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下的一个男人。
她跟着销售员上了楼梯。
他见到她,立即停住了脚步,面露惊诧。
售楼部设计得低调高雅,但在喧闹的人群中只觉拥挤。一群大妈分散坐在休息椅,聊着吃喝玩乐,一眼看去,叶翘绿几乎以为那是来旅游的。
叶翘绿留意着脚下的阶梯,没有察觉。
她跟着销售员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男人唤了一声:“叶翘绿。”
“好的。”销售员将户型图递给叶翘绿,笑意嫣然,“样板房就在二楼,请随我来。”
她疑惑地抬头。
叶翘绿望着沙盘。看来要把叶径养成小胖径是很难了。“我先看看公寓户型吧。”
男人神色激动,“高中老同学,我是沈九见啊。记得吗?”
销售员看到叶翘绿凝滞的表情。她见惯了顾客对价格的质疑,笑容不减,“东区是政府未来规划的重点区域。市中心的盘去到八九十万了。我们这儿五万五非常优惠了。如果小姐是刚需阶段,我推荐公寓户型。”
“好巧啊。”她打量着沈九见。他长高了许多,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和高中时相比,变化很大。难怪她没认出来。
宛若一盆冷水泼下。
沈九见也在仔细端详她。
销售员温和亲切,“公寓均价三万五一平方,住宅是五万五。”
水灵灵的。高中那时候,脸上有婴儿肥,身材比较胖,五官不突出。瘦了后,立体感就出来了。一个小美人儿。
“公寓和住宅价格分别多少?”叶翘绿稍稍抱了些希望。
“过来看房?”说完,他看了眼后面的销售员。
“那公寓适合你。二期都是大户型,144平方以上的。”
叶翘绿点头,“是啊,你呢?”
“两房。”
“这是我公司的楼盘。”他顿了下,再看销售员一眼,“我在上骋地产做结构。”
“一期只有公寓,住宅在二期。小姐想买几房?”
“哇!都是同行。”叶翘绿惊讶,她记得高中时的沈九见对她执着建筑学很有意见。她倒不知他报考土木工程。
叶翘绿问:“你们这有住宅用地吗?”
沈九见同样想起了曾经的话,带点抱歉,“我以前不成熟,你别见怪。”
“我给你介绍一下。”销售员领着叶翘绿走到沙盘前,开始背诵项目概况。
叶翘绿笑,“没什么呀,小事。”
“嗯。”
“过来看样板房的?”
叶翘绿一进售楼部,销售就跟了上来。“小姐,看房吗?”
“是啊。”
叶翘绿走出地铁站,看到了巨幅楼盘广告:活在繁华界,坐拥双地铁。这个地段的配套尚未完善。路上行人稀少,车流不多。来的大多是往楼盘走的。
“我给你介绍介绍吧。”他转向销售员,“这我老同学,我跟着行了。”
她观察了他的表情。那样子仿佛没抢到玩具的小男孩。妈妈才刚称赞他冷静克制呢,下一秒就倒活回去了。
销售员皮笑肉不笑地退了一步。
可惜叶径昨晚发脾气,漠然道:“前期事项我给你梳理了一遍。剩下的看你自己了。”
沈九见靠近叶翘绿的耳旁悄声说:“员工有内部折扣。”
难道停滞了一年没做设计,空间想象力退步了?
“好啊,谢谢。”她立即尾随他。
叶翘绿捶了下脑袋。
销售员面色不悦,下了楼梯。
食品加工的车间流线现在比较模糊,她想不到交通组织在规划上如何表现。
沈九见不理那销售员,说道:“现在有一万抵八万,九五折上再九八折的员工优惠。你要买的话,报我的名字就行。”
吾圆到地铁站有十分钟的路程。短暂的行走时间里,叶翘绿在构思厂房的规划和单体。
叶翘绿笑嘻嘻的,“今天能遇到你太好了。”
吾圆这种无规则的上班制度,比叶翘绿之前的设计院还散漫。但是设计灵感却又是在新奇的环境中更有张力。
这个楼盘位置比较偏,但也正是如此价格较市区低。户型的缺陷可以修改。她料着叶径没多少积蓄,实惠才是硬道理。
“是啊,吴总批准了的。”
沈九见中午非常自然地邀请叶翘绿共进午餐。
她答:“是啊,吴总批准了的。你翘班出来的吗?”
她乐呵呵地答应。
她走近之后,他率先与她打了声招呼:“叶工翘班了?”
席间聊的话题都是房地产,倒也融洽。
十点半左右,叶翘绿独自从吾圆出发。步出庭院,远远看到吾圆一个员工坐在街口的咖啡屋。
叶翘绿问到售楼部的那群大妈,沈九见有些无奈。“我猜就是旅游团来的。”
这天,叶径没有去吾圆。他和关老师上午有个视频会议。
“嗯?楼盘一日游?”
开盘日在星期五。
沈九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解释说:“销售有带客要求。他们上哪找那么多人啊,就和旅行社合作。”
D市近期有个新盘,一期以公寓为主,新中轴中心地段。
叶翘绿咋舌,“那岂不是没有成交量?”
叶径无言,起身离开。
“说不准。真正买房的见到这阵仗着急下定的也有。”沈九见给她夹菜,“这都是营销部的事。我们设计部不掺和。”
叶翘绿一口咬下苹果,点头道:“就是就是。有叶径在,天塌下来也不怕。”
“你们工作现在稳定吧?”
施与美理亏,只能拍拍他的肩,“我儿子的优点就是冷静克制。”她学着叶翘绿的笑容,企图融化儿子的寒冰。
“还行。都是以前的项目。以去库存为主,公司暂时不敢启动新项目,观望观望吧。中小型房地产公司比较艰难,我有同学在ZI地产,在上个月解散了,员工们集体去劳务部门讨薪。我们上骋大集团倒不担心。”
他以眼神询问母亲。
叶翘绿皱眉。如果连上游的房地产都有了危机,那就说明如今的形势很严峻了。
这段时间,这个房间,叶径和女朋友即将亲热的时刻,施与美总是凑巧地来送水果。
沈九见瞧着她的神色,“好了,别提工作,聊聊生活吧。你现在住哪儿呢?”
施与美捧着水果盘走进来,柔和说道:“小径,小绿,妈妈切了苹果给你们。”
她笑笑,“我住H大那边。”
叶翘绿疑惑地望向门口。
“我离你不远,就三公里。”沈九见看着她笑开了花的俏脸,话中有话道,“既然遇到了,以后多联络。”
他坐直身子,将手从她的脸颊抽离。
她点了点头,听见微信的响声。看完后她抬起头,“我男朋友一会儿过来。要是他有喜欢的户型,我问你要优惠价呀。”
扫兴。
沈九见愣了下,回过神来,“哦哦。你……是和男朋友来买房啊?”
叶径倾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然后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对啊,我们要买新房结婚。”她漾着爱情的甜蜜。
“嗯。”有二老盯着,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日子以前能忍,现在她活色生香地在他的怀里,再忍下去怕是要断子绝孙。
沈九见僵笑一下。
她附和,“我们住在这里太打扰爸爸妈妈了。”
两人吃完饭,与叶径在售楼部汇合。
叶径摇头,“三成首付,其余我们一起还贷。”
叶径一表人才,器宇轩昂。沈九见的笑更僵了。
在国家宏观调控之下,房价越涨越快。一线城市中,D市的均价是最低的。D市郊区范围广,拉低了平均线。
叶翘绿介绍说:“这是我高中同学,沈九见。他现在是结构师。”
叶翘绿立即坐直,“你有钱买房吗?”
叶径轻轻颔首,然后拉起叶翘绿的手,“我们先上去看看样板房。”
叶径的手指在她的眼角轻抚,“我们买套新房,住在你爸家不方便。”
沈九见道:“有看中的就找我。”
“又去踩盘观察设计缺陷呀?”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暖乎乎的。
叶翘绿大大地点头。
“嗯。让吴完安排了下个星期。”他想起个事,“周末我们去看房子。”
与沈九见离得远了,叶径才道:“你这个同学有销售任务。”
叶翘绿半趴在叶径的臂上,“让吴完组织我们去参观下食品厂的生产流线吧。我之前收集的资料都是电子厂的。”
叶翘绿愣住,“他一个结构师,有销售什么事?”
房门大开,叶呈锋和施与美偶尔经过。
“房地产不景气,开始走全民营销。有的开发商玩得溜,你同学这公司玩不转,只好把硬性指标分下去。所有员工都有销售任务。”叶径淡淡解释着,“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你这同学部门任务是二十套。”
晚饭后,叶径和叶翘绿坐在大班台前研究厂房的方案。
她傻掉了,“这二十套任务要是完成不了怎么办?”
叶翘绿答:“加班开会。我一去就有项目了。”
“扣部门绩效。”
叶呈锋瞟向门口的二人,“怎么这么晚?”
叶翘绿单纯的脑袋瓜子想不明白设计师为何和营销业绩挂钩。
叶翘绿看到叶呈锋,松开了挽着叶径的手,“爸爸,妈妈,我们回来啦。”
叶径也不指望她能明白,“你在吾圆当你的建筑师就好。”
叶径和叶翘绿被父母盯得紧,到家就成了柏拉图式的纯情男女。
她想到个问题,“叶径,你不去吾圆吗?”
叶呈锋无声一笑。
“我不想去。”他在吾圆当顾问只是怕她不适应新工作。既然她游刃有余,他就没必要插手了。
“对啊,都有入住记录。我儿子的品行,你放心吧。”
她凝视他,“为什么?”
叶呈锋呵呵两下,明显不信。“出去旅游这么久,一直都开两间房啊。”
“因为你很认真。”
“啊,规矩。”施与美微笑,“这个你放心,我儿子的优点就是冷静克制。”
她失笑,“你不认真吗?”
叶呈锋拧紧眉头,问道:“叶径那小子对小绿都还规矩吧?”
“不如你认真。”他和她的设计理念存在偏差,他没有她的满腔热忱。
画面中的男女主角正好是壁咚激情戏。
两人一旦共事,工作上产生的矛盾会影响到生活。
叶呈锋点点头,开了电视机。
他不愿她看出他极重的功利心。她一直觉得他是稀世之才,他享受她这样的崇拜。
施与美走出厨房,瞥见叶呈锋的疲态,“你休息休息,我给他们煲个汤。”
叶翘绿露出灿烂的笑容,鼓励道:“叶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支持你。我们是世上最要好的朋友。”
“做建筑嘛,是这样的。”叶呈锋解下外套,把施与美新购的鞋盒搁到一旁,坐到沙发揉腿。逛街逛了四个多小时,把他累得够呛。
他轻笑。
施与美提着鱼肉青菜进去厨房,“小绿不会上班一个星期就要加班了吧?”
她靠近他,笑嘻嘻的,“以后就是世上最好的夫妻。”
叶呈锋和施与美今晚都早早回到了家。
“嗯。”
叶径轻笑,“拭目以待。”
这楼盘的公寓价格,在同地段中最高。
片刻,他说道:“建筑从前期到竣工,需要三到四年的周期。我给吾圆定下了两年之后的目标。2017年,吾圆一鸣惊人。”
叶翘绿算了大半天,把所有的优惠加上去,首付数额和她的存款仍然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她可怜巴巴地说:“叶径,我们连公寓都买不起。”更别提住宅了。
情怀能走多远?衣食住行才是生存的基本。
叶径转头看着她皱起的小圆脸,拍了过去,“皱得跟小老太婆一样。”
吴完沉默了。
她无泪啜泣,“我们卖身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叶径启口,“能留得住人的,只有钱。”
“你卖身是不行,但有我在。”他轻声安抚道,“养家糊口是我的责任,你别瞎操心。”
“想过,邹象也和我提过这个事。但忙不过来啊,而且我分心。”吴完搭着方向盘,认真道,“吾圆成立至今,靠的是团队协作。但我也承认,现在面临着几位老员工的去留难题。他们在吾圆成长之后,去到大企业有更好的前途。但我又心有不甘,难道吾圆就只是所学校?学成之后留不住人?”
