,“你有没有计划离开设计所?”

叶翘绿转身看叶径。

叶翘绿摇摇头,“暂时没想过。”所里虽然有几个同事不那么友好,但也有友好的同事。

“窦总。”叶径礼貌称呼。

“吴完那儿要招人,他问了邹象和我。”叶径开了一瓶啤酒。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那里。见到她,他的眉峰扬了扬,脸上表情闪过兴味。

“你刚回来D市没多久,这么抢手啊?”她大口吃肉。

叶翘绿看着门边。

他瞥她一眼,“他的事务所成立的时间不短了,研究的东西是很精细,但要打响名气,还需要一支方案能力强悍的团队。如今的设计公司,要么是设计院走规模,以量取胜。像吾圆这小型的,只有做精品项目才能站得住脚。”

陈书悦低腰退后一步,嘴上提醒着,“叶总,窦总来了。”

“噢……我看他今天的那些研究资料,好花时间,但是回报率不高。如果没有一定的项目成本支持,那员工等于白干的。”她倏地想起个问题,“吴师哥给你开多少薪水啊?你在进林很高收入吧?”

窦正森站在门的侧边,没有看到里面的情况。“那就让让。”

叶径勾起了笑,“现在想起了解男朋友的薪资了?”这男朋友三个字脱口而出,自然得很。

陈书悦立即调整表情,松开了门把。她转头微笑说:“窦总,叶总在办公室。”

她听着十分顺耳,“就是问问。我自己的薪水也不低呀。”当然没他高就是了。

“陈助理?叶总不在吗?”

叶径将猪肚丸舀给她,“去不去吾圆不是薪资多少的问题。到时候再说吧。”

“叶总——”陈书悦的声音戛然而止,拧着门把的手在颤抖。她欲哭无泪,竟然打扰了上司的壁咚。

“也是。”叶翘绿点头,“如果我们结婚了,买不起房可以暂时住H大。”

他的手,正在她上方的那排书籍中跳动。他认真地在寻找,“是放在哪儿了呢?”

冷静如叶径听到“结婚”二字忍不住被啤酒呛到,连咳两声。

叶翘绿仰起头,发觉自己完全罩在了他的范围里。

“怎么啦?”

身后传来他的嗓音:“有一本禅性的书很适合你。”

他用纸巾擦了擦,“吓到了。”现在只能牵手,结婚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我想起——”

叶翘绿立即联想到施与美的生理教育课,她瞪他,“你不想结婚吗?你打算和我上完山就把我扔下去吗?”

叶翘绿眼睛一亮。她赶紧走到书柜,一排一排地找。

“结,当然结。”幸福来得太快。都不用他开口,她已经把未来想得很远。

叶径细嚼慢咽地吃完饭,把保温桶收拾好,“你还要什么书?书柜里很多设计书籍。”

“那就好。如果你对我始乱终弃,我就去妈妈那里告状。”

叶翘绿认真地绘画,赚得半个月的饭钱。

“嗯。”

“那就半个月。”

“我大学时就在想啊,要是跟你永远在一起就好了。”那时不知道这就是爱情,还以为是将儿时玩伴情谊延续一辈子。

那时叶径已经去了K市。叶翘绿再问:“那我画给你呢?”

“大学?”

“你如果拍他的裸照给我,你下个月都不用充饭卡了,我的给你用。”朱彩彩豪气云天。

“是啊。”她笑,“我们不是同住了半年嘛,等将来结婚了,又能回到过去的时光。”

叶翘绿问:“叶径的能卖多少?”

“那不一样。”

想当年,朱彩彩花了一百块,买下邹象骚包出格的高清照片当壁纸。

“怎么不一样?”

如果能偷拍就更好了。

叶径慢条斯理剥着海虾,“你是我的妻子,我可以抱你,亲你,搂着你睡觉,甚至不让你睡觉。我体力很好,你要多加锻炼。当然,公平起见,你也享受与我同等的权利。”

她当然不能告诉他,刚刚调整角度,是为了偷窥他的右胸。因为衣襟的折度刚好,她见到了那力与美的肌理,以及小凸起。

他将剥得一干二净的海虾放到她的碗中。

她摇摇头,笑了。

叶翘绿看着那只剥了壳的海虾。

他保持着夹菜的动作,轻声询问:“坐得不舒服?”

浅红嫩肉,美味鲜美。只是怎么叶径剥个海虾,神态却慵懒妖娆得像是勾引。

叶翘绿突然往右侧了侧身子,再把头低了低,甚至往右挪了挪。

她找回被他勾走的魂魄,脑子里仔细想了想他的话,问道:“你早上几点起床去晨跑啊?”亲亲抱抱都是情侣间的事,爸爸妈妈都在同一张床上睡觉的。她觉得可以接受。

他伸手去夹菜时,衣襟随着他的动作,开得更大。

叶径轻声问:“你几点起床?”

她猛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原来松了两颗衬衣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第三颗也解开了,衣襟半敞,从她的角度能隐约见到紧实的胸膛。

“七点半。”她抿了抿唇。

叶翘绿静静地看书。看到一半,她抬起头。

“我会算着时间,不让你迟到。”

叶径在吃饭。

“那就行啊,婚后生活非常和谐。周末早上,我俩一起锻炼啊。”叶翘绿吃完海虾,继续说,“我大学运动会跑步项目还拿了名次呢。”

两人都沉默。

“看来你体力也好。”

热腾腾的饭菜,美味诱人。

“那当然,我也有运动的习惯。”

叶径把建筑作品集拿给她,打开保温桶。

叶径点头。“嗯,婚后生活非常和谐。”

她搓搓手,忍住了。

叶翘绿很开心两人达成了共识。其实恋爱很好谈嘛,比建筑设计来得容易,聊聊天就成了。

真想把他狂殴一顿。

早知如此,她在十九岁时就和他谈了。

“是啊,只有你脑震荡。”她觉得他现在的神情不只走火入魔,更像是妖魔鬼魅中的帝王。

她搬着椅子,蹭到他的身边,“明天星期天,我们出去逛街吧。要手拉手那种。”

他掀了眼皮,斜斜睇向她,“为我买的?”

“逛街改日,明天去踩盘。”他敛起男色。“得盛华亭是你们所的项目吧?”

叶翘绿赶紧掏出买的药,“这是治疗脑震荡的药,你等会吃一粒试试。”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跟着严肃起来,“是啊,方案是我做的。”

他掩了半道门。然后在沙发坐下,半靠着闭上眼。

“已经开盘了,带你去看看你做的项目。”

“不到三十人。”她跟着进去,把保温桶放在桌上。

“好啊。”她都惭愧起来了,对待工作还是他更认真。像她只能想到逛街吃饭,而且时常被他的魅色迷住。

“你公司规模如何?”他进了办公室。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叶径低头在她的颈边嗅了嗅,“你用的我的香水?”

叶翘绿打量完办公室环境,和叶径说:“你们果然是大公司啊,好阔绰的设计。”

叶翘绿倒也坦诚,“是啊,你浴室放着的,我就喷了一点点,你不会生气吧?”

“好,都好。”他低头继续干自己的活。

他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轻轻咬了一口,“不生气。”

叶翘绿对上他的视线,主动打招呼:“谭工好啊。”

她得意一笑。她就这样欺压他一辈子,让他永不翻身。

谭海滔吃了一惊,但也在意料之中。

叶径捏起她的下巴,“你这样笑起来漂亮。”

设计部有三四个人在加班。听见声音,几个员工抬了抬头。

叶翘绿嘟起嘴,啵了他一下。偶尔空降到半山。

她来劲了,立即答应:“好啊。”

他叼起她的下唇,深吻住她。

他漫不经心的,“我有一本台湾田中央工作室的建筑作品集,你要不要看看。”

第二天,叶径去H大接叶翘绿。

她转头看门外,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

施与美纳闷着,“你俩今天又要去干吗啊?”昨天出去了一趟,女儿好晚回来。

“上去吧。”叶径的调子降了下来,“外面还下雨,不好打车。”

“踩盘。”叶翘绿拿起背包,笑了,“去我做过的项目那里走走。妈妈,你去不去?”

“吃完才来的。”叶翘绿满意他的表现。在她的震慑下,他还是有希望走回正道的。

叶径看她一眼。

又是那天咬碎鸡骨时的眼神,这让叶径收敛起来,“你吃午饭了吗?”

施与美摇摇头,“妈妈又不懂那些,你和小径一块儿就行了。小径,多照顾小绿。”

她朝他举起拳头,目露凶光。

“嗯。”

他不是还头晕吗,这样妖气四散是什么情况?

得盛华亭是叶翘绿初到毕业所做的设计,是别墅、洋房组合。容积率仅1.3,绿化率50%。建筑面积18万平方。

叶翘绿又想揍他了。

见到自己的设计落地建成,她的心情很微妙。正要向叶径介绍项目概况,他突然拉她到广场的弧形台阶前。

果然,邪教教主白衫黑裤地走来。他的衬衣松了两颗扣子,袖子卷上半截,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她奇怪,“干吗。”

叶翘绿有不好的预感,一转头。

他盯着台阶的边缘,“没看出问题?”

几分钟过去,她突然发现,大堂里的女性们都往一个方向,好几个还泛起了红晕。

她低头,愣了下。

叶径静默了一会,“我下楼接你。”

弧形的边缘收口十分尖锐,像是一把刀。

“是啊,下大雨呢,你让妈妈给你送饭。”叶翘绿看看保温桶,补充说,“妈妈还给你买了卤水鹅肾。她说以形补形!”

他说:“景观设计师的疏忽。这种锐角收口,一定要转圆处理。”

“妈没来?”他慵慵懒懒的。

“噢……”她受教地点头。

“叶径,妈妈让我给你送午饭。”叶翘绿不待他回话,就开始罗列菜单,“有牛肉,有鲈鱼,还有炒菜心。”

售楼中心在二楼,走廊铺设了一层木甲板。

“喂。”叶径的声音比上次有中气多了。

叶径踩了踩,蹲下去敲敲,“这是两厘米厚的芬兰木,如果里面没加钢肋,时间久了,撑不住行走的重量。”

大约过了十几秒,终于接通了。

她崇拜地看着他,她的叶径是建筑学知识库。跟着他准有肉吃。

电话过去,那边好久没接。

售楼小姐看着他出众的外貌,笑意嫣然,“先生,这边走。”

叶翘绿望了眼下雨的天,这会儿出去肯定变成落汤鸡。她庆幸自己存了叶径的电话。

往样板房走去的路上,叶径抬头间,见到洋房立面分色线条在正面和侧面宽度不一。

前台员委婉转述。

前两个问题是景观设计的错漏,外立面则是建筑的责任了。

陈书悦惊讶,“叶总在公司的一日三餐都是我负责的,没叫外卖啊。”

叶径低语:“幸好不是你画的图。”

前台员微笑,“稍等。”她拨了电话。

叶翘绿转到侧面仔细看了看,然后皱起了脸,“这种错误施工的时候没发现吗?”肯定是刘工的分色图画错了。

到了集团总部的大堂,她报上响当当的名号,“送外卖的,给设计部叶径。”

“施工只按图纸施工。发现了提醒你是人情,不提醒是本分。”

叶翘绿没有来过进林集团,只去过一品林溪的项目部。

她有点不敢往前走,生怕自己的某些设计被他揪出来。

店员推荐了一个药片,“我建议还是去医院好好检查。头部的问题不是小事啊。”

工地仍在施工,开发商只开了通往样板房通道,两人一路走到楼梯间。

“这几天经常头晕。”叶翘绿复述施与美的话。

叶径稍稍抬头,正要说话,被叶翘绿抢先一步。“这个我知道。楼梯梁把消防栓的门挡住了,开不了。”

“严重吗?”

售楼小姐一脸尴尬,这俩是来看房的还是来找碴的。

“医生检查过了,有点脑震荡。”

出了电梯厅,叶径抬头目测了电梯厅高度,再看看平面图的布置。“从图上来看,候梯厅中间有结构梁。再走消防管、弱电管,一吊顶空间就压抑了。”

店员惊讶,“那要赶紧医院啊!”

叶翘绿扁着嘴看他。

“被打的。”

叶径说:“我说这些是给你提个醒,这都是日常设计应该注意的地方。”

店员问:“怎么引起的头晕,贫血吗?”

“我知道啊。”但见到设计所的项目这么多问题,她心中难免尴尬。“这栋楼的初步设计是我做的。”她更沮丧了。

行至半路,叶翘绿见到药店,便去询问头晕药。

“走吧,去看看我女朋友的设计。”

叶翘绿点头。有妈妈这层关系在,她和叶径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她就豁达一些,当包容自闭儿吧。

她被他拖着走。

“也好。”心中惦记前几天儿子和女儿的争执,施与美说道,“这几年,小径一个人在外,有事只能自己扛,性格比较别扭,你多体谅体谅。你俩以前不是很要好么。多聊聊,就没事了。”

叶径一进门,从玄关到厨房、阳台到卫生间,就是能找到不少细节的疏忽。

“妈妈,我给叶径送过去吧。”

叶翘绿开始觉得糗,但是之后却发觉,自己和叶径的这六年,差距加大了。

还是去探望探望好了。

她在设计院里忙东忙西,加班加点,累积的知识远不如他。

再回想叶径苍白的脸色,是不是她不小心打到某个穴位了?

刘良负责了那么多项目,有几个建成之后他真正去现场感受过?他们的设计所没有这个风气。大家就是在画图,项目一个接着一个。这个出了图就要开始赶那个,谁都没有坐下来讨论过过往案例。

她想起公司的一位男同事,在某天起床时打个喷嚏,闪到了腰,住院三个月。

她曾经嚷嚷着要改变世界,但是进入社会之后,却被社会改变了自己。连大学时期都有师生评图,工作之后却没时间回过头思考自己的作品缺陷。

进林集团方向的天空暗沉沉的,估计会是大雨。

她深知再这样下去不行。

叶翘绿去阳台望了望。

叶翘绿生出一丝恐慌。她不怕叶径在情感上漠视她,却害怕他在建筑上抛弃她。她在他面前自信是因为她有着与他匹配的才华。

迁至新居之后,施与美在H大的市场新开了海鲜档,请的还是以前那个小工。她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叶径一个电话,她忙活了一上午,只为给儿子送午饭。

走出售楼部,她拽着叶径的手,“叶径,我们以后会结婚吧?你不会中途走掉吧?”

“没事,我打车过去。”

他侧头,“想什么呢?不是说好了要过和谐的婚后生活。”

“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啊。”

“我怕你觉得我的建筑能力下降,就不要我了。”

星期六上午,施与美做了丰盛的饭菜,装进保温桶,“小径说怀念我的饭菜。他今天在公司加班,我中午给他送过去。我觉得,他的头晕也许就是因为没吃到家里的菜。而且他是男性,也要补补肾。”

“漂亮的小美人。”他捏捏她的脸,“为什么不要。”

不疼啊。

她高兴起来,“那是。”

叶翘绿便去小房间抱起那个枕头,朝自己狠狠打三下。

上了车,叶翘绿拿出手机,突然发现微信的同学群消息不断。“对了,叶径,你要进同学群吗?”

过了两天,施与美说起叶径头晕的事。

“不。”自闭儿拒绝了。

敢情他的接送工作还被上司亲自盯着呢。

她也不勉强。翻了前面的消息,她惊讶了,“OM设计公司拖欠工薪被泼漆了!”

回到家,他一拍大腿。“那不是设计总监的专用车嘛!”

OM在D市是享有名气的私营设计公司。与某开发商签署了战略合作。别的小设计院到处竞标揽活的时候,OM坐定就有高额设计费。

他觉得那车牌号有些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连OM都闹出欠薪风波,群里好多同学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车子掉头时,谭海滔忽然看到前方一辆白色奥迪A7停在路边。

草王:我们设计院突然从年薪制转成绩效系数制了,我今年的奖金打了个八折啊。

他将叶翘绿送至楼下。

就职于房地产的班长表示无所畏惧。

谭海滔犹豫着想问她和叶径的关系,但却不妥,最终咽下去了。

生活委员:我上一家公司工资都发不出,变相逼大家走人。

“噢……”

叶翘绿皱眉,想回话,打了几个字删掉了。

“那个叶总没说。”他看叶径走的时候挺有精神,不像晕眩的人。

他们这届学生毕业没几年就遇上低迷的大环境,有几个转行走了。剩下的人心惶惶。

“那脑袋的伤呢?”

叶翘绿的设计所今年做的大多是去年的后续开发项目,新项目很少。忙还是很忙,但是随着所里推出的签施工图免费送方案,设计人员到手的设计费不如以前。

谭海滔在后视镜里看她的表情,“没大碍。”

“叶径,你说我们两个都是建筑行业的,以后双双失业怎么办啊。”

叶翘绿连忙问道:“他怎么样?醉得严重吗?”

叶径开着车,说道:“别担心。这都是历史进程,大浪淘沙。将来对设计师能力的要求越来越严格。”

“没事,送近点吧。”谭海滔熟练地转着方向盘,“幸好你没喝袁总的酒。高度数白酒,女生受不住的。看我们叶总都喝得中途走人了。”

叶翘绿关了微信群。

“对,你送我到西门就行了。”

临近发工资的日子,所长召集员工开了个会。

车上只余两人时,谭海滔开口打破了先前沉默的气氛,“叶工是住H大?”

“现在大家知道行情不好啊。上次项目工人受伤的事呢,也给所里的形象抹了黑。不知道哪个公众号,把事抖出去,歪曲事实说是我们的设计造型存在安全隐患。现在院里也盯着。我们人道主义赔偿一笔,就过去了。”

崔工住的地方离得近,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所长长叹:“商业城那项目的设计费恐怕年底才能收到了。刘良跟的那两个款也追不回。这个月暂时只能发基本工资,奖金等设计费到了再发。”

她便不再扰他。

叶翘绿未料,这才没几天,所里突然萧条起来。

“没这事。再说了,我也喜欢唱。”崔工再度闭上眼,“我休息休息。”

刘良说是工人受伤事故,所里赔了钱,资金紧了。

她懊恼,“早知道不来唱歌了。”

张伟卓冷笑,“设计造型是建筑的事,为什么我们大家要给方案组背锅啊?”

崔工睁开眼,扯起笑,“不用,酒醒了就好。”

刘良驳道:“这栋楼大家都有责任。真要较真,那根本是施工安全的事,我们也不用背锅。”

她想起了刚才叶径离去前的情景。“崔工,我去便利店给你买杯热饮吧。”这句话她本来想和叶径说的,可是没来得及。

叶翘绿不说话。

崔工头歪在靠背上,眉头皱得很紧。

这天晚上她约了叶径。

她转头。

一下班她收拾了东西便要回去。

微风吹进来,车上的酒气散了些。

等在候梯厅时,她低头看着手机新闻。

车子一出地面,叶翘绿就开了一侧的窗户。

突然听到有同事大叫一声,她转头去看。

上了车,谭海滔预估了下行车路线,“先送崔工吧。”

同事惊悚地道:“叶工,快跑!”她手指指着上方。

“我跟赵进强交代过了,防潮防水一定要做好。”谭海滔停下脚步,“我车子在这。”

叶翘绿一惊,连忙拔腿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跑往哪个方向。胡乱地转身,听见了一声“咚”。

“一品林溪的水位也高吧?”

有什么东西跌落下来。

“对。”谭海滔回道,“地下水位高,外墙经常渗漏。这片区域都这样。”

她吓了一跳,迈腿时被绊倒在地。

沿着车道走,叶翘绿一路观察。发现墙根有大片的水渍。“这是渗水了吧?”

手忙脚乱要起来,又听见了一声“咚”。

谭海滔要开车,以茶代酒过关了。崔工倒是喝了好几杯,这会儿头晕着。

她右臂和背部剧痛难受。

谭海滔和崔工连忙出来给她挡。

“啊!”她痛叫出声,惊慌地发现有大块墙砖和挂墙电视一起砸在了她的身上。

喝高了的袁总听着有些来气。

“叶工!”同事急奔而来。

袁总来劝酒,孙工来劝酒,李力平不怀好意来劝。她都拒绝,就直接一句:“我不喝酒。”什么借口理由一概没有。

叶翘绿听得周围的嘈杂声,痛到眼泪出来,“我的手……”

叶翘绿全程没有沾酒。

她泪眼模糊,“我的手啊!”

谭海滔笑笑,“袁总珍藏多年的宝贝,能不烈嘛。”

据说人类的抗痛神经是可锻炼的。

崔工解解衣领,打了个酒嗝。“袁总的酒太烈了,我喝了半杯都上头。”

叶翘绿过往的岁月中,无忧无痛,最难过的是懂事起知道自己没有妈妈。第二件则是叶径当年的离去。

走出电梯,地下车库炎热窒闷的气流扑面而来。汽车轮胎的摩地声,尾气的味道,刺激着叶翘绿的听觉和味觉。

右背很疼,手指被压处更是锥心刺骨。她不停地哭喊。

于是,叶翘绿和崔工趁乱走人。

来了很多人,大家七手八脚地搬开砖块。

谭海滔说道:“叶工,崔工,我送你们回去吧。”

有人要来抬她。

赵进强慌忙扶起袁总。

却听得一人喊着:“不要乱动,万一有骨折什么的,等医生来吧,以免二次受伤。”

叶翘绿微讶:“袁总喝醉了啊。”

叶翘绿没有等到医生的到来,痛得失去意识。

袁总一头磕到了沙发背。

中途醒来,是在救护车上,她趴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欲要开口,却见叶翘绿闪过了袁总壮硕的上半身。

护士低下头,“没事,很快就到医院了。”

谭海滔望着越来越往叶翘绿靠近的袁总,心中警铃大作。叶总交代过,工作汇报的要求是巨细无遗。眼前这一幕可不好汇报啊。

随着救护车的一个急刹,叶翘绿下巴撞了一下,又昏了过去。

崔工接话说:“袁总,我们明天还要上班。”

晚上,她恢复意识,睁开了眼。

袁总喝得满面通红,半个身子靠过来,重心不稳,又控制不住。“叶工不再玩玩啊?”

“醒了醒了。”

九点半左右,叶翘绿抬表看了时间,“袁总,我先回家啦。”

她听到了妈妈的声音,近在耳畔。

谭海滔又惊讶了。这……属于滥用职权吧?

“小绿,还疼吗?”

“然后明天给我写个此项工作汇报。”

叶翘绿趴在床上,歪着头抬眼,“妈妈……”

谭海滔笑着点头,“没问题。”

“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施与美美眸泛红。

叶径神情淡漠,不像在开玩笑。

“妈妈,我好痛……”

谭海滔惊讶看向叶径。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也痛。”施与美眼泪掉了下来。

“今晚把叶工平安送回家。”

叶翘绿再转眼,叶径坐在凳子上,神色阴沉看着她。

“叶总你说。”

她眼泪夺眶而出,“叶径,我好痛。”

进了电梯。门一关,屏蔽了歌声的喧闹。叶径道:“谭工,我给你个工作。”

“嗯。”他起身,“要不要把头换个方向?趴太久了不舒服。”

“嗯。”

施与美点头,扶着女儿的头,“老叶正在赶过来,没事,小绿不怕。小径,出去问问护士,止痛针怎么还没来啊?”

谭海滔扶起叶径,“我送你去停车场。”

正说着,护士便进来了。

“不用了,给我找个代驾。”他视线掠过叶翘绿,果然见她一脸关切。

叶翘绿晕沉沉的,说了几句话就乏力,闭上眼睛。

谭海滔:“我送你吧。”

施与美说道:“小径,我回家收拾过夜用品,你在这看着。别走开啊,留意着针水。”

叶径缓缓睁开眼,“头有点晕,我先回去了。”

“放心,我不走。”

他紧张起来了,“叶总,你觉得怎么样?”

叶径静静坐到病床前,抚了抚叶翘绿的脸。

他回忆着,“好像是撞到了头。”

叶翘绿在公司留下的紧急联系人是施与美的号码,施与美第一个接到通知。

谭海滔望向叶径,猛地想起,上午陈书悦不知和谁打电话时,说起过叶径受了伤。

叶径是第二个。

叶翘绿抬起头,放大音量,“你们叶总脸色很苍白啊!”

匆匆赶来,那前几天对他得意扬扬的她,瘫着半个身子,脸色惨白到可怕。她背部失血过多,手臂骨折瘀肿。

“呃……叶总,叶工?”不知何时,谭海滔过来了。喧闹声中,他听不清叶翘绿和叶径说话的内容。但见两人的姿态,未免过于亲近。

他心痛难忍,握着她的左手亲了亲。

她借着暗光打量他。他去了趟北方,回来孱弱许多。是受不住那里的气候吗?她蹙起眉。

然后看着她进去手术室。

叶径闭上了眼,沉默不言。

医生出来后,他只问一句:“有生命危险吗?”

她猜不透复杂的真正意思,继续说:“外面广场唱歌的都收两块钱呢。”意思就是她白给他唱了,他应该知足。

施与美追问着:“手会有影响吗?背上呢?”

此话一出,他的神色显露出难以言述的复杂。

医生:“没有生命危险,手臂和背部要看后续治疗。”

果然,她高兴极了。一下子都忘记了两人这些年的隔阂,“你喜欢听对吧?我录一首送给你,让你天天听。免费的。”

叶径紧绷的弦松了。

叶径否定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他格外爱看她得意扬扬的样子,以前昧着良心的称赞也不是没有过。于是,他出口仍是一声:“嗯。”

施与美低泣道:“如果伤到了手,小绿就不能当建筑师了。”

“好听吧!”

“有我在。”建筑师灵动的是思维,只要她活着,他当她的手也无妨。

“略有印象。”他的头枕在靠背上,吐字间有酒气呼出。

反正他这辈子没有远大的志向,想了二十几年,只想明白了一件事。她要当建筑师,他一定会让她实至名归。

叶翘绿坐到叶径的身旁,“叶径,你知道吗?这首歌我以前唱过给你听。”

叶翘绿脖子歪久了,颈部僵着难受。她自己转不过来,唤道:“叶径,叶径。”

“嗯,多喝水,润润嗓子。”说完袁总往台上走。这是合唱曲目,他要上去吼几句。

“我在。”叶径俯身,“要换姿势吗?”

她跟着笑,“我休息休息,一会再唱。”

“嗯……”

“不不不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袁总拊掌大笑。

他轻轻抬起她的头,帮她转向另一边。

叶翘绿笑起来,“谢谢袁总。好多年没唱了,有些生疏。”

叶翘绿望着窗外远处的高架桥,再度闭眼。

袁总起身走出暗影,迎面而来,“叶工唱得不错啊。”

她想问,她的右手怎么样了,对将来握笔有影响吗?可她明白,要是她问了,叶径只会安慰她说慢慢恢复。爱护她的人讲的话都是类似的。

她往角落里走。

她从小没有妈妈,爸爸教育她长大要像妈妈一样善良美好。

她闭上眼都能描绘他十九岁的模样。冷淡、温暖。这两个互相矛盾的词就是她心中的叶径。

她一直记着爸爸的话,乐观向上,豁达开朗。叶径这个负心郎她都没有记恨。

死了化成灰都认得。用来形容她对他的熟悉度十分恰当了。

爸爸说无论遇到什么事,心态好就一切都好。

只一眼,她就知道角落里的暗影是他。

可是她现在豁达不起来。右手麻麻地疼,背上仿佛仍有重物下压的无力感。

叶翘绿唱完了,心情舒畅。她忆起当年台下叶径听她唱歌的情景,于是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如果她那时候不站在那里就好了;如果她跑的方向再往左一点就好了;如果她再在办公室坐一会儿就好了。

直至今天上午。

无奈词典中有如果二字,现实却无法实现。

前几年从来没响过。

叶径看她好像又睡着了,没有多说。他拿起枕头垫在她的左肩,再拨了拨她的刘海。

他给设了特殊铃声。

她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心中既喜又悲。

然而,即便是如此大的阴影,他的手机依然保存着当初的录音。他录得仓促,只有短短十四秒。听起来,调不在调,拍子也是乱的。

她的伤不能痊愈的话,他就要带着伤员过一辈子了。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能忍受几年呢。

这是她的饮歌。他被荼毒过,阴影很大。

一时间,她的自信全没了。

叶径沉默。

这几天,叶径明显感受得到叶翘绿的沮丧。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的情绪。

袁总赞叹道:“叶总也是高人啊,这都能听出来。”

经过休养,她在别人帮助下勉强能坐,至少没趴着那么难受了。

叶径答:“《咁咁咁》。”

但是手臂依然抬不起来。

袁总:“就是听不懂这是什么歌。”毕竟调子乱了。

叶呈锋和施与美不在她面前说起右手的事。二老现在的心愿和叶径一致,人活着就好。

她真的什么都没变。性格、外貌、梦想,就连歌声都和以前一样。世俗从来夺不走她的乐观开朗。

叶翘绿寡言了不少,有时呆呆望着右臂,愁思消沉。

叶径浅浅酌酒,看着舞台前自我陶醉的叶翘绿。

施与美握起女儿的手,“怎么小绿变得和小径一样了?”

袁总端起酒杯,和叶径碰了碰杯,“这叶工真是不同凡响,唱起歌来都和其他女的不一样。”言语之间竟有欣赏意味。

叶翘绿瞄了叶径一眼,低下头。她想了好几天,要是自己残疾了,拖累着他,对彼此都不好。

房间角落灯光昏暗,依稀可见有两个身影,但窥不见面容。

当然了,她不敢和他说。

李力平讽刺道:“不愧是叶工啊。”频频打破他对于女生的标签设定。

她要说了,他肯定要凶她。然后嘶吼说:“你为什么要放弃你自己?”

她的声音是甜美,但是唱不到调子上。

道理她都懂,只是心里这道坎过不去。

半个小时之后,孙工想抽自己嘴巴。

“来,你最喜欢的小番茄。”叶径拿着果盘递过来。

孙工走上前,奉承着,“我觉得啊,叶工这嗓子唱起歌来就是甜美小天后。”

“医生说这能吃吗?”她在他们面前表现得依旧乐观。

“好啊。”她半弯唇瓣。

“没有说不能。”

谭海滔:“叶工来不来啊?”

叶翘绿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唔,平常甜甜的味道现在冒着酸涩。

孙工吆喝一声:“谢谢袁总。”

叶径轻声问:“手今天疼不疼?”

“时间差不多了,嘿,各位!去不去KTV?”袁总环视一圈,“孙工请了客吧,我不能不请啊。”

她摇头。其实挺疼的。

她得意地轻哼一声。收妖这种事当然得她来做。想她健壮如牛,治他分分钟的事。

“背上呢?”

他神色一凝,似是畏惧她的拳头。

她还是摇头。背就更疼了。

她定住拳势,挑衅望他,暗示意味十足。

叶径放下水果盘,“事故的原因想听吗?”

叶径瞥了过来。

她瞪大眼。她猜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最终指向是豆腐渣工程。

思及此,手痒痒了。她握起拳手,晃了晃。

“湿贴花岗岩墙砖,外挂电视机,空鼓脱落掉下来的。”叶径语气很冷。

叶翘绿一惊,莫不是袁总想撮合女儿和叶径?只是,谁会想收一只妖孽当女婿啊。

设计所租赁的那栋办公楼十几年了,当年的装修公司叶径正托人去查。究竟是图纸的错误还是施工队偷工减料,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叶径半眯妖眸,“好啊。”

“那我要去讨回公道!”叶翘绿的右臂垂在一侧,左手握成拳。

袁总满意地收起手机,“改天介绍给你认识。”

“我给你去,你好好休养。”

叶径仍然轻轻点头。

“我都休养这么久了,为什么右手还没有好转?”她多日来的担忧掩饰不住,“是不是以后都好不了了?”

“美吧?”袁总问。

她终于说出来了。她一时没控制住就说出来了。叶径接下来就会对她倾诉情衷,“我不许你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然后紧紧地抱住她。

叶翘绿好奇地探头,然而看不到。

叶翘绿在等待着脑海中的画面。

叶径轻轻点头。

然而,叶径很平静,拿了颗小番茄塞进她的嘴里,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才养了十天。而且,你伤得严重的在背,不是手。”

袁总聊到兴头上,“我有个女儿啊特别乖。”他在手机上翻出女儿的照片给叶径,“看,是不是很乖?”

她咬了口小番茄。

她没有再和叶径交谈,填饱肚子之后,她开始期待赵进强说的“下半场”了。

这颗甜了。

叶翘绿瞄了眼叶径苍白的脸色。之前和他说话,他偶尔气力不足,那模样真像是被她打伤了。

“叶径,你为什么看起来都不心疼我的样子?”

黝黑的赵进强接了句,“而且叶总比我们皮肤白啊。”

“疼在我心,你当然看不出来。”

袁总主要的聊天对象是叶径。他十句话里有八句的意思是:“叶总这样的相貌都能去当明星了啊。”总之就是把叶径的颜值吹得只应天上有。

“男朋友也不是这么当的,要哄哄要抱抱啊。”她郁闷。

她谦虚一笑。

“你背上的伤不能碰,抱不了。”

袁总竖起大拇指,“江湖上一直流传着你的传说啊。一己之力打败十几个大老爷们。”

叶翘绿气呼呼地看他,“如果是你受伤——”顿住,“呸呸呸,你不会受伤的。”

她怔了怔,点点头。

叶径抚抚她苍白的唇。“你不要想太多,你的脑子也不适合想太多。你只要记住,不管你伤哪了,我们以后都要结婚。这里治不好,就去其他医院。国内不行,我带你去国外。”

未料的是,袁总竟然认得她,才来就问道:“你就是叶工吧?”

“可我都不能做设计了……”她低下声去。

袁总是一品林溪的项目总,叶翘绿去年见过。

“你思路还在,怎么做不了设计了?”

如果没有袁总的到来,叶翘绿怀疑这顿饭就要和叶径在建筑讨论中度过了。

“我画不了画了。老师都说我的钢笔素描特别好……”越说越低声。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感觉到了危机。

“想画什么?我当你的手,你让我怎么画我就怎么画。”

谭海滔不免汗颜。

“你画一下那个高架桥。”她左手一指窗外。

叶径初来乍到,美貌惊人。设计部的男性不大服他,但叶径召开部门例会时,短短二十分钟,讲的都是进林过往存在的设计缺陷。

叶径点头,问护士要了圆珠笔和问诊纸,坐在床边绘画。

建筑设计是一门技术工作,有料没料一看便知。

叶翘绿神奇地发现,与他聊了这么些话,手上的疼痛有所减轻。这样一对比,确实是背部的伤更惨。

而叶径又是另一个让谭海滔刮目相看的人物。

她望着绘画中的他。

然而她画出来的图纸消除了他的疑虑。他记得刘良的话,“这个小姑娘将来前途无量。”

仍然惆怅。

谭海滔担心又是个乌龙生手。

她想画他啊……

设计院的叶工才工作几年。当时一品林溪开发一期时,她只负责其中一栋。那会儿,谭海滔听刘良说过,她才刚学画施工图。

过了两天,所长和刘良来探病。

他心中暗觉稀奇。

说了些安慰的话,所长还提前把奖金给发放了。

夹在其中的谭海滔只能做个斟茶的。

刘良道:“压到你的砖块是边角位的,尺寸不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叶翘绿笑盈盈地回答。

“是啊。”叶翘绿当时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太疼了。而且衣服都被血染红了。“所长,你看我这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

叶径就着售楼部的设计问了几个问题。

所长笑笑,“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别担心。”

“谢谢。”叶翘绿笑了。既然是谈公事,那她也坦荡荡。公私分明嘛。而且能得到叶径的称赞,在她的心中是一种荣耀。

刘良欲言又止,看看所长的脸色,最终没有再说。

“叶工。”谭海滔给叶翘绿斟了杯茶,“叶总中午去售楼部坐了坐,觉得那里的空间设计非常棒。”

走出医院,他问:“那个来找小叶的女人是不是不理会了?”