“要不我们租房吧。”叶翘绿显然没在听他的话,自顾自道,“没人规定不买房不能结婚啊。我们租着先,等以后我赚大钱了,再来给你买套房。”
“以后就习惯了。”叶径轻笑,“吴完,没想过运作公司品牌吗?”
“嗯。”叶径将户型图放到一边,“我先给你买套房,你再给我买。礼尚往来,友谊长存。”
吴完摇头,“不习惯你讲大道理的样子。”
“是啊。”她点完了头,终于反应过来,“你怎么买?”
叶翘绿睁大眼睛,“我一直就是我啊。”
“我有些积蓄,再跟我妈借些钱。”他说得轻巧。
“小叶。”吴完揶揄,“你是不是有两种性格啊?怎么工作起来就和生活两个样呢。”
她击掌道:“对噢!我也跟爸爸借钱。我俩一起负债,一起还债。”她勾上他的肩,抬头望他,“有没有患难夫妻的感觉?”
叶翘绿:“员工的成长依靠的是企业平台啊。吾圆在我们建筑界有情怀,如果能把情怀扩宽,那就更棒了。”
“嗯。”
吴完:“企业和员工是共生体嘛。”
叶翘绿摸上叶径的脸,搓了搓。她猛然想起昌艳秋昨天发的朋友圈。宁火只露脸十秒钟的视频直播,收到了巨额打赏。她问叶径:“你要不要开个视频直播?我觉得你能比那个什么火的更火。他演戏不行,唱歌跑调,也不知道怎么红起来的。”
叶径:“你光想给员工立威名,怎么不让吾圆的牌子更上一层楼,顾此失彼了吧。”
叶径听到“唱歌跑调”四个字,幽幽地看向她。
吴完:“嘿嘿。小叶刚入职,我今天这叫带带新员工。你以为我下次还会陪你们跑?接下来就看小叶了,匿迹业界这么久,如果能靠这个项目一鸣惊人,好事啊。”
她无辜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眼中的深意。她说:“你比他长得帅,还是天才建筑师,肯定赚更多。”
叶径:“吾圆发展到现在,项目是有不少,但没有把品牌做起来。像今天这样子的跑腿,不是你这老总要来的。”
他捉住她在他脸上搓揉的手,“我的实力只留给你欣赏。”
“吾圆还没做过工业地块,如果我们把厂房做成精品,这就叫是实力。”
这话听着极其顺耳,她就不计较他不卖色相发不了财的落魄了。
坐在后座的叶径抬眉,“你怎么接这个项目了?”
叶径和关老师开了会之后,接了个奇怪的炒更。
回公司的路上,吴完才道:“你们也看出来了吧,钱小姐对开发项目一知半解,接待这种业主要有耐心,不然她听一半脾气就上来了。”
某开发商拟做一个战略产品体系,想通过漫画展示房地产风云。
然后叶径就不再和她说话。
叶翘绿听完,惊呆了,“现在的开发商想法真是标新立异啊。”
“不知道。”
“为了养家嘛,几万块给他出个PPT文本。”一支金属自动铅笔在叶径修长的指间旋转。
叶径看着吴完耍宝,开口问:“钱小姐,你熟悉食品加工流程吗?”
“你要出多少页文本?”
叶翘绿哈哈一笑。
“不到十页我就能讲完。”
“女建筑师们受不了我的工作强度,被逼走了。”吴完捂住胸口。
她愣住,“这不是战略产品体系吗?听起来很大的东西啊。”
钱绣挑眉,“结果呢?”
“这些东西主要靠运营嘴上吹,文本只是辅助工具。”
“夫妻档嘛。”吴完开怀而笑,“这也是我曾经的梦想,就想找个女建筑师结婚。”
叶翘绿似懂非懂。“我星期三和吴完出去考察工厂,你忙的话就别去了吧。”
钱绣自然看到了叶径的动作,“吴总,你们员工是来恋爱还是工作的?”
叶径应允。
吴完并没立即答应,“上车说吧,钱小姐。这里风大。”
她哈哈三声,“我要努力赚钱养老公啦!”
叶径给叶翘绿拢着衣领,面上挂着淡笑。
“那就多谢了。”叶径笑。
吴完望了眼叶径。
他眉眼有妖。常用淡漠掩饰,鲜少这样舒眉轻快。每每这么笑开来,叶翘绿就生出古代帝王为博红颜一笑而颠覆江山的干劲。
钱绣立即说:“一个星期后,我要见到建筑方案。”
她一定要好好工作,努力挣钱。
半个小时之后,吴完回来。
为了她的小胖径。
钱绣百无聊赖,拿出手机打游戏。
吴完安排的考察工厂在邻市。他有事去不了,便让邹象给叶翘绿当司机。
等了许久。
邹象和叶翘绿两人走出吾圆。他步子快,她疾走跟着,“邹象,你有房有车了吗?”
她干脆候在原地。
“当然。”他漫不经心回道,“不然出行不方便。”
钱绣恨不能叶径明天就给她提交方案。她迈开步子,一脚陷进污泥中。前方的路都是泥土,她跟上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好吧。他家境好。叶径不和他比。叶翘绿上了邹象的副驾驶位,四处打量。
时间非常紧迫,延时一天就是一天的税额。
“你想找什么?”邹象瞥过来一眼。
如果超过两年,将无偿收回。
“我想看看有没有不同长度头发。”她笑着坦白。
市里有规定,闲置一年多的地块,开发商需按出让土地价款的百分之二十交纳土地闲置费。另外,国土资源部要征缴增值地价。
邹象失笑,“我没结婚,有又怎样?”
集团给她调派的员工都是新人,有教的时间还不如自己上。
“不怎样,就是想知道。”说白了,八卦一下。“看你样子应该很多人追呀,但没听你有过女朋友。”
原本看不上的三十亩地,是她的第一个开发项目。
“女朋友有什么好,麻烦死了。”他熟练地倒车,“又不是所有人都适合恋爱结婚。”
钱绣打扮入时,像是来走秀。踩在软绵的泥土上,昂贵长靴沾满污渍。她走得慢,渐渐落后于吾圆的三人。
她绑好安全带,“我还没和叶径一起的时候也这样想。但是有了叶径,世界很不一样了。”
叶翘绿简单利落的上衣、裤子、跑鞋,快步跟在叶径身边。
邹象哧笑她的天真,“你坐叶径车的时候,找过他车上的头发吗?”
一株水杉的枝干横过那条河,攀上了对岸的一栋砖屋。
她摇头。
水杉树影下泊着一条小渔船。渔船有些旧,附在船身的救生圈落了许多灰,一侧栏杆露出锈渍。甲板却干干净净。
“你对他这么放心啊?”邹象不怀好意。
叶翘绿望多了几眼。
“他没有钱买车。”说到这里她有点心酸。叶径的存款都花在给她治病和游玩了。结果他房子没有,车子没有,一个大好青年就这样让她拖累了。
四人走过,见到有个村民踩着台阶弯腰到河中舀水。
邹象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答案。
北边有一条小河涌,河边种着一排深绿的水杉。岸边是矮小的村屋。
“不过,我们在攒钱买房呢。”叶翘绿脸上阴转晴,“准备结婚了。”
厂房地块原是农耕地。
邹象驶出单行道,顺口问了句:“你们谁求的婚?”
“嗯,美呆了。”
“呃?”她愣了下。她和叶径好像没有这个步骤啊。
叶翘绿嘴角扬了一会儿,见钱绣不理她,她扯扯自己的上衣,转头和叶径说道:“我这个叫水绿山青。”
再想想,是谁先说结婚的呢?
钱绣冷笑,装什么纯洁白莲花。她走到副驾驶位,俯身和吴完道:“前面还没修路,车子过不去。吴总,我们只能走过去了。”
忘了。
叶翘绿笑,“很好看啊。”
那就不管了。“谁求婚不重要,反正我们都是要结婚的。哈哈哈。”
走近的钱绣耳尖地听到了这句,“这是日落明黄。”
邹象无言,好半晌才回了句:“你心真宽。”
叶翘绿摇下车窗,“她的裙子和墙上广告背景色一样,站在那不明显吧。”
叶翘绿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他喜欢的是钱绣那样的,长相美丽,身材有致,心思细腻。有时尚感,有女人味。
吴完立即减速,“没留意到她就在路口啊。”
他不知道怎么这趟要出来给她当司机,他明明可以拒绝的。最后也只能解释成是为了工作。
“哎哎。”叶翘绿连忙道,“过了,过了。钱绣站在那呢。”
建筑学这门学科,想要出类拔萃,要么有天赋,要么悟性高。
吴完将车子往右转,轮胎碾过钱绣映在泥地上的细长影子。
邹象暗自吐槽,她就胜在后者了。
吴完凭着钱绣的描述在乡道上转圈。“这里的村子太旧了,设计尽量不要和村屋硬碰硬。”
叶翘绿踏进加工厂,所见所闻都是冷冰冰的。
荒芜到手机导航没有标示。
消毒区、加工区都是不锈钢板围合而成的局促空间。工人待在狭小的工作环境,耳边不停响着金属机器的咯吱声。
地块在远郊。
一眼望到车间尽头,压抑又封闭。
星期四那天,吴完和叶径、叶翘绿前往项目实地考察。
车间主任领着邹象和叶翘绿向前走,嘴上介绍着厂里的业绩。
空间的跳跃变幻才是建筑师的灵魂。
邹象虚应着。
理论都是平白的叙述。
叶翘绿走得慢,目光在车间游转。
两大交通线不能混杂,不能往返。再结合地理、气象、环境,将生产建筑群合理布置。
前面的车间主任猛然意识到少了个人,回头喊了声:“叶工,这里。”
厂区的交通分为厂区原材料、半成品、成品的运输线,工人进、出厂的人流线。
“来了。”她快步走过去。
叶翘绿收到这份说了等于没说的任务书之后,索性自行添加设计要点。
走到一半,偶然踏进一处微光区域。
员工人数,宿舍面积,都没有。
叶翘绿站到那小面积的光圈之中,抬头望向天窗外。
办公和车间的分区面积,没有。
车间的角落有个小天窗,光线从上而下落在地面。浩瀚蔚蓝的天空,从这里看去只剩下一个小洞。封闭的车间反而成了无边无际的灰笼。
厂区的供应规模,没有。
她把手伸向天窗,看着微弱的阳光在她的指上嬉戏。
钱绣发过来的设计条件,是个很笼统的大概念。
整一个车间,似乎只有这里才能感知空气的流动。
没有叶径的获奖成就,不如邹象的业内名气。叶翘绿的设计,不过寻常建筑。
厂房的业主是甲方。真正的使用者却是这些朴实勤劳的工人。
至于那个传说中的才女叶翘绿,钱绣自始至终都是不屑的。
两年前,她给工厂定义的是人文关怀。现在她觉得这四个字还少了些什么。
希望叶径和邹象不会让她失望。
直到走出厂区,她踩着脚下的影子,春风徐徐拂在脸上。
集团里大多数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回国之后都是玩票性质,大项目轮不到她。本来用来磕绊叶翘绿的小工厂,现今不得不用心了。
阳光。
钱绣垂眼,离开。
清风。
她的精神寄托都是男人,可她一直想要战胜男人。
那要是将这两个大自然因素贯彻到生产车间呢?