“这是设计院的叶工。”谭海滔说,“一期的售楼部就是她设计的。”

“那个人态度傲慢,看着不像小叶的朋友。”所长叹道,“小叶现在受了伤,我看那手不好恢复啊。没见到刚刚垂着不动吗?都十几天了。一点好转都没有。”

叶翘绿点了点头。心中并不十分想搭理叶径。

“还裹着纱布呢,也不好动吧。那谁当时拍了视频,最大那块砖把地砖都砸出缝来了。我看着都瘆人,幸好没砸到小叶呐。”

谭海滔介绍着左侧座位上的人,“这是设计部新来的叶总。”

“暂时让她休假,三个月之后看看吧。”

“谭工好啊。”叶翘绿笑。谭海滔也是个负责的设计师,她和他合作得还不错。他经验丰富,她学到不少。

刘良点头,忽地问道:“刚刚在病房的是进林新来的叶总啊,他也来探病?”

谭海滔拍拍右侧的椅子,笑道:“叶工来这坐。”

“哦,窗边那个?”所长莫名,“我以为是小叶家属啊。”

崔工被李力平拉着问承台修改方案,离不开了。

“也许吧。”毕竟都姓叶。走了没几步,刘良继续问,“所长,那个女人的项目要不要争取一下?下半年没新项目啊。”

不过,她还是回到了进林这桌。

“再看吧,如果她再来的话。”

叶翘绿有点蒙了,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唤她。

刘良答应了一声。

“叶工。”这时,进林设计部的建筑师谭海滔唤她,“过来这边吧。”

从他的角度他是想进新项目。养家糊口,收入越高越好。不过那个女人确实奇怪。

崔工身兼护花使者任务,选择了她旁边的位置。

她是大前天来的,妆化得很浓,看不清本来面貌。

叶翘绿就着孙工拉开的椅子坐下了。

她踏进设计所,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张伟卓,开口即问:“你们所里是不是有个叫叶翘绿的建筑设计师?”

孙工招呼着她坐到总包那桌。

张伟卓惊艳了一下,然后不甘愿地点了头。

这个事,孙工觉得是自己这边不厚道。当时总包几个人面目狰狞,难为她一个小姑娘扛得住。

“哦,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孙工就是为去年会议上与她争论的事道个歉。

女人话音未落,张伟卓加了一句,“她现在在医院躺着。”

她走过去。

“医院?”女人嘴角抿成一条线。

叶翘绿正在犹豫选哪一张桌,被孙工喊住:“叶工,过来一下。”

“对对,被石头砸到了。躺医院一个礼拜了。”

他一入座,其他人也跟着坐下。

“怎么砸到的?”

叶径推辞道:“留给袁总。”他坐到了相邻的位置。

张伟卓便解释了那天的情景,说完问道:“你这趟来意是?”

赵进强引着叶径往上位坐。

女人笑了,红唇弯起,“我有一个项目要开发。听说你们所的叶工方案设计能力卓绝,来拜访一下。”

在场的不少年纪都比叶径大,但是叶径职位高,大家对他都很客气。

张伟卓立即邀请女人进接待室,“我们所里方案强的不只叶工。叶工是跟着刘工学习的,我们刘工算得上她师傅,他这会儿在,我叫他来。”

赵进强打了个电话给袁总。说道:“袁总堵在路上,还要十几分钟。叶总,来,你先坐。”

女人打量着接待室,优雅地坐下。

正要多照几张,李力平拉上了窗帘。

张伟卓拉了刘良进来。

她掏出手机拍下。

刘良看了眼女人,在她对面坐下,“你好,我是刘良,所里的建筑负责。”

叶翘绿踏进房间,第一眼留意到窗户玻璃的图案设计很别致。光线透过图案落在房间深色地面,仿佛星空。

女人看看他,“你是叶工的师傅啊?”

斜阳西下,红霞漫天。

“师傅谈不上,教了一点东西给她。”

先到的总包几个人在窗边沙发喝茶。

“那你的能力肯定比她更好。”女人叠起腿,托起腮。

中式包厢有两张大圆桌。

“各有所长吧。”

听过她歌声的叶径突然面色泛起了白。

刘良询问了女人项目地块的位置、面积。

她高兴,“我也喜欢啊。”

女人撩着头发,“我要建一座工厂。”

“KTV,袁总喜欢吼几嗓子。”

“工厂?”刘良和张伟卓都愣了下。

她问:“下半场是什么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工人在里面干活的房子。”

赵进强看向叶翘绿,“叶工呢?”

刘良和张伟卓面面相觑。所里很久没有接过厂房的设计了。厂房都是大空间,满足生产线流程即可。是个低难度的设计类别。

崔工毫不客气,“十点前我都成。”

刘良将所长唤了过来。

车子驶出项目工地,赵进强说道:“袁总说下半场他来埋单。叶总,叶工,崔工,赏脸来啊。”

谈了没几句,女人嗤笑一声,“你们觉得厂房设计很简单?”

她在后座,他在副驾驶。开车的是赵进强。

所长笑,“不是设计简单,是功能简单。”

不知道怎么回事,叶翘绿莫名其妙被分到了与叶径同车。

“算了,我等叶工康复吧。”

叶径看向闹腾的孙工,轻轻地点了头。

“能不能好还不知道呢。”张伟卓冷讽。

赵进强走到叶径身边,“叶总一起吧。我们袁总现在正从S市赶回来,想跟你吃顿饭呢。”

女人向所长说:“这是我名片,叶工回来了,记得通知我。”她翩翩离去。

崔工笑着接下这任务。

叶翘绿天天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营养丰富,汤水充足。

刘良:“照顾好小叶。”

没胖,反而瘦得下巴尖了。脸型小了,衬得眼睛更圆更大。

最后崔工爽快地答应了。

施与美看着心疼,各种补品伺候,盼着女儿脸蛋圆回去。

电气设计师哪还好意思留下,也推了。

就连叶径都说:“胖点才能衬托出大气的五官。你不是喜欢大气吗?”

她再看向其他设计师。

叶翘绿是喜欢大气,但近来没什么胃口,她愁心着右手。

刘良无奈,“我不行,要带孩子。”

越愁越不见好转。

叶翘绿看向刘良。

某天听到施与美在病房外问医生背上的伤口会不会留疤,叶翘绿的担忧转到了背部。她美美白皙的肌肤没被叶径见过,就要以伤疤示人。

“对对对,交流。吃个饭啊,叶工,叶工。”

眉头蹙得更紧,惆怅。

叶翘绿:“那怎么是吵架呢,是工作上的交流。”

过了几天,罗锡和冯有云晚上过来探病。

孙工:“叶工,吃个晚饭嘛。你去年跟我们吵架吵了一个下午,我都还没给你赔罪。”

张川在省外工作,以来电的方式表达了问候。

结构设计师崔工附和一声。

叶翘绿心中暖暖的。

刘良以为是某位暗恋者,“那小叶这顿饭得吃。”

罗锡瞧着叶翘绿从背到手都裹着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疼极了,“现在疼不疼?”

“对对对。”孙工说的正是李力平,然而他故作玄虚。

“现在好多了。”她笑笑,“二狗哥,有云哥,你们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如果我再跑慢了,后果不堪设想。可能都见不到你们了。”她正说着,叶径递了一瓣橘子,堵住了她的口。

刘良打趣道:“男的?”

她看他一眼,咀嚼过后,“这橘子没上午的甜。”

叶翘绿惊讶,“谁呀?”

“不是同一棵树。”叶径理所当然。

“哎哎,叶工,叶工你必须得来。”孙工急忙劝住,“我们这有个人惦记着你呢。”

罗锡感觉叶径那动作过于亲昵,不过念在大家都是青梅竹马,他没深想。“医生怎么说?”

老大开了口,设计院几个人自动起身。

“好多了,前天手都不能抬,今天早上能用点力了。”叶径喂着橘子,代她回答。然后起身去倒水。

刘良推脱道:“我要回家带小孩,我就算了。”

冯有云看叶径拿着热水壶,“你妈让你在这当护工?”让一大总监在这斟茶倒水?请个护工才多少钱,恐怕只是叶径日薪的零头吧。

“会议的事完了,然后咧,”孙工笑了,“今晚我请客,设计部的设计师,设计院的设计师,都来都来。”

“不是。”施与美白天在这照料,叶径下班后过来和她换晚上的陪护。

“好,好。”赵进强看看时间,“会议结束了。”

叶呈锋外市的项目紧,隔两三天回来一趟。

叶翘绿晶亮亮地看着他,许多年前的崇拜之情蕴藏其中。

施与美怕儿子辛苦,说要请个护工。叶径拒绝了。

感觉到对面炙热的目光,叶径抬头。

自己人守着他才安心。

“公共管道不要经过商铺,全部改到外面埋地走。”叶径转向赵进强,“我说完了。”

“小绿子好好休息。幸亏你傻,傻人都有傻福的。”冯有云掏出一封利是,“来,祝你早日康复。”

电气设计师的手缩了回去,强作镇定,“明白了,后续维修很麻烦。”

“谢谢有云哥。”叶翘绿高兴地接过来。

叶径放下图纸,定定地看着电气设计师,“规范以外的设计,衡量做或不做凭的是设计师的想法。我问你,考虑过对商铺客户的影响吗?”

罗锡见状,埋怨冯有云道:“说好一起掏的啊,我的还揣深兜里。你急着表现是吧?”他起身从裤袋拿出利是,“祝福我们的傻绿子健康平安,活蹦乱跳。”

静默了数秒,设计院的电气设计师举了举手,“国家规范里没有说不可以。”

“谢谢二狗哥。”儿时玩伴的探望让叶翘绿开怀。

叶径抽出第二张电气图,“谁来和我解释一下,进线电缆沟为什么都是从商铺地下穿过去的?”

聊天一会儿,护士过来换药。

噢,她明白了。他这话是说给电气设计师听的。

三个男人走出病房。

叶翘绿怔住。他说了这一大串,建筑图都符合。

冯有云建议说:“让施阿姨请个女护工吧,你待在这里算什么事。背部伤口要宽衣解带啊,男女有别。”

叶径缓缓道:“一品林溪走的是品牌路线。候梯厅是住户使用频率最高的地方,也是无聊时最关注的。所以,我在这加个设计条件。候梯厅正对电梯门的墙上不要布置报警按钮、消火栓、消防水管、管道井门及楼梯间防火门等影响住户出电梯时第一视觉效果的设施。”

叶径不吭声。

全场静静的。

罗锡拿出烟盒,忆及医院,又收起来。“小绿子那伤能不能全好啊?”他的担忧全在话里。

“时间短,我只看了这两张图。”

“需要时间。”叶径往病房望去一眼,“我想下个星期办出院了。”

“叶总你说。”

“这么快?都伤着呢。回家治疗没那么方便啊。”罗锡的手指在裤袋中抚摸烟盒。

会议将结束,赵进强正要发表结束词,叶径打断了他,“我补充几句。”

叶径:“她天天躺病床上,心情不好。我联系了一个跌打损伤的老医生。”

她扁起嘴,不理他了。

“赔偿的事谈了吗?”冯有云拍拍叶径的肩,“我有个高中同学做律师,要帮忙吗?”

晕。他又浮现几丝孱弱之色。

叶径摇头,“我联系朋友去处理了。”

她圆眼一瞪,拿过手机微信给他:头不晕了?

冯有云:“行,有事别老闷着啊。”

他的眼神瞟了过来。

罗锡抽出烟叼在嘴上,并不点火。“我看小绿子状态不错。换作别人,早哭唧唧了。”

叶翘绿见到他的一系列动作,心中起了疑虑。难道他发现了其他问题?

冯有云:“她小时候都不爱哭。印象中是向你求婚被拒,她哭过吧?”

叶径再看几眼,将图搁在桌上。

罗锡尴尬,“小孩子过家家的事,能当真么。”他喜欢叶翘绿,就跟喜欢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建筑师点头,起身去那沓图纸中翻找。然后回来递给叶径。

“我忘了和你们说。”叶径一脸平静,“她是我女朋友。”所以别提什么儿时求婚,幼稚。

他抽起就近的一张电气图,看了几眼,他和旁边的建筑师说道:“把3号楼标准层的电气图给我。”

罗锡张嘴,那根烟掉到地上。

叶径三心二意地听着会审内容。

冯有云诡异地看着叶径。

而他现在又能与她并肩前行了。心念一动,犹如藤蔓攀爬,不多时已占据他的思想。

“什么时候的事啊?”罗锡声音有些抖。

可是,叶径就是忘不掉她啊。

“不久前。”

关老师漏了最关键的一个点。叶径这样高傲的人,自尊极强,怎会在前途未卜之时开始一段恋情。

罗锡:“你当年和小绿子同居的时候是不是做坏事了?”如果叶径回答是,他就立刻挥拳。

叶径听完关老师的话,确实一笑而过。

叶径:“不是。”

“人的生活重心会跟着时间而变化。从前不执着的,可能会成为求而不得。现在在乎的,将来也许一笑而过。”

“等等。”冯有云震惊,“同居两个字又是怎么回事?谁给我解释一下?小绿子单纯天真,哪冒出来的同居!”

“这事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别人无关。”

罗锡耳朵差点被震到,他指指走廊尽头巨大的“静”字,“嘘,不要那么大声。”

关老师继续问:“为什么不把你给贾凯还债的事告诉你妈?”

结果这么一指,突然见到了拎着保温桶神色惊凝的施与美。

叶径不语。

罗锡和冯有云都无话,朝叶径挤眉弄眼,暗示他背后有人。

“你确实还年轻。”关老师看着空旷的茶馆。木凳木桌方方正正,横梁立柱,古色古香。“不知道错过二字会抱憾终生。”

叶径何其聪明。他转身,淡淡的一声,“妈。”

“嗯。”

叶翘绿换完药趴在床上。

“哪怕幸福不是你给的?”

施与美将保温桶送进病房。看看女儿,再回头望望跟进来的儿子。“唉。”她叹了一声。此情此景,有脾气都发不出。

“我没有。”叶径神情自若,“我只是希望她过得幸福快乐。”

“妈妈,我饿了。”叶翘绿歪着头。

关老师看着隽秀徒弟,“喜欢是深山中瀑布浴一样的舒爽。”

“那先吃饭。”施与美扶她起来。

叶径不答反问:“老师,你说喜欢是什么?”

叶翘绿吃完饭,疲倦入睡。

“是你喜欢的女孩吗?”

施与美拉叶径走至窗前,严肃地质问:“你把和小绿之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妈妈,你俩怎么回事?”

叶径摇摇头,“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就是说话直来直去得罪不少人。”

“那就从她追求我开始说吧。”叶径沉思了下,将叶翘绿主动提出交往的事或真或假道出。

关老师下意识勾勒出一个书呆子形象。

施与美看着女儿的伤情,诸多问题都问不出口,生怕加重女儿的忧虑。于是所有的责难落在了儿子身上。“小绿她单纯,你还不懂吗?这老叶不能接受的啊。”

之前的那几年,他和关老师提起过她。他记得当时是这么介绍的,“除了成绩好,其他方面都傻得出奇。”

叶径看着窗外的大树,“她就是看上我了。”

她这样一个方案能力出众的人,转至了施工图组。看来她真的有记住他的话,在往全方面发展。

“小绿她是直性子,但你满腹心计,难道你不会拒绝吗?”

叶径的食指轻轻敲着。

“我为什么要拒绝?”他冷静地看着施与美,“再说了,拒绝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性格,认定一件事九头牛都拉不住。”

“内外满挂网批荡,贴砖铜丝连网上。”叶翘绿的声音清清响在会议室。

施与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顺过气之后才道:“冯有云说的同居是怎么回事?”

孙工:“第一个问题。会所二层墙砖位置,原来的混凝土梁改为钢梁之后,构造做法与建筑说明对不上。砌砖用拉接筋如何稳固,能不能焊在钢柱上?”

“那是大学的事,住在见林则悦共同学习。”

她笑了笑。

施与美板起脸,“有不正当关系吗?”

众人的视线都瞟向叶翘绿。

“纯属学术交流。”

刘良点头,他有意让叶翘绿接他的班,便道:“由叶工来回答吧。”

她捶了儿子一下,“学坏了!跟你爸爸学坏了。”连眉眼都像叶竹贤那个老妖精了。

孙工:“二期的图,土建部分,我们还是从建筑专业开始梳理吧。”

她知道他们感情好,但从来没有往男女关系中引申。她还做着找女婿、儿媳的美梦……

赵进强说道:“人到齐了,开始吧。”

乱了,真乱了。

项目部的几个人走进来。

“妈,这个事你当不知道。”叶径看着熟睡的叶翘绿。

孙工暗道:不愧是叶工,从来不畏惧他人异样的目光。

“哎?知道了怎么当不知道?”