叶径,宁火,邹象。
过了两天,叶翘绿正在和吴完汇报厂房的初步设想。钱绣突然提出了搁置项目的说法。她脾气上来,不给吴完反驳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长相好看的男人她都喜欢。
吴完回电过去,她一律不接。
她转身,望了眼宁火的海报。原本直行的脚尖一下子转向了侧墙的方向。
叶翘绿和邹象互望一眼。
说来也怪。她和邹象缠绵几百回了,但却从来没有牵过手。
邹象双手往裤兜一插,“大小姐就是不好伺候。”
钱绣回过头,看着这双男女亲密无间地离开。
吴完半倚着沙发,手指在下巴处摩挲。他长长“嗯”了一声。“这个合同还没签,小叶先放着吧。”
叶径冷淡,牵起叶翘绿的手,“走吧。”
叶翘绿一愣,“为什么不做了?”
钱绣不予理会。
“谁知道。”吴完笑,“这不是稀奇事。前年一个楼盘,开发商都打桩了,结果临时叫停,从别墅盘修改成刚需盘。小叶入行才几年,将来见得多你就习惯了。”
她得意着,笑眼忽然和前方走来钱绣的冷眸撞上了。她愣住一秒,然后又笑起来,向钱绣点头示好。
甲方是老大,乙方不好说什么。只是她有些可惜。
“嗯。”
昨天她做方案时,和叶径回忆了地块的环境。
叶翘绿拽住叶径的手臂,“叶径,叶径,我最喜欢你这样冷漠无情的男人了。”
河堤岸边,阳光落在水杉上,宁静的低矮民房中偶尔传来小孩吵闹声。旧渔船干净的甲板说明是正常使用中。
叶径寒凉起风。
在停顿了一年之后,她真心将这个项目当作新的启程。
宁火春光云锦。
她这天心情有些低落。她工作以来还没真正做过厂房的设计,每次有机会都因为各种原因放弃。
叶翘绿的角度看去,宁火的五官和叶径的侧脸一大一小拼叠在一起。
回到家,叶径在阳台画图。
走廊人来人往,两人站立的位置正在宁火的巨幅海报前。
她换掉鞋子,坐到他对面,托腮望他。“叶径,叶径。”
“你自己吃。”他不喜甜食。
“嗯?”他浅笑抬眸。
她仰头问道:“好吃吧?”
“我的阳光清风方案停滞了。”她脸上都是失望。
他轻咬澄亮的爆米花,入口的焦糖甜得腻牙。
叶径搁下笔,伸手拨她的刘海,“那就玩几天。”
她灿烂一笑。
她拽住他的手,“你不担心我没有活干啊?”
叶径定定望了望她。
“吾圆今年的项目多到你怕。”
叶翘绿左手抱着爆米花桶,右手拿起一粒送到叶径的嘴巴,“啊——”
她笑了,“我不怕。”
冇眼睇[5粤语:没眼看。]。
真神奇,他也没说几句话,她的心情突然变好了。她把他的整只手都抱在怀里,脸蛋在他的手臂蹭呀蹭,“叶径,叶径,你知道吗?”
和宁火对戏的女主角同样尬演。
“不知道。”
叶翘绿再望一眼屏幕。
“我小时候给你起了个名字,很好听的。”她眼里满满的笑意,“杰克·罗宾·径,一听就是个和公主并肩作战的骑士。”
叶翘绿倏地想起,昌艳秋最近迷上的那个男明星,就叫宁火。甚至,昌艳秋群名片改成了:宁火的老婆。
“真好听。”
“那就是跑龙套的,几分钟的戏。”女生甲维护着自己的偶像,“我们宁火足足冻了四个小时,嘴唇都裂了。”
叶翘绿笑得更加开心,“那你知道公主名字是什么吗?”
“噢……”叶翘绿点头,然后正色道,“他旁边那个老爷爷,年纪比他大,演得比他好,穿的也是短袖,那不是比他更努力吗?”
“不知道。”
“他在寒冬季节拍夏天戏,冻伤了。”女生乙插嘴。
“阿曼达·卡蕊娜·绿。”她拍拍胸脯,“就是我。”
叶翘绿如实回答:“我不知道。”她连那个男明星是谁都不晓得。
他顺口道,“真好听。”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围了几个女生,梳着马尾的女生甲说:“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
厂房项目搁置之后,叶翘绿接手了邹象的几个工作,好几个模型堆在了她的桌上。
叶翘绿惊讶地转头。
吾圆的管理制度宽松,她想工作就工作,累了就跑出去喝杯咖啡,放松心情。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女生驳斥:“阿姨,话不要乱讲。”
叶径渐渐忙碌,接的炒更越来越多。
叶翘绿嘀咕了一句:“演得真尴尬。”
叶翘绿计算了下,他的收入是她正职工作的几倍。她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开了视频直播,出卖色相。
演技就马马虎虎了。场景几次变换,他都只有一个表情。
叶径再三向她保证,他的色相归属权在她。
此时大屏幕播放的是青春片的预告。男主角俊俏的五官清晰地放大,一双桃花眼,情深藏笑。
2015年,D市的房价平稳上升。
叶翘绿站在原地等候。
七月份,关老师透露,上骋的楼盘有一套内部转名的三房现楼公寓。
叶径点头,往便利柜台走。
叶翘绿拿着计算器,又把房价算了一遍,再次啜泣,“我们的收入追不上房价的速度。”
果然,她回答:“爆米花。”
每每这个时候,叶径都会把她抱过来,安抚说:“我去借钱。”
“要吃什么?”她的这话,叶径直觉是她饿了,想让他去买吃的,以此向最好的老公靠拢。
她环住他的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叶径,叶径,我好穷。”她感觉到了她和叶径的巨大差距。他不只做建筑设计,连前期咨询、市场动向一起做。“我想和你一样,做一个真正的建筑师。”
叶翘绿不介意,拍拍叶径的肩,“你有当男朋友的自觉了。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老公。”
叶径亲了亲她,“你现在就是真正的建筑师。”
港片有分普通话、粤语。在D市,粤语场比普通话场受欢迎得多。两人购的影票,座位比较偏。
好的设计作品有三个必要条件。一个信任的甲方,一个心动的场所,一个共鸣的需求。现在的她缺少第一个项。
她拖着他去看场次。
大部分建筑师面临的境遇也是如此。
叶径不太想理她。
钱绣那边的事,邹象打听过。她就是安逸惯了,只要工作事多,一定不痛快。邹象说:“也许哪天她抽风又想做也说不定。”
“哇!就这个。”叶翘绿顺着望过去,惊讶,“这是吴彦祖吗?”大学之后,她很少关注娱乐圈,许多新锐明星都不认识。她停留在上一个年代的认知上。这部片都是老戏骨,倒有她知道的演员。“还有古天乐。”
过了几天,叶径订下了那套公寓。
叶径看到屏幕的预告片,“《窃听风云3》,讲述房地产的钩心斗角。”
叶翘绿高兴,起了结婚的念头。她兴冲冲地找施与美商量,“妈妈,你觉得我和叶径下个星期五结婚怎么样?”
叶翘绿扫过各大海报。她不喜爱情片,先排除了青春剧。看完一排片名,她摇摇头,“不知道。”
施与美讶然,“这太仓促了啊。”
影院前,他问:“想看哪个?”
“不仓促啊,还有好几天呢。我俩就去领个证,花不了多少时间。”
叶翘绿连连点头。
施与美看着笑容满面的女儿,暗叹一声,道:“小径买了婚戒吗?”
叶径琢磨着,选了昏暗的场景。“去不去看电影?”
叶翘绿摇头,“没有。他买完房穷着呢。戒指就算了,戴着做模型不方便。”
两人晚餐吃完牛蛙火锅,时间尚早。男女朋友要干的事很多,譬如:逛街散步,看场电影,吃点消夜。
施与美朝女儿光秃秃的手指瞥了眼,再问:“求了婚吗?”
“嗯。”
“没有啊。”叶翘绿莫名,“早说要结婚的,同意了的事还用得着求吗?多此一举嘛。”
“那就去约会吧!”
施与美蹙眉,“领个证就完了?”
“你早就不是单身了。”敢情他当了这么久男朋友都是废的。
“是啊。”顿了下,叶翘绿虚心向过来人请教,“妈妈,结婚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晚上嘛,叶翘绿想了想,蹭着叶径道:“今晚爸爸妈妈出去了,没人给我们做饭呢。我有预感,我们的婚事近了,走,去告别单身吧。”
施与美温柔一笑,抚抚女儿的脸,“这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当然要给自己留个难忘的回忆。婚礼的日子、宴席、礼服,都要好好筹备。起码要半年时间啊。”
上午项目会,下午迎新会。
“噢……”叶翘绿有些明白了。她退出厨房,悻悻然地道,“叶径,我想结婚,好想结婚啊。”
入职第一天,状态良好。
“那就结吧。”她愿望如此强烈,他不让她实现倒说不过去了。
叶径心中思量着:地块不大,建筑面积不过三万多平方。正好适合叶翘绿重新开始。
施与美听见儿子用着这般无奈的声音妥协,过意不去。在这段感情中,儿子总是被动一方。
叶翘绿正襟危坐。
趁着女儿洗澡时,施与美把儿子拉到阳台。“你是不是不想这么早结婚?”
吴完来了,会议才算正式开始。
“她高兴就好。”
“没关系。”钱绣用纸巾抿了抿口红,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很好喝。”
听听这话,施与美为儿子叫屈。“要不你等事业有成再结婚,那样说出去也风光。”
吴完堆起笑,“抱歉,钱小姐,我来晚了。”
“她高兴就好。”
叶径的手里空落落的。
“别只顾着小绿,你问问自己,高兴吗?”
叶翘绿立刻甩开叶径。
“洞房花烛夜。”叶径眉梢一挑,“我为什么不高兴?”
刚刚回来的吴完咳了两声。
施与美愣住,“你这孩子!”
她赶紧调整好表情,咧嘴一笑。
女儿结婚的事,叶呈锋过了几天才知道。他纳闷地问:“婚事是小绿提的?”
“嗯。”他旁若无人地握起她的手,“大二我就对你说过,别皱脸皱眉皱鼻子,想早早变成皱巴巴的老婆婆吗?”
“是啊。”施与美叹气,“什么都没准备,想起一出是一出。”
她连忙放松眉心,悄声道:“叶径,我以前做过一个类似的厂房。厂区的功能流线我都了解过。”
叶呈锋沉默片刻,“叶径有这么大魅力?”
叶径倾身,轻刮她的鼻子,低声说:“又皱眉。”
“小径个性沉闷被动,小绿倒是很主动,她要星期五就去领证,被我劝住了。”
她皱起了眉。
叶呈锋一听是女儿提的,心中就动摇了。
员工出入库、货车出入口、厂房、食堂、宿舍,车行线,人行线,等等等等。
叶径条件很好,就是城府太深。但就像施与美说的,如果没有心计,他到达不了如今的成就。
叶翘绿心中有数了,脑海中开始拆解两年前的旧方案。
施与美温和道:“小绿长大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要什么。她要读建筑学,哪怕高考分数上不了都要转系。她是个执着的孩子。”
钱绣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犀利,“我们是给珠三角供货的食品厂,品牌新,但定位高。”
叶呈锋当然知道,女儿像极了亡妻。“结了婚,就不住这了吧。”
“钱小姐。”迟钝的叶翘绿对钱绣那笑容毫无知觉,她惦记着正事,“你这工厂的生产品牌是怎样的,能说说吗?”
“小径买的现楼,带精装修。走完贷款就能办房产证了。”
叶径别开了眼,手指伸向叶翘绿给她拨刘海。
“真舍不得啊。”
钱绣朝叶径挑起一抹明艳美色,“明天我会发给吴总。”
叶呈锋的愁思在见到女儿灿烂的笑容之后消散。他这一辈子的愿望,无非就是女儿快乐。只要叶径能守护女儿的幸福,倒也是件喜事。
他看着她。也许只有她自己相信她是迷恋叶径的怀春少女。可笑。
叶翘绿和邹象近期合作了两个项目。
盯了小助理好一会儿的邹象移开视线,捕捉到了钱绣如释重负的瞬间。
一个是住宅区,一个是文化馆。两人工作时间经常一起商讨问题。
钱绣表情微动。他低沉的嗓音,响彻了她的心湖。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说话给她听。
她知晓邹象和钱绣关系熟稔,问了几句厂房进度。
叶径将心思转至厂房资料,说道:“钱小姐的设计条件书呢?”
邹象耸肩,“钱绣的叔叔找了个风水大师,说那块地是棺材地。钱绣不爽了。”
最美的一道光。没有和她重逢前,他对理想的解释是灰色的。他的才能来自天赋,他缺少她的那份热爱,所以他将爱意倾注于她,爱她所爱。
“棺材地?什么是棺材地?”建筑学是半理论半艺术的学科,设计原理都是基于科学成立。譬如朝向、日照因当地气候而不同。风水玄学,叶翘绿不懂。
叶径留意到了她眼里的光亮。
邹象:“我也是听钱绣讲才知道。厂房地形的长度大于宽度的两倍,形状像一具棺材。风水上有不吉利之说。”
她跃跃欲试了。
叶翘绿怔住,“可是在我的设计中,这样的长条形正好可以将工作区和生活区隔开呀。”
投影幕上的地形当然和设计院时的项目不同,但是工厂的理念,在叶翘绿的心里却是共通的。
“风水派系众多,也许找个其他大师就有化解之术了。不过,这些都是钱绣的借口。她从来没管过开发,无从下手,大小姐脾气发作不干了。”
她才明白。一个好的建筑作品,赖以生存的土壤是社会意义,让其开花结果,却是商业价值。
“有点可惜。吴完说她想凭着这个项目一鸣惊人。可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也只能惊她自己了。”
但随着和叶径游历各国。
“静观其变吧。要是集团那群老家伙再度刺激她,我猜她又会改变主意的。”
当时的叶翘绿觉得此话有些道理。
叶翘绿认真地看着他,“我很想做这个厂房,而且我能把地形运用到建筑设计里。”
最后一场同事聚会,离职的同事道:“我们方案设计师越来越尴尬。强调艺术,强调人文,可谁欣赏呢。所长宁愿认可施工图组网上拷贝下来的作品。”
“从私心来说,我不想吴完再接这个项目。”
没多久,整个方案组都被撤了。
“为什么?”
所长嘴上表扬她的思想,转身就扔到了废纸堆。因为业主只想要一个普通简单的工厂,他不关注员工的生活。
邹象低头转着模型灯具,“时间又耽误了这么久,工期更赶了,吴完可能把我拉来给你打下手。”
前两年,她在设计院方案组做过一个厂区设计。她给方案定义了人文关怀的理念。
她笑起来,“那你就给我帮忙啊。以后你有困难了,我也帮回你。”
只有叶翘绿认真望着投影幕上的资料。
“再说吧。”邹象的目光转到她的脸上,正色道,“不过,你现在先想想住宅区的问题吧。”
叶径也是左耳听右耳出的状态。
这项目有两条市政路将地块分成四个,如何在小区里串联成畅通的交通组织,两人费了好一番工夫。
邹象盯着一旁沏茶的小助理,有些心不在焉。
最初想到的是地下通道。做了几个方案,都不理想。
钱绣启口,“这是前年十二月竞标的地块。因为一些不便言说的原因,搁置了一年多。如今项目启动,我慕名而来。”
这天晚上九点,叶翘绿和邹象加班坐在模型室讨论。
到了会议,只谈公事。
叶翘绿说:“在自己的居住区,走这种非自然采光的路回家,有点丧。”
叶翘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圆乎乎的脸蛋特别无辜。
邹象半靠在沙发上,看着天花上落下来的灯罩,“不走地下,那就是空中。”
钱绣晚了几分钟到。她乍见叶径的表情有些深意,眼神转至他身旁的叶翘绿,隐现轻视。
“空中……”她猛然拍了下桌子,“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是么。”邹象自言自语一句,“是不放心钱绣吧。”
邹象看了她一眼,意会过来。
叶翘绿笑嘻嘻,“吴完说让叶径来当临时顾问。”
左上地块的景观花园很少,用一道景观廊桥接驳上下地块,方法可行。
邹象懒得吐槽她,转向叶径,“你也一起入职啊?”
下班将近十点。
走了几步,她说:“你也没有杀伤力。”
邹象伸展身姿,“坐我的顺风车么?”
邹象佩服她的心宽。
叶翘绿摇头,收拾着模型碎片。“叶径来接我。”
她眉开眼笑,“这哪叫情敌呢,都没有杀伤力呀。”
“没车怎么接?”他看着落在她鼻翼的阴影。
“不认识。”
她抬头,“我和他一起坐地铁呀。听说过吗?只要爱对人,没车胜有车。”
叶翘绿仰头问:“叶径,你喜欢过她吗?”
“没听说过。”哪里扯出来的瞎话。
叶径飘来冷淡的一眼。
她哈哈哈笑了,“那我刚才告诉你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在心中落了“结婚”的念头,她的喜悦就挂在脸上了。
邹象挑了挑眉,“前情敌当了你的业主,岌岌可危啊。”
愉快地和邹象告别,叶翘绿奔向叶径的怀抱。“叶径,叶径。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
“我有二狗哥啊,他告诉我的。”
“嗯?”叶径往庭院里的邹象望了眼。
“你知道?”叶径和邹象又是齐声。
邹象朝他挥挥手,转身去往停车场。
“等等。”叶翘绿猛然一拍掌,“我知道了!是二狗哥的校友嘛。大一的时候迷恋我家叶径呢。”
“我和二狗哥说,我要结婚了。他可开心了。”叶翘绿拉起叶径,“我们请二狗哥来当伴郎吧。”
邹象似笑非笑,望着叶径,“撇关系倒是快。”
叶径想都不想就拒绝,“不。”
“你不认识。”叶径和邹象同时开口。
“为什么?二狗哥高大英俊,当伴郎很好啊。”
“是谁呀?”叶翘绿一脸好奇。
“他没有我高大英俊。”
邹象笑笑,“曾经是你的迷妹,超级疯狂那种。”
叶翘绿的圆脸蛋儿扁了起来。“我觉得二狗哥很好看啊。是我见过第二帅的。你是第一。”
“不认识。”
这个排名,恐怕是她心里就只有两个男人在比较。叶径懒得纠正她的审美了。
“钱绣。”
两人十指紧扣进了地铁。
“谁?”
叶翘绿在屏蔽门前看着她和他的身影,“叶径,我俩真般配啊。”
邹象不紧不慢,“这个业主,叶径你认识啊。”
“嗯。”
“嗯。”叶径反握起叶翘绿的手,沿着庭院的卵石往前。
“妈妈很在乎结婚戒指呢。我们不买戒指的话,她或许要来棒打鸳鸯。”叶翘绿的大眼睛一转,盈满笑意,“你那公寓那么贵,又要还房贷,压力很大了。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房子是你出的钱,戒指就我来好了。”
“呵呵。”邹象冷笑一声。整了整表情,他缓缓道,“业主在路上了。”
叶径搂搂她的肩膀,“哪有女人买戒指的。”
叶翘绿的大眼睛在男朋友和邹象身上来回。
“现在男女平等了。以前女建筑师很少,但越来越多女性认真工作,改变生活。”她仰起头,“叶径,我是要和你并肩的。”
“是么?”叶径淡漠,“我觉得你是个双。”
叶径心中有计量,嘴上应道:“那就麻烦你了。”
邹象用自己的左手拍掉自己半空的右手,叹气说:“我性向也正常,比你更正常。”叶径不近女色才叫不正常。
“不客气。”她眼睛笑得眯起来。
叶翘绿挡在他的面前,将叶径护在身后,母鸡护崽一样,“你想干吗?”
爱情稳定了,她要在事业上努力一把。
邹象的手停在半空,张张嘴,正欲说话。
房子是叶径买的,那日常开销就让她来扛起大任吧。否则叶径这么操劳,她担心他那浓密的黑发不到三十岁就秃掉。
叶径躲开,看向邹象的眼神有些异样,“本人性向正常。”
正如邹象所料,到了八月下旬,厂房项目有了消息。
邹象看着手牵手的一男一女,闲庭信步走来。距离近了,他伸手去拉迎面而来的叶径。
钱绣这次列出的设计条件清晰了许多。“我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厂长回来,他对生产流程非常熟悉。”她素来艳抹的脸今天很淡,表情带着严肃。
两旁的异木棉正是花期,花朵飞雾,侧附枝丫。
坐在她旁边的张厂长起身颔首。
他走出庭院。
吴完摸着下巴,笑问:“钱小姐是认真的吗?”
邹象便成了接待新员工入职的老员工。
钱绣应道:“要是吴总不信,我们立即就能签合同。”
吴完遇上大塞车,堵在路上。
“那地块据说是棺材地?”邹象凉凉地插嘴。
她是个极有时间观念的人,正事从不耽搁。哪怕休养了这么久,她仍然迅速进入了规律的作息。
钱绣轻笑:“棺材地聚财嘛。”
厂房是叶翘绿到吾圆的第一个项目。
吴完给邹象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说道:“厂房的初步概念,叶工做过一个。不妨先沟通一下?”
他期待将她生吞活剥的那一天。
钱绣这时才看向叶翘绿,冷冷道:“吴总不安排其他设计人员吗?”
镜中的他眼尾飞扬,春色无边。怀里的女人就是强力无边的媚药。
“叶工是个很有想法的建筑师,听听先?”吴总做了个请的手势。
意乱情迷的叶翘绿呆呆地点头。
端着架子的钱绣哼了一声:“行吧。”
叶径耳尖听到施与美的说话声,他喃喃着:“妈出来了。”
叶翘绿在几个月前做的方案,都是预估的设计条件。
叶翘绿喜欢和他亲热。喜欢就是喜欢,她学不来欲迎还拒。
车间的阳光和清风,是她的初衷。
“我要赚钱把你养得倾国倾城。”说完,她抬头端详他的五官,皱了下鼻子。“不对,你现在已经倾国倾城了。嗯……”她重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蹭呀蹭,“我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的小胖叶径。”
投影屏上的矩形是一个平面大车间。剖面图的天窗部分被她框起放大出来。“车间的进深比较深,中间的区域很暗,所以在这里开了一个天窗。采光的长度是高度的三倍,暂定厂房的层高五米,这个区域的十五米都有自然光线。”她用鼠标在图上示意。
他浅浅一笑,“嗯,你说了一天了。”
“开那么多天窗就是为了阳光?”钱绣抱起手。
她觉得他的话有道理,抱住他不放。“叶径,叶径,我明天要上班了。”
“是的。”叶翘绿眼珠子一转,想起前晚和叶径讨论厂房项目重新启动的事。
他胡扯:“门外抱着挡路。”
叶径教她道:“和钱绣汇报方案不要那么老实巴交的。”
叶翘绿被吓了一跳,捶捶他的肩,“你干吗啊?”