她没有拒绝,很坦然地坐下了。

“她现在不自信,觉得拖累了我。你再反对她就更自卑了。对她的康复没有好处。”

“叶工。”孙工打断了叶翘绿的思绪,“你要不坐叶总对面?”这样能看得更方便。

施与美沉默了许久,叹了声。真是有气都撒不出来了。

她跟着笑,走了进去。余光瞥见那道俊秀身影,她的笑容僵掉。不是上午还奄奄一息吗?但仔细看去,他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连唇色都浅了。

叶径眼看叶翘绿情绪渐渐低落,和医生商量出院的事。

再一转眼,门外出现了叶翘绿的身影。孙工再笑,“叶工来啦。”

医生道:“她现在自己能坐起来,按时敷药,定期检查,多走动,多锻炼。”

孙工招呼道:“辛苦了。叶总辛苦了。”他把图纸放过去。

回到了家,叶翘绿的心情有所好转。

设计部的几个人一排坐在长桌的一侧。

叶径晚上会带她在H大散步。

孙工推开会议室的门。

刚开始,她要坐轮椅,由他推着走遍校园。

孙工想起来了,一品林溪一期施工时,叶工和李力平争论过外墙砖的事。孙工笑了笑,“大老爷们,和小姑娘较什么劲。”

后来她能走了,迈步时牵扯到腰背,速度缓慢。

“一战成名,大名鼎鼎啊。”李力平皮笑肉不笑。

路上有学生投来奇怪的目光,叶径皆以冷眼回视。

孙工略惊:“怎么个个都记得她?”

她则低下头去。

迎面碰上匆匆走来工程师李力平,他念叨着:“设计院那个较真的叶工又来了。”

她现在不能像以前一样和叶径亲亲抱抱。有时候亲一个,仰起身子就疼。于是都是僵直着不动,和他草草吻几下。

孙工掉头就走。

养伤期间,叶径很少和她说建筑的事,反而唠起了他的过往。譬如他在关老师门下的艰难求学。

赵进强:“在路上了。”

夏末的一个晚上,叶径和叶翘绿并肩往H大的球场走。

总包孙工点头,“好了好了。”他拿起一捆蓝图,就要往外跑。出了门口,他顿住,“设计院的人来了没?”

桂香飘散在校道。

长期在工地的项目经理赵进强,皮肤黝黑,他的浓眉一拧,走到总包办公室,“图纸呢?设计总监都到了,你们图纸还没送过去?”

她走得累,被他搀扶着坐在石阶。

项目部未料的是,连设计总监都跟来了。

这时,叶翘绿受伤已有三个多月。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觉得她可能需要一千天才能恢复。

进林设计部的负责建筑师过来项目开会。

她的手臂能抬了,不过手指抓握有点问题。

叶翘绿犹豫了很久,还是把叶径那十一位数字存进了通讯录。

望着球场奔跑的少年,叶翘绿很是羡慕。想当年她也是在这个球场参加运动会呢。

这个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叶径。”她转头。

“是啊。你的秘书还说要给我寄律师函,你要跟他们讲清楚。”叶翘绿说完,想起两人现在还是陌生关系期,于是咳咳两下,“你好好休息。”

“嗯?”身旁的男人看向她。

“轻微的,就是头晕。是不是他们小题大做,问到你那去了?”他顿了下,“我就随口说了句被你轻轻碰过。”

“我失业了。”对这个结果,她不意外。“今天所长打电话给妈妈了。经过上次工人事故,又加上我这出事,所里的声誉跌到谷底了。接不到新项目,吃老本只能撑到今年年底。好多设计费还追不回来。所长就说,不给我发工资了。但是如果我恢复之后想回去工作,他也欢迎。”

这可把叶翘绿愣住了,“你真得脑震荡了?”

她能理解所长的决定,毕竟她现在跟废人一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就连走路都要就着别扭的姿势。

叶径听到了铃声,响了十四秒,他才接起。“喂?”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听着像是快死了一样。

“没事,有我在。”叶径牵起她的右手,“这样疼不疼?”

叶翘绿便跟施与美问了叶径的号码,然后拨了过去。

她摇摇头。

“非常抱歉。涉及上司隐私,我无权透露。”陈书悦客气有礼。

他就这么牵着了,“吴完前几天想来看你的,临时有事去X省了。他在暑假弄了个研习营,面向大二、大三的学生。邹象受邀去当导师去了。他下个星期把研习成果带给你看。”

“我给他打电话!你给我他的号码。”

“他都能当导师?那吴师哥为什么不邀请你啊?”

“非常抱歉,这个要交给法官判定了。”

“请了,我没去。”那时是她恢复最关键的时期,他把工作很多事推给了副总监。现在进林都在传,副总监要上正位了。

叶翘绿生气,坚持说:“我没有敲击他。”

“噢……你都是为了我。”她郁闷起来。

陈书悦再度打电话确认叶翘绿的收信地址。

“我是为了我自己。”叶径抬起她的下巴,“如果你不好,那我结婚如何幸福?早起都没意义了。”

不过,陈书悦也不知道叶径能在公司待多久。上一任设计总监也是来时风风火火,某天和窦正森的汇报工作出了岔子,就被炒了。

“叶径,你真的还要娶我吗?”现在的她一无是处。

因此,众人不敢怠慢叶径。

“嗯。”

进林集团旗下涉及几个产业。房地产这块的工作,主要由窦正森负责。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她生来就是做技术的,不懂奉承,不懂谄媚,只会认真努力做好本分工作。

但是像叶径这样年轻的,是唯一一个。他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竟然让公司副总裁窦正森极力推荐。

“不是好转了吗?”他五指与她交握,扣着她软软的指腹。

公司有过不少空降的总监。

“叶径,我以前觉得自己很厉害的。我的设计成绩比你高分呢。”所以她不惧怕光芒万丈的他。“我和你很般配啊。”论坛上那些人只会肤浅地以相貌来评定她和他的差距。

就采购部先前的那位,陈书悦都还没见到对方,就已经走了。任职不到一个星期。

都是庸俗之辈。难怪叶径看不上她们。

进林集团的普通员工流动很大。俗称铁打的总部,流水的职员。总监的位置,稍微稳定的,只有资金部和财务部。其他几个部门的,都是来来去去。

“嗯,很般配。”叶径扯扯她的外衣下摆,“背上好点了吧?”

在这公司待的,个个都是人精。单纯天真的早被挤走了。

叶翘绿点头。

虽然叶翘绿所提的枕头二字引人遐思,但是不能说的,陈书悦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蹦。

他低眉询问:“能亲到什么程度了?”

陈书悦领命而去。

“不知道,前两个星期差点伤口裂了。”

“嗯,给她寄律师函。”叶径慢条斯理的,顿住之后,继续说,“别说是我说的。”

叶径扣住她的左肩,咬咬她的唇。“天天都是望梅止渴。你要早日康复。”

陈书悦收敛心神,露出迷人的微笑,“叶总,叶小姐否认是她伤了您。”

“是啊。”她想继续画他的裸画。否则,朱彩彩的那张叶径裸图就成她的绝笔之作了。

即便是早听说新来的设计总监是祸国之色,真的见到时,她还是频频惊艳,至今都无法淡定面对。

叶呈锋回家来,察觉到古怪。

叶径把转椅转过来。

观察了叶径几天。他似乎和从前一样,但又不一样。

“叶总。”她轻唤。

这天夜里,叶呈锋躺在床上,忍不住问道:“叶径天天陪小绿在散步啊,设计总监这么有空?”

门是开着的。

“不是只有他陪,我有空也会跟小绿出去。”施与美镇定自若,“进林人事变动,他最近请了假。小径和小绿同龄人,又都是建筑行业,话题肯定比跟我们做长辈的多。”

陈书悦挂上电话,走到叶径的办公室前。

“以前叶径对小绿都冷冷淡淡的,我总怕他另有所图。”

是什么样的场景,才会出现用枕头当凶器?她第一天当助理,就碰上了这等浮想联翩的凶案现场。

施与美笑了,“人都会变的。关系也会改善。”

陈书悦讶异。

她一直觉得儿子、女儿感情好,但在叶呈锋看来却是她儿子对他女儿过于冷漠。

“骗谁啊。”叶翘绿微高音量,“他的脑袋是棉花吗?我是用枕头都能打出脑震荡!”

这种认知上的差异是如何造成的呢?

“如果叶小姐不愿意私下和解的话,那么我们律师会给您寄送律师函,追责讨论赔偿金。”

儿子以前确实不太喜欢女儿。平时女儿找儿子说话,儿子总是爱理不理的态度。谁也料不到他俩能发展成男女关系。

“什么!”叶翘绿愣住了。

看叶呈锋蒙在鼓里,施与美决定再拉儿子详谈一次。

“在工作时间叨扰您,实在抱歉。”陈书悦说道,“叶总被诊断出脑震荡。他恍惚中回忆,说是这两天,只有您敲击过他的头部。”

叶翘绿受伤期间,洗澡擦身是施与美帮忙的。后来她的右手能用上力了,便自己来。但是动作缓慢,用时较长。

“你好。”叶翘绿礼貌回着。心里在纳闷,怎么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女会找来。

施与美便趁女儿洗澡这段时间,拉儿子进了房。她关上门,“老叶不知道你和小绿的事,我难以启口。以前认识我的都知道我有儿子,也有女儿。那现在你俩的关系就乱了。”

对方正是进林集团的美女助理,“叶小姐,我是叶总的助理陈书悦。我们前天见过的。”她的声音甜甜的。

“乱哪里了?”叶径很平静,“我和她从来不是姐弟相称,没有血缘,户口不在一个本子上。”

叶翘绿花了一个小时,把同事的资料整理完。她正要忙另外一个项目,突然来了个电话。

“但你俩都叫我妈妈啊。”

她摇了头。对她来说,做设计更具挑战性。

“以后称呼也不会变。”他兵来将挡。

叶呈锋曾经问过女儿,他有相熟的开发商,要不要去那边。以她现在的能力,薪水能翻几倍。

施与美脑子乱糟糟的,“你有没有办法劝劝小绿?”

叶翘绿班上有十个同学,已经当了甲方。

“劝不动。一开始不是我想要,是她追过来,我说话她根本不听。”叶径淡漠,“上回你也见到了,她压着我上下其手。我反抗,怕伤了她,不反抗,她得寸进尺。”

受不住的人,选择离开。

施与美想起那天女儿蹂躏儿子的场景,心有余悸。“小绿接触的男性太少了。你从K市回来,气质跟你爸一模一样。小绿迷恋你是正常的少女反应。”她看着儿子的眉眼,“或者?你有没有英俊帅气的朋友给她介绍介绍?”

做设计就是这样,赶图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她上个月熬夜做方案,被施与美批评不要自己的漂亮脸蛋了。

“邹象算才貌双全了,但她看不上。”

叶翘绿点头。

施与美急了。自己儿子数一数二,这可怎么办?“那小绿就拴你身上不肯走啦?”

刚坐下,隔壁桌的刘良说道:“小叶,一品林溪的图纸会审,下午你跟我去一趟。小张昨晚通宵了,他要补眠。”

“她连婚都向我求过了。”叶径面不改色。

设计院的上班是弹性时间。领导并不计较迟到早退,反正工作量完成即可。

施与美瞠目结舌。但转念一想,这的确是女儿干得出来的事。“那你答应了?”

到公司,迟到了半个多小时。

“嗯。”

雨势渐小,叶翘绿往地铁站方向走。

“这……你喜欢小绿吗?”

她不该搓他的脸的,应该揍他几拳。可惜了。

“还行,她也不差。”

负心郎。

“感情千万不要勉强。要不妈妈去劝劝小绿?”

想来还是她太单纯,一个吻就乱了她的心神,让她惦记这么多年。

叶径缓了语气,“别。她的伤这么久都不好,心情低落。况且,经过这阵子相处,我和她关系很稳定了。”

果然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孩子都不玩泥巴了。

“我怕老叶受不住啊。”施与美不敢相信叶呈锋的反应。

叶翘绿听了,惊讶地回头。她早听说现在的孩子早熟,却没想到小学就开始拍拖了。

“他女儿总要嫁人的,嫁给我不用担心婆媳矛盾。”

男生拉起她的小手,“我爸给多了零用钱,我给你买礼物。”

“你们什么时候公开啊?”

女生继续说道:“你这么好,我答应当你女朋友了。”

“看她吧,她是主动的那方。”

然而什么都没有。她失落,给他找着各种理由,想着他一直会来解释的。现在却成了近乎陌生的关系。

“你啊,妈妈以前就愁你讨不到老婆,我都想不出你会喜欢怎样的女孩。小绿善良可爱,活泼热情,和你搭配倒不错。你看看你,连恋爱都要小绿来主动,要没有小绿,你这辈子就打光棍了。”

叶径从警察局回来,她经常偷偷瞄他,盼着他向她坦白。

叶径不语,看向窗外。

但是叶径离开之后,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照顾她的情景,一一再现,再结合他的那个吻。她无措了,越想越多。

“只能我给老叶吹吹枕边风,先给他点暗示。免得他接受不了。”

叶翘绿以为自己的少女心很早就启蒙了,毕竟她九岁就要二狗哥当新郎官了。

这时,叶翘绿的声音响起,“妈妈,我的睡裤忘记拿了!”

他总是小大人的早熟样,处处让着她。

“噢,妈妈给你拿。”施与美连忙起身,走出房间回头说,“小绿什么都不懂,你要把持住自己。”

那时候,也有叶径陪她啊。

“嗯。”叶径淡淡应了声。

叶翘绿不禁想起,九岁那年,D市第一条地铁线开通时的情景。

施与美的枕边风吹得如何,叶径不知道。

都是稚嫩的童音。

叶翘绿的伤势的好转是他最关心的。

男生很淡定,“有我陪你啊。”

他带她换了几个医生,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医生的功劳,她的手臂能抬直了。

女生很着急,“我们迟到了。”

叶翘绿可高兴了,站在全身镜前慢慢举起,慢慢放下。“叶径,我现在相信你了。我一定会康复的。”

两个穿着小学生校服的男生女生,急急跑了过来。

叶径从镜中看她。爱笑的叶翘绿回来了。

她只得站到旁边的大厦雨棚处躲雨。

脸圆了,身子丰满起来。

星期一,叶翘绿坐地铁去上班,出门时是小雨,走了没几分钟,就转成倾盆大雨。

他放心不少。

叶翘绿知道了,倒是庆幸自己昨晚把他搓了一顿。不然就找不到机会了。

当年的生活委员现在在某开发商工作。公司的度假别墅正式开业,他拿到员工优惠价,在群里约着大家周末游玩。

第二天一早,叶径就离开了。

邹象来问。

然后,他又洗了个澡。

叶径看了度假区的介绍,玩乐项目都是悠闲不费力的,他建议叶翘绿一块儿去。

叶径掀开被子,起身。

她连连点头。这几个月的休养把她闷坏了,就盼着能到处走动。

那圆圆的脸,一旦绽放笑容,明亮得好像朝阳。

施与美担忧,“走那么远,小绿会不会累啊?”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她九岁的模样。扎着两条辫子,胖身子罩着小棉袄,脸圆,肚子圆,像一个胖球。

叶翘绿拍拍胸脯,“放心吧,妈妈。我每天都绕H大一圈呢。现在走路没问题,只要不抬重物就好。”

小胖子虽然变瘦了,但是性格和以前一模一样。大眼睛圆又亮,纯净剔透。

施与美点头。然后再拉儿子说悄悄话:“你照顾好小绿,同时看好自己。千万不要兽性大发。这一点你可别像你爸那样。”

叶径将手背搭在额头,深深呼了一口气。待平复之后,他不自觉露出一丝浅笑。

叶径看向母亲美丽的脸,神色淡漠。“妈,我忘了和你说。你女儿强吻过我。所以她兽性大发的几率比较高。”

“早点休息吧。”施与美离去,带上了门。

施与美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兴高采烈的女儿。她怕女儿受刺激,有事都只能找儿子施压。“那你一定要拒绝她那些不正当要求。”

“嗯。”他沉下眼眸。

“我尽量。”叶径回得模棱两可。

“小径,你要什么时候想和妈妈聊聊这些年的事,我很欢迎。”

施与美板起脸,“不要尽量,要一定。”

叶径快速说道:“嗯,我明天住公司那里了。”

“嗯。”他轻声应着。

“小绿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施与美想缓和这俩的关系,“这工作说是双休,其实每个周末都加班。”

班上同学们是大四时集体出游过。

“不疼。”那点儿力,他真不疼。

大五那年,同学们忙着实习和毕业设计,学校不再安排考察。

施与美叹气,她抚抚叶径的脸,她见到他脸颊有个地方破了皮,“疼不疼?”

度假别墅离D市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不知道。”

同学们各自前往。

“你惹小绿了?”施与美只想到这个可能。小绿一向乖巧,怎么会动粗。

酒店大堂集合时,大家见到叶翘绿,纷纷问起恢复情况,

“不知道。”叶径抓着被子,坐了起来。

叶翘绿笑答:“好多啦。”闷了好几个月,这趟出门她格外开心。

施与美连忙追问儿子:“怎么回事?”她端详着他的脸。他的皮肤被搓红了,但是五官还是极好的。没歪啊,反而越来越神清骨秀的感觉。

“右手有影响吗?”昌艳秋站在叶翘绿的右侧,看着她垂下的右臂。

叶翘绿说完,拍了拍手,转身回了房。

她慢慢上抬,“能抬了,手指也在好转。”

施与美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没搞清楚状况。

昌艳秋见到拎着行李的叶径,戏谑调侃:“叶总,我们班第一位总监啊。”

叶翘绿走到施与美的面前,“妈妈,你的儿子长歪了,我给他正正骨。”她说得理直气壮。

他冷淡地看了昌艳秋一眼。

叶径迅速地把被子拉过来,拢成一团罩到身上。

昌艳秋吐吐舌。这么多年过去了,叶径一点没变,视异性如粪土。

只是一瞬间,她没有多在意。

生活委员负责清点人数,他看看女同学的名单,“女的有一个单的,你们看看怎么安排。”

叶翘绿看着舒服了,爬了起来。“这样就好。”

昌艳秋:“报名时不是双数吗?”

叶径有点狼狈,眉宇间的妖气散去。这一刻,以前冷漠的样子回来了。

“汤玉说不来了。”生活委员道,“怎么样?钥匙怎么分?”