她疑惑,“为什么?”
“我知道。”他听到施与美在厨房的声音,判断她正在洗碗。他突然搂紧叶翘绿的腰,将她拉进来,再迅速关门。
“对付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招。”看她一脸不解,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他凑前亲了几下。“你为工人着想,但她不会。你要给她想一个有利可图的理由。”
她愣住,赶紧摇摇头。但是掩不住喜悦,上前抱了下他,“叶径,我明天要上班了。”
叶翘绿反过来亲亲他,“员工高兴了,干活起劲,生产效率高啊。有利可图吧?”
直到他进了浴室,回首一句轻问:“要一起洗吗?”
“你听不听我的?”不想听就算了,直接就这样亲下去更好。
她开心地跟着叶径身后。他向东,她就不往西。
她立即停住,“听听听,你教我一个有利可图的理由。”
上班的前一天,叶翘绿心情舒畅,吃了两大碗米饭。
“钱绣迫切需要一个成功的项目让她在集团立足,她对品质的追求是和你一致的。我们要的是项目建成的成果,过程是多样的。”
她心中不快,掀开被子下床。“你不信就算了。”
“噢……”
“躺在我的床上说忘不了?你连自己都骗不过吧。”邹象鄙夷地瞥她。
“和开发商打交道是一门学问。你实在学不来说谎,就保持沉默。你在吾圆负责技术,舌灿莲花的事交给吴完就行。”
钱绣收回思绪,伸手攀住邹象。她喃喃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遇过许多的男人,都不如叶径。
“噢……”
他冷淡地听着。表面不动声色,然而,看向小公主的眸中蕴着无限的纵容。纵容她的吵闹,纵容她的天真。
叶翘绿将叶径的话谨记心间,答完那声“是的”就不吭声了。
那个绿绿小公主在他的身旁叽叽喳喳,吵闹死了,碍眼极了。
听叶径的话,其他交给吴完。
2007年的九月,她和叶径、叶翘绿见过一面,就在H大的食街。
她要做的是结合新的设计任务书优化建筑方案。
追了他许久,他连正眼都没望过她。她也有傲气,听从家族的安排出国,口口声声说不屑叶径了。其实心中惦记着很。
未来三年内,厂区要供应一百五十家经营店,新鲜食品早上五点钟装货,六点钟出货。这短短的一小时里,货车进进出出,非常集中。
他独来独往,孤傲如月。
设计的关键点是保证出和入的交通同时顺畅。加上生料员工、熟食员工的动线,这个厂区的交通组织比较复杂。
自然没有。
正如吴完当初说的,这个项目有挑战性。如果只是照搬普通厂房的设计,那不是吾圆想要的作品。
就算叶径真的弯了,她都抱着势要将他掰直的决心。她冷笑问:“那他和哪个男生亲密了?”
钱绣虽然动机不纯,但她的确如叶径所料,抱着誓要打脸集团老家伙的目的,把赌注押在吾圆。
猪朋狗友起哄道,叶径是个同性恋。听H大的人说,他从来不和女生来往。
这会儿已经是八月份。
她倒追他,光明正大。
离地块闲置的两年期限仅剩几个月。
俗语说一物克一物,她遇到了克星。
吴完给叶翘绿安排了一个实习生。她手绘简单的构思方案,实习生帮忙电脑绘图。
室外楼梯的平台上,叶径与她近距离擦身而过。她一回头,他的侧脸定格在这样万里无云的蓝天里。
实习生亲切唤她:“师姐。”
她在上楼梯,他在下楼梯。
她听着高兴。在设计院她是“小叶”,来了吾圆也能当前辈了。
梦总是美好的。那个秋高气爽的日子,D市的天空从来没有那样蔚蓝过。
工作很忙,但她惦记着自己还要结婚。
初见叶径的刹那,她入了梦,很多年都不愿醒过来。
施与美念叨着结婚大事一定要选个良辰吉日,包括领证。
钱绣冷哼出声。
日子定在九月份,那天是星期三。
“那你不甘心去,我睡觉了。”邹象翻过身,“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叶翘绿请了半天假,溜出去民政局。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她顺便把方案剖析给叶径听。“我给卸货区排了三十多个门,再结合两条货车道,卸货交通是没问题的。中庭的方案现在是二层做屋顶绿化,当员工抽烟区。”
邹象捉住她的手,透过她的指缝向上望着她秀美的脸,“叶径给她砌筑的城堡可大了,城墙可高了。你翻不过去的。”
叶径牵着她往前走,“汇报过了?”
钱绣撩着邹象的短发,“绿绿小公主在城堡里长大,在城堡里生活。她呀,不识世间险恶。”
她转头望他,“汇报了。但是钱绣反反复复,一个月过去了,又回到了最初的方案。她不懂建筑,又有许多外行的意见。不过我都听你的,不和她说话,让吴完去。”
“我不想和你有除了上床之外的关系。再说了,你不是就冲着叶翘绿来的。”
“嗯。”
“为什么不是你?”
“钱绣想在宿舍楼下建沿街商业,被吴完劝走了。”叶翘绿想了想,继续道,“我本来想把食堂和宿舍放在一栋楼里,但是宿舍踩着二十四米的临界点了,不能加高,而且厂长说食堂考虑独立经营,所以做了个小食堂。邹象提醒了我,可以将园林的庭院做成就餐的灰空间。”
“叶翘绿。”
叶径静静地听着。
“工厂项目吴完给谁了?”
“厂区到食堂做了外挑两米的风雨连廊,三股人流直达生活区,再到宿舍楼。不过,连廊尽端和食堂如何连接更舒适,还没想好。”
“加班忙,没空找。”邹象说的是实话。
“晚上给我看看。”
钱绣把被子卷在胸前,松开了他。她坐起来,“你是太久没女人了吗?这么狠。”
“好啊。”叶翘绿笑道,“宿舍我设了宽敞的公共空间,一并给你看看,你给我指点指点。”
他无声一笑。
“嗯。”
“你也可以说,因为我有钱,所以闲得胡思乱想。”
“你最近在做什么呀?”
邹象看着她的脸,“多少人羡慕你这不管事有钱花的日子。”
“大学博物馆。”
她摇头,又道:“但是骑虎难下了。昨天会上我撂下了狠话,一定干出个成绩给他们瞧。人活一世,就争口气。”钱绣冷笑,“什么年代了,那群老家伙信奉什么传男不传女。我就要扇他们的耳光。”
走了几步路,叶翘绿顿住。两人瘦长的影子偎依在一起。“建筑周期是三到四年。叶径,四年之后的我一定让你刮目相看。”她一定要和他并肩前行。一样优秀,一样多才。一样是出色的建筑师。
“你想开工厂?”他抽出双手,枕在脑后。
“我等着你。”等着被她超越。
“那倒不至于。”她察觉他的神色,笑着亲过去,“我要把这事揽过来。不只建设,招商、投资都要做,让他们刮目相看。”
民政局的牌匾出现在不远处,她眼笑眉舒,“我们进去再出来就是夫妻了。”
邹象被她捆得厌烦,“要上演夺权大战了?”
走进民政局,意外见到长长的队伍排在取号机前。
“不好。”钱绣双手双腿都缠上邹象,“我爷爷大病,集团局势不稳,厂房的事我耽误太久,被叔叔抓到了把柄。”
叶翘绿讶然,“妈妈选的日子很吉利啊。”
“你说话就说话,别靠这么近。上完床,我们就保持一下距离好不?”
她赶紧拉起叶径走上去。
“年前听说叶翘绿要进吾圆,正好我手里有项目,适合逗逗小公主。但现在不一样了。”
前边的女人满脸焦虑,晃着一叠资料,大声牢骚道:“能不能快点啊!”
“你有麻烦?”邹象挑眉,暗藏讽刺,“你不是来找叶翘绿麻烦的?”
站她身边的男人频频看表,“约了销售十一点,来得及,来得及。你别急。”
她不放手,抬头看向他,收起春色,“我有麻烦了。”
正在这时,一个手持麦克风的女记者走了上来,也许是被女人的大嗓门引来的。“你好,我们是今日新闻,能采访一下两位吗?”
他甩了甩,挣不脱。他低下声,不耐烦,“别这么黏着,不舒服。”
男人摆着手,“别别别。”
钱绣娇媚地倚在邹象身旁,挽起他的手。“你这双艺术家的手很能翻云覆雨啊。”
女人瞥见后边的摄像机,瞬间理了理衣领,“好吧。”
大约是她有病。
男人横了她一眼。
钱绣迷恋叶径的缘由,邹象听她说过,但现在想不起来了。
她向他瞪过去。
这是邹象和钱绣在日本的常态。两人的话题,除了性,只剩叶径。
女记者看着这一幕,保持微笑,“请问你们今天是来办什么业务呢?”
干柴烈火一点即燃。
叶翘绿觉得这一问不厚道了。女人手里的绿色纸张赫然写着:离婚登记流程。采访离婚男女多尴尬呀。
他才不信。
男人嘴快,“离婚啊。”
“我很想你。”
女人又瞪了男人一眼,“楼市政策时时变,离婚买房保平安。”
邹象摇头,“没想过。”
这话一出,前方好几对男女望过来。
钱绣转身把他压在墙上,“想我吗?”
女记者:“你们不怕离了婚之后人财两空吗?”
彼此心照不宣,上了楼,门一关。
女人笑起来,挽起男人的手,“我们有忠诚协议。”
“算是吧。”
这时,女记者眼神瞟向了叶径,她惊艳他的俊秀,话筒的方向一下子换了,“这位先生,你是来?”
进了住宅区,钱绣打量着园景,“你在D市定居了?”
“结婚。”叶径冷漠地将脸转过,避开了摄像机。
他笑笑,“上去坐吧。”
于是,摄像师将镜头对准了叶翘绿的圆脸蛋。
她眸中流露出柔情,“我回来了,不抱抱吗?”
她眨眼望着镜头。
香水盖住了红梅花香,冲走了空气的清新。邹象微微皱鼻。
女记者送上祝福,“祝福白头偕老。”
“两年不见,恍若隔世。”她踩着高跟鞋走来。
“谢谢。”叶翘绿露出招牌灿烂笑容。
“很久了吗?”他还是笑,步子不动。他和她仅在日本有过肉体的欢愉罢了。
女记者对结婚的男女没有兴趣,她再采访了几对男女。如果是离婚的,就问得详细。
钱绣拂拂披肩,“邹大设计师,好久不见。”
一位工作人员走来维持秩序,女记者抓住机会发问:“请问最近是离婚的人多还是结婚的人多?”
他玩世不恭,“钱绣?”
工作人员有些怕镜头,不过还是老实道:“离婚人数是结婚的三四倍,都怕离晚了。我们离婚登记处忙不过来,开始限号了。”
女人朝他扬眉。
女记者递上话筒,“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现象呢?”
前方伫立的女人身影让他停下脚步。
工作人员避而不谈:“我不知道。”
是花香让他有了惦念。
旁边埋怨的声音又出,工作人员转过去,“办理离婚最快也要四十分钟,大家慢慢来。”
大学的前两年,邹象并不喜欢这个城市,比北方冷,比北方热。
叶翘绿咋舌,“现在离婚率这么高啊?”
初春的街道,红梅花开,淡粉飘香。
“假离婚,真买房。”
这样的疑问在邹象的心中盘旋许久。
叶径一解释,她恍然想起楼市限购令。
叶翘绿能走多远?她能纯真多久?这个他一直追不上的女孩在这样艰难的市场中如何平衡理想与现实。
2015年以来,越来越多的家庭加入了假离婚的行列。有假戏真做,人财两空的。也有凭着一纸协议而复婚。各家欢喜各家愁。
现今房地产利润优先。建筑师首先是个商人,然后才是创作者。
大厅群潮汹涌。
所以,无论邹象和叶径如何追赶,叶翘绿始终不紧不慢走在他们前面。
取号机上,显示离婚等候人数九十八,结婚的仅二十三。
舅舅这辈子都达不到孩子那样纯真的境界。声望、名利、奖项,将这些杂念盘踞在心中的成年人,教不出什么。
叶径和叶翘绿在冷清的结婚登记处,登记为夫妻。
功成名就之后,舅舅突然转向儿童美术教育。
叶翘绿喜滋滋地望着证上的二人合照,她道:“我们长得真般配啊。”这是她莫名的自信。
邹象的舅舅是位艺术家。天赋极高,年少成名。
“嗯。”叶径看看时间,“我们去趟新房,收拾收拾准备住了。”
毕加索有句名言。“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在学孩子一样画画。”
最近,上骋的二期住宅现楼开售,售楼部热闹得很。
而叶翘绿这个怪人和他们完全不同。在创作领域,她心无旁骛。
公寓已经售罄。
从大学见到叶径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叶径和他是同一类人。他们没有纯粹的理想,一切皆有目的。就好比叶径去年离开进林,表面上看着淡泊名利了,其实只是为了叶翘绿。
叶径和叶翘绿往公寓楼栋走,远远地,又见到了沈九见。看来开发商的全民营销热潮仍未消退。
叶翘绿有叶径护着,他一个外人瞎担心什么。况且,他想见到叶翘绿的作品。
叶径瞥了眼沈九见,拉着叶翘绿往园林小径走。“上骋在D市的销量算不错,而且都是现楼。”
叶翘绿入职的消息刚传开,钱绣就找上来,邹象觉得准没好事。但是他后来改变了观点。
“沈九见一个结构工程师跑来卖楼有点可怜。”叶翘绿同情道。“你记得生活委员吗?他转到房地产了,刚到一个月就被公司强制要求融资,最低两万元。不是说房地产都比设计院风光么?”
吴完想推给邹象做,邹象一听是姓钱的,没有应承。
“大浪淘沙时期,中小型企业浮沉都大。”叶径刷了密码门,捏捏叶翘绿的手,“休息会儿,下午我送你回吾圆。”
吾圆新接的项目是钱绣家族的地块。
门一关,她猛地抱住他的腰,“叶径,叶径,你是我老公了。”
他被她看得笑出了声。他和叶翘绿的友情谈不上多深,却总是下意识会关心她。
“嗯。”他几乎是把她推进房子的。
叶翘绿睁大眼睛,和他互望。
她抱住他不肯放,“老公这个称呼叫出来也是很顺口的啊。”
邹象望着她的右手。疤痕浅,不细看不明显。他沉眼看着她,心里在想着什么事。
他扶住她,“我们要撞到鞋柜了。”
叶径眉梢染上一抹浅笑,只向着叶翘绿。
她松开,搂住他的颈,“叶径,你叫我一声老婆听听啊?”
叶翘绿笑得眼睛眯起来,“我迫不及待要工作了!”
“老婆。”
邹象懒洋洋地看着叶径入座,“你都不问什么项目就过来了。”
叶翘绿眉开眼笑,“好听!哈哈哈。”说着就在他的脸上啵啵几下。“叶径,你知道吗?”
邹象每每听到这种话题,就不免嗤笑。明明是叶径缠着叶翘绿不放。若不是叶径耍阴招,就叶翘绿这木脑袋,八百年都开不了窍。
“不知道。”
这对情侣在班上、在学院已经传开了。叶翘绿苦追叶径多年,终于修成正果。
“嘿嘿。”她扬扬得意,“结了婚,我们就能同床了,还能滚过来滚过去。”她顿了下,再亲亲他,“我知道你忙着学习和工作,对这方面了解不多。”
叶翘绿身着短袖浅蓝毛衣,露出仍有细碎伤痕的手臂。她拉着叶径的手,热情洋溢的笑容与叶径惯有的冷漠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听到这里,他低眸看了看她。
邹象嚷嚷自己要喘一口气,提前出来洽谈项目。
这一眼,俊目舞色。
叶翘绿的入职在下个星期。
她瞧着欢喜,“但是你有我啊,朱彩彩有教程给我,而且我自己上网找过资料。男人第一次通常都找不到门路进去的。为了让我们有个美好的夫妻回忆,我决定先理论,再实践。我下载了高清图,你先研究一下?”
行人或短袖、或羽绒,胡乱穿衣的季节,大家习以为常。
叶径将手搭着她的纤腰,修长的手指往下滑,“我有三维的在身边,用得着图片么?”
过完春节,D市的气温升到了25℃。
“说得也是。”她搂上他肩膀,“我们一起学,不懂就问。”
她看着汤玉,“许多成功人士,其实只比我们多了一份固执。”
“嗯。”反正最后都是一起奔赴极乐。她想当老师,就由着她了。
“关于这个,我是这样想的。”叶翘绿道,“建筑生命周期漫长而持久,它的信息在未来。业主在居住过程中,能得到建筑给他的最直接反馈。假如你坚持己见,短暂的质疑过后,业主有长达数十年对你作品的认同。”
不过两人才抱了会儿,叶翘绿的电话响起来。
“进设计院时,我做过一幢农村三层楼。领导说一切听业主的,房间要大,厕所要大。我就一个画图工具,做完都不想承认那是我的设计。”
她看到来电显示,放开了丈夫,“是钱绣,可能厂房有事。”
“哇!那么大。”
钱绣在公司阻力重重。
“区设计院做得最多的,就是村里土豪别墅。”汤玉比了个夸张的手势,“一个卧室就三四十平方。”
她依样画葫芦地把叶翘绿的话复述。
叶翘绿:“你们设计院做乡村建筑的吗?”
集团那群老家伙不明白,一个建筑面积才三万多平方的厂区有必要做这么复杂吗?他们连汇报都不想听。
汤玉仰起头应声,阳光照着的皮肤有些泛黑。“听说建筑师在这村子住了一年,所以他清楚这儿的风土民情。我虽然来自农村,可是工作中业主的真正需求我不懂。”她的目光转向蓝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假的乡村建筑师。”
叔叔笑,“你自己决定吧。”他倒想看看钱绣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她奔过去打招呼。
她将电脑一合,“那我就全权负责了。”
叶翘绿转身见到不远处,汤玉坐在广场的台阶。
钱绣其实不相信叶翘绿。
他的眼尾斜飞成一道浅浅弯弧,以同样的音量回答:“嗯。”
但前晚和邹象见面,他说:“这一个小厂子,收的还是工业设计费,一般的设计师,勾个矩形框给你就当完成任务了。哪个会像叶翘绿那样给你思考工人的价值。”
她眨眨大眼睛,轻靠他的肩,低不可闻道:“我要养家了啊。”
她道:“我发现你很护着她啊。”
他正好转过来望她,龙眉凤目。
邹象回她一声冷笑。
叶翘绿笑了,侧向叶径。
她问:“我想在年底动工,能成吗?”
“你想去就去,不想就不去。”叶径说得随意。
“悬。你方案改来改去的。还有初步设计、方案报建、消防报建,再到施工图审,来不及了。”
她听到他话中的“吾圆”,想起件事,“吴完问我要不要去吾圆?你觉得呢?”
钱绣能看懂已成形的建筑。譬如,在地块的南面有一幢办公楼。
以点带面创作,延伸没有尽头。
叶翘绿提出,这栋庞然大物破坏了村落的宁静。厂房设计中,退缩河涌的距离要大,立面色调选择要柔和。
吴完定义的建筑师,不仅仅是乙方建筑师的职责,包括甲方,甚至前期咨询都是员工的事。
这个钱绣明白。但是,还没建好的东西她就想象不了,因此对方案有不少意见。拖延了时间。
“嗯,这些局部处理,在吾圆都是建筑师的工作内容。”
钱绣走出会议室,心血来潮在群里翻了翻叶翘绿的微信。
叶翘绿用手背挡住额前的阳光,“这个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逼真。”
添加好友的界面停留片刻,她停住了。
做法并不新奇。通过楼板延伸,再在端部涂刷铝板漆,制造型材材质的错觉。
除了工作,她不想和叶翘绿有其他瓜葛。因此,她拨了电话过去,“明天给我厂区和生活区门岗的管理方案。”
这个幕墙不是真正的幕墙,而是铝合金窗仿制的。为了表现玻璃和实墙的对比关系,建筑师坚持外立面的幕墙元素。但成本受限,同型材、同尺寸的幕墙是铝合金窗的两倍价,而且施工工艺复杂,防火要求高。
“好啊。”那边的叶翘绿爽快地答应了。
叶径和叶翘绿走到社区中心侧面,抬头望着大片的玻璃幕墙。
这个叶翘绿似乎整日都无忧无虑的,让人厌烦。钱绣不悦地挂了电话。
层叠田野,墨绿远山,静谧而柔和。
叶翘绿不介意钱绣的突兀,她和叶径道:“我们晚上再亲热。厂房挑廊和生活区的连接点,我暂时没想到办法。明天开始我休婚假,我想下午把方案给钱绣。不然晾她几天,万一她又说不干了。”
叶径和叶翘绿行至扇形的村落广场,铺着古朴的灰色仿石地砖。社区中心外立面的玻璃倒映着阳光与树影。
“嗯。”叶径给她整了整裙子,“把你的图拿来,我们白天把正事解决,晚上就是夫妻夜了。”
未来这几年,他才是经济支柱。
“对对,正事要紧。”她把手机拍的模型图给他看,“你看看,怎样实现工作和生活的无缝连接?”
叶翘绿羽翼未丰。
这对新婚夫妻转眼就讨论起了工作。
叶径首要考虑的是收入。没有哪家设计公司能开得起媲美进林的高薪。
下午,叶翘绿把修改后的方案交给了邹象,同时把要点整理成文本。“我下周回来上班。”
吴完静默了片刻,然后点头,“人各有志。”
邹象一手插在裤袋,“你现在就是已婚少妇了?”
叶翘绿笑盈盈地看了叶径一眼。
“是啊,你没机会了。”
“说不定。”
他皮笑肉不笑。
吴完注意到了这个回答,再问:“你呢?”
“我回家了。”她挥手。
叶径握起她的手,“她会的。”
叶翘绿将洞房花烛夜定义为粉红色,她哼唱的歌儿是:“粉红粉红趣致的脸,我叫一声即可飞上天。”
吴完的手僵在半空,转而摸摸鼻子。“叶径,你和小叶将来如何规划?做回建筑设计吗?”
叶径听不出什么音调,但是,飞上天这三个字也符合即将对来的意境。终于,这歌声不再让他面色发白。
邹象甩开吴完的手,“不要勾肩搭背,很Gay。”
吃完晚饭,告别了叶呈锋和施与美,新婚小夫妻手牵手往公寓走。
吴完伸出食指摇了摇,钩住邹象的肩膀,“本土建筑正在崛起。这不,邹大设计师都回国了。”
朱彩彩挑了几本小文给叶翘绿,苦口婆心道:这是我多年的珍藏,你和叶径一定要多钻研啊。早生贵子。
“我们昨天去了表参道。”叶翘绿道,“不得不说,表参道真不错,跟建筑展一样。连支巷都打造得很有条理。”
叶翘绿:放心吧,从小到大我都没怕过学习。
叶径给他一记冷眼。
一到家,她就神秘兮兮的,“叶径,叶径,过来,过来呀。”
邹象忍不住吐槽,“你是有多喜欢美术馆。”
“嗯?”叶径正在解上衣扣子。
“国立新美术馆,北斋美术馆,根津美术馆,21_21DESIGNSIGHT。”
她坐上沙发,招着手,“我来教教你,洞房花烛夜的步骤是怎样的。”
吴完转向叶径,“你们在日本走的哪些地方啊?我们待了几天,都没遇上啊。”
他乖乖地走来,“好。”
“差不多了。”她抬起手,张开五指模仿抓握的动作,“又能握笔了。”
她扬扬手机,“这是今天朱彩彩发来的。她说人类都是这样繁衍的,你也不要大惊小怪。”
吴完:“伤口好了吗?”