叶翘绿不管不顾,搓得叶径的脸上泛起了红,她才放手。

叶翘绿主动举起手,“我单着好了。”她洗澡慢,又要擦药,一个人比较好。

施与美也“啊”了一声。

生活委员:“你是伤员怎么单?”

她的女儿气势汹汹地把她的儿子压在身下。女儿怒发冲冠的样子,似要把儿子的脸撕下来。

她睁大眼,“我现在生活能自理啊,不能叫伤员。”

外面传来施与美惊慌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她刚洗完,听到他们争执的声音。进来一看,更是吓一跳。

叶径在旁冷冷插话:“你不单,你和我一间。”

叶翘绿双手扒上他的脸,使劲地搓着,“啊啊啊啊!”她太生气了。

叶翘绿愣了一下,“噢……”

冷漠是冷漠,却带着阴气。

叶径径自走到生活委员面前,“钥匙。”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

生活委员笑着递了过去,“这么多年终于成了。恭喜啊。”

“发什么疯?”叶径躺在下面,冷若寒霜地看着她。

昌艳秋低声问:“跟叶径什么关系了?”

两人重心不稳,双双跌在床上。她上衣的两只熊,和他的背心紧紧贴近。

叶翘绿大声回答:“我们是恋人了。恋人,你知道吗?”

她追着过来。

昌艳秋做出投降姿势,“我知道,我退出。”

他往侧边闪。

邹象抄着手,“叶径一走就换我单了。”

叶翘绿觉得不解气,她把枕头扔掉,往他的脸颊一拍。

吴天野攀上邹象的肩,哼唱:“呼吸响耳边,高温已产生,色相令人乱。”

叶径被她打了三下,冷声道:“你做什么?”

邹象冷笑,“你这毛病这么多年还没治好啊?”

话未完,她狠狠松开了他。然后在床上抓起枕头,朝他的头打过来,嚷嚷着:“我让你走火入魔!我让你走火入魔!”

“工作辛苦,不唱不行。”吴天野大笑。

叶径判断着她的投怀送抱是何用意,他轻勾唇角,“你——”

叶翘绿跟着叶径进了半山的房子。

叶翘绿突然龇牙一笑,朝他扑了过去。她把他按到墙上,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架势。

这里说是别墅,其实就是一间小房子。两张床,外加浴卫。比普通酒店宽敞。

“嗯?”他的目光在她的家居服掠过。

窗外是一栋栋小别墅,沿着山路蜿蜒而建。比起高层酒店,这里清新自然,别有一番韵味。

她冷漠,“是啊。”

叶翘绿选了靠窗的那张床。“他们的行程是什么呀?”

几秒过后,叶径开了门,见到是她,他挑眉,“有事?”又是轻扬的调子。

“自由活动。”来这里只是感受远离尘嚣的宁静。叶径没打算让她太累。

她再拍。

她眼珠一转,“那我们可以偶尔加入他们。”

里面没回应。

“嗯。”他拉上窗帘,外面的景色全被遮挡。

叶翘绿转身往小房间走去,站定后,她大声拍门。

“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窗外?”

施与美这会儿,正在主卧的浴室洗澡。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正好能掩盖外面的声响。

“怕你兽性大发被路人见到。”叶径坐上她的床,和她靠得很近,“背上要换药吗?”

她走出去。

“来之前妈妈给换过了。”

叶翘绿检查了下自己的家居服。很正常。

他搂过她的颈,亲了亲。“我看你的动作没以前僵硬了。”

想到就做。

她转转头,“是啊。我们终于不用亲得那么草率了。”所以说,谈恋爱也要有健康的身体才行。

反正两人都破裂了,那也不介意更破。

叶径勾起笑,“来吧,欢迎你辣手摧花。”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既然她和叶径的关系从此就这样了,那她总得为自己的初吻讨公道。

“你用词不当,我们这是正常情侣之间的亲密互动。”

把工作的资料整理完,叶翘绿看看时间,不到十一点。

“嗯,亲密。”

热乎乎的泡澡放松了她的身心。洗完出来,听到客厅里叶径和施与美说话的声音,又怒了。

她要再说话,他及时拦截,“话不用说,用行动表示。”

叶翘绿进去浴室,砰地关上门。“我让你走火入魔!”

叶翘绿笑了。

大学同居那会儿,他只穿T恤,现在连穿衣习惯都改了。

交往好几个月,都能到半山了。养伤期间都是精神交流,在山脚停驻了很久很久。

她看着他的背,挺拔修长。

她看着走火入魔的叶径在她受伤期间渐渐变回了自闭儿。

叶径穿着简单的背心短裤。他见到她,轻飘飘的一眼,然后转身往客厅走。

都说患难见真情。她这祸事让两人的感情有了更坚固的基石。

再走出来,小房间的门开了。

叶翘绿嘟起嘴,凑到叶径面前。她的亲吻方式还停留在初级阶段,就像是小时候爸爸啵她那种。

进去浴室,叶翘绿打开水龙头。浴缸放水的时间,她回房拿家居服。

叶径那样的深吻她还在学习。

当初装修时,叶呈锋特地为女儿做了个浴缸。毕业以来工作强度大,她经常借此减压。

叶径并不介意她的拙劣,只要她迈出第一步,接下来的一切都将由他主导。

为了平息怒气,她决定去主卧的浴室里泡澡。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

想象叶径现在睡在那个颜色上面,叶翘绿就更生气了。那是她最喜欢的嫩绿色,不想让他睡。

他竟觉得这跌打药都有催情作用。

叶翘绿想起,那被单、床单是嫩绿的那套。以前在香山街,每次他离开,妈妈就会洗干净放起来,待下次他来再给铺上。

家里他妈盯得紧,两人独处时间少。出外散步只能找隐蔽处尝她几口。

叶径轻声“嗯”了一句,就没说话了。

远远不够解馋。

施与美的声音传来,“小房间的被单床单都给你换过了。”

圣人都要被憋坏。

这时,叶翘绿听到叶径在外面说了句:“妈,我洗完了。”

此时的叶径哪还有半点自闭儿模样,他以一种极强的野性力量征服她。

万箭穿心。

世界变得很安静。

叶翘绿拿起笔,在白纸上勾了个卡通小人。然后在旁边画上密密麻麻的箭。

她只听得见彼此的喘息。

她守了十九年的吻。

暧昧,却让她心安。

凭什么夺走她的初吻之后,什么解释都没有。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负心郎吗?

叶径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气难平。

他听到了,叶翘绿也听到了。两人都不想理这种煞风景的人。

叶径一回来就要搬出去住,他和她曾经的感情,再也没有修复的可能了。

然后,手机再震一下。

叶翘绿望着桌上的一堆资料,心中思绪万千。

叶径在床头柜抓起,扔到了另一张床的被褥中。

叶径去了客卫洗澡。

他往下躺,将叶翘绿顺势抱了起来。

吃完饭,叶翘绿回到房间加班。

叶翘绿喜欢这种把他压在身下的感觉。威风凛凛,宛若霸王。

叶径觉得那个眼神,似乎是想喝他的血,碎他的骨,甚至,鞭他的尸。

她是霸王,他就是那虞姬。美人在怀,她眉开眼笑,趴着拍拍他的脸,“美人,爱妃。”

叶翘绿点头,然后咔嚓一声,把鸡腿骨咬碎。再越咬越碎,直至碎成了沫。吐出来时,她看了叶径一眼。

“嗯。”叶径配合地应了一声。

那股狠劲,让施与美惊诧,提醒道:“别自己咬到舌头。”

她着迷于他的俊颜,再啵他一口,然后紧紧抱住,埋在他的肩轻咬。

她想起多年前叶径留给她那个吻,有怨气生起。她把鸡腿当成叶径的大腿,狠狠地咬。

叶径被咬得心痒难耐,掐掐她的大腿,保持着克制。“别乱动了,你伤没好,受不住的。”

闻言,叶翘绿立即咬了一大口的鸡腿。

老命都快被她蹭没了。

施与美笑着把煎好的秋刀鱼夹到叶径的碗中,“在外边都吃不到妈妈的菜,回来就多吃点。”她转向叶翘绿,“小绿,你也是,都瘦成什么样了,工作那么辛苦,就要吃好吃饱。”施与美理解的瘦,是从长辈的角度看的。她巴不得自己女儿一直都脸蛋圆圆,肉嘟嘟的。

她的右手抬举几下就累了,折腾不了太久,啃咬他一阵就安静下来。

三个人的晚饭,施与美把儿子和女儿的口味,都照顾到了。摆了一桌子的鸡鸭鱼肉。

然后轮到他扣住她吻个不停。

这晚叶呈锋在外应酬。

以往见到那些亲密的情侣,她觉得很奇怪。在她的想象中,她和叶径的相处就是大学时那样,住在一起,共同为了建筑而努力。

六年前轻轻吻着她的少年,长大了。在她心湖投下一颗碎石,之后他就不见了。独留她在原地。

没料到亲过之后感觉很不错,和讨论学习时不一样,学习要动脑,亲热却不用。

叶翘绿看着眼前的他,他真的不一样了。现在是个男人,气宇轩昂。

叶径哑声道:“真想今天就……”可是她有伤在身,他不能。

“没事。”叶径从容自若,“我能应付。”

“什么?”叶翘绿被吻得晕乎乎的,有听没有懂。

“他们会不会趁机找你麻烦?”

……

叶径却说:“窦总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我洗个澡。”他瞥向她的眼神魅色惑人。

但施与美听到这个公司,又会想起当年叶径被查的事。她心有余悸。“那个没良心的,现在还躲在国外不肯回来。”

她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道:“那我先出去。”

进林集团近几年发展迅速,又排上了十强的名次。现在的进林集团,和叶径父亲已经没有关系。

擦肩而过时,被他拽住,热吻随之而来。喘气间,他说:“你做得不错。”

2010年复盘。虽说建筑行业在慢慢低迷,然而随着高地价的拍卖,房价却是一路飙升。D市动不动就几万的地价,中小型房企拍不起了。

她立即揪住关键词,“还有谁动过你?”

2008年,进林集团停牌后,进行债务重组。

“我自己。”

叶翘绿讶异,“我有做进林的项目啊,一品林溪。”

她满意了。

“进林集团。”

她活动一下背脊,然后趴在床上。

“你公司这么好待遇啊?”施与美笑起来,“哪家公司啊?”

赚到了。

“妈,不用了。”叶径眼里的那片暗色消失了,他转向施与美,“公司明天就能给我安排住所。我住那边,离公司近。”

叶翘绿抿唇而笑,他以后就是她的人了。看还有谁打他的主意。

“小径,你还是睡这间房吧。”施与美看了眼小房间,“小绿的东西整理一下就行。”

叶径刚才那模样,好像真的很舒服。妖气冲天,把她看得眼馋不已。

“没事。”叶翘绿重新抱起书。

“你笑什么?”叶径走出浴室,看到床上的小女人笑得欢愉。

叶径没说话,倒是客厅的施与美过来了,见此情景,问道:“撞到了吗?”

叶翘绿回头,宣布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她莫名,“怎么了?”

“嗯,你要负责。”

他的眸子蒙着一层暗色。

“那当然。这下你不能跑,我不能赖。”她晃起小腿。

见他并不移步,她奇怪地抬头。

叶径轻笑,拿起手机,打开先前收到的微信。“吴完来了。”

她惊呼出声,慌忙蹲下身捡书。

“啊?”

书掉了一地。

“邹象和他在会所大堂。”他轻轻拉她,“能起吗?我们过去一趟。”

叶翘绿把书桌上的几本建筑书抱起,走到房门,和迎面而来的叶径撞了个满怀。

她借他的臂力起来,“为什么吴师哥会来这里呀?”

她看了眼关着门的卫生间,猜测叶径在里面。

“应该是邹象约的。”

没人在。

叶径和叶翘绿姗姗来迟。

小房间的门敞开着,叶翘绿探着头。

叶翘绿嘴唇红艳艳的。

“好。”

邹象看看那条微信的发送时间,暧昧笑了一下。“看来伤好得差不多了嘛。”这时间够长的。

“你放在小房间的工作资料收拾一下吧,给小径腾出房来。”

她不明白他的深意,点了头,“是啊,好多了。”

“哦。”她竟然差点忘了,他回来也是要住这里的。

叶径冷冷看着邹象。

“小径回来了。”

邹象便不再调侃。

“嗯。”

吴完将研习营报告递给叶翘绿,“这就是吾圆暑期的成果,四所高校的学生分成三组做的。”

坐在客厅沙发的施与美转头过来。“回来了?”

叶翘绿欣喜地翻阅。上次吴完探望她时,忘记带这份资料。

回到家,她在鞋柜放鞋子,却见到了叶径的鞋。她蹙了眉头。

吴完:“有三个阶段。资料研究、实地踏勘、在地实践。通过这几组学生的表现来说,各个高校的标签还是很鲜明的。这也是个有趣的现象。”

最终放弃离开。

叶径瞄一眼研习营报告,“忙了一个暑假,项目都搁置了吧?”

一踩上去,差点滑倒。坐在软椅上,她把自己穿着高跟鞋的脚看了又看。

“没错。”吴完笑了,“耽误了两个月。不过业主很体谅,给我延长了时间。”他转向叶翘绿,“小叶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心中闷堵,她试穿高跟鞋。

她笑答:“好了大半了。”

叶翘绿在中途下了车,去了商场。

叶径补充说,“有几处伤得较重,还需要时间。”

明明九岁到十九岁的十年,他们两小无猜。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的六年,却会变得这样客气疏离。

“多出来走走,对康复有好处。”吴完顿了下,“赔偿的事谈了吗?”

换作以往,叶翘绿会继续找话题,逗他开口。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叶翘绿看向叶径。

两人的对话,结束于此。

“律师在谈。”叶径平淡说,“先是图纸的失误,湿贴石材容易空鼓;再来是施工时黏性不够;第三,物业在墙上外挂了一台电视机。”

“嗯。”

邹象:“反正他们不会好过的。”连他和叶翘绿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都被打到住院。这些让她受到真正伤害的人,叶径怎会轻饶。

“A院的五所。”

聊了二十来分钟,吴完想起个事,“小叶,你离开设计所了吗?”

“嗯。”叶径侧头看她。凤眸的光华,蕴着魅色。“你在哪工作?”

叶翘绿:“停薪保职。”

叶翘绿的视线,在三女一男之中转了转。突然问:“叶径,你还在做建筑设计吗?”

吴完:“邹象下个月到吾圆当主创设计师。你要是想过来,和我说一声。吾圆非常欢迎人才。”

输的那个,长发飘飘,名唤陈书悦,她笑得更加灿烂,“叶先生,我以后就供您差遣了。”

“我这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呢。”她也想干活,可是干不了。只能天天跟叶径吃喝玩乐。

三位美女甜甜笑着,“剪刀、石头、布。”

“不不不,你固化了设计的形式。”吴完笑,“不信问问叶总,他哪里需要自己画图。你的知识才是你最闪光的财富。”

叶径靠着座背,半掀眼皮,“你们猜拳吧,谁输了我就选谁。”

叶翘绿愣住了,“那我不能画图我能做什么呀?”

叶翘绿这时才知道,叶径是接到那位窦总的offer回来的。那三位美女都是窦总的秘书。窦总的意思是,让他任选一个当助理。

“你能做的事多了。”邹象手肘支在扶手上,“你是H大2006级建筑学名列前茅的高才生,自从你离开设计所的消息传开之后,多少设计公司在盯着你,都在等你康复呢。”

那三位美女并不忌讳叶翘绿在场,和叶径说着窦总的吩咐。

建筑圈子很小。省内一本的建筑学院校寥寥无几。

坐上车之后,她倒庆幸,还好蹭了车。

H大这所建筑老八校,声名在外,每年建筑学系毕业仅七十多人。成绩在前的学生是设计公司和猎头公司的重点关注对象。

她随便说了个地址,然后上了车。

叶翘绿进设计所,是因为实习时就在那里。她是一根筋性子,从来没考虑过离开。

“去哪?送你过去。”他眉尾微挑,“这里走回地铁站要十五分钟,如果你赶时间的话,坐车更好。”

邹象的话令她非常吃惊,“他们都是谁啊?他们没来找过我啊。”

叶翘绿的脑子乱了,等反应过来,已经随着她们到了停车场。她看着那辆商务车,客气地一笑,“我想起还有个事,还是坐地铁方便。”

邹象看向叶径。

“噢……”现在的场景,和她想象中相差很远。

叶径看她搓着右臂,伸手给她轻轻揉捏,“管他们是谁。你好好养伤,工作的事不用担心。”

他的身子往三位美女的方向倾,“一起跟她们走吧,有车。”

邹象明白了,恐怕是都让叶径挡了。

“坐地铁。”

叶翘绿的右臂放松下来,“可是现在建筑形势很严峻啊,我怕以后找不到工作。”

他问:“怎么过来的?”

吴完顺势接话,“那就来吾圆吧。”

叶翘绿在这样的眼神中,止了步,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妈妈给你打过电话了。”

叶翘绿想了又想,想到晚上回到别墅,还是不太相信。她问叶径:“我是享誉D市了吗?”

“怎么不给我电话?”叶径说话的调子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叶径说话很沉,现在的他,尾音有些上扬。而且,他的眼神也变了,带着意味不明。

“没那么夸张。”叶径泼她冷水,“只是有几个设计公司对你比较好奇。”

那三位美女面露讶色。

她深呼一口气,一下子自信满满。“我看同学们在群里说起行业惨状,都觉得我要一辈子蹭你的米饭了。”

叶翘绿立刻奔上前,说着:“妈妈让我来接你回家。”

“竞争越来越激烈,是会挤掉很大一批人。”他在盅里给她调草药,“你想留下吗?”

叶径停下脚步。两秒后,他回了头。

“想啊,我还没有改变世界!”她张开双手,扯到了右背,“啊!”