“嗯。”
叶翘绿露齿而答,“半个月前去的。”
他顺势抱住她,低声说:“我等很久了。”
吴完脸上堆着笑,“你俩不是去了西班牙吗?”
才踏出浴室,她就想扑向叶径。
叶径转过身,走近那边,“这么巧。”
他轻轻扶住她,“我也要洗。”
叶翘绿定睛看去,惊讶地反拽住叶径,“吴完啊。”
“好,好。”她念了句书中男主的台词,“等待猎物臣服的过程,多么美妙。”
吴完只好用最传统的招手来吸引叶径的注意力。
她等着等着,睡了过去。
然而,叶径一手推着行李,一手牵着叶翘绿,没有留意手机。
叶径出来,看到她酣然得唇角弯弯。“起床了。”
吴完给叶径发了条微信,老朋友,十点钟方向有惊喜。
叶翘绿睁开眼,看清眼前的男人之后,她赶紧抱住,“叶径,叶径,要睡觉了吗?”
邹象的手指顿住了,若无其事道:“能和我媲美的帅哥,就叶径了。”这话不知是夸他自己还是称赞叶径。
“嗯。”
吴完没听到邹象的回应,再拍拍他。
她眼睛一亮,亲上他的脸,“哈哈哈,我都迫不及待了。”说完觉得自己很像小文里的男主角,抿唇道,“我是不是太主动了?”
叶径的长相无论走到哪,都冠绝一时。
“你开心就好。”
邹象暂停了游戏,摘下耳机,眯了眯眼睛。他的手指不自觉又在勾勒叶径的侧颜。
“朱彩彩说女孩子要矜持。可是我们都是夫妻了,还要矜持做什么呢。”她的双手插进他的湿发,“我给你吹头发吧,先培养情趣。”她下床去拿吹风筒。“情趣,你知道吗?”
吴完拍拍邹象的肩膀,“是叶径吧?”
“不知道。”这个女人也许一辈子都改不掉咋呼的性格,他也不介意。
吴完远远见到叶径和叶翘绿的身影。高瘦的男人和丰满的女人。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我来指导你,过来坐下。”
候机室椅子坐着吴完和邹象。吾圆的其他员工都集中在免税店。
他听话地上前。
东京逛了几天,回程。就那么巧的,在机场和吾圆团队遇上了。
她的左手穿梭在他的发间,“有首歌叫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可惜我不会唱。”
临行前,她和叶径上网跟学日本旅游一百句。看完教学再对话几句:“きみのこと大好き[4日语:我最喜欢你了。]。”,就完成了。
叶径逃过一劫。
他俩都不懂日文。
他的后颈泛着浅麦色,与头发连接处有短短的绒毛。一会儿上了床,灯光暗淡,她就攀上他的肩颈,光想象都让她遐思万分。“叶径,叶径,你为什么连脖子都比我的好看?”
去年年末,叶径和叶翘绿去了日本。
他仰头侧向她,“你最好看。”
建筑行业的辛苦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想叶翘绿劳累。但她执着认真,他必须放她去走这条路。
他看看时钟,“嗯,你假期这三天就在床上度过了。”
叶径回望汤玉瘦削的背影。
她愣了下,“那我要吃饭呢?”
汤玉昨晚说她一天工作时间长达十八个小时,压力巨大。
“外卖了。”叶径从容不迫,“我们都是第一次,慢慢摸索。”
随着几家设计公司的解散,释放出了不少设计师。竞争愈加激烈。设计公司招聘时列出条件,将女性拒之门外。
叶翘绿体力不如他,婚后第四天,她请了假,躺床上呼呼大睡。
现在的汤玉时不时就彰显出强烈的野心。野心即动力,未必是坏事。国内农村建筑有名的仅仅少数,她选择的这个研究方向,远比城市建筑要艰难。
手机来电响起一秒,就被叶径掐掉。
她跟在公司领导身旁,仅是以眼神和他俩招呼。
又是钱绣。
叶径和叶翘绿的Y市行程,与汤玉遇过几回。
他把叶翘绿的手机调成静音。
她点头,继续再亲几口,然后才乖乖回到自己的床。
钱绣一个一个地打,大有夺命连环Call的气势。
他抱起她暖暖的身子,“这里的床太小,今晚分开睡了。”
叶径思索片刻,出去阳台接了。“你有什么事?”
她在叶径脸上亲了亲,“我们睡觉吧,明天早上去石谷看日出。”
钱绣怔在当场。“叶翘绿呢?”
所以她不要二狗哥。
“我老婆在睡觉。”
叶翘绿喜欢他给予的宠爱。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称好。就连和她一块儿长大的二狗哥都没有这样的默契。
钱绣静默了数秒,再度开口时已是公事口吻,“厂区的最终方案,给我一个电脑模型。”
她说的就是对的。所以他应了声,“嗯。”
“嗯。”
叶径只记得有个天底下最美丽的阿曼达·卡蕊娜·绿惩恶扬善,却不知原来自己也被编了故事里。
挂了电话,叶径在书房给叶翘绿的SU模型上做了个小调整。将生活区的门岗前移,完美解决了厂区和食堂的连接。
“我小时候写过一本日记,我俩一起打怪兽呢。说起来我们还有战友之情。”
下午起床的叶翘绿睡意蒙眬,鼓掌道:“我的叶径真棒啊,我和你的差距还好远。”
“不知道。”
“不。”洞房花烛夜过后的叶径凤目含水,半靠着沙发懒洋洋的,“如果换我来做这个项目,我会将业主利益放大到最大。”
叶翘绿很开心,抱着他,“叶径,叶径,你知道吗?”
躲不过男色,她啵他一口,“那我和你哪个更厉害呢?”
他盯着她。仍然是圆脸,大大的杏眼,不高的鼻梁。和他没有相像之处。但他言不由衷说道:“是的。”
他凝视她,“你。”
“我觉得我越来越好看了。”她坐上床,爬到他身边。半途差点被裙子绊到,“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们有了夫妻相,我的五官就向你靠拢了。”
她再啵他一口,然后想起前三天的战况,她不敢妄动了。
叶径放下手机,将目光转向她。裙子的板型像一个落地灯罩,还是暖黄色的。“怀孕了能穿,长胖了能穿,再怀孕还能穿。实用。”
叶翘绿把修改后的模型拍给钱绣,她简要描述了关键要点。“我的想法是,厂区不设围墙。只在车行道和生活区设立围栏门岗。”
“就是大了点。”她扯扯裙子,“码数买大了。”
钱绣刚刚做完美甲。手指在屏幕里滑过,指甲的亮片在未渲染的白色模型里异常抢眼。“那我的厂子谁都能进?”她的字里行间都透着蔑视。
“美呆了。”非常敷衍。
办公楼的前花园和河边退缩间距、风雨连廊是敞开的。那是介于工作和生活的自由空间。就算是外来的务工人员,也能感受河岸边的风土人情。说完这些,叶翘绿就任务完成了,其他的,等我和吴总汇报过后再细说。
二十分钟后,叶翘绿穿着宽大的睡裙走出浴室,“当当当当,妈妈给我买的新睡裙,怎么样?”
叶径知道叶翘绿性格的短处,不让她和钱绣多讲。有事就推脱给吴完。而钱绣高傲地觉得“总”字辈的才够格和她洽谈。
叶翘绿笑嘻嘻的,“去洗澡了。”她背向着他拿毛巾。
叶翘绿省了不少麻烦。
“是。”
她觉得人生幸福无比,有亲情,有爱情,有事业,就差个大胖孩子了。
“我唱得挺好的,是吧?”
吴完看出了叶翘绿的潜力,放手大项目给她。
“不唱。”湿发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去洗澡吧。”
厂房方案在十一月终于定了下来,交给合作的施工图单位绘制图纸之后,叶翘绿和邹象一起参加临市的图书馆竞标。
叶翘绿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应。她纳闷地看着他,“你不和我对唱吗?”
邹象擅长电脑模型。叶翘绿则偏爱手工推敲的过程。两人分工合作,天天加班到夜晚。
叶径根本没在听,自然忽略了她最后的歌词。
邹象问起:“叶径放心让你和我待着?”
她会听他的就奇了,自顾自说:“我唱给你听。”她清清嗓子,拉长调子,“青衫再薄,小绿继续爱径郎。”
“是啊。”叶翘绿切割着ABS板材,“叶径说你喜欢钱绣那样的女性,我和她完全不一样啊。”
“不想。”
“叶径过完年要上班了吧?”
“叶径,叶径。”叶翘绿爬到床边,“我想到一首歌来描述我们的现在。你想听吗?”
“是啊。”
叶径听不出是哪首歌,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由她去。
2015年末,裁员不到半年的某地产公司重新招聘。建筑开始回暖。每个行业都有其生命周期。优胜劣汰。
她停了下,回过头笑,然后继续唱。
窦正森招揽叶径回进林。
他开口打断她的歌声,“我洗好了。”
邹象笑了笑,“叶径适合房地产。”运筹帷幄,决策布画。
叶径拉开浴室门,听到那个曲儿。她天生五音不全,无论什么歌,到嘴边总能跑调。
“是啊。”叶翘绿招手,“邹象,过来看看这个模型。我想在水景打灯,建筑体的话,局部再加强,你来选选在哪个区域比较好。”
她跳到叶径的床,一边哼着歌,一边拍枕头。
他走到她的身边,望了眼她的红外套。“你最近不穿绿衣服了?”
叶翘绿倒是不介意。她和叶径之前的旅行都是同床,今晚分开一下下,不是个事。
“这是叶径买给我的,我喜欢。”
叶径当场脸就转黑。
邹象将目光从她的外套转至模型,手指一指:“这里用红色灯光,和蓝色水景互补。”
谁知道拼好的两张床,中间居然还隔着一个三十厘米的床头柜。
她击掌,“好,我就信你。ThekingofSketchUp.”
叶径点头。
邹象因这年代久远的称号而想起与她在大学时的合作,他扯出一抹笑。“我那SU模型还得跟着你的思路改。我到底成了给你打下手的。”
旅馆的前台服务“哦哦”两声,来了一句:“我们这山旮旯儿没有那么大的床,都是一米宽。要不我们给你把两张床拼在一起?”
“作品的署名有你的。”她看看时间,“叶径要来接我了,明天再干。”
叶径订房要的是大床间。
邹象看着她走出模型室,然后坐回电脑,将自己的署名排在她的后边。
叶翘绿跪在床上整理衣物。
临放假,吾圆在露台举办年会。有吃的,叶翘绿自然叫上了叶径。
叶径去洗澡。
吾圆的同事们都见过叶径。每逢叶翘绿加班晚了,他就来接她回家。大家都知道,叶工的老公长得帅,又温柔又体贴。
聊到十点半,汤玉离开了。
吴完问叶径:“你想回房地产?”