她的音量很大,周围好些人都望过来。

“那就别乱动。脱衣服,上药。”叶径拿着药盅,拌着药膏。

“叶径!”这时,叶翘绿喊了声。

叶翘绿乖乖趴下。

他转身,就要跟着她们走。

“脱衣服。”他在床边提出要求。

三位美女殷勤地给他引路,笑靥如花,“叶先生辛苦了,窦总让我们来接您。”

她驳道:“妈妈都是把我衣服掀起来敷药。”

以前冷漠的脸,现在却是阴凉凉的。

“她是她,我是我。”

她看着叶径走向那三位美女,看着他把行李递给她们。

叶翘绿瞪他一眼,不过还是爬起来解了上衣。他俩是情侣,以后会是夫妻,互相脱衣服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她都已经把他看光了。

叶翘绿一听这称呼,更愣了。

他再提要求,“把扣子解开。”

在叶翘绿愣在原地的时候,旁边那三位美女摇着手,“叶先生,这里。”

她再瞪他一眼,但一一照做。

然而,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她喊不出亲密的那几个字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叶径不等她了。他从来不说,她都猜不到。

叶翘绿背部伤得重,右上背留下许多细碎的伤痕,有黑有紫。一道长裂口从右肩延伸到右臂。

一下子就回到了儿时玩伴的友谊。

她现在都穿中袖的衣服遮挡伤痕。

他会冷冷回她:“嗯。”

肩胛骨仍然有瘀肿。医生说那部位骨折了,要等骨头重新长。

叶翘绿本来都想好了,叶径这趟回来,她要努力修复和他的关系。接机场面,就从小亲密开始,譬如喊他一句:“小自闭儿。”

叶径以前没有这么清晰地端详过她的伤口。

她以前幻想过,叶径是个邪教少年,但那是向往正义的教主。如今,这邪教主的正义之色,不见了。他的眉眼风华绝代,却沾染上了曾经的进林董事长那样的妖气。

此刻亲眼见到,宛若一刀扎进了心窝。

当一个出色漂亮的男人出现在前方视线时,叶翘绿怔住了。

她说他表现得不心疼她,其实他疼。她受伤那天,他开车到医院的路上,手一直在抖,就怕她撑不过去。

她的心跳加速。

罗锡说得对,幸好她乐观。否则对着这个惨状,她如何笑得出。

叶径应该快出来了。

“疼不疼?”叶径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肩胛骨,肿起的皮肤硬硬的。

看看时间,距离飞机抵达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好多啦。”叶翘绿歪着头笑。

叶翘绿低头望了下自己的牛仔裤,早知道穿裙子出来了。

他抚过她那道长裂口。

她们身高在一米六八左右,穿着像是工作制服,包臀中长裙。纤细的小腿,蹬着高跟鞋。

他喜欢她的笑,像是一道光,能照亮所有的黑暗。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

叶翘绿不禁也望过去。

她感受到他的怜惜,说道:“不疼了,叶径,你别怕。”

有三个统一着装的美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叶径应道:“嗯。”

接机处站着许多人。

“你会因为我的身子变丑了就不和我结婚吗?”

美人在骨不在皮嘛。叶径说的。

“不会。”

嗯,不错。

“那就好。”她开心笑了,“叶径,叶径,你知道吗?”

途中,她在玻璃门前望了望自己的身影。

“不知道。”

当广播响起那趟航班的抵达通知时,叶翘绿紧张了起来,连忙往回走。

“那我告诉你。”她清了清嗓子,“结婚都要讲誓词的。无论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们都要忠贞不渝,一生一世。你愿意吗?”

去N市时,她和他在机场的一个面馆吃的午餐。而今,面馆已迁址,物是人非。

“嗯。”叶径轻轻在她的肩胛骨落下怜爱的一吻,“我愿意。”

叶翘绿到得有点早,便到处转转。

叶翘绿眼中亮晶晶的,“叶径,我也愿意。”末了,是招牌的三声笑。“哈哈哈。”

施与美说道:“接机也好,小径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会迷路。”

九岁那年的离家出走,是她一生最正确的决定。

中午,叶翘绿吃完饭,就去机场接机。

这次的游玩同学们很随意。不是学生式的集体活动,各自爱好选择更多。

叶径坐的航班,下午抵达D市。

吴天野肯定要去唱歌。

儿时的玩伴,在时光中渐行渐远了。很是惋惜。

叶翘绿眼巴巴地想跟着去。

她时不时给他发一条建筑类的推送,他偶尔会转新颖的建筑公众号给她。除了互发公众号文章,两人就没什么话了。

在场听过她歌声的无不竖起警戒,纷纷劝她多做锻炼,有助康复。

聊天记录很诡异。

邹象倚着墙,低声朝身边的叶径说:“她再唱,吴天野就要暴打她了。”

去年,叶径勉为其难和她互加了微信。

叶径看着叶翘绿,“那吴天野要先过我这一关。”

她关上手机。

邹象挑眉,“你将来一定是个妻管严。”

她翻完他全部的朋友圈,都没找到一个和爱情束缚有关的。

昌艳秋说:“这里的健身房好棒啊,教练专业,器材齐全。”她拍了下掌。

她翻出叶径的微信,点开朋友圈。除了建筑的照片,什么都没有。冷冰冰的。

生活委员接话:“是啊。我们公司在这个度假区下了血本的啊。那些健身器材都是高端品。”

叶翘绿冷漠了。

“噢……”叶翘绿想想也对。

“我猜的。”施与美抿嘴笑,“小径是个大男人了。转眼,你俩都二十六岁了。”

于是拉着叶径去了健身房。

“爱情束缚?”这四个字对叶翘绿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

健身房里人比较多。

“事业再忙,也得来看看老妈吧。除非是事业和爱情的双重束缚,才没空。”施与美半开玩笑。

叶翘绿扫视一圈,走向那台空着的跑步机。她的运动量不大,只是慢走。

“女婿?”叶翘绿这会儿倒反应过来了。

叶径坐在健身球上静静看她。

“我多久没见他了,以为他要在留在K市当女婿了。”

她好奇,“叶径,你为什么不运动啊?”好多男人在秀肌肉,他却穿着休闲衣裤。

叶翘绿点点头,一时间没组织好语言,她嚼着小番茄。

“不想动。”他稳稳坐在球上。

“这孩子,可回来了。他说要回D市发展,下星期六的飞机。”

叶翘绿减下跑步机的速度,朝他招招手。又是那种呼小狗的样子。

叶翘绿只觉耳边轰隆一声,身体动弹不得。

叶径站起,走上前。

施与美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径要回来了。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

她低声问道:“很耗损体力?看你今天无精打采的样子。”

叶翘绿点头,拿起一颗小番茄。

“昨天?没有耗损。”就那么点运动量,连前戏都算不上。“而且我没有无精打采。”

施与美洗了水果,走到叶翘绿的房间,“先吃点东西。今天等你爸回来再吃饭,比较晚。”

叶翘绿怀疑地看他。

脸蛋倒还是圆的。

叶径平淡说:“以后我们关门三天三夜,我会用事实来证明我的实力。”他在此立下了承诺。

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在高强度的压力之下,胖不起来了。身形变得修长。

她自然没听出他的认真程度,笑着把速度调快,慢慢跑动。

这样的一个工作状态,让施与美心疼。

隔壁椭圆机上有个女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叶径。

正如叶径之前告诉她的,一个真正的建筑师负责的是各方面的统筹。

不远处一个自拍的女人目光也向着他。

刚进设计院的前三年,她只做方案;第三年开始兼顾施工图。到了这个时期她才学习到如何在建筑和结构水电暖之间磨合。

虽然他没有脱衣,但是挺拔身姿不输在场任何男人。何况外貌清俊,说他禁欲,眉眼又隐藏邪气。说他放荡,唇角却冷漠无情。

叶翘绿所在的设计院是D市某大型设计院的分所,暂时还没感受到寒冬期。

这一种矛盾的面相亦正亦邪。

2013年以来,建筑行业的发展逐渐走缓。许多人议论,说建筑进入寒冬期了。更有某设计院低至十一元的设计费新闻爆出。应届生人心惶惶,在职的则担心没项目可接。

两个女人都盯上了。

“有活干就不错了。”叶翘绿这样应着。

叶径察觉到这些勾引的视线,眼里霜寒乍现,往椭圆机方向瞥过去。

“嗯。”施与美唠叨着,“你说你这工作,周末跟工作日一样,什么时候能歇歇?”

从小到大,这样的异性目光他见得多了。

“一个出来骗钱的好人。”叶翘绿弯起笑。接过大灌一口,水温刚刚好。“妈妈,我今天不去公司了,在家里加班。”

叶竹贤和施与美是俊男美女。

“什么摊子?竟然让你这个工作狂放弃加班。”施与美斟了杯水,探了探杯身的水温,兑上凉开水,再递过去。

叶径未出生,亲戚们就说:“两人生下来的肯定是个大美人。”

叶翘绿一边换鞋,一边说道:“本来要去公司,但是在路上见到一个好玩的摊子,耽误时间了。”

儿童时期的叶径,长得像施与美,比女娃儿都漂亮。

“回来了?”施与美之前坐在沙发上,见到叶翘绿,她立即站了起来,“不是加班吗?”

叶竹贤没瞧出叶径与自己相似的地方,琢磨着,“与美,这真是我儿子吗?我很怀疑啊。”

她到家,开了门。

每回他这样问,施与美都答:“回叶大少爷,他不是你的儿子,是我的。”

叶翘绿也是这样坚信的。

叶竹贤有气,瞅着施与美温柔和善的表情,发作不得,回回都摔门而出。

叶径离开的这些年,个性有了转变。但她相信,他如从前一样品行良好。

后来,施与美带叶径离开了叶家。

施与美叹气。她庆幸,叶径是她带大的,不然跟着他父亲,那会长成怎样自私的性格。

离开的原因叶径不太清楚。反正他那父亲除了家世,皮相之外,并无可取之处。

数月之后,原本接手进林集团的那个开发商,在这场危机中陷入了困境。

他母亲走了也是好事。

施与美留意着房产新闻。

住到香山街,施与美对叶径嘘寒问暖。

某个晚上,施与美看新闻得知,原来这场经济风暴,在去年的夏天就显露出蛛丝马迹了。新闻透露出来的日期,让她突然想起叶径父亲的财产危机。她好像明白了他为何急于卷款逃离。

只是他似乎个性遗传自叶家,寡言少语。

叶呈锋无奈,让她别去问了。买了就是买了,世上没有后悔药。

那个被他砸到的叶翘绿是少见的聒噪。哪怕他不理她,她依然会“哈哈哈”地向他奔过来。

她在中介公司询问价格,问了半个月,越问越低。她的心更凉了。

她梳着歪斜的两条辫子,整日在他耳边叽里呱啦。

话是这么说,但是施与美总觉得买贵了。如若等到现在再入手,房贷的月供额都能减不少。

他忍不住了,会把她的辫子摆正。

叶翘绿笑着在旁安慰道:“反正都是自己住的,升或降都和我们无关。这房子短期内又不卖。以后还会涨的。”

后来的年月中,他竟然一直记得这个歪辫子的爱笑小女孩。

新闻一出,施与美的心中一凉。她担心叶呈锋责怪叶径当初的购房建议。

离开施与美,回到叶家的叶径个性更加内敛,喜好孤独。

叶呈锋的新房子还没装修好,房价就比购入时降了几十万。

叶竹贤本就是浪荡性格,没了施与美的管束,更加胡来。三天两头不回家。

十次危机,九次地产。D市的房价骤跌。

某天遇见儿子,他又琢磨起来,“你怎么越长越像我了?”言语中充满惋惜。“像你妈多好,眉如远山,眸似星辰。”这话又像是在怀念。

同年夏季,美国雷曼兄弟公司破产,世界金融危机拉开序幕。

叶径懒得理他,转身走人。

2008年初夏,叶呈锋咬牙在H大附近买了一套三居室。那个时期是高价位。

叶竹贤看着他的背影,“不过,你这性格不知是遗传了谁。”

叶翘绿离开占卜摊,往回家的方向走。

叶径其实还是遗传的叶家本性,只是在施与美的教育之下,谨守克制。

“屁!再也不来了。”蓝眸青年站起来,“爱情是个烦恼的玩意儿。大妈,你好自为之。”

退避女色则是因为他的要求过高,无人入得他的眼。他要的是端正的骨骼,爱笑的性格,圆圆的脸蛋。

“你以后还在这占卜吗?”

这么些年下来,也就叶翘绿符合。

“对,你在我眼里只是个大妈。”青年伸了个懒腰,“大妈,你故事讲完了吧?我要去吃饭了。”

叶竹贤陷害叶径的事,让他对亲生父亲的自私了解得透彻。

“这公主要被宠着才叫公主。”叶径不疼她,她就只是平民。

叶竹贤不只坑了儿子,还坑了一位名叫贾凯的管家。

“谁知道呢。这男人的自尊啊,还真不好说。”蓝眸青年懒懒的,“他以前是王子,你是公主,很般配。现在不同了,他贬为平民了,你还是公主,他的心境就不同咯。”

这个贾凯负责照顾叶径的日常起居。十岁那年,叶径差点遇上车祸,是贾凯替他受了那一撞。

“你知道他为什么变了吗?”叶翘绿问。

叶径感恩在心。

有点像以前的叶径,虽冷犹暖。

叶径十岁到十九岁的整整九年,和贾凯虽然是主仆,但关系不错。在叶径心里,贾凯的地位比叶竹贤都要来得高。

占卜的这个蓝眸青年,听她说了这么多,都没有赶她走。虽然他脸色很臭。

2007年秋天,叶竹贤以高回报、低风险的说辞,引诱贾凯入了进林股份。

这天,叶翘绿路过这个占卜摊档,突然有了倾诉的心情。

第二年春天,股东们纷纷抛售,进林崩了盘。

如今,他真的冷了起来。

叶竹贤逃了。

以前他也冷漠,但是她觉得暖暖的。

叶家那些人收到风,都溜了。

她意识到问题了——从九岁到十九的这十年间,她和他分别过几次,但是重逢的两人非常自然,毫无隔阂。而叶径出事之后,就渐渐陌生了。他回家时,她找着话题和他聊,他回得并不热络。

留下的都是被风暴波及的人。

然后,再也没了。

贾凯的配资是杠杆,他在一夜之间血本无归。

第五年回来时,他说忘记礼物了。

憧憬的幸福晚年成了幻影,催债的连环电话让他精神崩溃。

第四年,他没有回来,说是非常忙。

他还不起配资公司的高杠杆利息,在一个暴雨夜,跳楼结束了生命。

开始的三年,他每次回来都给她带礼物。保温杯、太阳伞,以及限量版的手绘钢笔。

人是死了,债台仍然高筑。

他很忙,没日没夜;她也忙,废寝忘食。

贾凯那个给叶径当保洁工的女儿天天被催债,走投无路时,求助于叶径。

这些年,他俩的联系,在慢慢变少。

叶径这时伸了援手。

她和他,一个南,一个北,但是还牵着一条梦想的线。

他不是同情心泛滥。只是因为知恩要图报。

她惊喜不已。

叶竹贤的卷款逃跑连累了很多人,叶径只帮了贾凯这一家。

某天,叶翘绿在杂志上见到,关老师在K市的一个得奖项目,助理一栏有叶径的名字。

他一个学生还不起那笔钱,更不能向施与美开口。

去了K市的叶径逢年过节回来。

在出了事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不想和施与美过多联络,担心她被叶家牵连。

“小径从小就受美学训练,他爸爸就是让他往设计之路走的。”施与美望向女儿,“关老师是大师了,小径跟着他我放心。”

正在此时,关老师借了他大额资金。

施与美说,那位关女士是叶径的师母。

然后他去了K市给关老师做事。

她捧起这五个字抚着,念了一声:“叶径。”

一人在外,没了施与美的叮嘱,叶径的性格渐渐锋利。

晚了一步,她没有见到他。只在房间里找到他留下的字条:祝梦想成真。

开始两三年,他逢年过节还是回香山街。

叶翘绿知道之后,赶紧回了家。

后来,他借口忙,淡了联系。

再过没几天,叶径离开了香山街。

叶径给自己预留了十年的时间还清关老师的借款。

施与美和关女士坐下聊了一个下午。

前年,K市省级博物馆项目的得奖,他声名鹊起,设计费水涨船高。

过了没几天,家里来了位关女士。

无债一身轻。这个时候他才有心思顾及爱情,终于回到D市。

叶径在警察局的经历不得而知。或许,这些日子是他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他从来都是天之骄子,哪受过这种遭遇。一时半会心理这道坎当然过不去。

椭圆机旁的女人拿着毛巾,扭着胯过来,一边擦汗一边搭讪:“嗨!你怎么不练啊?”她的目光溜在他的胸膛间。

也是。

叶翘绿转头看去。这不是她刚刚问过的问题吗?

朱彩彩说:“他被审了那么久,心理压力肯定很大。况且他前途未卜,正是人生的低谷期。我老家有个人被刑拘了十几天,出来像个活死人。”

叶径当然不会回答这个女人。

渐渐地,彼此说话都不如从前自然了。

叶翘绿按停跑步机,步子渐渐缓下来,“你问他吗?”