这让最近沮丧行业现状的叶翘绿鼓舞了士气,再苦也有人在坚持。
叶径回:“嗯,在关老师那做了那么久设计,想换换环境。”
汤玉依然固执。
“你真是在哪都能风生水起。”房地产除了设计,还有许多职场规则。吴完宁愿将心思放在技术。但是叶径是天生的王者。无论做设计还是管理,都游刃有余。
毕业三五年的同学们,大多坚持不下来。尤其女性建筑师在现在的大环境中,更加艰难。
叶径垂眸望着庭院的角落,“你也能,只是你不去做。”
信念,既脆弱又牢固,一念之中即会崩裂。
“我喜欢当老板。要是我当了房地产老板,也许我就喜欢了。”吴完瞥到楼下的身影,眯起眼,“那是钱小姐吗?”顿了下,“旁边的……是邹象?”
在现今的建筑界,扎根农村的建筑师寥寥无几。Y市这种颠覆性的改造,凭的是建筑师的信念。
非礼勿视。吴完笑笑,“过去吃点东西吧。”
汤玉的志向是乡村建筑。
他和叶径转身离开。
汤玉许久没有出现在同学的面前,群里也不多话。同学们只听说她在设计公司,其他一概不知。
园内树下,邹象轻松一笑,“有事?”
三人的见面,谈的都是建筑。尤以乡村建筑为主。
钱绣抬眼望着他,“最近很忙?”
汤玉:“是啊。”
“是啊。”他听得出来,她话中有话。
叶翘绿:“你现在在做方案吗?”
“听说你和叶翘绿天天相伴到凌晨?”钱绣脸色绷得紧紧的。
汤玉呼出一口气,“我也是。”
邹象解释,“那是加班。”
叶翘绿点头。
钱绣靠近他的耳畔,压低声音,“我一直不明白,你和她打成一片是何用意?等着绿叶径呢,还是要绿小公主?”
汤玉问:“你们是为了芝加哥大奖项目而来的?”
邹象不耐,“你就不能有点正能量。他们都是建筑奇才,我非常欣赏。”
叶翘绿端坐在床沿,笑嘻嘻的。
“我不信。”
走进房间,她看见两张单人床上散落的日常用品。
“我同样欣赏你,你就是我的阴暗面。”和钱绣说话直白就行,这是他和她能睡这么久的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就是两人在床上有默契。“叶径看穿我,但他不理会。叶翘绿么,当你看到一张干净崭新的白纸,总是不忍心下手把她染黑。”
汤玉恍惚忆起与他组队作业的情景。她知道他倾心叶翘绿,却没料他俩能真正在一起,尤其在叶径退学之后。
邹象不喜欢叶翘绿,但却佩服她,佩服她身上那些他所没有的毅力和坚持。
开门的是叶径。
钱绣表情一松,弯起了唇,“你快变成绿绿小公主的骑士了。”
她办妥入住手续,搁下行李,就去敲602的门。
“开玩笑。只有叶径受得住她。”邹象双手插袋,“楼上有聚会,一起玩?”
“是啊。”汤玉的回答连音调都没变。
“我能以什么身份去?”
同事道:“他女朋友挺可爱的。”
“你不是吴完的甲方么,上去说说厂房进度?”
叶翘绿没什么变化。依然爱笑,依然灿烂。
“不了,我只是路过。改天你有空,上我家来聚吧。”说完她就转身。
“是啊。”汤玉笑笑。几年不见,叶径已经长成了男人模样。气质卓越,不羁之才。
邹象唤住她:“钱绣。”
望着叶径和叶翘绿的背影,汤玉的同事八卦问道:“这帅哥是你同学啊?”
她顿下脚步,没有回头。“嗯?”
“好啊。”
“你来因为空虚寂寞来找我的?”
叶翘绿大大地点头,“我们住602。”
“算是。像你这样长得帅,床技好的不多了。”钱绣忽然想看看他的表情,于是转过身。
彼此打过招呼,都意识到人声鼎沸的大堂不是叙旧的场所,汤玉便问了叶翘绿的房号,她道:“你们先上去吧。我办完了入住去找你俩。”
邹象勾起了笑,一如往常。“有空再说吧,最近累。”
叶翘绿认出了汤玉,从叶径的怀中抬头,绽开大大的笑容。“汤玉。”
“好啊,我等你。”钱绣看着邹象在夜色中离开。
怔了怔,她站了起来,“老同学。”这句话她说得很轻,连离她最近的同事都没听到。
她现在亲密的男人只剩他。两人见面不多,一月两次。如果她主动点,会多几次。
汤玉半坐在行李箱,神色烦躁,不悦地望了眼财务,然后和同事说了句什么,再转眼,就见到了走近的叶径。
她一门心思要把厂子办起来,换掉了当初的张厂长,又来了李厂长。有时夜里凉了,会猛然想起邹象。但要真的把二人关系定下来,她害怕。她没有忠诚的信念。她去酒吧找寻其他的男人,却很难遇上和邹象这样投契的。
楼梯口有几个员工挡住了去路。
举棋不定中,厂房动工了。工作忙起来,倒头就睡,夜里不再凉。
叶径护着叶翘绿往楼梯走,挤过人群。
叶翘绿和叶径的2016年和2017年,非常繁忙。
叶径不在意这一百块的来去,倒是那家设计公司的财务和旅馆老板吵了半天。员工们聚在大堂,小小的空间烦闷嘈杂。
进林项目扩大到省外,叶径频频出差。
镇上三家旅馆,一个设计公司两辆大巴的员工,占了其中两家。旅馆坐地起价,哪怕叶径订得早,都得照新价格收费。
夫妻俩聚少离多。
自获奖新闻传开,平素人口稀少的村镇,来了不少建筑考察团。
有时叶径出差归来,又遇上她赶图的日子,彼此的话题都是工作。
星期五那天,叶径和叶翘绿启程去Y市参观。
好不容易,国庆终于能歇歇了。
这个建筑师在国内完成了近二十个村落的转型。
D市的房价月月飙升,两人公寓价格水涨船高。
香港的一位建筑师在芝加哥建筑双年展获了奖,获奖项目是Y市的乡村建筑。
2017年,D市出台了一手公寓限购令。虽然未约束二手公寓的交易,但施与美总有担心。而且,她惦记着将来孩子学位的事,“公寓产权性质毕竟不同住宅,你们要不要换一套住宅?西边老城区的学位比较好。”
“好。”
“那里很贵。我同事买的不是学位房,三十年楼龄的旧房子,步梯的都去到四万一平方了。”叶翘绿嚼着小番茄,“我和叶径的孩子,读书肯定好呀。叶径,你说是不是?”
待在宽阔温暖的胸膛,她仰头道:“叶径,我想继续待在建筑设计。”
叶径自然应声:“嗯。”
叶径将她连同抱枕一起搂进怀里,“你有我。”
施与美琢磨着,“先缓缓吧。不是说要租售同权?”
如果她不是靠着叶径、爸妈,哪能自在地休养。
叶呈锋:“同不了权。租售的积分标准都不一样。而且,租户和房东都要承担六年的风险,不是那么好商量的。”
这是行业的无奈,不是谁能凭一己之力挽救的现状。人往高处走是常态。梦想是情怀,生存是现实。
叶径道:“她的户口留在这。以后生孩子了,户口跟她。”
叶翘绿靠在沙发,抓起抱枕紧紧搂在怀中。她抠抠抱枕的可爱熊脸。
叶翘绿哈哈一笑,“姓也跟我啊。”
“嗯。”叶径道,“所以那么多人离开设计院。”
“你说了算。”
“我在设计院一年也就挣这么多。”
才聊完没多久,叶翘绿又想起个事,一屁股坐到叶径身边,“叶径,叶径,你知道吗?”
他气定神闲,“按平方收费。”
“不知道。”工作忙碌,他都好久没听过这句话了。而今响起,无比怀念。
叶翘绿惊呆了,扒着叶径问:“这怎么能赚这么多?”
“钱绣昨天找我了。”
叶翘绿意外的是,这个炒更收入颇丰。审了六套图纸,拿到了十万块。
“她和邹象谈成了?”邹象和钱绣的风流韵事,叶径猜出大半。钱绣意外怀孕,一切顺理成章。
她应着好。
“嗯。不过她找我说的是厂房。”叶翘绿翻出钱绣发来的文件,“有个区设计奖,钱绣要报我的作品去参赛。”
“累就先睡。这工作时间很宽松。”
前几个月,厂房的建筑砌筑完毕。
她摇摇头,“多亏这些图纸,我背熟了新规范。”
李厂长邀了几个投资商来参观,并且将叶翘绿的方案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强调了企业对工人的尊重。没想到投资商很感兴趣。
他轻问:“累吗?”
钱绣挺意外,于是独自走了一遍厂区。
她抬头看他,露出灿烂的笑。
办公楼大堂是西晒区。外立面设了仿绿植冲孔板,前广场园林有小叶榄仁树遮阳。
叶径静静陪着她,时不时斟茶递水。
从车间的中央仰望天窗外的阳光。有光影,有微风。
她审得仔细,连审图公司不负责的图面疏漏都给找了出来。工作的叶翘绿有着和日常截然不同的肃然。
走在挑廊举目望去,低矮的平房,河上的渔船,土地的温度。
然后挑灯夜审图纸。
宿舍设计是“倒锥的风”,结合地理风向和宿舍楼廊形成的自然风景。凉风习习,远处的原野和天际的蔚蓝相接。
她休息了这么久,《建筑设计防火规范》和《建筑工程建筑面积计算规范》都更新了新版。她认真地把新规范重新读了一遍。
钱绣此刻才看懂了叶翘绿的设计。
他把这个工作给她做。
2017年底,叶翘绿获得了区设计奖的二等奖。
叶翘绿画过施工图,有这个工作经验,运用国家规范比他熟练。
庆祝宴的角落。
他心中计量着,她也是时候重回建筑事业了,便应允了。
邹象单手撑着露台栏杆,“这是吾圆的第一个获奖项目。”
叶径看着距离不远的叶翘绿。她笑靥如花地望着窗外。
“嗯。”叶径握着一罐ほろよい[6日本三得利酒饮料。]。
那是H大的一个师兄。他问叶径,接不接审图的炒更。
邹象用相同的ほろよい碰了下叶径的瓶子。“接下来,你想让叶翘绿如何成长?”
她是开玩笑的。谁料对方还真是此意。
“我不干预。”叶径回眸朝叶翘绿望去一眼。
叶翘绿催促,“去接吧,万一是大设计呢。”
她正在烧烤炉前大快朵颐。
叶翘绿气势蔫下去,心疼地抱抱他,“没事,没事。我以后养你啊。”她抚抚他的胸膛,感觉到强健的肌肤触感,她不禁又搓了搓。
他泛起笑意,“她准备明年报考一级注册建筑师。”
叶径摇头,“出国旅游花了很多。”
“她总是不遗余力地往前冲。”邹象似有羡慕。
她板起脸,“你攒够老婆本了吗?”
“你呢?留在吾圆?”
与她发愁形成对比的,是叶径的怡然悠闲。
“当然。”邹象气定神闲,“我要继续寻找建筑的真谛。”
叶翘绿养伤大半年,见到这样的信息不免有些慌张。她和叶径两口子,同为建筑师,一损皆损。
当年他从美术生转系过来建筑学,是因为听了叶径的演讲。而今更大的动力。
同学们的微信群讨论最多的是哪家要裁员了,哪家没项目了。综合各方观点,待在设计院的比房地产的危险。
却是叶翘绿。
房价与建筑环境不一样,直线上升。
建筑真的能够改变世界?
建筑在冷却。
拭目以待。
2015年初,D市某设计公司关闭了本市的分公司,仅维持临市总部的运营。