叶径整日关在房中,非常沉默。

女人之前没留意到叶翘绿,这时听到问话,打量起她来。

她最近和叶径见面很少。她要上课。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觉得叶翘绿配不上叶径的美貌。

叶翘绿摇头,“如果答应的话,他会回一个‘嗯’。”

全天下只有叶径和叶翘绿才坚信两人是天作之合。

邹象莫名,“他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女人笑笑,眼前这圆脸妹的长相不如她,让她有艳压的优越感。“是啊,我问他。”

叶径沉默了很久,最后冷冷望了一眼,回了房间。

叶翘绿跳下跑步机,“我刚刚也问了他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你来问我好了。”

他建议叶径出国报考大学。他认为,叶径的建筑才华不应该被埋没,出国还是有出路的。“我有亲戚在日本,如果你不介意日本建筑学难考的话,我拜托亲戚去打听打听。”

女人满脸吃惊。

在这样的情况下,邹象倒是给叶径出了主意。

叶翘绿一本正经,“他不爱说话,你有问题我来回答你啊。”

叶径闲着无聊,待在家中画了许多画。

“打扰了。”女人识相地离开。

结果越描越黑。那些人都觉得叶径是叶呈锋花钱走关系保释出来的。

叶翘绿看向叶径,“她是来干吗的?”

罗锡几个小伙伴也到处澄清。

“谁知道。”他拿起毛巾给她拭汗。

叶翘绿每每听到,都去辩驳:“叶径是清白的,他是被陷害。”

她笑,“我运动完啦,我们去看看吴天野唱完没有。”

他回到香山街,邻里听他惹上赌债,又见他退了学,说了许多闲话。

叶径看她对唱歌极为热衷,便随她去了。

叶径没有残疾也没有智障,只是他和她不那么亲近了。

去到时,吴天野一群人已经走了。

球体映出的她的脸,严重变形。

她失望,“我回别墅清唱给你听。我们的主题曲啊,最好听了。”

叶翘绿看着水晶球里的倒影。

叶径不忍扫她的兴,忍着听了半个小时,然后躺倒在床上。

青年深呼一口气,顺下自己的气。他告诉自己,要体谅失恋的女人。“干吗,他是残疾了还是智障了?”

直到要离开,他才起来。

“就是因为你是骗子,我才找你。”因为骗子一般都忽悠人。现实有些不如意,那么听听忽悠也好。“他回来了,但我找不到他了。”

脸色泛着白。

“你不是说他不回来了吗!占卜个屁啊,你H大建筑学毕业的高才生,看不出我这是骗子摊档吗?”青年的火气大得很。“我这水晶球一看就是便宜货。”

D市这个没有秋天的城市,一夜入了冬。

叶翘绿很执着,“你给我占卜一下,我能找到他吗?”

叶径递交了请辞报告。

青年气得想掀桌子:“靠,我要去吃饭了。以后再也不出来摆摊了。”真是出师不利,第一个顾客拉着他说了三个多小时的往事,让他对占卜这门行当失望。

窦正森沉眼,抖了抖辞职信。上面电脑打印的几行字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假话。他将目光移至署名处。“能给我一个真实的理由吗?”

“反正都超时了,要不你算我四个小时的钱吧。”

叶径:“其实,我女朋友受伤之后,设计部的大部分工作我都交给副总监了。”

“不想。”青年瞪眼。

“爱美人不爱江山,成。这理由我服了。”窦正森枕着老板椅,“我辛辛苦苦三赴K市聘回来的叶总监,半年就要换了。”

“你不想再听听后续吗?”叶翘绿望着桌上的水晶球,这个球未免也太假了。

“副总监工作能力强,而且开发商那些门道,他比我熟。”

“回来就好啊。”蓝眸青年再望了眼时钟,“大妈,他既然回来了,你就好好珍惜。赶紧走吧。你超时了十分钟,但我还是算你三个小时的钱。我够仁慈了,别挡着我做生意。走走走。”他不耐地挥着手。

“除了只做技术的工作,其他的哪个没有些门道啊。”窦正森起身伸出手,“成吧,以后有缘再聚。”

幸好苦尽甘来了。

叶翘绿得知叶径的辞职,愣了下,“那你怎么养我啊?我每顿饭都吃两大碗啊。”

一路上,反而是施与美话音不断。以前儿子不在身边,但她知道他平平安安。这回他遇上这种事,她心力憔悴,经常以泪洗面。

“还有些存款。”叶径躺在小房间的嫩绿床铺上,懒洋洋的,“我们先到处走走,明年再考虑工作的事。”

他和叶翘绿都比较沉默。

“两人都游手好闲了?”

叶径接过,一声不吭。

“什么游手好闲。我们去各大城市考察建筑,然后出国玩,看看建筑大师的作品。”

她静静地把带来的伞递过去。

叶翘绿一听来了兴趣,“那要好多钱吧?我存款有十来万,我贡献出来吧。”实诚的娃,把身家掏了出来。

叶翘绿在旁,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和他最后的情景,让她一直惦记着。有时候,梦里都能回到他吻她时的那一幕。

“钱不是问题。我们最大的问题是——”他深深看她一眼,“你爸。”

叶径拍拍施与美的背。

“我爸?”她疑惑,“我爸怎么了?”

施与美拉起他的手,“没事,没事。”颤抖地说完,她抱住儿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你爸不知道我们的事,怎么会让我们俩单独出游。”

叶径瘦了些,面色看着还好。他的眼神,先是向叶翘绿望了几眼。然后转向施与美,“妈。”

“噢……对。妈妈也不知道呢,我晚上就去和她说。”

叶翘绿请了假,和施与美一起去接他。

“嗯。我们的幸福就靠你了。”叶径抱她亲了亲。

叶径出来的那天,阴雨绵绵,天空黑压压的。

她笑道:“包在我身上。”

他没事,不过多了一个疑犯儿子的标签。

叶翘绿很有义气,说到做到。

叶径的调查,在2008年的四月结束了。

施与美一到家,她就上前,“妈妈,我有事要告诉你。”

与此同时,进林集团的股市宣布停盘。另外一家房企开始对进林集团的资产盘点,准备收购。

施与美微笑,“什么事呀?这么开心。”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的爸爸妈妈都在为这事操心。

“我和叶径恋爱啦,以后准备结婚呢。”叶翘绿笑容大大的。

“叶翘绿,别哭了。”邹象语气沉重,“现在首先要把叶径保出来,只要出来就有希望。”

施与美怔了下,看着默默站在女儿身后的儿子。

叶径的才华横溢,而今却前途渺茫。中国的学生没有文凭,未来有多艰难。尤其是建筑学科。一下子,所有的天赋异能在命运面前都落了败。

所以,果然女儿才是主动方?儿子就这么妥协了?

公示一出来,叶翘绿趴在教室里就哭了。

“妈妈,你不会反对吧?”叶翘绿这会儿才想起存在这个可能性。

叶径落下了很多课,虽然学院的老师力保,但校方最终仍然做出了退学的处分。

施与美回过神来,“呃……妈妈就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施与美垂泪,“我以前只说他们家族的基因是自私,其实根本就是歹毒。哪个父亲会把儿子推出去的。”

叶径点头,“过几天就能接受了。”顿了下,他补充说,“我刚开始也不能接受。”

叶呈锋说:“不知道捏造了什么文件,把叶径卷进去了。”

叶翘绿转头,“我和你很般配啊。”

“还在调查。”得到的都是这四个字。

施与美长叹一声,“老叶那里要怎么说啊?”

每次被传唤,她就询问:“警察同志,我儿子的事怎么样了?”

叶翘绿:“就直接说啊。”

她那天和叶径父亲联系过之后,再打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她只知道他跑了,具体行踪却不知。

“那不是吓到他了。”

在这段时间里,施与美也被传唤过几次。被问的,是叶径父亲的下落。

“我和妈妈你说了,你也没吓到啊。”

事情的调查,进展得很慢。

那是因为吓过好几回了。“妈妈和爸爸不一样。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小情人被抢走了,老叶肯定生气啊。”施与美暗叹,老叶日防夜防,从十九岁就开始防。谁知家贼难防。

叶呈锋请了律师朋友,跑了很多关系。把能拜托的朋友都找过了。

“那要怎么办?”叶翘绿有点蒙。

叶翘绿在旁见到,眼里凝起了泪珠。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但这段日子,眼泪控制不住。

施与美:“不要着急。等妈妈给他打几针预防针,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到那时你们再开口。现在千万不要露出马脚,一切如常。你和小径在家本来就挺要好的嘛,正常相处就行了。”

她叹气。

叶翘绿点点头。

无人回应。

施与美有些不放心。“你别冲到老叶面前说恋爱结婚。妈妈是先行部队,你要等妈妈的暗号,知道吗?”

施与美有时会朝空气喊一声:“小径。”

叶翘绿点头。其实不是很懂,她觉得这些事坦诚就好了,搞得神神秘秘是怎么回事呢。

自那天开始,家里弥漫着一阵悲伤。

难不成她爸爸还不让她恋爱么。

那个人嗤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施与美继续她的枕边风大业。

那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让施与美又悲又气。“怎么可能没事!他的名誉都被你毁了。”她甚至哭了出来,“学校会怎么看他?同学会怎么说他?他一个清清白白的孩子,凭什么要给你当挡箭牌?你良心是黑色的吗!”

叶径则和叶翘绿商量出游计划。

他保证叶径什么事都没做,判不了罪的。

和施与美摊牌之后,叶径经常去叶翘绿的房间久留。

那个人轻描淡写解释着,他是迫不得已,因为要时间跑路,只能先制造点假象,推叶径出去迷惑调查人员的方向。

他不关门,方便施与美随时查房。

叶翘绿瞬间听明白了手机那端是谁。

施与美在家的话,隔半个小时就要假装经过女儿房前,状似不经意往里面看。

电话通了,施与美一口气哽在喉间。她喘了好大一口气,不顾形象地骂道:“你说会照顾好儿子的,现在呢?把他往火坑里推。”

儿子和女儿坐在书桌前,讨论哪些建筑景点值得一去。

叶翘绿赶紧把手机递过去。

施与美扶额,“这是不是有点太过正经了?”

在医院醒来后,施与美捉着叶翘绿的手,不停说要打电话。

待施与美出门,房间的两人就自动切换成亲热模式。

施与美当场昏倒。把档口的小工吓坏了,连忙叫了救护车。

叶翘绿按着叶径的手臂,“你这是怎么练的啊?”然后她弯曲手臂,鼓起自己的肱二头肌,“我要这样才硬得起来。”

叶径被带走的消息,叶翘绿在泪水中通知了施与美。

叶径的目光从手里的建筑介绍转到她的手臂。

只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他去摸她的肱二头肌。伸展手臂时,线条流畅。

女人笑了,“嗯,他回来了。”

叶翘绿目不转睛望着,想一口咬上去。

青年抬眼,湛蓝的眸子在灯光下,像一颗蓝宝石般璀璨。他突然笑了,“我们要相信人民警察。既然他是被陷害的,那肯定会回来的。据我所知,只有韩国、加拿大少数国家才允许十九岁进入赌场。新加坡、澳门、美国等等,合法赌博年龄是二十一岁。警察又不是傻的。”

假设她是男人,肯定要练成叶径这样的。肌肉匀称,攻击性低,性感到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我给你付钱啊。”女人把保温杯盖好,小心翼翼放进包里,她说道,“你给我占卜一下,我能找到他吗?”

而且,被他拥抱倍儿有安全感。

“那前边就不要铺垫那么多。”青年伸手往右后方一拉,墙上的灯泡亮了起来,他望一眼时钟,发现这个女人把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他哼道:“大妈,我这是第一次出来摆摊占卜,光听你讲故事就三个小时过去了,都不用再做别人的生意。我的第一桶金就这样泡汤了。”

她抓住他的手臂,将脸枕在上面蹭着,“叶径,叶径,你这是怎么练的啊?”

“九岁到十九岁,太多事了。”女人摇摇头,“三个小时讲不完。”还有许多许多的细节,她珍藏在记忆里,真要细讲,她能说一天一夜。

“心里想着我们未来的三天三夜,自然会勤于锻炼。”叶径的话是肺腑之言。

“换你,你承受得住这种剧情吗?”青年的脾气上来了。

叶翘绿在他的臂上咬了一口,“我这样咬你怕不怕?口水留在你上面。”

“抱歉。”女人诚恳说道。

“不怕。”

“你学过语文吧?知道什么是叙事文吗!事件的连接得有个铺垫。”青年敲了敲桌子,“前一秒他吻你了,男女接吻,怎么都得十秒以上吧。第十一秒,你告诉我,你俩分开了。靠!把我吓傻在当场。”

“你的洁癖治好了吗?”

女人望了眼墙上的钟。灯光太暗了,她看不见指针。她拂开衣袖,看着腕表,“我本来还想讲其他,但是你说要在三个小时内说完。我就加快节奏了。”她已经用了许多转折的连词。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怕什么。”

“所以。”青年左手托腮,表情显得意兴阑珊,“你花了两个小时五十五分,讲了一堆让我直打瞌睡的往事,目的就是为了在最后五分钟给我一个暴击?”

叶翘绿笑了,“应该说,你是我的,你没有选择权。”

她握着杯子,想了下,回答:“没有。”

“嗯。”谁是谁的都好。反正他最终得到了她。

青年扬眉,保持清淡的调子,“没什么要补充的?”

他抱她坐到他的身上,“还有哪里想咬?悉听尊便。”

对面的女人点头,“讲完了。”说着,拿出一个轻巧可爱的保温杯。她旋开盖子,喝了口水。

她抠抠他的锁骨,细细啃着,嘴边呢喃道:“叶径,你怎么能长得这么好吃?”

“你讲完了?”昏暗的房子,一个青年坐在座位上,开口问。

叶呈锋省外的项目结束,回来D市休息。大半年的奔波,他瘦了一圈。

“会找到的,会找到的。”司机一直重复着这四个字,“会找到的。”

施与美劝道:“要不别接省外项目了,太累了。”

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叶径。

“嗯,是要谨慎了。”叶呈锋啜了口茶,“老孟跑的那个项目被骗了。给了中介十万块,结果中介跑了。老孟这项目没捞着。”

“没有了……没有了……”叶翘绿号啕大哭。

施与美从厨房端出热好的饭菜,“省外人生地不熟的,风险大。”

“哭得眼睛都肿了。”红灯停车时,司机把纸巾盒拿给叶翘绿,“你是失恋吗?没事的啊,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不是为了挣钱么。小绿这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工作,家里就靠我了。”

叶翘绿哭得更厉害。长这么大都没遇过这种突发事件,除了情绪的宣泄,她竟毫无他法。

“我的摊档还有收入啊。而且小径住这里之后,都有上交伙食费。”施与美温柔地看着叶呈锋,“家里经济没有问题,你啊就休息一段时间吧。”

司机见她这悲痛欲绝,水漫金山的架势,叹气道:“小姑娘,别哭啊。”

叶呈锋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饭菜,心里暖暖的。“也是,住在外边就是没在家吃得好。”

“呜呜呜……”她瘫在后座,又开始流泪。

喝了碗汤,他问:“叶径现在长住这里了?”

只是,叶径也才十九岁,他能扛得住吗?

“是啊,离职了。”施与美不动声色,“原来的房子车子还给公司了。”

她昨晚怎么就那么傻,被一个吻恍了心神,竟然忘记和叶径交代,真进了警察局也不能承认他没干过的事。

叶呈锋半开玩笑,“家里光靠我跟你工作了,小一辈都失业了。”

万一被牵扯进去,那怎么办……

“这都是过渡期。小径和小绿工作能力强,出去不怕找不到活干。”

她心里很慌,慌得不得了,就怕叶径有个三长两短。

叶呈锋不太乐观,“建筑行业走下坡路了。要不然我怎么千里迢迢往省外跑。大环境低迷影响的不只是设计,钢筋、水泥、铝合金,屋面瓦,外墙砖,多少根线搭在房地产这个龙头之上。”

去拉后车门时,她的手几乎使不上劲。稳了稳情绪,才勉强打开了车门。

“听小绿说,他们H大有个师哥的设计事务所想招她和小径。”

“谢谢大婶。”叶翘绿疾走到路口,拦下第二辆车。

“独立事务所?”

她怎么能在这里发呆呢。她要赶回家求助爸爸妈妈啊。她傻愣这么久,耽误的是叶径的时间。

“嗯,说是做方案。这是小径小绿的强项了。”

叶翘绿接过纸巾,胡乱地往脸上抹了一通。她慢慢站起,再用手背拭去挂在眼角的泪水。握拳捶了下脑袋,“我真傻。”

“女孩子做方案太苦了。”叶呈锋有些后悔让女儿去考建筑学。

大婶递过来一张纸巾,心疼地看着她满脸的泪水。“擦擦脸吧,然后休息一下。”

“老叶,你就别瞎操心了。小绿长大了,让她自己去做决定吧。”施与美拍拍他的手,“对了,小绿在家待了几个月,想出门去玩玩。”

大婶的声音让她抬起头来。

“她的伤好了吗?”

一位大婶见她这惨状,关切地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要我扶你吗?”

“行走没问题。”施与美舀了碗白米饭。

叶翘绿很茫然,怔怔抱膝蹲下,聚焦在路面的井盖上,一时半会回不过神。

“去哪啊?”

思及此,她的气势立即弱了。

“国内走走吧。”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叶径是进林董事长唯一的儿子,莫名其妙欠了数千万的赌债。她不确定他能否自证清白。他经常往香港、澳门跑。万一赌场那边咬死他呢……

叶呈锋接过碗,“谁陪着去呢?”

她生气,“他才不是罪犯。”

“小径啊,他们一起我放心。”施与美笑意嫣然。

围观人群对她指指点点,有几个路人在八卦是不是警察刚刚带走了一个罪犯。

“我不放心。”叶呈锋摇头,“不是我说,你儿子城府深着呢。哪天把小绿卖了,都能骗得她笑着给他数钱。”

叶翘绿捂住嘴巴,眼泪不住流。

“那些小手段都是对付外人的。小绿不一样。”

他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

叶呈锋想起叶径早熟的样子,“旅游的事再说吧。”

涉世未深的她惶恐不已,“叶径!”嘶喊的声音在风中被吹成了碎片。

施与美笑了笑。

叶径似乎从局外人变成了风暴中心。

隔了几天,叶呈锋突然提起个事,“我合作过的陈总有个儿子,和小绿年龄差不多,要不介绍他俩认识一下?”

警察会找来,她能预料得到。但她以为那只是一种例行询问。当她听到警察说叶径与某赌场有纠纷时,她双腿发软,天旋地转。

施与美眸色流转,“这陈总的儿子城府如何?”

叶翘绿有些记不得细节了。

“这我没见过。”

司机吓得爆了声粗口。

“哦,那万一比我儿子的还深呢。”

回香山街的途中,一辆警察拦在了出租车的前面。

叶呈锋噎得说不上话,停顿片刻,“这要了解才知道嘛。”

她喜欢这种亲吻的感觉。

施与美无声一笑。

她轻咬了叶径的唇瓣一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翘绿坐不住了。拉着施与美问:“妈妈,先行部队怎么样了?我能闪亮登场了吗?”

等进林的事处理完了,两人坐下好好谈谈,交流一下恋爱的想法。

“少安勿躁。”

他也是。

“不是啊。”叶翘绿连忙解释,“我和叶径要订机票啦。提前订能打好多折,省八百块呢。”

原来不只她一个糊涂着两人的关系。

施与美拉起女儿的手,“妈妈在行动。再等等,实在不行,这八百块妈妈给你付。”

她在这刻,明白了什么。

叶翘绿跳了两下,“好。”

叶翘绿紧紧闭着眼。她恍惚想起了九岁那年的暖冬。和煦的阳光照着,暖意从心里泛起。

叶呈锋再提起那位陈总儿子的事。

叶径吻得很温柔。

施与美酝酿了下情绪,叹出声:“你了解到他儿子是什么品行了吗?”

她觉得他在靠近。然后唇瓣有什么覆了上来。

“问了下陈总,他的意思是让小绿和他儿子见见面。”

叶翘绿依言闭了眼。

“那你答应了?”施与美横眉。

“闭上眼。”

“他儿子学历不如小绿,工作能力一般,光老爸有钱,不行啊。”这事叶呈锋是看在陈总的面子上,内心其实不乐意。“我把女儿捧得小公主似的,那得有个王子来匹配她啊。陈总儿子当不了这王子。”

她睁大眼,“要我怎么做?”她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

想起女儿着急的样子,施与美索性挑明说:“那这样吧。我这里有个人选,谈不上王子,不过是公主的骑士。品貌非凡,学历嘛,稍逊小绿。”毕竟退过学。

他难得见到她的伤感情绪。她向来是个小太阳,活力四射。他漾起一丝浅笑,“那就帮个小忙吧。”

“谁啊?”叶呈锋听着施与美这形容,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

话还没说完,她又悲又痛地抬头,“你不会不在的。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们啊。要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都在所不辞的。”

“我儿子。”施与美微笑。

前途未卜。这个时刻,他想要做的,就是好好与她道个别。“如果我不在——”

叶呈锋足足有三十秒说不出话来,瞪着她许久,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小胖子穿得多,圆成一个球窝在他的怀中。

“好久了,女儿受伤前吧。”

她点头,指上松了紧,紧了松,最后环在他的腰上,抱住了他。“叶径,你不要怕。爸爸说,法律上的父债子偿是继承条件下才有效。你不会有事的,那几百亿的债和你没关系。”

“瞒了我这么久!”

“你让你爸早点把房子定下来,房价不会跌的。有的时候贵那么几万,咬咬牙就过去了。再等下去,就不是几万的事了。”

“用得着瞒吗?他们相处就那样。”

他却像是在她耳边交代遗言。

“不是,这算乱伦吧?”

微风拂过,带来春绿的气息。

施与美失笑,“我儿子和你没关系,乱伦不了。”

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双手拽紧他的上衣。

“我觉得……”叶呈锋背脊发凉,“你儿子城府深啊。”他能想象叶径瞒着二老坑蒙拐骗的场景。自家女儿肯定傻笑着送上门去的。“这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叶径怎么下的手?!”

“我照顾不了你了。”叶径突然笑了笑,向来冷漠的眉眼舒展成微微的眷恋。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施与美敛起笑容,“你女儿先下的手。”

她的建筑天赋不及他,但他相信,她的未来会很辉煌。她一定能成为万众瞩目的大师。

“我不信。”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认真、刻苦,定下目标就坚韧不拔。

“我亲眼看见的。你不会让我描述那个画面吧?小绿压着小径那……不堪入目。”

她一直是个乐天派,鲜少有负面情绪。就算有,也能迅速化解。不能说她的家庭条件有多富裕,但是受到的宠爱绝对是千金级的。不只父母,连罗锡几个都让着她。

“小绿一定是被带坏的。”叶呈锋赫然而怒,“我这就去拆散他们。”

她的眼里盈满担忧的情绪。

“老叶!”施与美赶紧拉住他,“你见到之前小绿受伤沮丧的样子吗?是小径陪着她,她才开心。你知道小径找过多少医生?你以为小径带小绿出门只是旅游?那是小径找了新医生给她治伤。怕她难过,他不敢直说。”

他转头看她。

叶呈锋呼着气,望着施与美。

她倏地拉起他的手,“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找爸爸妈妈商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

施与美紧紧抓着叶呈锋的手,“儿子是我带大的,他的品行我最清楚。他心思绕,但绝对不会害人。小绿转到H大没宿舍住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搬出见林则悦。他对你女儿推心置腹,你呢,总在背后防他。他城府不深能坐到设计总监的位置吗?但城府深不代表他就亏待你女儿。”

叶径没有表情,“我们回香山街。”

叶呈锋静默了许久。

久到叶翘绿慌张起来,她跑到他的身侧,“妈妈怎么说?”

叶呈锋这关过不了,叶径和叶翘绿的出行只得延迟。

他伫立在栏杆处,向下望了许久。

叶径很淡定。

在蔚蓝天空之下,似锦如画。

但是叶翘绿着急。她闷在家里太久,盼着能出去游玩。而且她不认为爸爸会反对她和叶径的交往。

见林则悦走的是精品路线。园林景观用了许多的藤本植物。棚架、竹亭、山石,花红叶绿,充满生机。

就在她等不下去的时候,叶呈锋敲了她的房门。

叶径站在阳台接电话,“好。”

“爸爸。”叶翘绿开门。

施与美通知叶径立刻收拾东西回香山街。

叶呈锋掩上门。“小绿,爸爸想了几天,还是来问问你。是你追叶径的吗?”

叶径看到叶竹贤卷款而逃的新闻时,心中了然。叶竹贤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想来是准备把儿子弃在这儿了。

实诚的叶翘绿点了头,“是啊,敢做敢当。”

施与美抖了抖唇,“赶紧让小径离开见林则悦那房子。”

“结婚也是你提的?”

一天之后,朋友电话过来,“叶竹贤在过去的大半年隐蔽转移了企业的公有资产,现在跑海外去了。政府正在彻查他的资产状况。”

“没错,都是我。”她笑得可开心了。

叶呈锋眼见她茶饭不思,托了相熟的朋友去打听。

对着这有一张灿烂的笑脸,叶呈锋什么气都没了。他轻轻搂过女儿,“你个傻姑娘啊。”

施与美惴惴不安,总有一种儿子会搭进去的预感。

女儿追叶径啊……这真是十足十遗传了她亲生母亲的个性。

而此时,集团董事长跑了。

叶呈锋昨天去了趟亡妻的墓。

这家上市公司的账目,亏损几十亿。房源被封锁,集团的资金链断裂,更是连续负债达百亿。集团濒临破产,员工的薪水遥遥无期。

以前是章翘嫣追的他。两人好了一阵子,遭到她父母的反对。是她主动站出来挑明,以私奔要挟。

进林集团的内幕也在这个时候爆了出来。

现在的情景就像当年。

在那暖意绵绵的初春,她和叶径进入了大二下学期。

只是叶呈锋从女婿的身份换成了父亲,心情复杂。

许多年后的叶翘绿很怀念两人窝在沙发吃泡面,坐在昏暗客厅看碟片的温馨。

“小绿啊。”叶呈锋摸摸女儿的头,“叶径对你好吗?”

她点点头。

“好啊。”叶翘绿搂住父亲的脖子,“爸爸,他从小到大对我都好,我说向东,他就不敢往西。”

他看着她喝了大半的汤。“你再去吃一碗吧。”

“看不出来啊。”竟然是妻管严体质?

“好啊,这部我错过上映期了。”

叶呈锋的心情在暴怒之后,平缓了下来。能教出叶翘绿这种豁达性格的长辈,也气结不到哪儿去。

“《变形金刚》。”

想通了,女儿的幸福最重要。被隐瞒的愤怒淡化许多。

“什么电影?”

叶呈锋对着叶径,没什么好说的,只一句:“照顾好我和你妈的女儿。”

“我买了碟,看场电影。”他慢条斯理吃着面。

话里的关系怪怪的,不过叶径回答:“好。”

她摇头,“我们都是长身体的年纪,这一碗方便面怎么够呢。晚上继续吃消夜。”

叶翘绿拍拍他的背,“这是很慎重的回答啊。他平时都‘嗯’,今天竟然说‘好’。”她眼如新月,笑容比窗外的冬阳还灿烂。

叶径执起叉子,“你吃得饱么?”

在场的四个人,只有她这个粗神经一直稀里糊涂地乐着。

叶翘绿轻轻放下杯面,坐到沙发,拿起自己的那一个,咻的一声,面条入口。

叶呈锋靠坐在沙发,自我安慰说:“连家也不用搬,是挺方便的。”

“那我把海鲜让给你吧。”

叶翘绿悄悄靠近叶径,“爸爸也没吓到啊。”

“都行。”

叶径看她一眼,轻笑。叶呈锋疼她入骨,只要她开口,自然没问题。

庆幸的是,下一秒她停止了歌声,“叶径,海鲜风味、五香牛肉,你要哪个?”

叶呈锋想起个关键点,“你们要孤男寡女去旅游?”

他每每听她的歌声都下意识要找耳塞。

叶翘绿纠正他,“爸爸,我们是恋人。这和普通的孤男寡女是不一样的。”

五音不全的叶翘绿唱得开心,左右手各端一杯方便面。

叶呈锋神色严肃起来,“你伤怎么样了?”

这时,耳边响起了不成调的声音。

叶翘绿:“日常没问题,不能提重物,不能乱晃手。背上还会疼,睡觉要侧躺。”

封盘政策来得突然,进林的资金链要断了。集团的前途他并不在意,只要不牵连到他。但他对父系家族的亲情观念持怀疑态度。

叶径:“肩胛处有骨裂,恢复期会比较长。”

他起身,舒展几下四肢之后,半躺在沙发。

叶呈锋舒展眉心。

厨房里她的身影透过玻璃门清晰可见。宽松的红色毛衣,黑色的紧身绒裤。略显丰满。

女儿带着伤,叶径动不了她。

他望了眼昏暗的天色,打开了灯。

他就信施与美一回。她儿子不是禽兽。

叶径终于停止了枪杀游戏。

两人旅途的第一站是K市的遇春园。

叶翘绿哼着歌,进去厨房。

叶径说,遇春园是一位隐居老人的房子。园子的花草树石,都是老人亲自种下的。并非名贵的花草,氛围却十分幽深素净。

她回头,看着他暗沉的身影,笑了,“这个我会,不叫外卖了。我做给你吃。”

喧嚣都市中,何曾见过这种自然美景。那些旅游景点,更是看人,而非看景。

“方便面。”

叶翘绿走遍了每个角落,连古朴的灯笼都成了她研究的对象。她脸上漾着的神采,明亮动人。那全是为梦想而燃的光。

叶翘绿爬起来,“叶径,我饿了。叫外卖吧,你要吃什么?”

叶翘绿逛完了一圈,终于回过了神,她转身,看着离她不远的叶径,扬起笑,“这里真是世外桃源啊。”

太阳渐渐西落,云彩霞光缤纷,远处的金黄像是燃烧中的熊熊烈火。从阳台玻璃门望出去,对面的建筑镀上了金纱。

叶径点头,“去茶室休息会。”

叶翘绿静静陪在他的身边。

茶室在湖边。

叶径一路闯关,毫不停歇。

叶径泡了壶茶,清淡的茶香漫开。

倒下一批又起来一批,张牙舞爪地向前移动。

叶翘绿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旷神怡。”

游戏里的丧尸永远打不完。

“这里含氧量高。”

“嗯。”

她慵懒地坐在榻榻米上,双目半眯,看着室外的明媚阳光。

“爸爸说进林被锁盘了。”她抱膝而坐,下巴枕在抱垫上,“你别怕,我爸爸和妈妈都不会不理你的。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们,大家一起商量解决。”

如果有生之年,她能建造一个这样的空间,那就很棒了。凡尘俗事在这里都消散了。

她昨晚上网找了进林董事长的照片。看到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叶径这藏在冷漠之下的妖邪眉眼是遗传自谁。

然后,她随意转着视线。

她望向他的脸。他把头发剪短了,轮廓更加俊美立体。

叶径坐在外侧,湖面波光粼粼,他像是映在繁星之中。

“噢……”也是,自闭儿是不会主动聊天的。

叶翘绿邪念一生,她想去蹂躏他了。

“你没问。”

她笑着站起来,轻轻走到他的面前。

她抱起靠垫,坐到他的身旁。看着他修长手指在操控器上快速地移动,再望望游戏画面中丧尸。她说:“叶径,你为什么都没告诉我你的爸爸是进林集团的啊?”

叶径抬头看她。

“嗯。”他回得很轻。

她半跪下,张望着四周,“这里有没有人啊?”

“你考察报告写完了吗?”叶翘绿踩着轻快的步子,放下背包。

“没有。”他倒是猜到了她的企图。她实在不是干坏事的人,心虚都写在脸上。为了消除她的疑虑,他补充说:“这里是自助休憩区,老人住在山上。”

走过玄关柜,只见叶径席地而坐,连着电视机打游戏。那音效正是丧尸被杀时发出的。

没人就太好了。

一开门听见客厅传来各种像是临死前哀号的音效。

叶翘绿抚抚衣服,再整理一下头发。“我们来亲热一下。”

叶翘绿第二天从香山街回到了见林则悦。

她那垂涎的表情让叶径浅浅一笑。

施与美点头,“好好。”

她往外看了看。

叶呈锋沉思片刻,说道:“年前有朋友介绍了一套见林则悦的二手房。过年事多,一直拖着。这几天我和业主约个时间,一起去看看。”

阳光、树影,湖水。

“我太清楚叶家的德行了,他们的家族基因就是自私。”施与美连饭都吃不下了,“我心里难安,就怕小径被连累。”

算是野外吧……

叶呈锋讶异施与美的反应,“现在事情还不清楚,就让叶径和进林撇清关系么?是不是有点淡薄亲情了。”

这个场合,让她更紧张了。她抿抿唇,“叶径,我来吻你了。”

施与美:“小径在见林则悦住的房子是叶竹贤名下的。老叶,不如我们在H大租房吧。小径住了那么久宿舍,也够委屈的,让他和我们一起住。”

“嗯。”他回得很快。

叶翘绿扒了口饭。她现在明白了为何华东之行叶径有些心事重重。到达N市的那天,正是进林集团被封盘的日子。

“你先闭眼吧。”

“应该不会的。”叶呈锋安慰说。

叶径依言闭上了眼。

“是啊,你和小径都很好。”施与美轻叹出声,“现在只希望进林的事不要给小径惹上麻烦。”

叶翘绿倾身,即将碰到他嘴唇,她停住了。

叶翘绿笑开了,“叶径这么好,一定是妈妈教出来的。”

他的睫毛好长好翘,让她想往上挂点什么。

“他爸爸只会给钱。我和小径电话聊得多,远程管教都比叶家强。”施与美很庆幸,儿子没有走上歪路。

思绪飘走了一会。

叶翘绿怔怔的,相处那么久的人,突然成了豪门子弟。“我说怎么叶径生活费那么多……”

叶径提醒她,“别走神。”

施与美露出一丝苦笑,“小径跟他爸爸走了之后,我和他爸爸很少联系,就没提了。都是过去式了,说来说去没意思。”

叶翘绿迅速地贴上他的嘴唇。

一声惊雷。“啊!”叶翘绿吓得被汤呛了一口。

叶径哪满足于这种程度,把她抱紧,加深了这个吻。

叶呈锋见女儿越来越蒙,解释说:“进林的董事长是叶径的爸爸。”

即将碰到她的伤处,叶径及时停住动作。

“这倒也是……”施与美稍稍松口气。

他低头检查她的右背。那些紫黑的瘀块浅了不少。

叶呈锋笑笑,“没什么的。他一个在读大学生能掺和什么事。”

他轻碰她的肩胛骨,没那么硬了。“疼吗?”

叶翘绿疑惑施与美的这个问话。进林和叶径能有什么关系?

叶翘绿摇摇头。

“那——”施与美心悸,“会不会牵连到小径?”

他避开她的伤,抚着她的左背。

“具体不清楚。我猜……进林大股东抛售股权和这个事有关。”叶呈锋顿了顿,“这些都是道听途说,没有官方消息。”

男人的手在她的腰间游移。

施与美脸色越来越苍白,“什么问题?”

“叶径,叶径。”

“见林则悦的物业不是进林集团的。”叶呈锋朝情绪不佳的施与美望了一眼,“进林的事,听说是账目问题。”

“嗯?”

叶翘绿很是吃惊,“进林的口碑一直不错啊,见林则悦就是进林集团的盘,物业管理也很好。”

“我以后要当建筑师。”

叶呈锋在饭桌上说起。

“好。”

这是叶翘绿结束旅行之后回家得知的新闻。

叶翘绿的梦想,是成为建筑师。

政府下令封锁该企业的所有楼盘。未售的停售,已售的禁止办理房产证。规划报建的地块,审批一律告停。

而叶径的梦想,是让叶翘绿实现她的梦想。

D市的十强房企进林集团突然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